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爱上了这只寂寞而安静的小黑猫了。或者,若是闹起了地震,她会第一个想要去救它。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无奈地劝解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想?首先应该拉住的是丈夫的生命。不过,她转念又欣慰地想,他在家的可能性不大,还是救啤酒比较实际。
突然有只手按在了她的手上,一双温暖的巨大手掌,厚重地压在了她的手背上。她立刻打寒颤般地抖了一下,抬眼看,正是坐在她旁边的疙瘩,他迷茫地注视着她,不解地将手又收了回去,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什么?她脸顿时红了。好在出租车里暗,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脸色。她庆幸地想,被他触过的手紧紧地握成了一团。
我说,我们到哪儿去玩?反正,你得跟着我,这是你的工作。他蛮横不讲理地说,你可别想告诉我,你要睡觉了,现在,一天才开始。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她知道这话说了也白搭,这个男人大部分时候根本不可理喻,但是,她觉得还是必须要表态的,既然他要这么蛮横,那么,本能地,她就应该表现出些许反抗来。这似乎是一场被刻意安排好的戏,每个人按照本能反应来行事,表现出各自的性格来。哪怕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要反抗,他也不是真的要蛮横。
哈哈,下班。他怪笑一声,捏着嗓子说,开什么玩笑,出差在路上,上下班时间得听我的。
她在黑暗中侧过脸去,不再看他,托住下巴暗笑。这场戏有点精彩,蛮横是种表演,反抗也是种表演,大家似乎都无所事事,需要找个借口合理地在一起打发时间。而作为一对年轻男女,关系是尴尬的老板与秘书,最好的或许莫过于用这种强迫与被强迫的关系。
黑暗中,她的眼睛陡然亮起来。她是聪明的,她已经发现了这出戏的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掩蔽在强迫之下,其实是彼此的心甘情愿。
这种想法有点暧昧。她伸出双手,相互纠缠着开始盘绕。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但是,她心底竟然有暗暗的期待。她为这种期待而真诚地羞愧并且恐惧。
她可以立刻将这种期待扼杀掉。她希望。
二十一美酒良辰
疙瘩装模作样地翻了翻中文菜单,用生硬的中文说,西红柿炒鸡蛋,猪排。好了,谢谢。
他放下菜单微笑着看她,你想要什么?
她听到他古怪的发音,忍不住看着服务员小姐笑,鱼香肉丝吧,谢谢。
鱼香肉丝?他模仿她的发音重复了一遍,我知道,好吃。
她忍不住大笑,掩住脸,将脑袋俯在桌子上,拼命地想压抑住如潮水般席卷的笑,什么叫鱼想老死?我也想老死呢,疙瘩。
女服务员听了她的话,看看疙瘩发愣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疙瘩根本不明白她们笑什么,看到她们的笑,尴尬地伸手拽她,想将她的脸抬起来,你们笑什么?什么?
没什么。她努力安定了笑意,抬起脸,你爱吃中国菜吗?
很好。只是不能每天吃,我还是习惯我们自己的食物。他耸耸肩,中国菜,最好吃的是西红柿炒鸡蛋。
你倒是好养活。她轻轻地用中文说,看着他扬起眉毛以示疑问的微笑,习惯这儿的生活吗?
挺好。有酒吧,有西餐,有超市,有盗版电影。他呵呵地笑,其实跟在家没有太大区别,在家还不容易看见盗版呢,呵呵,实在很便宜。他顿了顿,只是街上全是中文,讲英文的人又不多,不太方便。嗯,你喜欢这儿的生活吗?
不喜欢和喜欢有什么区别?她笑,给他倒了杯茶,你也说了,其实生活是差不多的。
你可以体验一下,区别仍然存在。比如,非洲,我喜欢非洲,每年休假都会去的。那儿真的是太棒了,难以用言语描述,你真应该去看看。
将来,有机会的话。她简单地应付这个话题。非洲?开什么玩笑。她想也没有想过,自己将会走出自己的城市三天以上。这次出差,着实是他给她带来的一种新体验,她在初听到安排时竟然有一丝抗拒。只是真的在路上了,才渐渐习惯出行的陌生感觉。她太习惯于过着习惯的日子,并不企图有一点点改变。对她来说,生活的惰性似乎永远盘踞,使她永远不想改变自己熟悉的环境。
喝点红葡萄酒吗?疙瘩笑着看她,显然已经明白了她是在应付这个话题,便不再提起。
和中国人相处时间长了,他学会了从毫不动容的外表中观察真实的想法。她想。他已经了解中国人的婉转拒绝。她记得他说过,中国人微笑着说,我愿意,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考虑的。语气毫不激动,从容不迫,眉眼没有一点波动。这便是毫无兴趣的拒绝,即使有了机会,也毫不考虑,甚至,在说的时候,便已经同时忘记。她着实佩服他敏锐的观察力。他已经渐渐地在了解这些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人了。
我不喝酒。她拒绝说。
来点吧。我帮你倒一点点。没关系的。我不会害你。他像个孩子一样,舒展眉头笑了,笑容明亮而干净,碧蓝的眼睛纯粹得几乎接近明媚时的天空,一丝杂色都没有,只是有着欢乐的浪花在轻轻翻滚。
她低下头去,不再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太过干净,太过纯粹。她不忍心拒绝他的任何建议了。她想,就凭这双诚恳的眼睛。也该是值得信任的吧。
她记得以前有一个美国外教给她上的口语课,在一堂课上,那个高大的男人叫所有的女生回答这样一个脆弱得毫不现实的问题,如果有十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站在你面前,你必须要挑选一个做丈夫,你会凭什么挑选?
她清楚地记得这个问题换来了众多千奇百怪的答案。当轮到她时,她安静地说,一双诚实的眼睛。那个外国男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感性的。便转身继续问其它女生。她被这句突兀的评价震惊得几乎手足无措,看着其它女生含笑注视着她,无地自容地想钻到地下,再也不要出来。
她是感性的。可是,她并不想这样。在学校时,她是那么强烈地排斥做一个好妻子,想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份事业。事情兜兜转转,拐了个大弯,现在,她已经又回到了从前。像学生时代,一样想努力在社会上为自己争取个位置,独立而坚强地存活,一样轻易地被一双诚实的眼睛打动。
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好笑而又难过,回忆外加这种情感似乎有些敏锐得接近迟钝,把她袭击得麻木。
他在她杯里倒了一线红色,好啦,尝尝吧,修女姑娘,我猜,你家是修道院。
她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眯起眼睛看看他,笑了,你还不大了解我,而且,永远也不能了解我。你离我的生活很远。
算了吧。他大幅度地挥手,差点把服务生手中端的盘子打落,他吐吐舌头,冲服务生做了个鬼脸,请求原谅。得了,我知道,我懂怎么看人。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你为什么不交男友?不喜欢?他抬了抬眉毛,敏锐地注视她的眼睛。
你真是多管闲事。好吧,告诉你,亲密关系令人恐惧和厌烦。她简单地说,低下头看眼前的菜,不再想谈下去了。
怕什么?爱情是很美妙的东西。他显然不以为然,抱着胸看她,一脸仔细研究的神情,你怕什么?到底是什么?能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