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你不是早就知道?”说到这里,童生霍地站起来,退后几步,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举弓对着青夜,“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他眼睛里燃起冰冷的金色火焰,“哪怕一个一个。”
06章 情动
九年后。
暮春,南山之林。
木叶硕大蔽日,丛草辛辣袭鼻。林间光线昏暗,水汽弥漫,久留则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
可就在这幽森之中,三匹白马疾驰如风,翻起密实的枝叶,日光从那罅隙直射下来,照上灰白的泥土。
林间闪过第四匹白马。
身着灰色骑装的少年,迅速抽出一支金羽箭,挺直脊背,举起弓,眼里是满满的自信,浑身散发出王者气息,银色短发随着奔跑的风,张扬飞起。
离他百步之外的草丛里,隐约可见白色马头。
他放缓速度,张臂开弓,弓弦发出拉裂般的声音,白马似被惊动,马头调转,朝少年驰来的相反方向奔去。
少年看到那白马身形只有小马驹大小,他嘴角微扬,眼神凌厉,你逃不掉。
而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他眸光微动,仍旧将闪着寒光的箭瞄准白马脖颈,右手使力,冷箭离弦。
但是,白马不见了。
就在箭影穿过白马脖颈的时候,白马消失了。
少年身形一怔,翻身下马,往前探去。
他虽然面容青涩,但身长体格都与成人无异,背脊直挺,肩宽臂劲,大概常年习武,双腿修长有力,踏过地面的灰白湿泥,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悠扬笛声再次从背后传来,白马从少年面前飞过,时隐时现。
“哈哈哈……”背后传来一阵笑声。
少年回头,就看见御风和青夜缓缓而来。
“小鬼头,想射我的駮可没那么容易。”御风把玩着手里的玉笛,笑容玩亵。
“駮?”
御风看了他一眼,吹起玉笛,方才消失的白马再次出现,少年这才看清楚,它四只非马蹄,而是如虎爪般,能在这湿闷林间疾驰如飞,所以自己射到的也不过是它的影。更奇特的是,它白身黑尾,头顶竟长着一只金色的角。
“如今南山之中駮数量极少,这只駮是御风十二岁时所救,它知恩图报,早已为御风所训。莫看它身形如马驹,但能食虎豹,可以御兵。”青夜下马,走到少年身边,对他说道。“童生,就算你箭法至上,也很难射中它。”青夜伸出手抚了抚駮的鬃毛,轻声说。
童生看了那駮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哈哈哈……小鬼头你终于输了。”御风手持玉笛指着他,大笑。
“那又如何?”童生不为所动地瞪着他。
御风颇为玩味回视他,意外地没有说话。
青夜抚摩着駮的鬃毛,轻声说,“乖儿,去吧。”那头駮竟然低头蹭了蹭青夜,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你们很熟?”童生问青夜。
“它救过我。”
“什么时候?”童生疑惑。
“就是九年前你杀他的时候。”御风突然出声,眼神骤然变得寒冷,狠狠对童生说。
“御风!”青夜急急喝道。
童生脸色微微动容,嘴角抽动,调转马头,背对着两人,把头侧向御风一方,“我认输。”说完他双腿一夹,牵制缰绳,朝出山方向奔去。
“混蛋!”御风大骂一声。
“你和他赌什么射杀林中白马,本就私心。”青夜说。
“我……我就是想看他输一次。”御风下马,立在青夜身侧,“九年过去了,还是如此冥顽不化,我一定要他向你赔罪。”
“我,无妨。”青夜缓下语气,转头看着御风。
“你总是护着他。”御风语气不满,往前一步趴在青夜的肩上,单手揽在他的胸前。
青夜抚上他的手背,他的皮肤粗糙温热,青筋突出,毅然血气青年,而自己,为何如此苍白无力?他摇摇头,“他是谷主。”
御风不答。却将头埋进他的青色发丝里深深嗅,“但愿只是如此。”
青夜一怔,御风湿热的呼吸扑打上自己的脖颈,传达着异样的情绪,令人不敢深思。
他挣开御风的手臂,“走吧。”翻身上马。
青夜望着前方渐渐消失的童生,想着跟在自己身后咫尺的御风,垂下眼睫。
一转眼九年过去,青朝都九岁了。他们也不再是需要自己照顾的小孩子。而且童生,不,应该叫焰,昨日加封之后,他已是青灵谷真正的谷主,周身汹涌着王者的气势,他也早不是被缚的幼童。
他是谷主。
不消说一箭,他想把自己射的千疮百孔,自己也不会反抗。
但是,他不会。
从九年前那一箭下去之后,青夜就知道,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猝然碎掉。
那时,青夜赌对了,他没有躲,尽管有千百种躲过那一箭的方法,他却直视着童生把那支箭射穿自己的胸膛。
也是在那一刻,青夜捕捉到童生眼中的惊慌,那个孩子,从没想过自己不会躲开吧?
青夜对他笑,“够吗?”
童生大叫着跑开,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青夜看到了童生的眼泪,不是恐惧的泪,而是自责。
愧疚——最能削弱一个人的恨意。
童生把青夜丢在那隐秘的丛林深处,独自跑出树林。直到这头为御风所训的駮,寻到躺在血泊中的青夜,招来御风,这才救了青夜。
可自那之后,不管青夜还是童生,都没有再提起那件事。只有御风,心中愤懑不平,年年与童生比试,为的就是他能输一次,应了自己的要求——向青夜赔罪。
可无论何种异兽,或良或凶,童生从不手软。
但这一次,或许如青夜所说,他难射中。
也或许,他不想射。
只因为,它是救了青夜的駮。
两匹白马远远跟着银发少年,从那遮天蔽日的南山,悠然而出。
烈日当空,天空碧蓝如洗。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暮春,人心,如长乱草。
*
童生自来到青灵谷,便从未与谁亲近,说起来能让他表现出喜欢的人,除却青朝,便是青夜、御风和舞露姐姐。自入谷便居于东山,所以与青夜御风舞露亲近似是理所当然,但他极其喜欢青朝这点让御风难以理解。
每当御风问起,青夜只是不语,面色复杂。
他知道,只有他知道。童生有个弟弟,比青朝大两岁的样子,但他只说是死了。
死了!又是那场灭门之祸?青夜不相信此事出自长老之手,青灵族不会持剑杀人,更不会屠戮满门。
可是童生不只一次说过,长剑刺穿父亲的身体,血染青砖。
自己也不只一次见到童生从噩梦中惊醒,满目惊惧。
长老们避而不谈,青夜更是无从得知。
他唯有倾注更多的关怀给童生。
只是不知,众人的关切,能否抵消他的怨恨?
不过谁也料不到,事情的走向,如此偏倚,又如此相似。
百年前,昼主和还在襁褓中的谷主被掳走。长老们苦寻多年,才觅得昼主后人,尽管已不是女童,但仍旧将他带回谷中,青夜无法知晓当时长老们用的是何种方法,猜想大约跟带回童生无异。
据说父亲被带回青灵谷时也是八岁,由当时的夜主照看,而那夜主,就是自己的母亲。
但,灵族通婚,是禁忌。灵族之间私定终身更被称为淫|邪之事。
至于原因,到如今似乎长老们也说不出所以然,但族规就是族规:淫|邪会扰乱灵谷清气。
天命不可违。
因为青夜的出生,母亲被囚。父母被生生分开,父亲作为灵谷昼主,必须与族内女子成婚以留下昼主血脉。但他不从,直到与母亲分离了十四年之后,长老们突然答应他若他留下子嗣,便许他与母亲出谷。
不料,青朝出生之后,父亲去南山石牢接母亲,却遭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