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轻推,门打开。
回应他的是一片安静清冷。屋里没有任何她留下的痕迹和气息,就连那些不会说话的家具和摆设,都是在梦中。
只有他一个人清醒。
轻轻合上门。
还是睡了吧。
转回房间,他习惯性走向书桌,才走近,就瞧见书桌上留有纸条。
纸条边上有根红绳钥匙。
纸条肯定是依依留下来的。
他拿纸条起来看,觉得有点莫名,再一看,还是不太明白。
妹妹的小柜子就在他房间,她说东西放在他这里最安全,但他从未私自打开过,而且,这把钥匙,是跟他柜子的相似,但东西并非他所属,再者——
纸条中写的那相片并不在桌上。
他低头,果然在桌子底下。
依依向来粗心,摇头一笑,他捡起相片翻过正面。
是年代已经久远的老旧照片。
首先入眼的是坐在正中的安韵,站立的一排三个男士从左到右分别是俞安,顾泽峰以及父亲,安韵左边是百春天,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不是俞辰,而安韵的右边——
他一个个看,最后目光停留在最右侧,一身湖蓝色连衣裙,长发微卷的女人脸上,目光倏地一紧——
是她!
居然是她!
他心口猛一震,心跳遽然停顿,完全僵住!整个人诧然惊异不已!紧接着,心跳声又如鼓如雷,激烈地咕咚咚,充斥着他的胸腔!
是她!
居然是她!
可她!她到底是谁?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
只看一眼!他已认定她是那个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就是她!她存在他所有的梦里,却始终不肯以真面目相见,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他梦中虚构的幻影!可是她,她存在!完全而真实的存在!存在父辈年轻的那个年代!
她究竟谁?为何又与她,眉目神态,如此,如此相似?
他死死盯着照片中浅浅含笑的女人,如此相似,如此熟悉,如此心痛,如此——让他悲伤难抑!
她到底是谁?和他的关系——
难道——难道——
手不禁颤了颤,相片险些掉下。
难道,难道她是——
一个没来由的认知在他脑中迅速形成,越扩越大,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怀疑就是事实!
她真的是,也许她真的是——
心口溘然一痛,他无法置信,无法再往下推想!
视线飘移到桌上,那红绳系着的钥匙。这钥匙,与他曾经用过的小柜子的钥匙很相似,但不是。他的柜子和依依放在他房间里的小柜子是一套,是当年舅舅从印度运檀木回来做家具时用余料为他们做的,俞辰也有一个。他们三人的柜子大小相仿,但各有特色。除此之外,父母的房间也有一套,连同桌椅,但要大得多,那个柜子父母不曾当他们的面打开过。有一次依依好奇想偷偷去开,正好舅舅撞见了,结果依依被舅舅狠狠骂了一顿,那是舅舅第一次厉声批评依依,他记忆中的第一次。其实他自己对此也曾有过好奇,但一向敬重父母的他没有一次付诸行动,而那柜子的钥匙,和现在这根,极像,极像。
他霍然警醒!抓起钥匙,将相片紧紧捏在手,冲出房间,直往另一头父母的房间。
柜子还在,一直都在!
他几乎是跪在地,拿着钥匙□去,可是手却微微发抖,试了好几下才打开。
柜子里的东西只装了三分之一那么多,他全部取出来。
有一个长方形木盒,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以及一本小小的单张相册和一个牛皮文件袋,还有垫底的一袋东西,被包得很好,薄薄平平,似乎是衣服。
他就半跪在地上,从最上层的小木盒开始翻看。
木盒里,几乎全是证件,大大小小,或大红或深蓝,他取出最小的,上头写着‘小学毕业证’的一本。
打开。
左上角是一个十岁出头小女孩的黑白单独照,微卷的发,眉目清软,也是浅笑微含,完全就是方才合照中的女子的年幼版!相片右侧写的名字是——顾愔。
顾愔?
他搜遍近二十八年的记忆,都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难道她真的是——真的会是——
心潮翻滚不已,他完全平静不下来。每一张他都翻,每一张都细看,从小学,到中学大学的毕业证,荣誉证书都是同一个人,这个叫顾愔的女人,还有,他拾起一张薄薄的塑制胸牌,上面写着——百城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外科,副主治医师,顾愔。
手已经克制不住一直在发颤,他拆开包好的袋子,是一件洁净的白大褂。
她是一名医生,一名穿着白衣的医生!是她!就是她!
心跳愈加剧烈,又乱又痛,又沉又重,停不下来,无法自控!他再去翻那个相册,是她,全部都是她!还有那个牛皮文件袋,哗啦一倒,入他眼帘的,是孕检手册、住院记录和各类身体检查报告!
他打开住院记录,密密麻麻都是字,他已经没有耐心一页一页的看,直接翻至最后一页。
死因:产后子宫破裂,大出血;死亡时间:23点25分33秒;记录时间:1986年7月11日。
是她!
带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却无声无息离开的女人!
而他,居然在至今为止将近二十八年生命中,对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才是他的母亲!
他的生母,亲生母亲!
发颤的手无力滑下,记录册跌落,他无力自持,跪倒在地,埋首于腿间,泪涌如潮,悲恸失声。
作者有话要说:
☆、5。8——夏之雨(Ⅰ)(7)
1985。11。20夜,晴,多风
看着手中的孕检报告,
我的心情跟表情一样的平静。
可那是假象,只有我知道。
这个时候,已经入冬了,但气候依如秋。
回来的路上,天很凉,空中裹着水汽,它们一大片一大片扑向我,浸润在皮肤纹理间,一点点融入我的身体。
我爱秋,不因为它代表收获,而是,每到深秋时,我爱极将双手伸入已经透凉的神泉山泉水中,闭上眼静静地感受它们。那泉水有透明的色泽,别样柔润的触感,还有入口时,平淡却含丝丝甘甜的滋味,这样的水,适合孕育生命。而现在,我的身体深处,那个小小,坚韧而柔软的器官里,也正孕育着一个生命。我原本以为它无用,会一直空,直到我老死腐坏,可是有个小东西,就这样,如此意外,悄然住了进来,不嫌弃这个可能随时坏掉的小房子,它到来了。
虽然从来都不说,心也不曾有过祈求,但这副身体,它比我更了解自己,一直在渴盼它的到来,一直做着准备,用我看不到也不了解的方式。
我想应该是这样。
既然它来了,就表示我能承载。
我的心在身体接纳这个小东西的那一刻,已然同时做好准备。
它,是这个初冬,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只是,该怎么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