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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路小心地折回,小琴为我和妙音的房中各插上一枝红梅。我便在红梅旁念了整整一天的经。
春节过去了,上元节过去了,后背山上桃花开得浪漫了。妙音还没有丝毫的音讯。院中的香客在佳节里如潮涌来又退去,喧闹过后又是静寂。只留下院中的袅袅青烟。山上的青色渐渐地浓了起来,而我又颓丧到了极点。一日,我正往办公间走去,见赖子从身边错过,我叫住了他,并请他到房里坐坐。那赖子支吾着想走,我说:“进来吧,喝杯茶,抽根烟。”赖子远远地跟进了房间。我让小琴泡了茶,取了烟放在他座前的茶几上。赖子讪讪地说了一句:“不敢当。”
我抽着烟,在等着赖子开口说话。那赖子呆坐着,木然不发一言。“师兄,在万圣阁还好么?”“还好。”“要不我和师太说一声,你还回到相命铺里去?”“那敢情好……但我在下面已经习惯了。等以后师姐回来再说吧!”妙音,赖子终于说到了妙音。
“其实,那次师姐对你也太过分了点。不就和她开句玩笑吗。“我继续说。
“不过分,不过分。是我自己过火了。其实师姐人蛮好的。“那赖子一脸真诚。这是怎么了,我一肚子纳闷。那赖子一改往日的嚣张,正襟危坐着。我抽着自己的烟,还起来给赖子敬了一支,那赖子欠着身,怯怯地接了。我停下了,那赖子也不言语,自顾着喝自己的茶。我示意小琴又为他续上了水。赖子依然拘谨着。我说:“师兄,今个儿怎么了,好象一点儿都不痛快。”那赖子欲言又止,终于又说了声:“没事。”我极尽思虑寻话题引赖子说话,赖子是问一句,答一句,但总绕不上妙音。我们僵坐了很久,终于无话说了。那赖子起身告退,我让他带上那两盒烟,他谦恭地说了声:“谢谢师兄。”小琴一直倚站在我桌边,等赖子走了,我们都一头雾水,迷惑地看着对方。几乎同时说:“今儿赖子是怎么了?”
春意渐渐地浓起来,石阶两旁的枯藤古木又长出了新叶,各色的野花也竞相开放起来,水库边的绿意更浓,显是柳条又发新枝了。我又邀了小琴去四处走,近来,我每外出总会带上小琴,我独自再也难耐那份孤寂了。小琴显然也很贪玩儿,若不是一身道姑打扮,确是一个花枝招展的丫头呢!我问她为什么来当道姑了,她嘟着嘴说:“谁愿意当道姑了,若是哪天你走了,我也就不做道姑了。”我心中疑惑着,独自言语着:“也许我还要静修一两年呢。”我们撇开不愉快的话题不说,只拣春意浓的地方走去。水库边的柳条已长出了细长的叶子,一改鹅黄的颜色,水库的水碧绿如缎。小琴兴奋地跑向水边掬水戏耍。回望山中,各处院落在古木丛中若隐若现,院落的背后是高耸的大山,山峰顶尖的崖壁上,隐隐有些白羊在上边,敢情不会是大仙的仙踪罢!
我们尽兴地玩儿了一圈,回山时,小琴已采了一大簇山花,红的是映山红,白的是迎春花,紫色的是葛藤花了。
八
东风更葺茅斋,好都把轩窗临水开一一辛弃疾
春日里,阳光灿烂时节,小琴总会去野外采上一束山花,帮我在房里换上,阴雨连绵天,我就会蜗居在办公间读书。
连日里,又下了好些天阴雨。我正在翻看着《聊斋》,小琴进来了,见我又在看《聊斋》,问了:“《聊斋》真的有那么好么?”我说:“是呀!你拿去翻翻。”小琴接过书,在我座旁翻看了起来。我起了身,伸伸腿脚在三清宫周围的回廊里走了一圈回来。“师兄,人情也果真如此么?”我凑过身去,见小琴正翻在《镜听》一篇,我立在墙边喃喃道:“贫穷则父母不子呀!”我回转身见小琴怔怔地看着我,说:“师兄,你经历过许多人情世顾么?”“哪里不是有人情世顾!单单冷暖相形四字就能让我领略半辈子了!”小琴默然不语,继续翻她的书。一会儿,她又翻到《九山王》一篇,拉着我说:“师兄,这狐仙报复真狠。这还有你的批注呢!”我不去看她,径自念着自己的批注:“一报还于一报,借刀灭族,好手段。”
“师兄,可那赖子几次三番欺侮我们,我们要报复么?”
