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莲衣已经奔跑了许久,她完全被这爆发在头顶上的一道道闪电和炸雷吓坏,她捂着耳朵委顿在北岸的一棵大树下通身颤抖。
天啊,谁也不会想到,此刻她正和我相向而行,而且已是很近的距离,只不过我们分别置身在楠溪的南北两岸。若是个晴朗的日子,我们定可以一眼望见彼此,即便是我晕倒在地,也能看到我的身体。而此刻,往日清浅的楠溪被山洪饱涨成原先的十倍,且发出振聋发聩的轰鸣,白茫茫的雨障足以消隐几步开外的一切影迹。
莲衣不敢多耽搁,她怕我走后再也找不到了,于是艰难地起身,她把自己瑟缩着在冰冷粘身的衣服中,紧抱着双肩踉踉跄跄在泥泞中蹒跚,终于脚下一软,慢慢倒在楠溪的岸边。我和莲衣隔着楠溪而卧,虽然方向相反,姿势却很相似。
楠溪的水依然咆哮。
第十三部分:生命中的知己一醉方休
一只绿色的蚱蜢在我脸上爬着,然后蹦向远处。
我的手尝试着动了一下,还未睁开眼睛便感到了额头剧痛,我艰难地翻过身来望了望天空,阳光刺目。对岸的莲衣此刻也渐渐苏醒,她比我虚弱得多,因为在发烧,在耀眼夺目的天光下感到眩晕。莲衣赶忙又闭起眼睛,但她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伸出手来,等摸到怀中的诗词小札和那盒香粉,欣慰地笑了。
莲衣想挣扎着起身,浑身却没有半分力气。她下意识侧头看看对岸,突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那是我正在对岸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走开。莲衣想喊,干涩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的嗓门却始终撕裂般地吼叫着,而且挥动手臂为自己助威。
“这样更好,我不强迫你做什么,无论一开始还是现在——”
“你的心天生就是冷的,你不习惯我所给你的温暖,你认为这是伤害,你的心已经被我的亲善灼伤了——”
“你走得越远越好,你应该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去疗伤——”
“我的心没有受伤,因为我的心根本没有在胸膛里——”
“我把我的心扔了,因为我恨你——”
“我恨不得马上……见到你……”这最后一句话我没有喊。我喊不出来,因为这是我的心声。莲衣一定听到了前面的怒吼,而最后这句本该让她明白我心迹的声音,她无法知道。
我为自己言不由衷的狂野而独自心痛,我甚至怀疑刚才那宣泄般的高喊是否发自我的喉咙。我摇摇晃晃地往上游走去,对岸的莲衣彻底崩溃在我的呐喊声中,她任泪水夺眶而出,拿出最大的力气强撑起身体,向我无力地晃动着右手。
她一定想喊我的名字,可是发出的声音低弱而奇怪。我的身影渐渐消失于她泪眼模糊的视线。莲衣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颊而下。
莲衣绝望地倒下,从她开口无声的唇语中,分明在告知这个奇怪的世界,在说给我听:“公子,我已经后悔了……”
我在秦淮河边走着,柔媚的丝竹歌乐依旧,我的步态和表情都像极了丢魂的幽灵,迎面而来的人看到后急忙躲开。
在秦淮乐坊旁边的茶摊,我被一个热情的小伙计拦住,他勤快地擦抹着已很干净的条凳,讨好地说:“客爷,瞧您的样子一定走累了,坐下喝杯茶?”我木讷地坐下,眼光直直地看着他拿过茶壶,看着茶水在杯中翻滚。
“客爷,不凉不烫正合适。”小伙计得意地说。我喝着茶,眼神涣散至极。
大理寺卿刘文炳和两个将官从乐坊里走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但是显然没有料到正被四处通缉的钦犯竟这么胆大包天地出来冒险。他扬手示意两个将官停步,自己绕到我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坐下。
“阁下……可是林一若林公子?”刘文炳说得很亲切。
“我不叫林一若,我叫伤心人。”我的声音很麻木。
“那你认识林一若吗?” 刘文炳笑了。“认识,就是我。” 我无所谓地说。
刘文炳淡淡一笑,极其热情地说:“太好了,喝完这杯茶,在下请你到一个地方吃酒,如何?”我没有心思看他的相貌,只是淡淡地问:“可以一醉方休吗?”
