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分(2 / 2)

素日里,谁也休想脱下凤延棠的衣服,但是此刻,他的神魂似已离窍,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任由衣襟散开,露出那身诡异的桃花文身。

桃花,仍旧是艳丽的桃花,却奇迹般地,正在慢慢消退。

桃花的颜色,渐渐淡去,再不复当日艳丽至妖娆的血红,一点点,到绯红、到淡红、到一朵朵若有若无的印子,直至,光滑无痕的肌肤。

凤延棠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监天司的话,穿过二十五年的时光,倏忽又响在耳边:“小皇子身染桃花诅咒,非有至亲至爱之血,才能洗去。”

仿似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他猛然抬起头,望向花千夜。

花千夜口不能言,看到他一身如常的肌肤,脸上却露出欣慰。

这一丝欣慰的神色,让凤延棠惊跳起来,额上冷汗涔涔,竟然口不成言:“你……你们……你……你们是在做戏……”

花千夜努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清和替她拔去喉间银针,央落雪断喝:“住手!你嫌她死得不够快吗?”

“你这样也救不了她!”

清和手势不停,一连拔去三根银针,花千夜努力吸进一口空气,“延棠……”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早让你离开我,我注定要杀你啊……”他仰天长号,一声悲呼,“我注定要杀你啊——”

“不要难过……”花千夜温柔地看着他,这是尘世的最后一眼,竟带着慈悲的光芒,“死对我来说,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了……我在十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延棠、延棠……别人都是安排自己的生活,我却能安排自己的死亡……也好……”

一口鲜血再一次涌上来,她吃力地笑了笑,努力想把手抬起来。凤延棠含着泪,握住她的手,心中痛楚没有任何话语能够形容。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凤延棠。

即便是在阿洛攻城的那一夜,凤延棠如地狱魔王一样狠厉异常,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软弱苍白。他的背脊永远是挺直的,目光永远是深邃的,脸色永远如大理石一般坚定,他整个人就是一座山岳,永远给人信念,让人仰望,永远不会倒塌。然而现在,他把脸埋进她的掌心,眼泪落下来,“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终究还是杀了你……”

“我已经要死了,别的都不用再说……延棠,你,不要让我白白地死去……你要好起来……你的毛病要改一改,不要什么事都藏在心底……”花千夜的呼吸渐渐急促,声音渐渐地低下去,“那样,谁能懂你?没人懂你,那会有多么寂寞……”

“不、不、不,除了你,还会有谁懂我?除了你,我还要谁来懂我?千夜、千夜、千夜……”

然而再多的话语也唤不回她,她的头,轻轻地偏下去。

仿佛回到阿洛攻城的那一夜,她在他怀里轻轻地偏下头,焦灼而又凄厉,接近疯狂的心痛,他嘶声道:“央落雪——快——快救她——”

“不行了。”央落雪放下了手中银针,无可奈何中有一丝哀伤,“我今夜的病人,是你。千夜的命,是医你的药。我的配合,是你的药引。王爷,恭喜你解除诅咒,告辞。”

“不,不要走……”凤延棠拦住他,“你不能走!”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如一只被逼到了绝境的豹子,那模样仿佛要择人而噬,眼神痛楚得接近疯狂,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在战栗撞击。

清和看着他的模样,眼中忽然就有了泪意,他道:“要救王妃,办法不是没有。”

一两江湖之两生花 第一部 染花身 第八章诅咒(10)

凤延棠猛然回过身来,眸子亮得可怕!

“王爷知道阅微堂吗?问武院总理江湖之事,阅微堂更在问武院之上,里面都是接近半仙的灵修。为了王爷这身诅咒,我翻遍了大晏所有秘术典籍,终于知道,有个法子可以召唤那些修行的真人。”

“我不要听什么典故!有什么办法?你快说!”

“倘若用自身鲜血祭献,就会惊动那些修行的真人。这些真人中,有一名与大晏极有渊源,隐约便是百年前出家的清尊帝……”

“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凤延棠嘶声道,“快告诉该怎么做!”

清和沉默一下,问道:“要用王爷的寿命,去救王妃的命,王爷肯吗?”

