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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语对裴畋并没有多少了解,只是透过别人的只言片语,知道一些这位消失很久的人一些生活的碎片。他是裴家真正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裴家原本名正言顺的唯一继承人。他年少得志,听说是哈佛当年十大优秀毕业生之一;他生性开朗,性格宽厚,而且兴趣多样,特别是痴迷于亚洲人很少触及的探险和考古;虽然不知道裴绍的母亲如何,但想必也是一位大家闺秀,从裴绍的眉宇间能看得出那位必定是位美人,这便是才子佳人般的故事。
但就是这样一位身价丰厚、品质优秀、注定要成为一代人杰的裴畋,现在只能躺在这张病床上,过着被捆扎、被禁锢的日子,过着不知天日,不懂人事的悲凉岁月。叶语甚至觉得如果他真的死在了那片茫茫热带雨林中,也比现在幸福一些。
“他是我最值得骄傲的儿子,你知道他的前途应该远远超过我的预期。裴氏应该在他的手中发扬光大,说不得他会开创出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裴氏王朝。”裴一皠拄着拐杖,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意,有些张狂地摊开手,好像他说的那片黄金未来正在他的眼前展开,“不,应该更大、更辉煌,因为我会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帮助他建立起一个裴氏的帝国来。我已经做好了宏伟的蓝图,只要他沿着我为他铺就的黄金大道往前,用不了几十年,不,应该更短,他就应该是站在众生之上,掌握着全世界经济动脉的男人。”
叶语看着那张布满斑点的脸,泛起不正常红潮,激动的话语透露着多少的野心,她有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眼前这个老人,即便不是最大的妄想家,也是不切实际的野心家。全世界的经济,古今中外,谁能做到这一点?
但就在红潮一闪之后,如同迅速退潮的浪花,那张老脸飞快地被惨淡的笑容替代,目光深处流露出巨大的仇恨,“氯丙嗪、三氟拉嗪,这些东西把他折磨成了这个样子。他虽然是疯子,但他是个有天才头脑的疯子,可是他们现在把他变成了什么?变成了一个白痴一个连十根手指都不会数的白痴为什么给我这么大的希望后,又让我如此绝望?不,我真的不甘心,我不能看着我的计划只是纸上的图画,我要把它变成现实”
裴一皠的情绪开始变得激烈起来,他猛地回身死死盯着叶语,不稳定的语调中夹杂了粗气,“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你父亲的存在,早一点开始培养他,他一定和他的兄弟一样,是个天才,而不是窝在那个破陋的兵工厂里当一辈子技术工,最后还被人像破鞋一样给扔掉。他一定会的,他一定会帮我实现的。”
叶语看着他渐渐狰狞的面目,有些害怕地再退了半步。自从裴一皠进了这个房间,看见了那个活骷髅的裴畋,浑似变了一个人。冷漠减退的同时,显露出更为骇人的一面。这种狂热的模样却让人觉得更加恐怖和寒冷。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着那些宏基伟业,但在她耳中听着却格外刺痛。
“我希望下一个继承人,会能懂得这是一次怎样的机会。”裴一皠走到她面前,用很长的时间仔细打量着叶语脸上每一个细节,同时也让她看清楚自己眼底的决定。
片刻之后,他说:“现在你知道了,我给你一天考虑。出去。”
叶语有些失措,她还来不及跟上这个老人大起大落的情绪和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足足停留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他最后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门在身后轻轻阖上,叶语站在门外发呆。刚才看见的一切还来不及消化,听见的一切更加汹涌地想要没过她的头顶。
他最后是什么意思?下一个继承人?难道他是在说自己?一想到这个推论,叶语赶紧摇头,她有自知之明,她不可能驾驭得起已经规模庞大的MH,他不会想要一个毫无能力的“三”世祖当MH的当家人。
正当捂着脸,有些烦恼那老人神经质的话,突然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让她惊讶地张大了嘴,久久不能自已。
下一个继承人?
难道他已经准备放弃这一代的继承人了么?
正文 二百六十九、裴畋(一)
二百六十九、裴畋(一)
叶语抵达这间豪华别墅不过短短的十几个小时,却经历了人生中最多的意外和最密集的感情波折。站在那扇关闭着秘密的大门外,脑海中一片杂乱,任何一个人处在她这样的情况下,都会被这应接不暇的冲击弄得手足无措。
那些被流逝的时间所遮盖着的秘密,往事前尘再次被搅乱起尘土,她那已经从简单变得复杂的人生,现在直接往诡异的方向滑动而去。
走廊中,笔挺站着几名保镖,背手分腿,气势逼人,不分昼夜都戴着的墨镜下,看不出他们眼神的变化。他们并没有理会站在门口发呆许久的叶语,想必是知道她的身份不需要多少警惕,同样时也不容许他们多嘴。叶语被震惊着,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双方都呆呆地站立着,僵持着。
夜半亮点,豪华别墅的三楼,情景诡异着,气氛古怪着。
“小姐,您需不需要喝杯牛奶?”身边有一个恭敬而善意的询问,打破了停滞的时间。
叶语一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裴管家站在了她的身边。
裴绍说过在他幼年睡不着的时候,裴管家总是为他端上一杯热牛奶,看着他喝完,等他入睡。那时候,整个裴园会关心他的人,似乎也只有这位经历了裴园崛起的老人。
叶语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声“好”,便顺从地跟在裴管家离开。
偌大的地下厨房里,一杯温度正好的牛奶盛在剔透的玻璃杯中放在了她的面前。
“裴管家,您能陪我坐一会儿么?”叶语问。
裴管家轻声叹了一口气,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奶香弥漫在口腔中,叶语记起几个下雨的夜晚,裴绍便是如此坐在她的身边。总说失去了才知道珍贵,今天她才能深刻地体会。如果他在自己的身边,也许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也不用想破脑袋般地推测别人说的话、做的事。他有足够洞察人心的能力,可以告诉她下面该如何应对。
“裴管家,在您眼中,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听见叶语的问题,裴管家的目光低垂了几度,快速地回答,“老爷自然是一位纵横商场的奇人。”
这是标准答案,不出新意,但不会错。叶语微微苦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窗外雨势未歇,在黑洞洞的玻璃窗上画下各式各样的鬼脸。
“我有一位爷爷。”叶语单手支撑在颚下,目光有些飘移,“不过在我五岁的时候,他便去世了。那时候我父亲还在山沟沟里的工厂里上班,所以他老人家的丧礼是邻居帮忙操办的。其实,这些我都不记得了,这是后来大一些后我父亲讲给我听的。他说爷爷很疼我,总是尽力满足我的各种小孩脾气,我比同龄的孩子更得宠。说那时候爷爷为了满足我要看捏糖人,跑了十五里路帮我到隔壁镇上给我买糖人。不过,等他回来的时候,因为天气太过炎热,所以糖人化得都看不出多少形状了。”叶语自嘲地笑笑,“可是,我竟然都忘了,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那位老人家算是白疼我了。”
“小姐那时候年纪小,不记得也很正常。”裴管家轻声排解道。
叶语摇摇头,“可是我记得那个化了的糖人,我记得那一天我很悲伤。呵呵,一个小孩子家家胡乱记得的东西很多,却总是把最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裴管家安静地坐着,他不是很明白叶语到底要说什么。
“我这三十年,忘记的事情很多,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一股脑地都忘在了脑后,但我还是长大了,没有比谁少一条胳膊,缺一条腿。所以,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一个人自认为对另一个人多重要,都不能在另一个生命上重复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