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了良久,维琴秋低声含糊地说:“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
哈拉兰布扬了扬眉,“我知道。”尊主大人没说出口的,他自动补完,四分之一的维奥雷拉做当家尊主吗?那是绝不可能的。何况这孩子家里也绝不会容许。
维琴秋叹了口气,“可那是怎么回事?”他盯住哈拉兰布,眼神里的浓绿近乎湿润……你是骨塔师匠,这个家族中魔法与巫术的至高无上,你告诉我啊。
哈拉兰布平生最怕他这个眼神,立刻苦笑,“我不是推搪,可那毛头会不会在说谎?瑶大人的画像虽然只在骨塔,但他可是萧家人,难保没听说过瑶的长相。”他知道维琴秋疑心病重,这个说法也并算不上牵强,可是——原因呢?
两人面面相觑,维琴秋挑一下唇角,声音更低,哈拉兰布几乎要凑到他唇边才能听清,“如果他没有呢?”
这山里鬼魅纵横,幽魂处处,卓根提斯个个都有通灵的体质,看见点什么全不奇怪,但值得在意的是那些相似,百年前的妖异年轻尊主和如今的小小萧家勋爵……和瑶继位的年纪一样,他也只有十六岁;他们都有一部分萧家血统,另一部分则来自维奥雷拉尊主。
“天,”维琴秋j□j,“别给我玩这个了。”
哈拉兰布拍拍他手腕以示苍白安慰,维琴秋厌烦地打开,“你还有备份吗?”
哈拉兰布笑了,“怎么?德拉太不合意?”
“放屁,他直到现在都不肯去骨塔,欧金纽又看不上他,叫我怎么办?”
“你觉得他是为了谁吗?比如……”骨塔师匠笑得有点幸灾乐祸,“那个蛇狩师?”
“埃米尔不行,”维琴秋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不行,能力、性情,没一处合适。”
“能力,性情,”哈拉兰布喃喃自语,微笑,“可不是嘛。”他目光温柔,看着维琴秋,“那个位子可不是谁都能坐。”
维琴秋没有看他的眼睛,“当年你又不肯去龙牙会。”
“你知道,我的化身不是龙。”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你自己不肯。”恨恨翻了个白眼,维琴秋扭开脸,“别以为我不知道,小宝他外公那一代的龙牙会总座,原形就是条蛇。”
“阿法纳塞大人吗,”哈拉兰布点头,“没错,但是……”
“所以你跟我这儿装什么无辜啊!”
哈拉兰布吃惊地住口,维琴秋一抬手,掀翻了他面前茶盏,眼神里怒气冲冲,“你自己不要进龙牙会,否则总座的位子怎么会空到现在!”
他发了一通脾气,垂下头捏着自己手指发呆。
哈拉兰布缓缓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尊主大人的头发,去到半路还是忍住,声线放得更柔和,“现在这样,不是更好么?”
维琴秋用力抬起头,在哈拉兰布微笑的凝视里沉默了会儿,点点头,“嗯。”
被他一双清透湿亮的眼一看,哈拉兰布顿时有点返老还童,笑着哄了句,“乖。”
维琴秋又给他一个白眼。
哈拉兰布咳了声,脸色略微严肃,“维锦,你可要那孩子来骨塔?”
维琴秋沉吟着没作声,哈拉兰布暗暗叹气,他情知维琴秋不舍得,七年前他约略提过,萧撄虹这孩子很有点古怪,不如情商北海公爵,把孩子收到骨塔教养,指不定能早早发掘出他身上潜能,只是不止萧撄城坚辞,维琴秋也犹豫不决,还不是碍着萧未瀛的情面。
他试探着问,“你叫德拉去陪毛头……”
维琴秋摇头,“起先我没那个意思的,但是后来……”他看了哈拉兰布一眼,有点有苦难言。
哈拉兰布懂他的意思,笑笑说:“到这一步,不能不小心了。”
维琴秋看他一眼,“我连这都不知道了?”