刘文炳神秘地笑着说:“当然,不过,你不能醉得太久。”
我站起身道:“谢谢。”
路上人很多,我跟着刘文炳向他的官邸走去。
我不知道莲衣这时候就走在离我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她看到了我,她想喊我的名字,喉咙依然发不出声音,等她跑着向我追来,我和刘文炳已经进了那个森严的官邸。 莲衣想进大门,几杆大枪把她拦住。
第十三部分:生命中的知己明早血光的预兆
刘文炳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一顿好酒款待。我醉伏在他的官邸客厅里两天两夜,而当我醒来的时候,客厅的大门马上被打开,他随即走了进来,仿佛我们提前商量好了一样,又好像有人一直在观察我的动静。
我背对着门口懒散在一张长长的躺椅上,姿势极其不雅。刘文炳看着我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苦笑着摇头。“你来了,请坐。” 我慵懒地说着,没有回身也没有看他。
“谢坐,林公子,想好了吗?我随时恭候你的答复。” 刘文炳客气道。
我愣了一下,想起来两日前他要我做钦差安抚使的事,于是脸上有了不屑的笑容。我慢慢坐直了身形,顺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我不想做什么安抚使,更不会去天边一样遥远的草原,如果你去,我可以送你去城边,算我感谢了你的款待。”
刘文炳听罢有些着急,诚恳地道:“林公子,你的掬霞坊已是一团灰烬,你在南京已没有立锥之地。如果应了此事,无异于平步青云,官品在我之上,何乐而不为呢?”
“何乐而不为,这句话说得很好,正因为我没有乐趣,所以才不为之。”
“识时务者为俊杰。身为大明子民,就应该听命于皇上,何况皇上还恩准让你带上三十万两银票去边城为朝廷效力,为大明的天下分忧,为大明的百姓解难。”
我突然想笑,然后开心地说:“我只是一个搜香研粉的蠢才,对你说的这些不感兴趣,很不感兴趣。”刘文炳听罢,表情变得严厉起来,冷冷地说:“林一若,正是考虑到你将要和我同殿称臣,所以我不想把事做绝,实话跟你说,皇上已下密旨,这个钦差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不管你是否同意,明天一早,我叫人护送你出城。”
我将正坐的姿势调整成斜倚:“你押送我出城我也不去,大不了一死,我对死亡从来不拒绝,也不畏惧。”
刘文炳生气地刚要说什么,一个兵卒开门进来径直走到刘文炳耳边低语,并把一包东西递到他的手中。刘文炳掂了掂手中的那包东西,脸上立刻泛上得意的笑容。
“林一若,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去是不去?”
“我不说你也清楚,我不想多说了。”
“不,这不是你最后的答复,看完之后告诉我,我有足够的耐心。” 刘文炳说完,把那包东西扔到我的腿上。
我疑惑地打开纸包,纸包里竟然是莲衣的那盒香粉和烧过边缘的诗词小札。
我一直以为莲衣跟王狄走了,可这两样东西说明她还没有离开南京。她为什么没有走?是王狄被抓还是她为了我而决定留下?我判断不出莲衣的下落,但是她现在有了危险是千真万确的。
“你们把莲衣怎么样了?说——”我猛地蹿到地上,狠狠抓住刘文炳的官服。
刘文炳不躲不避,笑着把我的手拿下:“林一若,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不是我要把莲衣怎么样,是你要把你的莲衣怎么样?我给你两个时辰考虑,够不够?”
我看着莲衣的粉盒和诗词小札,一下子慌乱得不知所措。刘文炳观察着我的表情,他知道我的内心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和矛盾,于是,眼里有了希望和胜利的喜悦。
“林一若,做个交易怎么样?你答应我的条件,我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
我不屑地随口说:“我从不做交易。”
刘文炳笑着靠在椅背上:“你用香粉换银子难道不是交易?”
我清楚他的伎俩无非是让我就范,于是将诗词小札和粉盒放在身边的檀木方桌上:“你用莲衣要挟我是徒劳的,她跟我已经没有多大关系。”
“林一若,你说的多大是多少?据我所知,她现在很惦记你,也在到处找你,而且也在我的官邸……找到了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的意思是说,她和你一样,现在也是我的客人。”刘文炳站起身来,颇为悠闲地在客厅里踱步,“一个罪臣之女,在逃的朝廷钦犯,她会像她的父亲蓝玉一样,身首异处在午门之外,你知道,大理寺判杀一个人,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