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华道:“不就是要露宿荒山吗?还是惩罚啊,怎是透气?”
百里寻清道:“自是不同,两个人在一起,你定不会害怕。我再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不仅有处歇息,还有美酒佳肴。”
他极自然的过来拉她的手,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五六年前。迎华乖乖的任他拉着,她没有理由挣脱,她原本还以为会被这双温暖的手牵一辈子的,此时只是久违。
他们穿过树林,往更高的地方行去。两人途经五年前的山洞都是匆匆一瞥,就继续前行,默契的没有说话。
又行了一段,另找到一个山洞,百里寻清拉她走了进去。洞壁有火把,显然有人曾经来过。洞中还有几案,石床。案上有瓜果,案下有酒坛,石床上有软垫。
百里寻清道:“前几日天气闷热,夜里睡不着,便和童寂到后山来纳凉,寻到了此处。当时什么都没有,便觉得山风阵阵很是解暑,舍不得走。后来我又陆续来过几次,搬了些东西过来。你看怎么样?这也可以算一处别院了。”
他往几案前一坐,抓了个苹果丢给迎华,“没洗,凑合着吃。”然后把酒坛的封启了,倒到一只梨花盏里,嗅了嗅,“酒也委实一般,凑合着喝。”一口饮尽。抬头望着迎华,“女人也不算美,凑合着看。”
迎华半蹲下身,给他满上酒,因儿时的亲切感似乎回来了,顺溜的接口道:“美的那个可惜被你赶走了。”
百里寻清端起碗再次一饮而尽,忽然道:“我从来不饮酒,你说喝多少会醉?”
迎华思忖了下道:“那两盏就该醉了。”
百里寻清以手扶额:“这里好烫,似有些晕了。”
迎华道:“你喝醉了,这里不就只剩我一个人了,那还是罚我在深山面壁思过啊。”
百里寻清斜眼瞟她,唇边噙了一丝坏笑,抬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扯,她便跌入他的怀中。他端起酒碗凑到她的唇边道:“那就一起喝醉,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迎华乖乖地张口,她喝了,但是喝得很少,含在口里没有咽,然后扭身吐掉。她不想喝醉,也舍不得喝醉。这个夜晚一点都不可怕,外面繁星满天,虫鸣阵阵,身边有温热的躯体紧紧拥着她,浓郁的酒香萦绕在鼻端,那个人双颊泛红,媚眼如丝,当真是个美人,她似怎么看也看不够。
百里寻清果真醉了,酒品还不好。一会凑唇过来胡乱在她脸上印几口,一会又伏在她的肩头大哭。多数时候说的话颠三倒四,没人能听懂。但也有几句说得清楚明白,他说:“我想让童寂对你好,但是我又怕你真的喜欢他,那样我就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我不能娶你,你就走吧,只要我见不到你,就不知道你又喜欢了别人,就不会难受。”他好像还要说一个大秘密,神秘兮兮的,他说他因为那个秘密太累了。可是一说到累,他就伏到案上,睡死过去。
走吧,是该走啊。
她将他挪到石床上,刚放开,要抽回手,百里寻清却翻身抱住她的臂,拖过去当了枕头。她没有推开他,也陪着躺了上去,她告诉自己,因为他醉了,也许她也醉了,如果天亮了,酒醒了,亦或者她压根没有醉,她都会推开的,会决绝的转身离开,走得远远的,走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可是……既然醉了,就醉下去吧……
旧时明月1
夏日里昼长夜短,似乎一下子就已天明。不知何时温暖的阳光已爬进洞中,洒在百里寻清的脸上。他睫毛微颤,应是还在梦中。迎华轻轻拂去他额前的碎发,小心地将唇凑过去,印上他光洁的额头。他仍未醒,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她又摸了摸他的脸颊,触了触他的鼻子,想要用手去证明这不是个一触即散的梦。
百里寻情觉得痒,动了动。迎华忙抽回手,乖乖地侧身躺在一旁。腰间坠着的香囊滚到了身下,有点硌。里面有一枚棋子是许多年前放进去的,从来没有取出过。迎华用力地握着香囊,感受着那枚棋子的轮廓。
九年前他们曾经大吵过一架,起因非常的荒唐。皆因二人下棋,百里寻清一子之差落败,他十分不服气,要求她陪他再来一局。她却烦了,要出去玩,还说他棋品差,输不起,以后再也不和他玩了。百里寻清一怒下摔了棋盘,棋子崩了一地,也说以后再也不和她玩了。两人闹得很僵,她当时有些害怕,却倔强的不肯哭出来,她想她是孤女是寄人篱下,却不能事事向他低头。
百里夫人也动了怒,她将百里寻清关了起来,说什么时候他想通了把所有棋子都捡起来,给华莹赔礼道歉才能够出来。那时候的百里夫人总是偏帮着她的。
她初时觉得很解气,但过得一阵便开始想起百里寻清的各种好处,偷偷溜到门边,想隔着门缝和他讲和。一眼望进去,百里寻清竟弯着腰,已经开始在地上捡棋子了。也不知究竟是谁先开的口,总之矛盾就像夏日里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过一会二人就和好如初。
百里寻清按百里夫人的吩咐将棋子都捡了起来,最终少了一枚。那一枚被她在屋外寻到,她没有还给他,而是放进了贴身的小香囊里,从不离身。初时是为了提醒自己再不要无缘无故的和他吵架,毕竟她要长他几个月,他也是她在山庄里唯一的朋友。后来……是一种习惯还是一种念想就说不清楚啦。
迎华总觉得百里寻清马上就要醒过来了,再不敢造次,闭上眼睛装睡,一会竟真的睡着了。待她睁开眼时,百里寻清已不在石床上。抬眼望去,见他正站在晨曦中背对着她。那背影颀长而单薄,似从身后也能看出心事重重。
她慢慢坐起身,很有经验的想:他给的终会要回去的,哪怕是个梦。果然便看到他转过身来,面上是冷冷的。
他道:“我昨夜喝醉了,好像胡言乱语一通。现下醒了,却想不起来究竟说过什么。我说了什么?”