哈拉兰布耸肩,又说了几句闲话,由霍雷亚送出去,维琴秋斜靠在沙发上,眼也不睁,把手一抬,“来。”
萧未瀛握住他指尖,绕到身边坐下,凝视一会儿,搂进怀里轻轻亲了下他的头发,“谢谢你,维锦。”
维琴秋叹了口气,变本加厉蹭了蹭,声音闷闷地埋在他怀里,“哈拉倒没有坏心。”
萧未瀛拍拍他的背,“我知道。”他当然明白,萧撄虹一身的古怪,在人世间算是个小变态,到这梵比多山里,却激起了骨塔师匠爱才之念,能不顾他只有四分之一维奥雷拉血统,想收入骨塔,已经是莫大荣耀,不能不说是看了维琴秋面子——哈拉兰布才华横溢,身手也不凡,当年差一点就成了龙牙会总座,却甘心放弃,转头刻苦修习,终于入主骨塔……
为了获得足以扶持他的权位,放弃与他朝夕相守的机会。
不是吗?谁不知道龙牙会总座才是与当家尊主两体一心形影不离的那个人?
而维琴秋的报答,是继位二十年来龙牙会总座之位始终空悬,
萧未瀛微笑,知道有个人和你一样关切你爱的人,这感觉倒也不坏。
维琴秋突兀地问,“小宝会一直留下来吗?你大哥肯吗?”
“他大哥肯不肯,才是问题。”
“嘁,”维琴秋冷笑,“奥尔丁,又一个兼职老爸。”
安布罗斯被耶雷米亚打了个卧床不起,贴身保镖只好换人,龙牙会的卓根提斯在萧撄虹手里吃了大亏,顿时服帖起来。萧撄虹在火兰馆里闷了几天,要求出门去玩,陪他的人自然都唯唯诺诺,知道他个子不高,特意找了匹爱爬山的卡巴金矮脚马给他,想不到马儿撒起欢来,一溜烟地窜出去,曲曲折折地奔向高处,卓根提斯们个个跨着的阿拉伯马竟差点追不上。
萧撄虹看见所有人都被甩在后面,开心起来,益发加了几鞭子,马儿在山路上绕了几个弯子,耳朵忽然一动,四蹄飞卷,笔直窜出去,径自穿过一片矮林,萧撄虹给树枝打了几下头,正在生气,眼前忽然一亮,林子后面竟是大片草海,及腰高的绿草铺天盖地,像从远处地平线上潮水般涨起来的,直涌到眼前。
萧撄虹大声欢呼,一鞭子抽得小马飞了似的扑进草地,他哈哈大笑,说不上为何心情如此之好,顺手把鞭子高高抛了起来,也不管掉去哪里,深呼吸一口清凉馥郁草香,觉得心胸开阔快活得了不得,又吸了口气,仰起脸闭上眼睛,大声喊,“哥——”
一瞬间他想起第一次骑马的光景,萧撄城放他在身前,两人一骑在庄园牧场上尽情奔驰,急如驭风,小身体向后一靠,就是大哥坚实怀抱,那时的清瘦少年,已经有了家族祖传的冷峻坚定。
回答他的是呼啸而来一声锐响破空。
啪的一声,丢上半空的鞭子被一箭钉住,活像狞猫矫健身形劈空而过,将猎物按倒在地。
萧撄虹陡然睁大眼睛,本能向后一仰,扑通摔下马背,险险避开第二支箭。
他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手脚一缩,屏住呼吸,极聪明地滚进草丛里,占了细巧身材的便宜,心想不管是谁袭击,一时半会儿总找不到人,大概撑得到龙牙会赶到。
刚想到这儿,一只光滑冰凉的手攥住他后颈,一用力提了起来,萧撄虹吓得张嘴想叫,那只手微微用了点力气,他顿时四肢酸麻,关节里像有蚂蚁在爬,眼泪都迸了出来。
面对着面,那只手的主人皱眉看了他两眼,放他下来,轻声说:“原来长这个模样。”
萧撄虹上上下下揉着自己,忍着泪偷眼看他,对方是个面无表情的大叔——是真的面无表情,他爹萧未晏、大哥萧撄城,乃至维琴秋……偶尔也会做个面无表情的吓人样儿,却都只用不多一会儿,这大叔大约五六十岁,一张脸轮廓分明,鼻子尤其帅气,俊俏得活像假的,脸上却连半点肌肉筋络的动态都无,怎么看都像戴了张精美过头的面具,如果不是看到他左手里那张桦木弓,萧撄虹真有意伸手摸摸看他的脸是不是雪花石膏捏的。
“欧金纽?杜尚?维奥雷拉。”他的声音沉闷得也像被面具隔了一层情绪,“初次见面,小勋爵。”
萧撄虹盯着他手里的弓箭,退了一步,怯生生地,“……刑塔师匠大人吗?”
欧金纽没有回答,挽弓搭箭笔直瞄准他,“跑吧,小勋爵。”
萧撄虹眼珠子瞪得差点滚出眼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