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木匠的老婆还是有点不知趣,在赵家坪联中大门口哭上几回。牛暂管指点迷津,当她明白了儿子属于会山大中学的学生,那喊天呼地的哭声就是会山中心中学的一道亮丽风景了。置身哭声中的老师们难以平静的东西显然凝在眼晴里、粗粗细细的气息中。马晓反复谈什么法制、处罚、赔偿,程立达听得多了忍不住发问:“这点小事你怎么就放不下了,冯木匠不会是你的亲戚吧?”
“人命是小事?不是亲威就不能谈论吗?”
“甭把这么点小事记挂在心里,人家赵书记多的是钞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是什么世道!”马晓愤愤然了。
“愿打愿挨的世道,你操什么闲心!”程立达对答得毫不示弱。
王业坤知道,程立达的父亲程书记与赵书记是拜把兄弟,怅然道:“马老师,还是少说为佳,多说闲话没效益,社会就这样,这就是当前社会啊。”
“社会怎么了?”程立达异常敏感,“起码是社会主义社会!”
“杀人者逍遥法外就是社会主义?”马晓逼问。
程立达冷笑一声:“你不懂,你这样的人永远不懂!”
“我懂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知道一个小小的村书记没有凌驾法律之上的权力!”马晓满腔激愤。
“你懂个屁!民不告官不究。”程立达愤怒了。
“一个小小的木匠告诉有门吗?不是只说了几句要上告就被赵书记雇凶打了?人家没死的还要在这山沟里活下去!”
“也就是说,冯木匠比你聪明,人家知道顺应社会时代潮流,还知道想法活下去!”
“我就是冯木匠,不顺应呢?”马晓完全进入角色,“你一个村书记能把我怎样?”
“有办法治你这样的死挣子!”程立达也感情投入。
“去他妈的办法!不管你的办法是祖传丸散还是秘制膏丹,我舍上一身剐也要让你们这些横行乡里的恶棍受到应的处罚!”马晓狂怒了。
程立达双眉倒竖:“你办不到!赵书记是什么人?在上边……哼!”
“上边、上边没个好东西!行贿受贿、贪污腐化、强奸法律!应该拉出来统统枪毙!”
“你想来‘四人帮’那套制造冤假错案!”
“村书记以上的干部拉出来统统枪毙,冤假错案不会超过百分之五!”
“我告诉你!”程立达霍地起身拍案大喊,“你妄想!你这头撞到南墙不回头的犟驴,一辈子也捞不到芝麻大的官儿,有权杀就杀吧!狂妄去吧!”一边喊着气咻咻地离去。
二十人来人的大办公室里好静,马晓粗重的气息如幽谷中的鸟鸣黑暗中的飞萤。老师们一脸严峻,看得出人人心中仇情怒火在燃烧。欧阳绛梅道:“马老师,我觉得你好可怜。”
“可怜的是那些没人性的东西。”王业坤道。
“你说的所谓‘没人性的东西’,展现出的恰恰是真正的人性。不是吗?”欧阳绛梅高度近视镜下的幽幽目光直向马晓与王业坤刺去,“人的本性就是唯我、利己,时刻在求生存发展,什么样的社会状态下就有什么样的生存发展方式。谁在这个社会中活得悠然自得如鱼得水甚至是呼风雨,谁就是展现了真正的人性。象你们,人家不是教训不识时务吗?还是请你们退出现在这个时空,何时这里实行法制了再来吧。”
马晓听得认真,如面对主宰世界的万能的神祗般痴痴地听来,虔诚地问:“什么时候能法制?”
