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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迅速地计算出时间差,玖兰枢不愠不火地引导,“之后呢?”
“在旧寮舍前与红玛利亚说了些什么,但是……”
“好了,到此为止,”雍容高贵的君王善意地打断了星炼,温柔地调侃着安抚道,“再说下去星炼似乎又要道歉了呢。”
这个时候,早已培养出默契的星炼本应该自行离开的,然而她却依旧跪在原地欲言又止:“……枢大人,有件事……”
哗哗的纸张翻动之声响起,像是刻意阻止星炼似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手中文件的玖兰枢温声道,“如果是楼下会客厅里的事情,就不必费心,有人会处理的。”
“……是。”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
在闪身离开玖兰枢寝室的瞬间,星炼还是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慵懒地躺在长椅上的君王——在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是感受到了枢大人压抑的不悦。然而……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君王的心情……似乎是突然就变得轻松起来。
……
在注意到离去之前的星炼偷看他的时候,玖兰枢就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失态。
——因为感知到千夜咎逐渐接近的气息,产生了“他还是回来了”这种掉价的认知,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地喜悦。
从第一次察觉到千夜咎出现在黑主学园而产生的强烈渴血欲,到之后与他之间只隔咫尺的时候难以抑制地伸出獠牙,这种种直白的事实都在提醒他一个不堪的真相——在面对千夜咎的时候,他会难以克制的失控。
即使理智不断提醒自己必须清醒,身体却仿佛拥有记忆般的,仿佛已经被千夜咎驯养、认他为主,下意识在千夜咎面前露出依赖的姿态……分明是那么短暂的温暖,却为什么会留下宛如深入骨髓、早已与骨血融为一体的深刻痕迹呢。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意识到千夜咎出现在黑主学园,轰然涌起的是与平素无所顾忌的漠然截然不同的骇人恨意、与纠缠在心脏鼓动间深刻的疼痛;千夜咎其实一直隐藏的很好,真正的暴露是在看到他与优姬或者锥生零接近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心绪动荡——也正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他才会屡次三番用这种手段刺激千夜咎,想要让他露出破绽主动现身。
将手中的信件扔下的动作带着明晃晃的无可奈何,玖兰枢轻声长叹闭上了双眼。
曾经的千夜咎是个像邻家大哥哥一样平和又温柔的人,只是在面对一条麻远这类敌人的时候,才会露出乖张阴戾的一面,他真正开始性情大变,大概是五年前的某一天,在睡梦中不慎伤了玖兰枢之后。
那一天,将长着尖锐指甲的手从玖兰枢的胸腔处抽出时,千夜咎茫然地盯着自己指尖的血浑身都在剧烈的痉挛,伤口只要再偏一些,就能直接刺穿玖兰枢的心脏——即使伤口尚在愈合的玖兰枢当场便抱着他温言安慰,从那以后的千夜咎还是开始不对劲了。
他与元老院沆瀣一气,不仅主动将自己的血提供给他们进行试验,甚至还将人类变为吸血鬼来为元老院提供战力——元老院会为纯血种提供专属的血奴来当做食物,这些血奴大多为人类。在最开始的时候,千夜咎只能接受玖兰枢的血,所以他并不需要血奴,而在那天之后,他不仅咬了提供给他的血奴,甚至……即使是被冠上狂咲姬头衔的绯樱闲,也只吸食一位被她变为LevelD的人的血,而千夜咎竟然开始要求血奴的数量!
昔日相依为命的温暖还历历在目,被触怒的玖兰枢以惩罚丢脸的玖兰家后裔的理由,将千夜咎禁锢在身边,然而在数次的反抗未果后的某一天……
“做的不错,玖兰悠和玖兰树里已经死了,玖兰枢就不足为惧,覆灭玖兰家亦是轻而易举。”千夜咎慵懒地坐在花园中雅致的石椅上,脚尖勾起跪在地上男人的下巴,笑得邪肆而乖张,“啧啧,不过玖兰李土也真是好用啊,只是告诉了他小公主的存在,就带着那么几个不中用的奴隶兴冲冲地深入敌营……小、枢?”
数日的敌对与挑衅仿佛堆积的炸药,终于因为这触到他逆鳞的对话而轰然崩裂,毫不留情地将跪着的男人化为沙尘,玖兰枢掐着千夜咎的脖子,一字一顿地问,“可以告诉我,阿咎刚才在说些什么吗?”