迎华面上平静,淡淡的道:“我也喝醉了,记不清了,好像听你说了什么,却也如同什么都没听到。”
他小心翼翼分辨她脸上的神色,没看出什么不妥。
迎华垂首道:“少庄主,现下罚也罚过了,可以回庄了吧?”听他嗯了一声,便当先迈步,绕过他,走出了山洞。
百里寻清很快跟上,似自言自语道:“只这一次,你开心就好,别想太多。昨天说的出庄之事,我已记在心里,会替你安排。你……不要和任何说。”说着人已超过迎华,当先走着。
迎华在身后扯住他的衣袖,百里寻清一摆想要抽出来,迎华却已先行放手,将一方手帕递给他。
“洗干净了,还给你。下次也不要给我用了,有时候弄脏了,恐是洗也洗不去的。”
百里寻清看了一眼,拿过来默默收好,继续赶路。气氛格外的冰冷,迎华却习以为常,只是快到庄门时说了一句:“以后还是少喝酒吧,你的酒品真的不好。”百里寻清连应都没有应一下,当先进了庄。
回到庄里,迎华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赶去做分内之事,有人问起她昨夜受罚,她自是把黑夜荒山的种种可怕描述的夸大至极,等迎秀几个纷纷露出担忧之色,她又嘻嘻一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全身而退了嘛!”她几人围着说话时,迎紫路过往这边瞧了一眼,冷笑不语。迎华没放在心上,她该走了,也许很快就会在这些人不知道的时候悄悄消失。
童寂没再主动找过她,偶尔碰到会保持一段距离,客气的点个头。似乎这个毛躁少年也一下长大了。她觉得心里有丝内疚有丝失落,但终究不敢再招惹。两人存的心思不一样,想做回朋友已然不可能,更何况她即将离所有人而去。
时间一下子过得快了,马上就要进入腊月,这日山庄里来了位客人,或者说是贵客——秦芸儿,秦大小姐。
她父亲秦宏昭是百里天明的生意伙伴,两人常年一道押送货物天南海北。秦家的家传武功据说在江湖上是排得上名号的。所以正因为有了他,百里天明才能够在货物上从未出过事。
秦芸儿本人长得娇憨动人,性子活泼,五年前山庄更名,她随父亲来道贺,百里夫人见她和百里寻清满合得来,就邀她多来山庄玩。起初她年纪小,父亲没时间带她来,她也就来不了。这两年她长本事了,就自己跑到山庄玩,有时甚至不知会母亲。
山庄难得来客人,加上来的是秦芸儿,百里夫人非常欢喜,命人安排宴席。这种时候,前院的仆侍往往不够,会从后园打扫的丫头中补几个人。夫人列了个单子命前院的小素来调人。单子里面这次有迎香,其实是她之前争取的,她想找个机会调进前院,好和童寂多些机会见面。可今日有了机会,偏偏赶上她来月事,腹部绞痛,没有办法去。临时要换人就需要听迎紫的,迎紫点了迎华。
迎华嘻嘻笑着求她:“迎紫姐,我一向笨手笨脚的,去了帮不上什么忙,没准还会坏了大家的事。你换一个吧!”
迎紫似笑非笑道:“不是听说你们屋的衣服缝补都是你在做吗?你要不要总这么谦虚。另外多到夫人面前晃一晃,让她也认识认识你,没准以后有什么好事就会想起你。”
小素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催促道:“快点吧,一会午宴就要开始了,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是端端碟子,抹抹桌子,连沏茶都不用你们。”
别的人都站起来,跟小素走,迎华百般不情愿,可也只能跟着众人去了前院。
她们先来到厨房,需要把菜装好,端置前厅。别人都顺顺当当的,可迎华流年不利,在灶台边上踩了裙角,猛地往前一扑。不知怎的,一只手就按进了正架在火上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