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着一声闷响,胡长宁刚起来的身体又重重跌了下来,双手在袖子里剧烈颤抖,连拳头也无法握成。
小陈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岳老子,秀秀的事情不急。我前天跟你提的那件好事你记得不,你再好好想想,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用想了!”胡长宁厉声打断他的话,“我的女讲的没错。要人没有。要命就拿去!”
秀秀浑身一震,泪已盈眶。
小陈来来回回看看两人。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地大笑。秀秀权当他是疯子,话既然已经说清,再没有跟他纠缠的必要,转头就走,手甩得老高,好似他小陈不过是只阿猫阿狗,随便赶赶就滚蛋了。
“带走!”小陈一声令下,情势大变,两个护院似乎早有准备,拿出绳索将秀秀绑好,秀秀骂声不绝,老王偷偷看看他面色,将一块干净的布塞到她嘴里,逃也似地弄了出去。
两个女人气势汹汹冲上楼,搀着胡刘氏下来。小陈跟胡刘氏打个照面,不由得也吓了一跳,前天她一进门就上楼休息,没怎么注意,现在一看,怎么只剩下一把骨头,跟垂死之人差不多!
胡十娭毑不请自来,拄着拐杖站在梧桐树下,竟也不去劝阻行凶者,定定看着胡刘氏的眼睛,古里古怪地笑。胡刘氏垂下眼帘,脸色更加惨白,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无,倚着两人有气无力道:“小陈,我们哪里错待过你?”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你留口气行不行!”胡十娭毑突然生了气,将拐杖重重敲在地上,胡刘氏当即噤声,lou出一丝同样诡异的笑容,身子全然失了力,被两个女人径直送进门口的车里。
无人哭闹,无人拦阻,几个帮手都听说过胡家人特别是胡十娭毑的厉害,显然并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显然小陈也没想到,kao在厢房门上看着梧桐树发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要如何开口。
胡十娭毑倒是想得开,扶着拐杖冷笑道:“陈伢子,我老人家要不要绑起来?”
小陈猛地醒悟过来,到底还记得吃过她做地无数好菜,曾经被她真心实意照顾,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讪讪道:“哪里哪里,我哪里敢绑您老人家!娭毑呐,跟您老人家讲句老实话,我也是没有办法,岳老子两个女婿都是大官,主持过抗敌后援会,写过不少好文章,德高望重,名声在外,皇军非要请他出山,说请他当什么维持会会长。”他将她毫无所动,回头看看厢房阴影里那人,大声道:“岳老子,这个会长不过挂个名头,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你也是有大学问的人,做人别这么呆板,弄得大家都不好过!”
胡十娭毑突然软了口气,指着大门口叹道:“这么大的事,你也先跟我说一声吧!你先把我媳妇和秀秀带回来,我跟儿子再商量商量,如何?”
小陈装模作样长叹一声,赔笑道:“娭毑,实在对不住,这我可做不得主,只要岳老子去打个转,人马上就回来了,要不你先劝劝我岳老子,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他用的是上商量的口气,行动起来可没见半点客气,交代老王一声,飞快地上车,将秀秀口里地布条塞紧了些,顺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一路招摇而去。
第二章 **三十三年八月十一ri(1)
天刚亮,老王就来探听情况,看母子促膝长谈一夜,到底谈出了什么名堂。不过,他也并不着急,反正这家上下他都看成了东家的囊中物,一群老不死的,哪里能兴风作浪,怎么谈都没用!