“我有什么不肯?”凤延棠握住花千夜不再有知觉的手,以为自己不会流泪了,泪水还是滚落下来。他轻轻将她的手贴在脸上,道,“只要她能醒来,我做什么都肯。”

清和拾起地上长剑,在凤延棠腕上割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与花千夜的伤口混到一起。鲜血汩汩地流出来,仿佛有一部分近乎疯狂的痛楚也随之流出来。凤延棠的心中,渐渐安静起来。他静静地搂着花千夜,静静地坐在一起。会有真人来救她吗?忽然觉得,没有也不要紧,他就跟她一起走吧。没有她的陪伴,纵然站在权力的最顶峰,又怎能抵挡那样万古空茫的寂寞?千夜,没有我陪在身边,你一个人上路,也是凄清的吧?

鲜血渐渐流失,他变得无限柔弱,只愿这样靠着死去。就像在清晨的床畔拥着她,听她絮絮地说些儿时的往事。生命原本如此,非要当上皇帝才算值得吗?不、不,千夜,我只愿每天醒来,可以看到你。

冬天的长风灌进来,冷得刺骨,他却浑然不觉,眼神渐渐合上,心中一片轻忽,握着她的手,不愿再醒来。

过了多久呢?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白衣峨冠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人。他慢慢又把眼睛闭上,心里累极了,只想同千夜一起睡去。

眼睛闭上的那一瞬间,目光瞥见那个被抱起的人穿的衣裳,那——竟是千夜!

他猛地站了起来,眼前一阵金星冒起,脚下虚浮,重重地摔回去,心口却在灼痛,哑声道:“把千夜还给我!”

“你是凤氏第几世孙?”那个白衣人问他。

瞧不清面目,或许是他失血过多,又或许根本就是一场梦境,他没有回答。旁边却有人答,仿佛是清和的声音:“凤氏七世孙,凤延棠。”

白衣人点点头,凝视他良久,目中似有深意,道:“你身系凤家天下,阳寿不可轻易换给他人。我把这女子命脉系在大晏国脉上,国昌则昌,国衰则衰。凤延棠,你要好生治理大晏。国脉续命,非十年光阴不可,到时倘若大晏兴盛,我便能送她回来。”

凤延棠怔怔地,恍如在梦中。

白衣人伸出手,指尖在他额上轻轻一点,他眼皮一重,坠入无边黑暗。

一两江湖之两生花 第一部 染花身末章玉人如旧否?

十年后

梦境庞大深远,一层层挖掘他心底深埋的所有往事,巨细靡遗。睁开眼睛的第一瞬,只觉恍惚又过了一生。

帐顶明黄,是天下第一人方能用的御色。宫殿深长,四下里悄无人声,他轻轻一动,有宫人上来替他梳洗穿衣。

上朝的时候,不意在底下见到清和。便在退朝后,唤他进御花园。

寒冬气候,园中梅花胜雪,香气扑鼻,他负手看梅花,道:“一年之内仅有三月在朝,你这个清国公我是封错了,应该封你做逍遥王才是。”

在清和面前,他从来不自称“朕”,而是称“我”。

“臣要养病。”清和答。

当年用血咒请来阅微堂真人,清和耗尽心力,致使容颜早衰,眉目依旧清朗,鬓边却华发早生。

十年光阴流淌,往事一一在目,凤延棠看着他,目中竟有哀伤隐隐流露,轻声道:“清和,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却一直没有问。你老实告诉我,那个晚上,真有灵修来过吗?”

“是。”清和恭声道,“清尊帝在位不过一个月,就出了家,眼下在望舒山修行。当年传位于同胞兄弟敬扶帝,并与敬扶帝订下约定,敬扶帝打理江山,他来安定江湖。于是设立问武院及阅微堂,一统江湖纷争。”

“你在背书吗?”凤延棠道,“《敬扶帝志》我看了不下十遍,可是那晚来的,真的是清尊帝?”

清和跪下,低声道:“臣用性命担保。”

“我不是不信你……”冷峻雍容的皇帝陛下缓缓闭上眼睛,那一刻神情迷离如雾,语气里隐隐有哀伤流露,“这些年来,想起那一夜,只觉得像梦一样。耳畔有时会听到她的声音,回到寝宫,依稀还会看到她的影子。她好像总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回过头来看这十年,又似大梦一场。有时我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每次睁开眼,还会想着赖一下床,跟身边的人聊两句天……”

“陛下,明天就是约定之日,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是,那天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到了明天就可见分晓。可是千夜,为什么我的心这么慌乱?我以为十年光阴可以历练得更加冷峻内敛,我执掌天下,情绪早已操控自如,为什么、为什么想到明天,我竟有说不出的恐慌?

我害怕,我害怕那天真的是一场梦境啊!我害怕你早在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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