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它若有一颗心,为什么不会?我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曲子,请告诉我它的名字吧。”我的心被那个柔软的声音逼得也柔软起来。“为什么要给它名字?没有名字,我就不知道想的是谁,它躲在笛声里,我也躲过了悲伤。” 那个柔软的声音有些伤感。我皱眉体会着她的话,小心地走进门去。
屋内一片昏暗,除了我带来的香味,空气中飘浮的都是老旧衣物的霉味。我闻得出来,在这些霉味当中有一丝略苦的荫气,应该来自于屋中某一个角落里几枝开败多时的小叶迎春。我不知道房间里为何如此漆黑,等我习惯了它的昏暗,首先看到几片青莲叶子在白瓷花瓶里一动不动,房间里吊插的各式纸风车也一动不动。我寻找着那个柔软的声音来处,看到一个女孩坐在桌前的背影,从门外透进来的光映得她很消瘦,衣裳上一朵朵鹅黄淡雅的莲花绕着她的身子羞羞惭惭、半闭半合。
“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在你这里,事理都变得很奇怪。”我对着她的背影说。
“比你还怪吗?只有女人才用香粉,而你比女人还香。”她的声音越近越显得柔软,衣裳上的莲花瓣在说话时轻摇。
“因为我是林一若,可曾听说过?”
“那又怎么样?很特别吗?”
“不,但是喜欢香粉的人都知道。”
“我从不用香粉。”
“女人不用香粉有两个原因,一是美得根本用不着香粉,二是根本不配用香粉。”
“这两种人我都不是,我憎恨它。”
“是吗?可我喜欢你的笛声。”我不以为然。“那好,我再吹一曲,听完之后替我把门关上。” 她柔软的声音降低了温度。
“你怎么知道我会走?”
“你会的,因为这首曲子叫作……《陌上别》。”
“哦?你居然会吹《陌上别》?”《陌上别》是我三年前写的一首笛曲,也是我梦想着有一天赠给知音的倾心之作,想不到她居然要在我面前卖弄,我刚要对她说明我便是这首曲子的主人,门外陡地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
“你干什么?滚出去!”我回头看到一张中年妇人愤怒的脸,刚要答话,她拿着一卷宣纸突然冲进门来。我有些不安地想走开,她突然闻到了什么,意外且有些惊恐地看着我,下意识捂住鼻子,宣纸掉落地上。“怎么了老人家?” 我走过来要捡宣纸。“你是谁?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在这儿?”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着,碰倒了那个白瓷花瓶,摔碎的声音很响很刺耳。“我身上的香味让你反感了吗?我是个研香之人。”我意识到什么,急忙解释。“滚,滚远点——”她突然嘶声喊叫起来。我诧异地看着她,又看看那个始终一动不动的背影,恍惚地走出门来。
第一部分:吹笛子的花衣少年 熏香的习惯
我不知道大明皇宫里何时也有了熏香的习惯,两鼎硕大的精铜熏香炉,在灯火通明的金銮殿上青烟袅袅,散着富丽堂皇的氤氲。
外面的天色已黑,文武百官分列两厢沐浴在灯火里,蓝玉也在其中。朱元璋坐在龙椅之上略显疲惫,听着礼部尚书张楚被灯火烘烤过的声音:“启奏皇上,礼部十日前接到蒙古王子那都的书信,信中说其妹铁笛公主已来南京为黛妃娘娘祝寿,还特意带了上好的香料和几名西域的研香师。如果微臣计算无误,这两天就到南京了。”
朱元璋不动声色地:“就这几个人?”张楚急忙说:“随行的还有百余名精悍兵将。”众位大臣互相看着,轻声议论。
朱元璋问:“你如何安排?”张楚小心翼翼地:“臣想把蒙古兵将安排在亲军宿馆,一则显得平等而视,二则……如有变数,也可围而攻之。”