一夜没睡,胡十娭毑并不见一丝疲色,倒是长宁脸色灰仆仆暗沉沉,如行将就木之人,皱纹更显得深了几分,仿佛难以跨越的沟壑重重。
说是促膝长谈,不过是相对坐了一夜,其间胡十娭毑盹过去几次,睡得心安理得,不知今夕何夕,倒是胡长宁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心惊肉跳,听到老王的声音,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胡十娭毑睁开眼睛,瞄到胡长宁的脸色,冲他咧嘴一笑,胡长宁愈发惊惶,也不知是不是坐太久,脚上半点力气也提不起,就势扑倒在胡十娭毑脚边,仿似跪了下来。
胡十娭毑并未看他,回头去捞拐杖,也不知道从何开始,拐杖成了必不可少的东西,不服老还真是不行。而且,没有几个小的在,她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自己遭罪。
探了几次都没有拿到,胡长宁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慢慢去够,胡十娭毑猛地推开他,终于将拐杖牢牢握住,淡淡道:“你跟我四处看看吧。”
胡长宁艰难地爬起来,扶着她一步步往外挪,看到老王那谄媚笑容,真恨不得一巴掌下去打出门去,偏生老王正着急回话。笑得更加热闹,还想凑过来扶胡十娭毑。
胡十娭毑打开他的手,冷冷道:“老王,你让那些懒堂客们出去,我老人家辛苦一辈子,看不得她们死懒好吃地样子。还有,你去叫车。等下带大虎他们送我儿子去,都穿称头点。样子搞气派点,不要让小鬼子看不起我们!”
胡长宁眼前一黑,不知她到底是什么心思,目光更显得焦灼。不过,胡十娭毑视若无睹,径自将他往后院领。
老王大喜过望,根本不用她说。早就想把那两个懒女人轰走。到底是乡里堂客,没见过什么世面,什么都不会做,算盘珠子一样,拨一次动一下,而且做出来的饭菜简直是猪食,胡家女人随随便便做出来的都比她们的精致好吃。
胡十娭毑把粥熬上,找了洋姜、猫鱼豆腐、辣椒萝卜等几样小菜。用碟子装好放在灶台,引着胡长宁从厨房开始一一看去,也不开口,看到院墙墙角的杂草就弯弯腰,和胡长宁一起清理。老王来看过一次,更加吃了定心丸。后来也懒得来看,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邀功请赏。
来到楼上书房,胡长宁抱着一本翻卷了边的《红楼梦》不肯撒手,满面哀恸,有满肚子的话想问,却生怕一开口就是错。胡十娭毑怔怔看着书皮,突然忆起某个久远地画面,身体微微晃了晃,笑道:“要是能瞧瞧念亲该多好!”
“是啊!”胡长宁随口应了一句,随手一翻。正看到湘湘娟秀的字迹。眼睛一阵刺痛,慌忙将书放下来。却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急匆匆走出书房,往楼下狂奔。
胡十娭毑也不阻挡,对着空气里柔柔地笑道:“孙伢子孙妹子,你们要好好保重呐!”
粥熬好了,胡长宁将母亲按在椅子上坐下,第一次自己动手,为她盛了一碗粥,恭恭敬敬送到她手里。她浅浅一笑,也不管那粥还有点烫嘴,唏哩哗啦喝完了,撇撇嘴道:“伺候你这个化生子一辈子,都不晓得你来世如何报答我老人家!”
“那也没办法呐,来世我还给您做崽,到时候再好好侍奉您老人家,好不?”胡长宁笑出了满脸皱纹,眸中水光闪闪。
她这才满意,将碗交给他,看着他咕咚咕咚喝了两碗粥,颔首微笑,从房间里翻找了一气,从箱底找出一件青色缎面长袍,嘿嘿笑道:“这是你爸爸地宝贝,好料子呐,你穿去撑撑场面,莫让崽女看不起我们!”
胡长宁心事被她说中,腿一软,重重跪了下来,真正跪了下来。
他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却不敢拿亲人的命去赌,秀秀那么年轻,到了胡家什么福没享过,妻子为了胡家操劳了一辈子,还有辛辛苦苦将他养大的母亲,他不能那么自私,连累她们。
他甚至做好了将人领会后自戕的准备,只要保住她们,只要……
来不及了,知子莫若母,他一句话都没说,母亲已经知道他的打算。他满心羞愧,走出这一步,重庆的湘湘和小满会被人瞧不起,湘君和君山九泉之下不会瞑目,他地得意弟子刘明翰会丧失斗志,甚至被人轰赶出游击队伍,而胡家那么多伢子的冤魂,通通会来找他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