小毛移转目光，定定地看着小美的眼睛，没有开口，也没有接过她手里的碗。
小美有些窘，沉默良久，恶声恶气地问道：“你到底吃不吃？”
小毛慢慢地目光下垂看向面前的面和水，伸出手将碗接过，放在一边，说道：“你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小美看到他将碗放在一边刚要生气，听到他的话一楞，看了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脸，犹豫了一下，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坐下后，她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了一下夜空。仲夏的夜夜空很黑，星星很亮，很美，风徐徐地吹着，很是舒服。
“星空很漂亮。”
乍听到这句话，小美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旋即明白这句话不是她说的，是她的身边人说的。小美楞楞地望着他，以他的处境似乎不应该说出这句话。
“我不应该说这种话对不对？”语气异常地柔和，清朗的声音非常平静。小美呆了，印象中总是挂着一条鼻涕的小毛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话。
“不，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小美有些颠三倒四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似乎怎么说都不对。
小毛笑了，虽然就像一滴水溅出了平静的水面，但他确实笑了。星空下不是很亮，但足以让她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清他脸上的笑容。
“你一点儿都不难过吗？”话一出口小美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时候怎么能说这种话？
“还记得你8岁时写的作文吗？《我的家》。”小毛望着她，轻声念道，“虽然我们的邻居都说我很可怜，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爸爸，但我不觉得我可怜，相反我倒觉得院子里的小毛很可怜。他有妈妈也有爸爸，可他爸爸几乎天天喝醉了酒打他和他妈妈，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他比我幸福，真庆幸我没有爸爸。我”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也一直——是这么想的。”
小美彻底呆了，小时候的这篇作文她早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想起来真是有点胡言乱语，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还一直记得。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他一起都这么想的！小时候的她这么想无可厚非，她没有爸爸，那个人充其量只是她的邻居，与她无关。但他一直是这么想的，那个人可是他的爸爸呀！
这么说他一直在想让他爸爸死！
小美吓住了。不，不，不，他不是故意的，他肯定不是故意要这么想的，他不是那么坏的人，他只是不想要再挨打而已！
“小毛，”小美试着安慰他，却被他打断了。
“他死了我一点儿也不伤心。真的，我一点儿也不伤心。相反，我很高兴，没人再会打我了。我希望他死。”
小毛的表情很平静，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有头脑。但小美却有点惊悚的感觉，她觉得小毛快要疯了，他就要消失了，就要融化在这黑夜之中了。害怕中她一把抱住了他，忘了男女之别，忘了她跟这个男孩并不很熟。虽然她并不喜欢他，但她毕竟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她看了十七年的人，她不想看到她发疯，更不想盾到她消失，仿佛只要抱住他，她就会牢牢地抓住他，不会让他消失了似的。
当小美抱住他的时候，小毛楞了，印象中从没有人抱过他，就连妈妈也没有，记忆中妈妈永远都是哀涕着缩在那里躲避爸爸的拳头，或者在爸爸打他的时候，哀涕着脸在一旁看着。妈妈是个柔弱的女人，他不怨她，却也没有亲近之感。他不觉得自己需要安慰，但小美的拥抱让他觉得温暖。不由自住地他的双手轻轻地环抱在她背后。
“不是的，你并不希望他死，你只是不想再挨打而已。他的死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小美不停地念叨，如果他不是这么平静她也许不会这么难受。
“前天，在他死的那一天晚上，他打我时我还了手，将他推倒了。他要揍我，可在我瞪着他的时候他却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当时我就想，我再也不必害怕他会揍我了，他会越来越老，我则会越来越大，力量也会变得比他大，往后他要是再想揍我，我就揍他。”
“你这么想没有错，谁处在你的位置上都会这么想的！他的死跟你没有关系，那只能怨他自己，他不该喝醉了酒跑到河边去。如果他不是自己喝醉了跑到河边去也就不会淹死了。跟你没有关系。”小美竭力安慰他，不想让他太自责了。
“真的吗？他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我一直希望他死没有错？”小毛离开她的怀抱，看着她的眼睛，深沉的想要看清楚她的灵魂。此刻的他需要安慰，需要一个人的赞同，虽然他并觉得想要爸爸死有什么错，但他真的死了，就好像是他亲手杀死了他，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是杀父凶手，这种感觉他承受不了。
“是的，你没有错，你什么错都没有，那不能怨你。”小美镇定地望着他的眼睛，竭力突略他的用辞不当。
小毛的眼睛似乎望穿了她的灵魂，在她不知再说什么好时，他眨了一下眼睛，用力把她抱在了怀里，她此时才知道自己刚才作了什么，脸一下烧了起来，刚想挣扎就听到他疲惫地说道：“陪我一会儿吧。”
这个与他一同长大但并不亲密的女孩，是唯一会为他出头（小时候的事他并没有忘记）、给他安慰的人，从现在开始他将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她在他的生命中将会永远不同。
这一会儿就过了一夜，小美的妈妈看到了早晨两人相拥的一幕，什么也没有说。小美慌张地离开了他，丢下一句：“节哀顺便！”匆匆地走了。这之后，两人谁也没提那一夜的事情，似乎他们都忘了。
小毛的爸爸死后，一切都好了起来，他爸爸的厂子给他们发了一笔抚恤金，尔后又让他妈妈顶了爸爸的班，在厂子时打扫卫生，过了几年还因为他妈妈干活勤恳评了个“劳动模范”。老师让功课并不特别出色但极奇活跃离他家最近的小美做了他的特别帮手，帮助他在初三的最后一年里好好学习努力赶上功课。小美和他努力了一年，两人都考上了市一中，出科所有人的意外之外，小美能考上似乎还可以理解，可他就太匪夷所思了，怎么能让人相信一个几乎年年掉车尾的同学会考上班级的前三名上了市一中呢？这只能用奇迹来形容。在他们的毕业典礼上，老师的嘴咧了一个上午。
上了高中，他的变化可就更大了，原本瘦弱的沉默寡言的小男生变成了宽肩粗背的壮硕男孩，当初的沉默寡言在他粗犷的外貌下变成了憨厚。他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
小院里整洁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
时间对于妈妈和姥姥来说还是特别优待的，妈妈和姥姥似乎都没有变，还和她8岁时记忆中的模样一样，妈妈还是那么年轻，小毛的妈妈比妈妈还要小三岁，现在一看却似要比她大十岁似的，姥姥也依然健壮如昔，精神矍烁，也依然会为她做美味的蒸槐花。
“叮铃铃——”上课的铃声响起，守门的大爷准备关上大门。学校的封闭式管理会将所有迟到的学生关在大门外，登记以后才能进班级，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学校的通报批评。
“等一等！”小美迅速喊道，趁着大爷一楞神冲进了大门，小毛也赶紧随后跑进，俩人继续向班级跑去。
大爷看着他们跑远的身影摇了摇头，关上了大门。几乎每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