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藏豫他……一直很寂寞。他只是想找一个可以让他爱着的人而已。”
凝雨轩的内室飘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其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紫宸被子墨搀扶着往床边走,步伐有些虚浮。
“王爷伤在哪?”坐下后,他侧头问。
“前胸,左肩到右下腹,伤口很长。”子墨简要地回答。
紫宸点点头,小心地在床上摸索到藏豫的手,握住。
在他的印象当中,藏豫的手永远是暖的,掌心内有因长年练剑而磨出来的茧子,每次牵着他的时候,都仿佛太阳一般柔和。在他的印象里,藏豫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温暖、从容、会在他跌倒的时候扶住他、会在他生病的时候抱着他。他甚至有种幻想,此时他握着的这只湿冷的手不是藏豫的,而床上躺着的人也不是藏豫,整件事只是个梦,再过一会儿他就会醒来,藏豫会完好无损地躺在他身边,捋着他的头发告诉他‘没事,只是个噩梦而已’。
“喝水。”子墨走到他身旁,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紫宸摇摇头。“我不渴。”
子墨挡下他推脱的动作,沉声道:“为了保住你的命,主上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你不能糟踏自己的身子。喝水。”
紫宸神色黯然,默默接过茶杯,机械性地喝着。
等他将茶全部喝完,子墨拿回杯子,道:“我在外屋守着,你行动不便,有事的话叫一声便可。”
待房门关上,紫宸伸手,小心地摸索着藏豫的脸。指下,是他熟悉的面容,虽然看不见,却早已铭记于心。
葱葱玉指停在藏豫柔软的唇瓣,眷恋而轻柔地摩挲片刻,然后慢慢俯身,虔诚地印上一吻。
瞬时,唇间充满了藏豫特有的淡香,如同宁神的香药般,安抚着他一直紧绷的情绪。片刻的放松,让一直被他抑制的脆弱与惶恐决堤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他扑倒在藏豫身边,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臂上,仿佛被母亲遗弃的小猫般,轻声呜咽:“王爷……王爷……你来好不好……我好害怕……王爷……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我再也不任性了……所以你赶快好起来,好不好……”
没有以往能立刻让他宽心的安慰、没有温暖有力的手臂将他抱入怀里,床上的人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任他的泪水溅湿衣袖。
黎明,在几个人全然不觉之间悄然到来。子墨看了看已经开始泛白的天色,对藏殷道:“皇上,您该回宫了。”
藏殷抬起头,一向尖锐透彻的双眼布满血丝,显得疲惫不堪。他微微摇头,道:“藏豫这样,朕不放心。”
“皇上,您不早朝,恐怕不妥。”藏殷没有通知任何人便趁夜出宫,天亮之前回不去的话宫里会闹翻。
藏殷抿唇。子墨说得他不是没想到,只是心爱的弟弟生死未卜,他实在不想离开。
“臣和韩将军都会守在这儿,皇上大可放心。若是有什么事臣一定即刻禀报。”
藏殷低头想了一会儿,实在不想走但也明白不得不走,只得闷声道:“那好,你把这块令牌拿着,如果有事,无需通报,可以自由出入宫中任何地方。”说着,从腰间卸下一枚雕工精制、有着盘龙纹样的白玉佩,递给子墨。
“是。”子墨向藏殷行了一礼。这玉佩是皇帝不离身之物,持有者可随意进出内宫——包括皇帝的寝宫——给出去,便是赋予了莫大的信任。
临到藏殷快要走出门口,子墨突然追上来。
藏殷回头,等着他开口。
“皇上,主上昨晚吩咐臣今早送七殿下回宫。”
“嗯。”藏殷只是刹那的功夫便明白了藏豫为何要子墨告诉他这席话。“清漱斋那里朕会多去看看。”
子墨常年无表情的脸稍稍松动了一下。果然是感情深根固柢的兄弟,不用解释便能了解对方的心思。
“那就请皇上暂时别告诉七殿下主上受伤的事。主上不想七殿下操心伤了身子。”
藏殷点点头。也是,那孩子大病初愈,身体还弱得很,要是告诉他藏豫遇刺,而且现下还生死不明,肯定得急出病来!
思至此,藏殷自嘲地弯了弯嘴角。不用说是身体本就羸弱的清彦,就连他这么个武功深高的人都被吓得手脚冰凉!
