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的墙壁上画著一朵豔红色的荷花,还有一个标识方向的箭头,直指巷内深处。
走进去才发觉,原本并不起眼的小巷尽头竟然有一家明亮的小院,小院门口摆著几张木质桌椅,再往里走几步推开嘎吱嘎吱作响的老式木门,就是客栈的前台。
“老板,定过房的。”
程俊话刚落,刚挂上电话的老板一抬头看到他,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小俊啊,房给你留著了,是……”,他又看到了程俊身後的徐肃,眨眨眼,後半句话的音量骤减,“是二楼大床房,这里是钥匙,路你认得吧?”
“认识,我先上去了,回头下来跟你办手续。”从有些发木的老板手里拿过钥匙,程俊带著满脸尴尬的徐肃就要上楼。
“那个,你确定不是双床房?”
“我确定,我来前不就跟你说了是要两个人睡的大床房?”程俊笑地有点不怀好意。
“可我以为你是带女朋友来,但是……”
“就是他啊。”程俊看著老板那张百年笑脸因为惊讶过度而突变迟钝的表情,笑得更乐了。
“程俊!”徐肃红了脸,推推他的肩膀催他上楼。
进了房间,徐肃才算松了一口气,“你跟老板很熟吗?”
“来过几次,算是他熟客。”
“要不我们换双床房?”想起老板那老练精明的笑脸忽然变成目瞪口呆後的定格画面,徐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我是他熟客,让他了解下我的性取向是迟早的事。”
“可是……”
“你介意?”
“我到没什麽,反正以後也不会来,可是你……”
“我?我无所谓。”程俊抬起手指头晃了晃,“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江南古镇,不同与北方的质朴和苍茫,那是唯属於江南的婉约,如小家碧玉,在静静的河水两侧蔓延伸展。
白墙青瓦在班驳中隐隐透露出岁月的变迁,可惜修建过的河桥庭院崭新地让人不忍触目。
徐肃走在这样的小镇里,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父母带他和妹妹一起回外婆的老家,也是这样的一个小镇子,也是这样一个云淡风清的日子。
那个下午,妹妹的手里是一个面糖人,自己的手里是一支麦芽糖,两只手三根木棒就那样地搅来搅去,纠缠不休地将麦芽糖的颜色搅地发白,吃一口,也能甜到心里去。
“想吃?”见徐肃对著卖麦芽糖的老阿婆发愣,程俊好心地掏出两块钱替他买了一支。
老阿婆说:“这个生津止咳,大人吃也好的!”
徐肃看了看杵到自己眼前的那支麦芽糖,没有去接。
“发什麽傻?当心它落到地上。”伴随著程俊的嚷嚷声,是眼看就要从木棒子上垂落下的麦芽糖。
徐肃赶紧接过手,用一根棒子熟练地一接又一搅,化解了危机。
“怎麽买这个?”徐肃斜他一眼。
程俊走在他身边,肩靠著肩,手擦著手,恨不得一把拉住对方的亲密。
“我见你喜欢。”
“谁说我喜欢了?”搅著麦芽糖的人死不承认。
“你有点咳嗽。”
这下,徐肃不再说话了,只认真搅著手里的麦芽糖,闻著他甜腻的香气,将一副淡淡的笑容挂到了脸上。
“这个古镇是小芙的老家,她说她小时候就是在这里跟著外婆长大的,一直长到读书的年龄,她爸爸妈妈才将她接到国外。”
“所以你才常来这里?”徐肃手里三根绕著麦芽糖的木棒子顿了顿,又飞快地搅动起来。
“恩,我想看看她常说的地方,只属於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还有夕阳西照时映著河边的杨柳树,或者是清晨天微亮撒在水面上的一层薄雾。”
“都看到了吗?”