“轻薄之态,施之君子,则丧吾德,施之小人,则杀吾身。其实柳泉先生早就借十四娘之口告诫于我,我确是修行太浅了。”
小琴赞许地点点头,继续看她的书。
几日阴雨后,迎来了灿烂的阳光,空气也似乎更清新了。早课完,师兄领来了一位施主来见我。那施主姓方,见他西服笔挺,肩背一公文包,那施主要我领他去四处逛逛。我带上小琴同他沿万圣阁,经龙潭往万竹林,大仙升天处一路逛去。路上,施主不住的称赞“世外仙境,世外仙境!”待到万竹林,他说:“整座道观,这里却缺一建筑相映衬。”我老早就想,要是在大仙升天处的崖壁上建一别院,靠山临水,该是又一绝妙景观。我对施主的见解颇为赞同,但这一赞同起码得花几百万吧!我歉笑着说:“好是好,但修什么都要先有钱呀!”不想那施主说:“我倒愿意捐钱修这一别院。”我又问他“倒”字后面是什么。他一怔,说:“没什么,只是修成后,能来此处喝茶就够了。”我向崖壁边的溪谷看去,雨天后的溪流更大了,从崖上冲下,形成一道壮观的瀑布。若能在这里修成别院,在此观山听水,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呀!我们又折道从土地庙一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商议如何开建事宜。待走到土地庙前,向升天处望去,却被山景隔断了,但土地庙和那大仙升天处却是处在一水平线上。我又突发奇想,要是在土地庙与大升天处架一铁索桥,该是又一景呢。我向方施主说了,他连声说:“好主意!反正怎么策划,你们院中决定,这笔钱么,我来出。”我忙称谢。中午了,我们在素食馆宴请了方施主,我又叫上了师兄作陪,还特意去请了师太。今天的餐桌特别丰盛,我让师兄去知会伙房,拣好的,时鲜的尽管上,方施主连连说:“太破费了。”席间,我向师太请示了建别院的始末,师太说:“院长早已传话过来过,这里的一切都由你看着办吧。她还说,她对这里的一切还放心。她就在那边修行不过来了。”
饭后,我和方施主又商议了许多细节。末了,让他早些把钱汇来,好早日开工,我并特意让他寻个帮忙采购物件的人员来,方施主只说:“好!”
那方施主倒也爽快利索,几日后,钱款已汇到帐上有三百万,并请来两个人,一人是做设计规划的,一人负责采办各色物件。我和设计员在那崖壁上忙了两天,他很快就绘出了一幅蓝图,建筑设计为两层,底层开阔些,可供游人游览,二层是两个大套间,整座建筑全是木结构。我还给别院取名为“听香阁”。接下来,采办人员一边按图上所画购买所需原料,一边招募民工开始破土动工。
自破土开工始,院中众师兄一有闲暇就来观望,还纷纷出谋策划。那赖子也来了,他细细地观看了各处,并讲了许多见解,对民工的各种工序和施工要求很是苛刻。我细细地听了他的见解,和对施工的意见,当即决定让他在那里监工。赖子一时怔在那里,我说:“怎么,不愿意么?”“愿意,愿意。”赖子一付受宠的样子。回到办公间,我又让小琴给赖子送去一条烟。小琴很是不解,说:“我们不去报复他已是大发慈悲了,怎么还抬举他了?难道我们还要巴结他不成。给他送烟,没门儿。”我扳过小琴扭过去的肩,耐心地对她说:“那赖子有管工的见地,他对人对事苛刻,这样造起来的听香阁才会扎实,懂么?”小琴还是赌气不吭声。我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不是巴结他,他对我们的侮辱,我还记得呢,该他跪的债我们迟早要清还的。”小琴疑心地问:“真的?”我伸出右手,把小指作勾状,小琴高兴地和我拉拉手勾。