“呵,没听明白?”仿佛对自己正受制于人的现状毫无所觉,千夜咎面上不改嘲讽戏谑的笑,姿态雍容地坐在椅子上讥诮地仰视着他,“除了优姬的存在,还有什么情报能够让玖兰李土趋之若鹜?……是我告诉他的哟,玖兰家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
“闭嘴。”滔天的怒气简直要崩毁他的理智,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捏在鼓掌之中的猎物,想要在他面上瞧见一丝一毫的动容,然而从始至终,这个邪肆的男人都执拗顽固地看着他,明明是被掌控的一方,却仿佛正与他分庭抗礼一般。
“为了巩固元老院的地位,一条麻远说要奉我为王——”
玖兰枢俯下身,狠狠咬上千夜咎的颈动脉,阻去了那些太过刺耳的说辞。
……
——所听、所说,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唯有封存在血液之中的记忆,绝对不会虚假。
千夜咎血液里的记忆,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并没有让玖兰枢失望,所以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对千夜咎再无留恋。
他会杀了千夜咎,但是绝对不是现在,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履行对玖兰悠和玖兰树里的承诺,照顾优姬一生一世平安快乐。
他毅然决然地来到了黑主学园,本以为这样遥远的距离那个男人会安分一点,然而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收到一份匿名的礼物,同样的包装显然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纯血种的生日聚会,向来都是贵族们攀关系的好时机。所以曾经在元老院的时候,玖兰枢被询问过许多次关于生日的问题,都被千夜咎用各种手段回绝了——这个世上,知道他生日的人并不多,少得,就只剩下千夜咎一个人了。
不止如此,暴露他身份的还有一点,就是里面的礼物——充满了恶趣味的超大彩虹棒棒糖。
千夜咎曾经为了逗他开心,准备了一大堆甜得腻牙的奇怪东西,以及一句愚蠢至极的宣传语:“小枢心里很苦吧,吃完这些就会好很多的哦。”
——这些细节太过微小,千夜咎大概自己都已经忘记了,所以才能干出这种自曝身份的蠢事。
为什么彻底决裂后,还要每一年送他生日礼物?这难道又是下一个圈套的开始?
所以在第三年收到礼物的时候,他终于联合星炼一起抓住了负责送礼的辉夜,并强制命令她不许告诉千夜咎,准备静观其变。
可是这项决定似乎并没有为他带来太大的益处。
因为离开的太久,所以那些恨意似乎都已经被过往那些温暖的回忆逐渐侵吞,千夜咎坚持送生日礼物、圣巧克力日被捏成棒棒糖形状的巧克力、还有最后终于以亲密姿态接触时,各种与印象截然不同的奇怪反应,让他重新开始怀疑起那个时候,千夜咎是不是骗了他——当局者迷,这样的动摇让他去找黑主灰阎求证,想要知道他对千夜咎的看法。
在地下室偶遇了辉夜后,他终于决定亲手开启一场危险的赌注。
千夜咎就在月之寮里、他的床上沉睡,一条麻远晚上会来访——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具备了。为了试探千夜咎是不是真的对他毫不在乎,他刻意地说出针对性极强的话语来刺激千夜咎,在当着一条麻远的面袒护过千夜咎之后,毫不犹豫地回去命令他立刻离开,甚至做好了就算千夜咎这样离开,他也不会杀了千夜咎,只是以后再无瓜葛、就当作回报曾经他那样照顾过他的准备。
千夜咎的反应果然令他十分满意。
关心则乱,等千夜咎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困在这场迷局里时,已经太迟了。
这个精心设计的局,也帮助他成功地意识到千夜咎当年那样做,一定是有苦衷的。然而矛盾的是,他曾经的确、亲眼在千夜咎的血液里看到,他真的做了那些他绝对不可能原谅的事……每当他想要正常对待千夜咎的时候,这些矛盾就会不断作祟破坏他的理智,渐渐激发出那些纷乱的情绪——
比如若是千夜咎真的有苦衷,那么为什么不告诉他,就像在刚才的教室里一样,自己有事却完全不与他说,而是选择径自消失——那种不被信任的愠怒与担心他就这么一去不回的失落,然后在察觉到他终于回来时不由自主的喜悦……
距离越是接近,露出的破绽就会越多。为了弄清楚一切,千夜咎必须留在他身边,而这样的决意也是意味着,他们之间再无退路。以防万一,他将千夜咎的身份向夜间部众人公开,如果千夜咎所做的一切就如曾经的那些温暖一样,真的全部只是蓄谋已久的假象,那么这一次,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
千夜咎站在玖兰枢寝室门外,整了整自己的着装确认无误后才径自开门走进去,举止间的随意简直就像在自己家里一般。
刚刚推开门时眼睛就已经自行开始寻找,然后很快地看到目标物玖兰枢以一副睡着的样子躺在长椅上。
“怎么睡在这里,又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