蓝玉鄙夷一笑,好像耐不住性子,出班大声道:“皇上,我大明多年励精图治,早已今非昔比,内有精兵百万,外有辽东、宣府、大同、延绥九边和大宁、开平、东胜三卫,可谓固若金汤。区区几个养马放牧的莽夫,在这南京城无异于沙砾入海难掀波澜。并非蓝某妄言,大明只要臣在,皇上尽可高枕无忧。”
兵部左侍郎李冲谨慎地说:“蓝大将军功高盖世有目共睹,可是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侵扰我大明边境的事屡有发生,足以证明他们觊觎大明的野心。”
朱元璋颇不耐烦地起身:“这件事就交给礼部去办。”大太监陆子厚最懂朱元璋的意思,于是喊了一声:“退朝——”蓝玉欲言又止。
朱元璋阴沉着脸出了金殿直奔寝宫,陆子厚一路上偷看他的脸色,直到进了寝宫。朱元璋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书案前翻阅奏折,而是坐下用手按着印堂穴。陆子厚急忙递上一杯茶,替朱元璋揉捏双肩:“皇上,时辰不早,您该歇息了。”
朱元璋看着满桌的奏折,无可奈何地道:“叫朕如何歇得下去?”陆子厚:“奴才斗胆说句话,自从皇后和太子相继仙逝,您就一直这样,又操心,又不开心。”
朱元璋叹了口气没说话。良久,突然拿下陆子厚的手:“子厚,你觉得蓝玉怎么样?”陆子厚愣了一下,回身向身边的宫女、太监使个眼色,众人躬身而退。“皇上先赦奴才无罪。”陆子厚小声说。
“朕知道你有看法,说吧。”
“皇上,蓝玉征战西域和大漠有功不假,可是……您还记得胡惟庸的案子吗? 还有靖宁侯叶升,蓝玉是他的亲戚呀,胡、叶两人被斩,蓝玉难保没有想法。其实皇上待他不薄,当初他从建昌生擒了叛酋月鲁帖木儿以后,您封他为太子太傅,做皇太孙的辅佐,可他私下却说能做太子太师,唉,人心不足蛇吞象。奴才还听说……”
“听说什么?”
“奴才听说……蓝玉这些年居功自傲,大量霸占东昌民田,私蓄奴婢,还令家人到云南等地买盐一万多引,用于贩私。这事说小是贪欲私心,破坏盐法,说大就是跟朝廷争夺劳作人口,影响赋税收入、徭役差派。”
朱元璋看着陆子厚笑了,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肤色白嫩的胖子。“皇上,奴才说得不对?”陆子厚有些慌乱。
朱元璋还未表态,长公主平湖急匆匆走进来,将一本奏折放在书案上:“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奏。”朱元璋似乎没听到她的话,慢悠悠地说:“这几天可曾见过金兰?”
长公主把陆子厚的手挪开,又把自己纤细的手放在朱元璋的额头上:“妹妹又在习武吧,父皇,您也该管管她了。自从她学得一招半式,不会武功的奴才们拦不住,会武功的侍卫不敢管,堂堂的大内皇宫任凭她像只燕子一样飞来飞去的,成何体统?”
朱元璋露出少有的笑容:“朕倒真希望她是一只燕子自由高飞,你见到她让她来见父皇,就说父皇想她了。”
“知道了,父皇,儿臣的奏折……”
朱元璋拍拍长公主的手:“你先回去,朕还有话对子厚讲。”长公主只好跪安,不太情愿地走了。临走时盯了陆子厚一眼,陆子厚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
朱元璋本不想马上看奏折,陆子厚却似乎很无意地把奏折拿了过来,朱元璋只好接过看着,但是表情在瞬间的严肃过后变得又很平静。
陆子厚快速瞟一眼奏折:“皇上,长公主……”朱元璋淡淡一笑:“上面历数蓝玉十三条罪状,在朕看来,如果所举属实,每一条都……”朱元璋伸出来的手并没有挥下去,陆子厚胖胖的身体上一团团赘肉突然抖颤起来。
第一部分:吹笛子的花衣少年 通宵达旦研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