工程进展很顺利,时间也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盛夏。我每日还是念念经文,或去各院转转,还时时转往工地上去瞧瞧。赖子监工很是负责,每日都早早地来,晚了迟迟回去歇息,听说监工以来,很少出山门了。每次我来,他都恭敬地立在我身旁,向我汇报工程的巨细。
阁楼已然巍立在崖壁上了,工程大处已经落实,只欠细节上的修饰了。我又催那经办尽快将铁索桥架起。夏末,整个工程终告完工,完工那日,经办和赖子将我亲手书写的“听香阁”牌匾挂在阁楼上。站在阁楼二楼的客厅里,我望望四壁,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后来刹那间想起,若在两壁上挂上妙音的两幅画该有多好,若是她回来了,我一定让她再作一幅雪山寒梅图,配上她未完的桂花图,整个阁楼就是名符其实的“听香阁”了。
铁索桥平平稳稳地架在阁楼与土地庙之地,回宫时,我们特地从桥上走,桥宽可供三人并行,站在桥上,虽有些摇摆,还算平稳。立在桥中心,万竹林尽在眼下,脚下的是回还的山道,远处是龙潭水库。临风背水,身在画中,我忽然间感到自己已融入了宇宙。寂寞和忧愁已化去我的肉身,我已经感受到了太虚的境界了。
为庆祝“听香阁”落成,我们在素食馆摆了宴席,一时间众师兄们都喜笑颜开。席间,师太对我说:“听香阁建成了,空也是空着,要不,师兄你搬去住住,建成听香阁也是你的功劳,再说,也只有你才配住那雅致的地方。”我很高兴,当即应允了,又邀小琴一起去住。小琴用目光探寻着师太,师太说:“也好。平日里都是你照顾师兄,你过去,也好有个照应。”席间,小琴又和师兄去取来整箱的葡萄酒。师兄们相互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到道院始,我们从来没有过今天的融洽气氛。即使在春节,在上元节,大家也都是匆匆完宴,师太在这和谐的气氛里,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在师兄们开怀酣酒之际,我静静掩身退出,欢乐和喧闹之后呢,是无尽无尽的孤独。
第二天早上,小琴就早早地开始布置新居。我时而在阁楼的回廊上望望各处,时而推开小轩窗望望山间水涧,时而又在会客厅的木椅上坐坐,如儿时面对心爱的玩物。见小琴忙这忙那,对她说:“小琴,歇歇吧。”小琴从里间出来,扶着木壁站着。“师兄,这阁楼造得真是精细。”我随着她的目光看看四处,四周的檗壁上都有雕满了花鸟人物,房里依稀还有香樟木的芬芳气味。“师兄,你来这里已快一年了。”“不是么,时间也过得真快,匆匆又是一年!”我不由得感叹。“师兄哦,我们家里要有这么一座漂亮房子那该多好啊!”看来小琴也很喜欢这阁楼。“这不就是我们的家么?”我问道。“牵强。”我看了看小琴不作声。也许人永远是欲海难填的动物,当初来时,希望有处可静心独处的地方,看看书,看看风景,已经心满意足了。而现在天机一亮,原来天天念经诵佛,木鱼焚音都是为驱出心中的杂念,没有杂念,也就有道行了。刹那间觉得,赖子的无端侵扰,妙音的深情蜜意无不是我修道路上的进身禅。无量佛!千百年来,无数道家术士在追求无欲无求的境界,但却都得依赖僻静之所,强制自己与世隔绝,终脱不了有相之界!‘师兄,又发呆了,在想什么呢?“小琴细声地问。”“随遇而安”我答道。小琴一头雾水,一时不知怎么作答。一时,小琴又帮我整理书籍,待她拣到那些经书时说:“师兄,这些经书你都看了么?”“都翻了,怎么了?”我反问道。“都讲些什么呀?”我哑然一笑,说:“就是教你如何不想家。”小琴开心地一笑。
