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瘦瘦的头发白白的,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英腔浓重。事实上除了口音,一切都没有什么大差别。上了三堂课,我看了下课表今天已经没有课了,打电话让司机来接,结果司机说已经等在下面了,我收拾了东西就从楼梯下去。贴着大楼的墙根往街上走的时候,一不当心在拐角险些撞上个人。我急急停住退后一步,抬头一看,叫出声来:“Denes?”
他也明显意外地看我:“梳,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指指手里抱着的书:“上课啊,今天开学第一天。你呢?”
他一如既往地西装革履,外面加披了一件长风衣:“被拉过来做一个讲座,朋友是这里的教授。说起来你竟然还在上学。”
说起年纪问题我就很自满地应声:“嗯,我还小。”
他笑了下:“不要为这种天然的事情志得意满。”
我指了指路边停的车子:“有人来接我,要送你一程么?”
“不用,我开车来的。”他看了看时间,“接下来怎么样,有安排么?”
我看了看他的时间,还很早:“没有什么事情,这几天Lavin去匈牙利了。”
他微微一笑推了推眼镜:“下面我要去影棚,怎么样有兴趣一起么?”
“当然有阿。”我兴冲冲地问,“是什么片子?你上回说要写的都市罗曼么?”
淡灰色的眸子在镜片后面笑得微微眯了起来:“不是,并不是我写的剧本,监制而已。”
“这样啊,是什么类型的?恐怖片的话我就不去了。……Denes你不要光笑不说话啊,真的是恐怖片?”
七十九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头晕目眩,好像被什么东西拴着,一丝一毫地都动不了。
醒过来?我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睡过去。怎么回事?难道是生病了?
挣扎着,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能微微地动了一下手指,转过头去。立刻感觉到一阵恶心排山倒海一样地过来,侧着身子干呕了几下,感觉五脏六腑好像被人揪着要从我嘴里拉出来一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能够感觉到身下是粗糙僵硬的水泥地,视线的焦点有些不受控制,只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幢一幢的阴影,感觉到是昏暗的地方。侧过身去的时候,脸贴到地上,是沾着灰尘还微微有些潮湿的地面,想到自己全身都躺在这上面,我禁不住又是一阵恶心欲呕。
然后就想起来了,这种感觉原来也有过的,并没有这么野蛮和强烈,但是有的,在伯爵强行把我带到这个国家的时候。
那只是四个多月前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却仿佛非常的遥远。还记得当时是执事君把我一下子扎晕了,带上飞机的。后来我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种类似的感觉。
皱了皱眉头想要发出声感慨,却发现这一点点的动作就引起了几乎难以忍受的头痛,一瞬间仿佛能感觉到血管扭曲起来导致血流不畅,青经像是要裂开一样在皮肤低下鼓胀着。
偏头痛,滥用强制镇定药物最明显的副作用之一。
我蜷在地板上咬着牙忍受,事实上我除此之外也毫无办法,嘴唇和手脚都被胶带层层捆着,除了呜咽发不出任何声音,手脚上还扎了封箱带。
手法太专业了,现在是什么情形,我被挟持了么?
脑子里记忆的片断,像是被人扔进洗衣机里甩干过,纠缠成一团,分不清楚。
对的,今天是我第一天去上课。然后记得Denes,Denes邀请我去参观他们的影棚。
记忆到这里还是清楚的,可是再往后就全是光怪陆离的片断。夸张的戏服,女人头上高耸入天的羽毛,绅士们闪闪发亮的怀表链子,挺直的身板和故作复杂的句式,还有玩笑般装模作样,不断落在手背上的亲吻。
自己被吓呆的时候,听到Denes笑着在边上说:“朋友……”
想不起来他说的什么了。
不过一切虽然出人意料,却丝毫没有这种吓人的征兆。我刚开始是吃惊,后来好像有人问我,反正都来了,要不要去换了衣服化个妆,充数做他们的群众演员。
点头了吧,应该是点头了的。
我记得自己是被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拉着往更衣室去的,撩开幕布走进那道门,然后,然后……
后面的记不起来了。
我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又从头想了一遍,记忆的链子还是断在撩开幕布的那一刻,后面的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有不间断的头痛和恶心,身上的力气却稍稍恢复了一点,起码能够蹭到墙角,借力让自己坐起来。
视线依然有点模糊,却起码能够看清楚大概的轮廓。应该是个仓库,在很高的地方有零散几个小小的窗户,外面微弱的月光透进来。
和Denes一起到影棚的时候还是下午,现在连月亮都已经升得老高了,我不清醒了有多久?
仓库不知道有多大,我只能看到几个零散的集装箱,就感觉来说,我身后靠着的这个可能也是。看不到门,也看不到仓库的边。
空气里面没有一般仓库那种灰蒙,或者因为太久不通风而会发出的腐朽的味道。相反,有一种通常在郊区才能闻到的泥土的清新,一种刚下过雨一样的湿润的感觉。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肢体的感觉逐渐回来。动了一下之后,很困惑地看着自己被绑在身前的双手,然后举起来用力把封在嘴上的胶条撕了下来。
明明是很专业的绑法,为什么没有把我的手绑在身后?这种简直就是只在做做样子而已。
我咬了几下封箱带,结果纹丝不动。
向四周看了下,除了冰冷且空空如也的铁箱子,没有什么能够用来帮助的东西。
只能用犬齿一点一点去咬开封箱带的边缘。又细又硬的带子磨着我的嘴角,好不容易咬开一点点的缺口的时候,我已经能在发疼的嘴角舔到血腥味了。
想要在衣服上擦一下,却能借着那微弱的光看到外套上沾满了沙尘,立刻就做罢了。
继续调整角度小心地咬着,后来嘴角太疼了,满口的血腥味,不知道是口水还是血顺着嘴角流下去。
我被恶心大了,用手指擦了一下,转头看身后的集装箱,挪到有门的那一侧,蹭着艰难地站起身来。借着微弱的光把封箱带被咬开的那一端伸过锁门的铁拴,然后猛地一转,封箱带勒到极致的那一瞬,总算沿着开口处完全撕开了,落在了地上。还好手腕上的胶带缠得极厚,被绞了一下还不是很痛。
之后咬开胶带就容易多了,虽然我一直觉得牙上沾了那胶满口都是味道。找到胶带的头咬着拉起来,然后贴在门上,转动着手腕挣脱出来。
我一边跳着后退一边解开胶带,一直到三米开外才把手上的胶带才全解下来。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一整条的胶带:“还真舍得用料。”
稍稍活动了一下被勒得有些发疼的手腕,还是跳着到集装箱边上坐下。脚上的封箱带就没有那么好对付了,因为身体柔韧性不够,咬不着。
我龇牙咧嘴地试了几回,然后放弃了。浑身上下摸了摸,手机之类的一概没有,最后还是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莫出来了支笔。
看了下用笔头去戳封箱带,根本戳不穿。看了下拆开笔把里面的弹簧拉了出来,稍微拉直一点,用尖端戳过封箱带,然后沿着纺织的纹路划开一圈。如法炮制地把一条封箱带变成了一圈封箱丝带,再用笔杆当成杠杆,把一小丝一小丝地都绞断。
因为不像刚才一样有缺口,可以猛地一下绞断开。一点一丝地绞断的时候即使隔着厚厚的胶带还是能感觉到痛,我开始后悔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有穿靴子了。
全部弄开之后,我把拆下来的胶布团扔在一边,靠着满是铁锈的集装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还有一点小得意,危难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