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什么?”
伊竹担忧地看着紫宸。他茫然无焦地望着她的方向,双颊消瘦苍白,皮肤仿佛透明,不见丝毫血色。本来就偏瘦的身体,好像在这五天的时间里又清减了不少,隐在厚重的被褥下,几乎看不见轮廓。这样虚弱的他,不知道还能承受多少操劳。
“不过什么?说出来,没关系。”听出她的犹豫,紫宸鼓励地问。
伊竹踌躇半响才低着头小声说:“四殿下说,这不是长久之计。时间长了,必然瞒不住。”
紫宸微微一叹,点了点头。“这我也知道。可是,现在也只能将计就计。能瞒一天是一天吧。或许,在谎言拆穿之前,王爷就回来了。”
伊竹豁然抬头,惊恐地瞪着紫宸。
紫宸脸上挂着淡淡的愁容,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神态却理所当然。
“公子……”伊竹的声音无法控制地颤栗着。“您刚才……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我们先瞒着,说不定在殿下起疑之前,王爷就回来了。与其现在就告诉殿下实情,这样不是更保险么?”紫宸丝毫没有察觉到伊竹语气中的异样,表情自然地说。
一股巨大而冰凉的恐惧在伊竹心里蔓延。她润了润唇,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公子……王爷他……王爷他……已经……过世了……再也……回不来了。”
这下换成紫宸一愣。“伊竹,你在说什么啊?谁告诉你王爷死了?”
“这……”伊竹含着泪,慌张地看着他。“是您亲口说的啊!您说王爷与哈尔銮交锋时,不慎坠崖。难道您忘了吗?”
紫宸又放松下来,弯了弯唇,道:“我没忘。可王爷只是坠崖而已,并没有死。”
“公子……”
“王爷他答应过我会回来。只要我好好的在这里等他,他就会回来。王爷不会食言。”
“公子……”伊竹握住他的手,尽量用平静的口气劝道:“您听我说,奴婢知道您现在心里很难受,但是——”
紫宸没让她说完,平静却坚定地道:“王爷只是受了伤而已。等他伤好了,自然就会回来了。他答应过我。”
清奕答应了紫宸的请求后,果然开始频频出入清淑斋。他带清彦去裕禾殿给他读经文;给他带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儿逗他开心,或者直接把他带回自己的寝宫去玩,两个人各自种了一盆竹兰,比赛谁的长得快。清彦天天除了疗腿和听先生教书的时间都和清奕在一起,偶尔得空想起该去看看紫宸的时候也被子夜和伊竹里应外合地给挡下,所以从紫宸醒来之后就没见过面。
按目前情况来看,这个善意的谎言近期应该不会被拆穿。众人心里是这样想的。
藏豫的死讯传出来一个多月后,藏殷接到韩玉的军报,说哈尔銮族已经同意归顺,领地也已被占领,并遣派一个营驻扎,就等朝廷任命一位总督过去,所以请求撤军。
第二天的朝堂上,藏殷面无表情地将这件事情公布于众。这些日子他虽然恢复上朝,但终日脸色苍白。以往精锐的双眼变得死气沉沉,里面的阴霾丝毫不加掩饰。
从他十几岁、还是皇子的时候,在人前就总是一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姿态。登上皇位后,他那随和儒雅的气质中更是添了一抹君王的英气勃发,让人不得不敬。像如今这个阴沉憔悴的藏殷,谁都没见过。
藏殷潦草说完后,声音毫无起伏地道:“哈尔銮氏私下勾结我朝重臣,而后又举兵入侵我朝领土,实属大逆不道之为,可见其习性之卑劣。故,朕已命韩玉将军焚村灭族,以示警戒。”
座下文武百官面上没有任何反应,个个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可心里,却止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哈尔銮族已归顺,本不该要做到焚村灭族这么残忍的地步。这么做,无非是对静辕王战死一事怀恨在心。皇帝和静辕王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两人平日亲近众所周知。灭族固然残酷,但静辕王是在与哈尔銮交手时不慎坠崖而死的,这口气皇帝要撒出来,谁也不敢拦。
更何况,自从静辕王死了之后,皇帝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每日早朝议政,总是沉默寡言,用那双死水般的眸子俯视群臣,却又好像视而不见。若有人请奏,他也只给只字片语的回复,虽字字珠玑,但声音低沉,冷得像冰。
唯独对于静辕王的死,他只字不提。
“皇上圣明!”
