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画尘果然蹲到一边儿想去,韩云汐接着把那些尸体翻来覆去地看,片刻后忽听江画尘道:“我想通了。这群人是塞外太阴九子,是缀着那位平阳大侠龚怀风来的。他们跟那位龚怀风是宿敌,两边儿在塞外互相掐了十几年,却谁也奈何不得谁。这九个人从一到九,凭的是武功论座次。这排得靠后的,自然武功差些,段月寒下手杀人的时候,就不会用全力。若是功夫好的,就会多费些力气。”
他伸手扯了一具尸体过来:“看这个,这个是老大!”摸出匕首就刨开了那人的胸腹,一把掏出心脏来,举得高高地,兴奋异常:“碎了!这个必定用了十分功力!”倒把远远观望的北斗和木奎吓退出去几步。江画尘兀自在指手画脚:“你看,这人身上伤口多,至少中了七剑才死,说明他跟段月寒缠斗的时间长。”
韩云汐道:“你冷静一下。”但还是跟着过来看,听他仔细分析片刻,道:“你说得不错。但为何段月寒会出手替龚怀风杀掉对头?”
画尘道:“因为他俩一直很好。龚怀风这次本来去南边办事儿,路过泰安,太阴九子追杀他,却被段月寒截住杀掉,这份恩情,那就大的很了。而且我探得说是龚怀风承诺折返后,端午这天,要在泰安的双凤楼宴请段月寒,谢他出手相助。”
韩云汐道:“对,所以我们就把杀他的地点定在双凤楼,五月初五,午时末,未时初动手。”
五月初五午时,泰安双凤楼第七层,剑走清秋段月寒宴请平阳大侠龚怀风。
双凤楼楼高九丈,共七层,为泰安第一高楼。飞檐斗拱,华美精致,高高翘起的檐角上,一串串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轻微的响声。楼里楼外戒备森严,处处皆是段家的明桩暗哨,小心翼翼却又不着痕迹地守护着各处。
午时三刻,天水教一行四人潜行到双凤楼不远处,于民居后匿身。
韩云汐着明紫色百花袍,手执紫云刀,在强烈明丽的阳光下,微微眯了眼,仰头打量那几欲高耸入云的双凤楼。
江画尘一直注视着他,见他神色专注,口中喃喃细语,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便问道:“二哥,你在算什么?”
韩云汐答应了要让他知悉自己下手杀人的过程,也不隐瞒:“我在算时辰和方位。我看我从哪个窗口进去合适。我走逆光,等段月寒回头看我的时候,正对窗外射进来的强光,会有一刹那间的晃眼,我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缓缓回头,对着江画尘粲然一笑,唇角微翘,温柔可人,尔后回首望向那双凤楼:“这一次,若非一战身死,便是一战成名。我若死了,届时……记得给我收尸。”
第 15 章
江画尘凝神看着他:“他们在最高一层,楼高九丈。你如何上去?”
韩云汐并不回答他,缓缓将紫云刀拔出,执刀在手的这一瞬间,杀气从刀上一丝丝溢出,遍布周遭。他举刀,指着楼前不远处的一棵柳树:“我若活着出来,便在那里落地。楼中人必定追杀下来,你负责阻住龚怀风,北斗木奎挡。”他伸手将青铜面具戴上,又抬头看看太阳,握紧了手中的紫云刀。
江画尘骤然感受到他周身流转的莫名气息,心中跟着一紧,道:“是。”听得韩云汐忽道:“我去了。”接着倏然间拔身而起,如一朵紫色的轻云,冉冉飘到了双凤楼下。
有人这般公然挑衅,虎视眈眈的段家子弟立时闻风而动,各持刀枪如潮水涌上。韩云汐已经飞身而起,一飞冲天。尔后手中紫云刀在第四层的檐角上一搭,手中刀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接着反弹而起,瞬间抢到了第七层。
楼下与楼中众人大哗,长枪短剑及飞刀、连环锁、透骨钉、牛毛针各种暗器纷纷出手,直袭这偷袭者而去。
在这一片凶残无比的血雨腥风中,韩云汐在空中身形急旋,百花袍借着风势飞扬起来,从暗器和刀风的缝隙中蹂身直进,形如鬼魅,态拟飞鸿,生生插入了双凤楼中。
恰此时,阳光从他身后窗口照射进来,明亮炫目,他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狰狞的青铜面具变得模糊一片,只看到飞扬的长发和衣衫,映着楼中段月寒骤变的脸色和龚怀风震惊的眼神,韩云汐紫云刀出手,挟着来自万古洪荒的杀气,一刀挥出!
