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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2 / 2)

倪珂二话不说,一把拉过我的手,为我诊脉。他凝神蹙眉不少会儿,忽而抬眼看向了季米,挑眉轻笑道,“的确是不值挂心的小伤。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告辞。”言罢,起身向一旁抚琴的半坼施了一礼。“半坼姑娘琴艺超绝,改日定要再来请教。敢问方才所弹的曲子……叫的甚么。”

“回禀王爷,那首曲子名唤‘长似少年时’。是两位白璧无瑕的少儿郎所作。”

“好听是不错,却是痴人说梦而已。”倪珂沉默半晌,转身淡淡道,“即日起禁了这首曲子。再有弹唱者,斩。”

我怀疑小王爷在心里掐了表。他驻步门前和季米出声相留的瞬间契合无间分毫不差,“我答应你。”

倪珂回过头来,又是极尽标致妩媚的一笑:“我可尚未开口。”

季米摇了摇头:“你只管救他,上天入地,我都应你。”

2

李夏见我在王府院内盯着几株大树出神,叮叮铛铛笑出声音。这些年它们和打了鸡血似的越长越宽硕——当年我就想过要将它们砍了,谁知后来枝繁叶茂间落下了一个皂白分明的翩翩少年,便于心不忍了。

“你笑什么?”

“殿下瞧这树木的眼神,倒和瞧自个儿的心上人似的。”李夏笑盈盈地朝我走来,手里捧着个蒙一层皮就能当鼓捶的药碗。

“又是这些?苦得很。”

“殿下不该抱怨,”李夏将药碗奉于我的眼下,道,“王爷他自己的药都交代给了下人,可殿下每日服的一汤一剂却是王爷亲自研磨亲自熬的。此等福气是真真羡煞旁人了。”

“他……也服药吗?”

“偶尔会头疼。王爷从来是疼得极了也不吭一声,可我们都看在眼里。”

“这药再苦,便也吃得。”我笑了笑,捧起汤药,一饮而尽。待李夏收去了药碗,我细细看了看她。发现这丫头秀鼻子秀眼,恰如开了芽的茉莉花一般清巧好看惹人喜爱,忍不住旧疾复发怜香惜玉,“倪珂是真不该留你在他身边,白白耽误了你的好年岁。便没有王孙公子,来王府提亲么?”

李夏冲我羞赧一笑,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地说,“我只想跟着王爷服侍王爷,我是……我是决计不嫁的……”

“连我也不嫁?为何你只跟着他,却不跟着我?”我听她一口一声“王爷”,一声“王爷”一红脸,便故意去逗她,“李夏妹妹,你与我们二人差不多时日相识,纵然这天仙似的王爷哥哥无论品貌才学俱是胜我百倍,也不该如此厚此薄彼。”

“我知道殿下是最不喜别人跟着的。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人当然不喜。可这个眉儿新月眼秋水的俏丫头,别说我喜欢得紧,纵是你的王爷哥哥,也——”

“好好的一个女儿家,你去招她做甚么?”李夏还未答话,身后便传来个声音斥了我,“处处留情,害人不浅,还嫌不够么?!”

一见来人是倪珂,李夏拢了拢鬓角,面色绯红地站向了一边。

“这几日倒没见着汜哥儿。我听说朝廷下旨,封他为陇西郡守,至多三五日便要离京了。”

“二哥近些日子日日大醉,夜夜不归。他本就不是善饮的人。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他的身子受不住……”李夏与罗家兄弟素以兄妹相称,这一声“二哥”唤得发自内心,花容生愁。

“他在怨我。”倪珂倒笑了。

“万万没有,万万没有。二哥一向敬王爷为天神,王爷哪怕赐他一死,也决计不会推诿皱眉。他不敢怨王爷,也绝不会的。只不过……只不过他心里难过,他说……”李夏忙不迭地罢手辩解,面作为难之色地看了看我,吞吞吐吐地继续说了,“他说‘殿下如今回了来,王爷自然不再需要罗汜这等无用之人。’”

“还是在怨我。”眼底的笑意更深,也更朗了。好一场日照碧潭。

“你不去送他?”我问。

“不去了。执手泪眼的送别场面,我从来都是不喜的。”倪珂转过头去看李夏,“你去告诉罗汜,就说我答应他:待何时陇西闾阎相望、桑麻翳野,便准他回来。”