有了听香阁,不必涉步就可在回廊上领略各处景致。我搬张椅子,坐在栏杆前,静静地观看万竹林中的修竹在山风中摇曳。几十步外的那两棵老桂花树,枝繁叶茂,却不见有开花的动静,久不曾留意的各种鸟雀在各古树间窜来窜去。也许山间食物稀少,处居在山中的鸟雀也一如修心的道士须有坚忍的心。匆匆的香客很少会涉足来到这边。想想当年大仙升天处在这瀑布旁,是修道静思或是在牧羊间憩歇在此?忽然间又想起木鱼钟罄的种种好处来。
此后的日子,没事我便在阁里的厅堂上坐在大蒲团中敲打木鱼,有时斋饭也让小琴端来,我自顾念自己的经。师兄倒也时时前来问候,但我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感觉和他生份了。我们相对时,只说些院中事务,他还每每在下山前问我需捎带些什么。山中其实什么也不缺,我便转问小琴需要些什么,小琴也说不出自己还缺什么。也许是在山中呆木然了,或是心境都有了一份修行,我只有对自己冷然作笑。赖子却是难得一见,本想让小琴去唤来坐坐,但想起小琴对他厌恶的样子,也就作罢了。
山中的天气又逐渐凉起来,尤其在夜里的山风中。我时时转在桂花树前,看那花蕾一天天地饱胀起来。常日里,小琴照样到山上采些野花来装点。一日她竟然采到几株百合,把她兴奋得不得了。我看着她那兴奋的样子,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心境苍老了许多,也忽然间明白了小琴的许多寂寞。
九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一一苏轼
桂花终于开了,小琴在未满园芳香之前采来了。
月儿也渐渐地圆起来,师兄以双前来商议中秋采办事宜,又到中秋节了。我让师兄仍按去年的样式办,并让他去问问其他师兄喜欢些什么,随意再添些上。
节日里,我静坐着看小琴往来奔波,她早早地把果品摆了厅堂里。“师兄,今个儿我们都请谁来一起赏月?”“罢了吧。就我们俩自己过吧。”小琴自顾着摆设,也拿了瓶酒在桌上。晚饭后,师兄和小顺子来请我们,说是师兄们在迎神台前摆开了果宴,让我们一道热闹去。我婉转地推脱了,也并不留他们下来。
月儿上来了,我们将桌子移在回廊边上,倚在回廊上自顾自喝茶。小琴终还是将酒瓶打开。我微微笑着,看她把酒倒满,却仍自顾吃自己的糕点,喝自己的茶。“师兄,今晚中秋佳节,来一杯吧。”我微笑着摇摇头。小琴也不很强。“师兄,你去年的胡琴拉得真好。”我又笑了笑,说:“今个儿我不想拉。”小琴“哦”了一声。“师兄,要是师姐在这里那该多好啊!”我心头一怔,好长时间都没人在眼前提起妙音了。“师兄,你说师姐她现在也在赏月么?她会想我们么?”我看看小琴,不作答,只感觉心上如针扎一般刺痛。“师姐也许有她的许多难处,要不然她不会不回来的。”我轻声说。小琴善意地一笑。“来,我们喝酒。”我说。“我们也给师姐倒上一杯。”小琴兴致一下子高了起来,并取来一个杯子倒上了酒。我们相互碰了一下杯,又在妙音的杯上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不知何时,月光已满照当空。月光冷冷地照在山地里,山一片沉寂。山谷里虫鸣阵阵。在和小琴碰了一杯后,我们又举起了两次酒杯,见小琴面色红了起来,我自己也有些醺醺然了。山中起风了,感觉到很是凉意,小琴更是抱起了双肩。“早点儿歇着吧,时候也不早了。”我对她说。小琴会意地退去,中途又顿住,回头说:“你也早点儿睡了。”
我又在廊前独自静坐了良久,站起来往房中取了一件衣服披上,径自漫步在山间石径上。从迎神台下转了回来,师兄们也早已静寂了,我不觉中却转到了桂花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