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天主的人是去不了天国的。”
“哪就让我们都默默地为孙书记祈求吧,也许天主会破例的,也许会的……”欧阳绛梅也怅然了,“要不就祝愿他在炼狱中等着升迁吧,我相信,我们国人的熬功比任何种族都优秀,只要天主也搞论资排辈,孙书记还是进天国有望的。”
死死地端着一本诗集似是置身事外的冯升平冷冷地掷来一句:“孙书记会拔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拔上天去的!”
这段对答转转回回,把大家的心一会儿吊上去,一会儿放下来,大家正为国人有熬功而欣喜,正为拔着头发上天而忧虑,欧阳绛梅冷不丁切齿怒言:“当然,象很多人只能被恶鬼引入冰封水积毒蛇横行的十八层地狱!”大家听得寒彻肌骨,胆小的人冷汗津津了。
马晓又把《喜洋洋》弹来,大家听来没了一点喜庆味儿,却如落叶飘零,小河呜咽,北风涤荡,火山迸发。换支曲子亦如此,再换支曲子还是如此不更,断断续续的应欢快、应平静、应婉转、应悲切的调子组成了格调如一的凄恸大乐章,如挽不住的狂风,止不住的恶梦奔泻开来……
旋律里忽和上另一支曲子——
小二妞哟——,去打狗哟——,后峪碰上小放牛,小二妞妞往前凑,好哥哥呀——,你帮俺解带挠个够,快来——,妹妹知道你笋儿嫩,妹的苞儿会轻轻收……
第九章
孙仲来是要给学校作学年总结了。
这是西天霞红似血流淌的一个下午,孙仲来正在家里与刘义校谈天,程立达到来约上孙仲来出去。刘义校正寻思连他也要背的绝密,猛听在院门口的孙仲来“嗷”地一声惨叫,他从沙发上弹起来几步抢到院子门口,看到孙仲来已倒在地上,身子硬挺挺的,牙关紧咬面红目赤。
孙仲来被火速送往离校仅四百米的医院。
他是听到程立达报告的会山教育系统领导人任免消息突发脑溢血的。这次任免结果让人大出意外,赵元伦任会山中心中学校长兼党支部书记,黄其善任会山中心中学副校长兼教导主任,孙仲来任小学中心的工会副主席,成了于桂山的副手,马成祥被贬到新析置出的石坡乡任中心中学代理校长,小学中心原副校长刘六升任小学中心校长。
甭说孙仲来,教育系统的任何人听到任免消息都是吃惊的。这次权力再分配,赵元伦当中心中学校长当然有资格,可孙仲来当副工会主席的资格太大了,让人反而接受不了。原来,针对“资格”之论,冯升平说宁获得一个因果解释不愿取得一个波斯王位,说得有些德谟诃利特的先哲味儿,听了今天的消息,他两只明亮的小眼睛里也是俗气斑斓。
对两位领导的一个被贬谪一个重病,大家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感受。此时,面对马成祥的离去,有人怜惜道:“马校长尽管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还是不错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家的看法一致,为失去这位一度让人生烦的上司惋惜。谈及正躺在医院里的孙仲来书记,大家只剩了底腔里的一声叹惋:“哎!孙书记,好人啊。”
难以想象难以接受的噩讯传来:孙仲来与世长辞。
孙家悲切凄凉的哭闹,给学校抹上了一层黑色的凝重。入夜,闷热团裹的校园让人感受到侵骨寒气,这里无异一个大灵堂。孙妇人嘶哑缠绵凄婉的长歌颤颤抖抖地回荡在校园里,回荡在校园每一个角落。花草苗木如接受了悲恸的灵气,随着校园外马路上泄过来的灯光变幻着长长短短的影子,如魔鬼伸伸缩缩的巨臂,处处是阴森森的鬼影天机。起风了,风里搅动着雨腥、土腥、血腥。夜半,炸雷骤起终搅出一场狂泻的雨,把一切淹没去。
黎明时分,一辆拖拉机突突地撕开校园哀痛得疲软的寂寥,刘义校把在怀中的油黑小盒子递下车来,孙妇人又一次吐净游丝般的嘶嘶之气,晕死过去。
会山中心中学笼罩在悲痛中。
全镇二百多名中小学教师汇聚到中心中学时已近晌。树荫斑驳的一偶,列出了肃穆的追悼会格局。台上萃集了局、镇、校的十几位领导,教育局的丁副局长首位端坐,列其两边的是沈镇长与黄其善主任——会山中心中学当前的最高领导人。马成祥是没资格再在这里坐主席台了,此时正闷坐家中面对无措的境遇或是打点离去的行装吧。应该说,十几小时前的学校第一领导人孙仲来是在这里的,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出现罢了,象征他的一个方方正正的黑漆匣子就在主席台下花圈簇拥中。他一生享受过学校主席台的无数次荣耀,今天壁立在匣上。仅有二寸方的他,被雕龙刻凤的浮雕拥托着,端庄的长方脸上带着微笑,浑浊些的眼里不失祥和的长者慈爱神情;优雅的大背头一丝不苟,洋溢着学者的风度,如来佛似的福相大耳垂着祥光瑞气;板板正正的中山装体现着领导的神韵。这就是十几小时前的他,他永远去了。
台下坐中间席位的中心中学老师们,或低头默想或躬身低泣,沉浸在悲痛中。分列两边的小学老师们散乱不整地烘托着中学方阵,他们的哀情悲容,掩饰不住两只眼睛滴溜出的好奇,自我强捺的沉稳,遮掩不了手脚的躁动。
仲夏的狂躁不安在死滞的热闷气息中,大自然永恒的旋律在“赌了——”的如潮蝉噪中铺张着它的永恒。
灵车就停在会场前,等着把游子交还生养他的故土。
黄其善把悼词宣读开来:
孙仲来同志,男,汉族,享年五十岁,中共党员,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历任教师、教研组长、教导副主任、副校长、校长、教育组副组长、教育组组长,生前为我会山中心中学党支部书记。他文革中遭受四人帮的残酷迫害,但始终保持着一个共产党人的高尚气节……孙仲来书记的逝去是我镇教育无法弥补的损失,是全县教育的一大损失。
三十多年来,他奋斗在教育战线的各个岗位上,兢兢业业,无私奉献,犹如一支红烛,照亮了别人,燃尽了自己……
……他无不展现着卓越的领导才能,忘我的工作热情,……今天他的逝去,江河为之呜咽,大地为之沉默……
老师们,让我们踏着他的足迹,继续他未竟的事业吧!
告别仪式的哀乐贴着焦热的大地流淌去渺渺中,油亮油亮的孙仲来的灵柩被抱上煞白的花儿饰托的灵车,呼啸而去。台上台下,有声无声的悲咽汇成无垠的悲痛之海,刘义校村妇式的痛悼长歌犹如一叶落难汪洋的小舟飘摇在浪尖波谷。
孙妇人是被拖上一辆灰绿的车提前离去的。她不走,她要等开会去或是散步去的丈夫归来。她醒来后就要摔碎这个油亮乌黑的匣子,她不愿要这个小小的匣子。她看到了,丈夫魁梧的身影就在院子里,是在侍弄他心爱的五色月季花儿;她猜到了,丈夫就在校长办公室里,在翻阅报纸,啜着茶;她想起来了,丈夫是陪沈镇长去了城里,这正在筵席上,可少喝点啊,你胃不好……她要等一等,等到黄昏时丈夫归来,再一起回老家,她觉得这个学校对自己没好处,她无论如何要把回来的丈夫拖着走,哪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