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喝一口……”
男人执拗地推开她的手,另一只手依旧紧紧地捂着嘴。
“涛,你知道,我是被楚家收养的,我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女人放下手中的杯子,声音低婉了许多,“云樵了解这个事实的时候,曾经对他们有过怨尤。我那时对他说,不论怎样,没有他们,就不会有我们。如果有朝一日,我们有机会能与他们重逢,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地承欢膝下,共享天伦。涛,对自己的父母,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雷涛依然侧着脸,轻咳。
“你不了解,云桐,很多事,你不了解……”很久之后,那个人取下自己的眼镜,狠狠地捏了捏鼻梁,脸上升起的,竟是一种难耐的痛。
第二天下班,楚云桐照例来到A城银行门口。没等她推开车门,她已经看到雷涛急匆匆地从大楼里面出来。正要招呼,忽然看到他已经出了门,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顺着看过去,在银行大楼的另一侧,一个她并不陌生的男孩站在那里。
他是,闻陆洋!
从楚云桐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闻陆洋的侧脸。沉着的,稳重的侧脸,在夕阳的落晖中泛着光的侧脸。仅仅几个月不见,他已经有了机关干部成熟而淡定的风范。
她看到雷涛走过去,她看到闻陆洋静静地对着雷涛说着什么,她看到雷涛不断地抬手掩嘴,双肩颤抖……
雷涛和闻陆洋站在那边,并没有聊多久,也许就是十来分钟。她看到闻陆洋轻轻拍了拍雷涛的肩膀,淡笑着走向另一边的轿车,拉开门,还冲雷涛做了个再见,然后离去。而雷涛,她的雷涛,掩着嘴,微弓了背,近乎雕塑般立在原地……她仿佛已经听见那不绝于耳的咳嗽。
正待推门下车,却见雷涛已匆匆转身,向着银行大楼径直走入。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才重新从里面走出来。米色的大衣,黑色的围巾,苍白的面容……
“涛……”楚云桐推开门迎上去。
雷涛并不答话,只是挽紧了楚云桐的手,向车那边走去。
关上车门,许是车内外巨大的温差,喉头再度涌动,虽竭力压抑,几声低咳已在车中倾泻而出。
“涛……”楚云桐侧了脸,担忧地望着面前的男人,手已轻抚上他的胸口。
“没事……咳咳,呛到了……”雷涛往后靠了靠,微闭上眼,用手轻揉了下额角,脸上疲态尽现。
“下午,陆洋来过了。”车开出很长一段后,雷涛有些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楚云桐的手在雷涛的前胸微滞了下,很快换了个轻松的语调。
“哦,是吗?他过来办事?”
“陪……他,过来开会。”微喘了两下,声音更低了些:“他来说,和你昨天晚上一样的话。”
楚云桐的手再滞了下,语调更加平缓。“这只能说明,大家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雷涛睁开眼,轻轻地拂开楚云桐的手,坐直了身体,平视着前方,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回去收拾行李吧。”
变化的节奏实在太快,楚云桐有一刹那的惊异。过了好几秒,才突然醒悟过来一般,脸上流转着喜悦,“好。”
“你陪我一起走……”雷涛的声调仍旧有些虚弱无力,面色也更沉了些。
“陆洋说,我弟弟从美国回来了。如果不是为了他,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再踏入方家一步!”
16、归家(1) 。。。
临走的前一天下午,闻陆洋来到了楚云桐的办公室。
“闻大秘书,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个小庙来了?”楚云桐不等闻陆洋坐下,便打趣道。
“我只是暂代春节前的工作,不是正式的,不要乱说。”闻陆洋拉过椅子,在楚云桐面前坐下,神情分外郑重。
“哎呀,不过几个月不见,你成熟稳重了许多啊……看来机关真正是个栽培人的好地方。”
“楚云桐……”闻陆洋轻蹙了下眉。
“好了,我也不开玩笑了,再开,我们未来的闻官员就要真生气了。”楚云桐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说吧,什么事?你通常‘无事不登三宝殿’。”
“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老同学。”闻陆洋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行了,别给我用官方辞令。”楚云桐有些不屑地看了看他,“雷涛会在明天一早和我一起回G市。”
“这个我知道。”闻陆洋放下水杯,“我会陪你们一起回去。”
“干嘛,不放心啊,怕他路上跑了?”楚云桐斜睨了对面的人一眼。
“也不是……”闻陆洋突然有些尴尬,“方市长昨天已经回去了,他其实很想念雷涛的。”
“所以,你就申请留下了,怕雷涛改变主意。你要押着他回去,然后在方市长面前表功?”