“看到了。”程俊点点头,“所以想带你来一起看看这里。”
三根搅动的木棒子又是一顿,这一次徐肃抽出一根,放到嘴里,麦芽糖化在口腔中,一股香甜的味道冲入鼻息。
“好甜。”他含著木棒子说话,甜得牙都疼了。
程俊微微转头看他,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腰,凑到他耳边,“肃肃,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程俊就跟喂猪似地喂徐肃,又是鱼又是肉又是鸡又是鸭,还有螺丝和啤酒,满满一桌子菜,丰盛地到了浪费的地步。
“叫太多了。”看著一桌菜,和坐在简陋的木桌子对面的人,徐肃叹了口气。
程俊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拿著根筷子敲著碗沿,斜著身伴著河对岸唱曲的一对老夫妻打著节奏。
天黑了,河两岸的大红灯笼都高高挂起,乍一看下,河上是灯河面又是灯,红彤彤的一大片连著一大片,将天都要染红了。
初秋的天还没冷透,风轻轻一扫,拂过人脸,像恋人轻柔的抚摸,带著股缠绵的亲昵,特别又是在这样红著一片的古镇里。
啤酒两瓶下肚,程俊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有酒量不堪的徐肃,红了两腮迷了双眼,一张平淡的脸也难得焕发起妩媚的神采来。
“你都在‘月色’里这麽多年了,怎麽酒量就这麽差呢?”程俊眼里含笑,歪歪地一撇嘴,伸出手捏著徐肃的下巴耍起了流氓,“来,给爷笑一个。”
“不要。”徐肃一甩头,也随著敲起了手里的筷子,和著对岸不曾停歇的二胡声,叮叮叮地没完没了。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是什麽?”
“白居易的诗,叫《忆江南》。”
“没听过。”程俊理直气壮。
“你在国外读的书,当然没听过。”
“你们读书就学这种文绉绉的东西?”
“不记得了,这是我妈教我的。”徐肃抬起眼,双眸如星点点亮,程俊几乎能在里头找到自己的身影,“我妈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贤惠文静,从小就对我说‘你是哥哥,要照顾妹妹’,後来她去世前又重复说‘你是哥哥,妹妹就交给你了,要照顾妹妹’。父母双亡,对於才念大学的我来说,就是一场灾难。我的生活没有了,只剩下生存,还有一个需要我照顾的妹妹。”
“肃肃……”程俊伸出手,抓住了徐肃搁在台面上的手腕。
“那时候我就跟自己说,我不能让姚姚受苦,因为妈说过,男孩子要贱养,女孩子要贵养。姚姚只有我这一个亲哥哥,为了她,我什麽苦都能挨,什麽委屈都能受。”
“你是个好哥哥,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眼看就快熬出头了,我是真的很高兴。”徐肃扯开嘴角干笑两声,眼神望著河面上悠悠漂来的几盏河灯,“等姚姚毕业後,我就自由了。”
程俊的双眼跟著徐肃飘到了河面上,他孩子气地摇了摇手掌下还捏著的那只细细的手腕,“要不要买只河灯放?许个愿。”
“不要。”徐肃摇头,“你看桥对面有个阿公在捞河灯,这里放那里捞,不是浪费钱吗?”
“这是为了环保,那些放河灯的人也不是看不到这边有人捞,就是图个吉利而已,因为人活著就要有希望。”
“那你的希望呢?你怎麽不去放一盏河灯求它保佑你和小芙在一起?”
“你怎麽知道我没求过?”程俊说这话的时候正直直看著徐肃,一双棕色的深眸里有太多涌动的情绪,一闪一闪的,看得徐肃心跳加速。
“那我祝你美梦成真!”徐肃的话语急促而匆忙。
“谢谢。”程俊意味深长地笑著,一双眼却再没从徐肃身上移开半寸。
第七章
凌晨的古镇安静地有些可怕,灯灭了人散了,只剩下婆娑的树影随著沙沙的风声在月光中一阵阵摇曳。
石拱桥上站著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显得那样亲密,见不著一点缝隙,透不出一点儿的光。
“看完了?早点回去吧。”矮一点的那个终於开口催促。
“再让我抱一会儿。”高的那个一副不愿松手的口气,还故意收紧双臂的力度。
“你到底要看什麽?”
“日出。”
“啊?”
“骗你的。”程俊呵呵一笑,“这里哪来的日出看。”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徐肃从程俊的怀里挣脱出来,转了个面正脸对著他。
“恩!”程俊点头,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