“一万年太久,再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吧。”欧阳绛梅苦笑道。
大家纷纷加入议论,一阵理论,一阵臭骂,又一阵义愤,再一阵哀声叹气。
王业坤愤懑堵塞在心头,远远看到正在露天乒乓球台打球的程立达盛气凌人的大呼小喊,激起了图报复的强烈欲望,凑到了台前。这时程立达正发球,趁着比分领先要着意表现一下了,潇洒地拉开架式,把球高抛出去,待球落到胸前,手拍合作把球扣住,连续几次这个虚动作,身子一斜一脚虚支,待高抛球落至齐案拍子倏地切下,同时喊道:“看球,臭球篓子!”台那边也是沉着一口力搏之气,没等这边话音落地,就把球杀过来,球擦着台沿飞走。观战的师生一阵喝彩,裁判兴高采烈地报比分
“你刚才报分的哭丧腔哪里去了?”程立达白眼质问如对仇敌,又用拍子指着对手董全兴,“别太高兴,看我怎么让你这臭球篓子不及格!”恶狠狠地无半点玩笑意味。
董全兴一球得手嘴巴硬起来,声言让程立达不及格,两人真有要打一架的气势。
“不要吵了,”王业坤挤进来,“我试试,看小程的球是什么水平。”说着抢过董全兴的拍子。
王业坤胜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从教前是县球队的队员,现在偶尔拾起拍子与小青年们玩一回,端的是教练身份。可他这时上场来,对程立达左喊一声臭右喊一声臭,随着一声“去你的臭球”挥拍力杀,程立达无着招架便输上一球,片刻打到零比十。王业坤把拍子扔到台上道:“怎么样,你的球臭到家了吧?算不算丢盔弃甲落花流水呢?”观众一片哄笑,程立达咬牙切齿地摔下拍子就走。对着他的背影,王业坤高喊:“输了球有办法补救,甭万六千元,只要送来一百元我就让你一局。”
“哼!”程立达走出好远,拧回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
几天后的教职工会议上,马成祥对近段工作的欠稳定作了合理归咎:“有些同志不安心工作,闲事管得宽,故意制造不安定气氛散布狂妄言论,借无故的同志发泄邪火。你可以当包青天,你可以去施展雄才大略,但是我们中心中学没有你施展的舞台。这里是一个小小的中学,浅水养不下你这样的大鱼,你可以到别处高就去。我等着看你怎样把大家拉到断头台上,你大不了象暴乱分子……量自己的身份想想自己的能耐,别狂得让人作呕!不知天高地厚要出来表演的人还真不少,大模大样的嘛,何必做些小动作?年纪也不算小的人了,何必和年轻同志过不去……”马成祥的讲话,数理、文体、后勤几个组的人听得惑然不解,文科组的人听得明白人人自危,马晓与王业坤更是难堪难受了。
马晓拖着沉重的步子踱回办公室,拿过大烟筒宋志林的烟丝卷上一包,猴子学起人形来。他吐着浓浓的烟咳嗽着,阴沉着如铅如云的脸,给已经够沉闷的办公室再添几多阴沉。小青年们,不管是叶梦澄明如水的眼睛,还是杨泉生迷茫的眼睛,还是倪诚灵动的眼睛、冯升平不可捉摸的眼睛,频频瞟向马晓,老会山们都滞在那里,如坐化了般。
张兆国的小曲子又在办公室里回荡起来。
“别唱了!”马晓道。
“没有兴致?”张兆国嘲弄道。
程立达听到要引起一番说道,起身便向外走,十几双眼睛目送到他在视野中消失。
“把事做到如此境地,难以理喻。“马晓道。
“不足为奇。”宋志林道,“你也不算是小青年了应想开点。”
“那要非去自寻烦恼呢?”欧阳绛梅道。
王业坤显出异常平静,茫远的目光在看什么?透视自己还是在翻阅历史?凝集几十年的苍桑还是过滤现实?老师们七言八语的议论他似乎没听到,别人找些切近他的话题,他不得不发话:“还是不要说了吧,我这个大活人,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最后突兀地扯上一句,“这强权当道的封建社会!”
“最好是晴天里爆一个霹雳,是吧?”
“扯谈!”
“听听吧,苏联正响着隆隆不息的炮声,可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