丫头闻此一言,又惊又喜,耽美倾向一览无遗地捂脸跑了。

3

“你入府这些日子,竟从不问我季米去了哪里。”

“王爷的事,一向是不许别人过问的。”我笑了笑,又低下头,不任目光离开棋盘。

“留得性命便有望相见,分开数日总好过天人永隔。”倪珂落下一子,道,“不过,我也只是暂时解了你身中之毒。若是未能找到那下毒之人,恐难根治。”

“历朝历代,从来都是东南富庶,西北苦寒。你若仅想让汜哥儿远离京畿是非,也不必调他去陇西。”

“他正是璞玉待琢的大好年纪,吃些苦、历练些时日未尝不好。”

“假使有朝一日陇西如你所说田屯万顷、民不拾遗,你真的让他回来?”见倪珂敛色垂目,不言而喻,我不免叹了口气,“你让他怀抱一腔期望空等数年,未免太过狠心。”

“人生漫漫诸多舛讹,有时怀中抱的便只是一杯救薪的水,也该知足于心了。”倪珂并不渴于求胜,每落一子似乎都在迫我入瓮,“小时候的事你记得多少?”

“我一直记得我在宫中度过的一个上元节,我母亲奉召入宫。”我不曾接话,听他轻轻自言,“太后问我认不认得这个伏地撒泼的女人。我说这个女人是我的母亲。太后又问,良辰佳节,她这哭哭啼啼的叫人恼得很,该不该罚。我说用烙马掌的粗钉钉起她的嘴巴,用御马的绳缰狠狠抽打她的脸面,她便不敢再惹太后生气。太后一边说‘大长公主贵为金枝玉叶,怎可受此轻贱的刑罚’一边又哈哈大笑。想来也是自打那日回府之后,她便一病不起了。”

那段往事和宫里每一个未被验证的传闻一样,我也听过。那个上元节我正七岁,太后宴请城中所有的王公贵戚入宫赏灯。日夜思念儿子的玉王妃,见到偎在太后身旁的倪珂,突然失控地跪地哭喊,将粉面玉额扣得血肉模糊:求皇太后开恩,放我们母子回家团聚吧!

老太后用松枝般的手反复摩挲着少年单薄的后背,老妇人脸上的厚重粉黛掩不住她几近棺木的垂死之气。她越是年迈枯朽便越是耽于年轻美丽的东西,她深信这个诡谲而美丽的少年的精血能够逆天而上,换得自己腐木回春。据说老太后本想赐给我的姑母一口薄棺,但也许是她对轻贱前朝遗氏有着近似本能的快意,也许是赖于少年的回答已经让她心满意足,直到最后她也未惩治这个不识抬举的前朝公主。而我的姑母似乎对入宫后判若两人的儿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悸与绝望——一贯仪态万千的大长公主当场止住了啼哭,披头散发神色木然,如一具待殓的尸首,被几个宦官一路拖出朱雀门,弃在了街上。

“后来我从一个妄想为你请太医的小太监口中得知,你就住在那个一海之隔的废宫里。我本想偷偷去看你,可是转念又想,莫不如就以‘相见’作一个念想,也好捱过这皇宫大院内每一场相似的日升日落。那小太监说你时常面海而坐,自言自语自喜自笑,念念有词什么‘青史几摞从鸨母,七年一觉老钓翁’。 哪有一个年方七岁的亡国太子,将江山比作鸨母,将自己比作钓翁的?一念间我已笃信在心,你定是个像刀鞘一样的人,能敛住所有百经砥砺的污浊与锋芒——而我,正需要一柄鞘。”

谁来规正一下他们的三观:亡国的皇帝、太子就甭再捣鼓那些伤春悲秋的秾词艳赋了!既容易横生枝节,也叫听的人牙磕巴胃反酸。不过当时随性所作的句子我早记不真切,倒是那个小太监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他是宫里除了费铎外,唯一愿意与我说话的人,却也因此被人活活打死了。

我简单动了动嘴角,以示一笑,实则无地自容地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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