众人循声望去,看见礼部尚书徐寮有些发福的身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大殿中央。
“哈尔銮族举兵侵犯我朝,可见其脾性之刁蛮。灭族以示警鸣实乃贤明之举。”徐寮拱手作揖,接着道:“既然大军即将返城,是否应该开始筹备静辕王的丧事?”
众人倏然屏息,大殿鸦雀无声。
藏殷挑了挑眉,依旧垂目,浓密的睫毛隐去了眼中急骤的怒气。
徐尚书完全没察觉自己已如履薄冰,自顾自地继续说:“静辕王乃皇亲国戚,又身就要职,丧事当是该隆重体面,以慰静辕王在天之灵——”
“在天之灵?”藏殷豁然抬头,面色铁青地挤出这句话。“静辕王人尚在世,何来‘在天之灵’?”
群臣一愣,面面相觑。
徐尚书甚至忘了礼节,错愕地看着满面怒色的君王,结结巴巴地道:“皇、皇上,‘人尚在世’,这是从何说起啊?静辕王战死沙场,朝廷上下皆悲不自胜——”
“谁告诉你们,静辕王战死?”藏殷冷声质问。
“这……”徐尚书左右看了看,看到一张张与他同样困惑的脸。“皇上,静辕王在梨眼山坠崖身亡之事已众所皆知。臣等明白皇上丧弟之痛,可——”
“坠崖身亡?遗体呢?”藏殷冷哼。“朕只知道静辕王坠崖,目前下落不明。徐尚书是有未卜先知之才,还是有千里穿望之能,可断言静辕王已故?”
群臣低头不语。徐尚书吓得‘噗嗵’跪倒在地,颤声连连道:“下臣不敢!下臣不敢!”
“你们听着,只要一天不找到静辕王的遗体,他就是活着的。谁要再胆敢提为他操办丧事,便是大逆不道,以叛乱处置!”话落,藏殷一脸冰霜,撇下一干惊愕呆然的大臣,怒气冲冠地走了出去。
“您说皇上这话,是不是也太牵强了点儿?”胡太医跟莲太医叙述完从议政殿门外的看守那儿听来的小道消息,一脸无奈地说:“什么叫找不到遗体静辕王就算还活着?那要是遗体被冲走了,或者已经被……”他忽然停下,左右看了看,确定了四下没人偷听,才压低嗓音凑在莲太医耳边说:“已经喂鱼了,那岂不是——”
莲太医淡淡地横了他一眼。胡太医忽然意识到他这位上司以往和静辕王关系不错,刚才那高涨的热情骤然冷却下来。他尴尬地堆起一脸笑,道:“下官的意思是——”
“煎药去吧。”莲太医平静地吩咐,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是。”
看着胡太医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莲太医微叹一声,望着面前的一堆晒干了的蝴蝶草出神。
皇帝的反应和紫宸倒是一致。他有些讽刺地想。
盼(6)
一时间,皇帝不承认静辕王已死的事成了宫中茶余饭后的热闹话题。大至妃嫔朝臣,小至宫女太监,无一不在讨论这件事。
“……是不是也太狠了点儿?灭族呢!那得死多少人!”
由远而近的声音让正在屋里摸索着打理竹兰的清彦停了手。他僵硬地坐在轮椅中,面对陌生人时惯有的、无法抑制的紧张迅速在身体里蔓延。
清奕的寝宫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清奕怕他在生人面前不自在,很少让下人出现在他面前。可清奕刚才被一个随从请到前厅去了,说是有事,很快回来,留下清彦独自一人在偏厅里继续摆弄两人比赛种的竹兰。
“可不是么……不过那又能怎么办?谁让人死在他们手里?”
说话的是两个女人,声音不大,像是从院子里传过来的。话语间接伴随着扫帚滑过地面的‘沙沙’声,应该是两个宫娥在清扫院子。
清彦稍稍放松。他感觉不到风,屋里的窗子应该是关着的,从外面并不能看见他。
“别忘了,”第二个女人继续说。“静辕王可是皇上的亲弟弟呐!光是充面子也不能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