世上之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段月寒不信,不信有人能一举跃上高九丈的飞凤楼,因此只在楼中和楼下遍布人手。当韩云汐从窗口冲杀进来的时候,他莫名惊诧,他反手出剑,只不过晚了一刹那。
一刹那很短,一弹指间六十刹那,但高手过招,丝毫差不得。错一点,就是一生一世的遗憾。
段月寒的人头飞起,人头离开他颈项前的一瞬间,他虎吼,出剑,剑势清俊挺拔,带着无尽萧瑟寂寥之秋意,对着韩云汐连斩出二十四剑。韩云汐被他剑气扫到,如秋风中不能自已的落叶,踉踉跄跄旋转不已,一件衣袍碎成片片,一身骨肉处处伤口,手中刀却势如流光,一往无前,不死不休。
紫云刀,只认得被杀人之颈项,余者皆为虚无缥缈,如梦如幻,如露如电,如身外无干之一切!
人头飞起,他旋身接住,腔中血激溅,洒得一身。恍惚中韩云汐看到龚怀风和本侍立一侧的段策蹂身扑上,手中刀剑炫目,直欲将自己千刀万剐。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心中却升起一个念头,这般弄得一身是血,若在郁孤城,三城主定会迎头一个耳光劈过来:“怎么教得你!杀个人如此啰嗦,你也配做我的徒弟?!”
他凭着本能跃起,越过这一片缤纷剑影,从段策剑下一个二尺的缝隙中嗖一声飞窜出去,逃出了双凤楼。
外衣被刮破,手中人头却紧抓。韩云汐落地,模模糊糊看到眼前冲过来的人群,看到自己被划破的衣服一道一道,在风中飞扬;看到江画尘挺抢而出,银枪出手,凌厉如风,挡住了疯狂追杀过来的段策和龚怀风。
韩云汐纵身飞奔,听到段策嘶声狂呼:“我爹爹的人头!人头被他拿走了!”
木奎和北斗过来接应韩云汐,他举起段月寒的人头:“随我离开!”
北斗伸手掐住了他的手臂,用力过大,骨头几乎要被他掐断。韩云汐声如飞絮,气若游丝:“北斗,你别碰着我。我衣服上全是毒,我中毒了,原来白道中人也用淬毒的暗器。”
北斗不理他,逃命要紧,只管抓着他跑,长风掀起了几个人的衣服和头发,呼呼作响。多少刀光剑气从身边堪堪掠过,有打得到的,有打不到的,乱纷纷搅合在一起。
江画尘却还在抵挡追杀过来的平阳大侠龚怀风,龚怀风身后是涌过来的段策及段家庄大批子弟儿郎。他面对汹涌而至的人群,凌然不惧:“你们走,我断后!”回转身来讲长枪一横,狂扫而出,如春江潮水骤涌,气象万千。
但他断不了后,人太多,他抵挡不住。于是韩云汐一把甩开北斗,折回,出刀,和一刀斩来的龚怀风兵刃相交,龚怀风力大刀沉,震得本已经受伤的韩云汐喘嗽不止。韩云汐一边咳嗽一边出刀,在人群的加攻下步步后退,混乱中龚怀风又是一刀掠来,他身前身后皆是敌人,无处可逼,只得一个凤点头避过,束发缎带被一刀斩开,脸上的青铜面具也跟着落地,合着飞走的还有几缕黑发。
韩云汐苍白的脸展现在阳光下,无处遁形。他一笑,忽然把手中的人头冲着段策扔了出去:“你爹的人头,给你!”
那人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正对着段策的方向落下。段策悲愤莫名,也只得伸手接住,哭叫道:“爹!”龚怀风也跟着一怔。再细看,却不是段月寒的人头,竟是自己庄中一名子弟,却不知何时也被韩云汐斩了头去。
借着这一瞬间的功夫,韩云汐扯了江画尘,从刀山剑林中一飞而出,随风而去。
但是想逃掉,似乎并没有这么容易。四人展开轻功发足狂奔,到得晚上,在一片林中暂且休憩,趁机互相包扎身上的伤口。韩云汐中毒颇深,还没来得及运功逼毒,已经听到风声和四周逼近的脚步声,他强撑着站了起来,道:“撤走,他们追来了。”
四人撤走,龚怀风和段策果然带着人追来,死死缀上了四人。
从泰安到苏北,一行几百里,后面的人一路紧追不舍,数次险险被合围。负责断后的江画尘跟追兵短兵交接过几次,寡不敌众,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却连疗伤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日逃入一条山谷中,狼狈不堪的长期逃亡,四个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只得相扶相携着在一处断崖下坐好。崖下岩壁里有一处涓涓细流渗出,北斗接了水过来让大家喝。
韩云汐喝几口水,只觉得气血不畅,呼吸困难,竟连清水也似乎难以下咽,便盘膝坐好,屏息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