“云桐,看你说到哪儿去了……”闻陆洋脸红了下,语气有些懊恼:“我是那样的人吗?”搓了搓手,期期艾艾间,声音有些低:“不过,你也知道,我老家是沂蒙山区的,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为了供我读大学,他们都辍学打工为我攒学费去了……”闻陆洋掩脸侧过头,“还不是希望我有个好出息。这次,我侥幸得到这个机会时,我曾经对自己说过,一定要好好地表现,不让自己,不让我家里人失望。云桐,你明白吗?”
转过脸来,“你和雷涛都是城市里条件好的家庭出生的孩子,你们没有办法理解我们的生活。太多东西你们只要想要,就会很容易地得到;而我们,每一样,都必须靠自己努力!不过,我不会做损人利己的事。这一次,我只是觉得,对他们父子也是个和好的机会,又帮了他们,又帮了自己,为什么不在中间促一把呢?”
楚云桐长久地没有说话,末了,她带些歉意地低语:“那么,你需要我在中间做什么?”
“退掉你们订好的车票。明天我会来接你们。”踌躇了下,有些艰涩地继续:“还有,如果可能,多跟我联系。陈秘书走的时候,给我交待过一些事……”闻陆洋低着头,不太敢看楚云桐的眼睛。
最后这句话让楚云桐遽然一惊,衣柜深处那个被自己层层包裹的信封此时仿佛□裸地摊开在自己和闻陆洋的面前……
“你都知道……”声音空洞而苍哑。
“云桐,你不要有负担。”闻陆洋并没有正面回答楚云桐的话,他的眼睛平视着窗外,声音淡定从容如外交部新闻发言人:“我们的出发点,都是希望,他好好的,不是吗?”
“这个世上,有多少事,不是向着纯良的目标偏离地迈步?”
“不要这么说,云桐。你我都看过他在学校里是如何孤寂凄清。我认为,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他最大的心结和什么有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和他最爱的人,我们一起为他打开这个心结,让他开朗前行,岂不更好?”
“陆洋,我差点不认识你……”楚云桐抬眼,望向那个从容疏朗的男人。记忆中,他一直是谨言慎行,胆小怕事之人。当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雷涛也不会替他在众人面前出头,而他更不会成为雷涛唯一的好友。而今,短短几个月而已……
“云桐,方市长指点了我很多……”闻陆洋的脸上有着感恩的神情:“他是个好领导,也是个好爸爸。有时,空闲的时候,他会单独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问起雷涛在学校的事。他平时吃什么,什么时候睡觉,跟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可有经常感冒……那些寻常得我都几乎记不清的事往往会让他开心上很长一段时间。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在想念着雷涛……”
“我明白一个父亲的心。”楚云桐突然觉得心有些酸,“你说得对,我们应该一起帮他解开这个心结。”
“明日几点你过来?”
“8点吧,我开车。”
“何时学得了这个技术?”
“呵呵,现时工作,必备之技而已。”
晚上,雷涛回来,踌躇了几次,楚云桐最终没有告诉他下午闻陆洋来过的事。当然,也没有提及将坐专车回去的事。
第二日是个晴天,早早起来,拿了行李拉了楚云桐的手出门的时候,雷涛才发现别墅外竟停着一辆“奥迪”。
见他们出来,闻陆洋已经推开驾驶门,站在了外面。
看着楚云桐一脸平静的样子,雷涛瞬间明白了为何早上看着时间迟了催她,她无动于衷的原因。
“我们,不是坐班车去G市吗?”雷涛侧过脸,望向楚云桐。镜片后面一片深邃,看不清楚。
“这个……也算班车……你们班同学开的车……”楚云桐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亏自己想得出,班车=班上同学开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