“那孩子要是问起来,就说藏豫临时有事,朕召他回宫以防打扰。”按照清彦极度自卑的品性,这样说他应该不会怀疑。
“是。”子墨颔首。他倒确实感激藏殷给他提供这么一条说辞——实际上要具体怎么跟清彦解释突然离开他还没想好。
待他送走了藏殷、再次回到凝雨轩时,看到里面一片慌乱,隐约可以听见自内室传来莲太医低沉、有些急促的声音:“现在也顾不得了,先放两包草药进去!”
他没时间细想,一个箭步冲进内屋,走向正在床边扶藏豫起身的韩玉,焦急地问:“怎么回事?”
韩玉根本没看他。待怀里扶稳了藏豫,头也没抬地回答:“樱花散刚刚突破期门,得在走完一个周天之前克住。莲太医已经在准备药浴。你赶快把他的衣服脱了。”
子墨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随即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开始迅速但有条不紊地除去藏豫已经被汗水和血浸湿的亵衣,然后又在莲太医的指挥下,和韩玉一起把他抬进泡好药包的木桶。等他们忙活完了,已是两盏茶以后。他正要去拿干净的衣服给藏豫备着,转身时才看到紫宸挨着置物架站在角落里,仿佛已被人遗忘。他双唇毫无血色,神色憔悴而空洞——而且,已在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扰(7)
“先出去。”子墨走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主上需要泡药浴,我们先到外面等。”
被抓住的的时候,紫宸不受控制地一颤,仿佛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别人在。他呆呆地望向声音的来源,怔了很久才认出是子墨的声音。
“我不出去……我要留在这里……我不出去……”他喃喃。
“莲太医需要治疗。”看他一脸憔悴,子墨竭力压下满腔烦躁,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紫宸倔强地摇摇头,稍微大声重复:“我就呆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子墨深深吸了口气,冷冷道:“你呆在这儿有什么用?你又不通医术,眼睛也看不见,留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到时候要是摔了跌了,莲太医不是要分神照顾你!你已害主上受了如此重的伤,难道还想添乱不成?”
话落,看到那人意料之中的、仿佛被打了一拳似的,脸上血色退尽,必须扶住身后的置物架才能站稳。子墨知道他把话说重了,但以前他也领教过眼前这个瞎眼男宠脾气可以有多掘,知道如果不来点儿硬的他们肯定还得在这儿耗上好一会儿。
“我不能离开。”过了半晌,紫宸抿着唇、有些嘶哑的嗓音轻颤着对他说。
一股怒火直窜子墨头顶。他收紧抓着紫宸的手,低喝:“是你自个儿出去还是我拉你出去,自己选!”
“我不出去。”那样柔弱的面容,却对子墨足以让士兵腿软的语气无动于衷。“如果是王爷的话,他一定也会守在我身边的。”
“你和主上不一样!”
“没错,我看不见,很多事都做不了。但我——”他顿了顿,苍白的脸上突然展现出一股莫名的坚强。“但我必须守候我爱的人,所以现在,我必须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
单薄纤细的身体,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般摇摇欲坠——这样一个人,却能从容不迫地在他面前说出这样一席话来。眼前这个一直被藏豫保护过度的少年,好像在眨眼间长大了许多。
子墨微微一叹,妥协般地说:“我扶你到桌边坐下。药浴里的枯骨莲与樱花散相冲,待会儿王爷要是疼得厉害了,你就过去……”子墨顿了顿,搜索着措辞。“……陪着。浴桶就在你正前方。”
清彦晨起后,并没有等到每天入府给他按摩双腿的祁太医,反倒是子墨,在熙儿还在服侍他用早膳的时候走进了浮烟苑。
“是子墨大人来了吗?”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清彦侧着头问。
“子墨拜见清彦殿下。”虽然知道清彦看不见自己,子墨依然严遵君臣之礼、颔首请安。
仿佛看得见他的动作似的,清彦有些懊恼地笑了笑,微微噘着嘴抱怨:“子墨大人真是的,彦儿不是说过您无需行礼的吗?”
子墨一向板着的脸稍稍柔和了一下。“殿下是皇子,有些礼数不可免。”
清彦窝心地一笑。他知道子墨一直坚持守礼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像这样真正拿他当回事的人,宫中确实不多。
“子墨大人用过早膳了吗?”他指了指桌上吃了一半的食物。“若是还没吃的话,与彦儿一起吃如何?”
子墨考虑了一会儿。他的确还没吃早饭,而且若是他显得太急的话,清彦难免会察觉什么,于是在他对面坐下。
“子墨失礼了。”
待熙儿为他拿来筷子,清彦侧脸对着他,问:“子墨大人清早来找彦儿,可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