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胡子兴致闲来,滔滔不绝地说去,泡茶用的什么清水、臭水、好水、坏水,泡茶掌握分寸的什么大火候、小火候、还不足、过了头,如数家珍。
孙仲来以王大胡子的话说是大知识分了,三十年来年与学问打交道,茶道也懂一二,虽没喝过几回高档茶却也买过几次,开始听时出于礼貌应酬,后来听得津津有味儿了。他虽对其中的低级趣味报以轻蔑,可这抹杀不了王大胡子渊博的茶道知识,只能是自愧弗如。王大胡子讲茶道中又几次说到“能当享受且享受”的劝世警言,让人听来这茶道的境界更上一层,品味起来比茶的滋味浓得多。情感进入氛围的孙仲来灵魂随着茶香荡漾起来,荡得念天地悠悠,荡得怆然泪欲下。想家庭经济状况,想当前处境,大半生落得两袖清风是小事,仕途上的黯淡怎能忍受?强打起精神道:“王书记,甭谈享受,我现在面临着没地方混碗饭吃了。”惨淡落魄的语气神情甚是感人。
“共产党的天下,只要当回官总会有饭吃,当不上校长可以吃闲饭嘛。”
孙仲来听“吃闲饭”一说禁不住一激凌,沉重地道:“闲饭不想吃,还是回家种地吧。”
“哼!光灰心丧气有什么用?”
“看这阵势我能怎么办?能用我?”孙仲来有些可怜兮兮了。
“谁不用你?你是全镇教育系统第一领导人,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话说回来,要争取个相应的位子还得靠自己努力。”
“相应的位子马成祥和赵元伦他们等着呢。”
“哼,马成祥!盼白了毛也当不上中心的校长,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瞎蹦哒!”王大胡子说得恨恨连声,不满意地斜眼瞅去唯唯诺诺的孙仲来,“应该说你当中心中学校长的资格比他硬十万八千倍。”
孙仲来又一激凌,颤声道:“王书记,只有您这样认为,我来咱镇的时间太短,只有和您接触得多点,您了解我,其他镇领导还不知道我是老几呢。”专注地望着王大胡子,“情况就是这样,这回组建中心中学,校长不是马成祥能是谁?”
王大胡子听到“马成祥是中心中学校长”这句话,如面对既成事实般,气得两眼暴突,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推举人”,既而把视线移向远方流露出轻蔑的冷笑。他认识到当前赵元伦的确不是马成祥的对手,但是孙仲来虽不是激流勇进奋力争取的人,总是有教育上第一领导的名份。他多次想与孙仲来谈谈,让他积极地站出来争取中心中学校长职位,今天时机成熟了。他认真地道:“论说,你当中心中学校长最有资格也全乎情理。”
“您给揣摸一下,”孙仲来又要探底细又放不下架子,“我算着虚岁已是五十来的人了,和他们较劲还有必要吗?”
“卖什么老!”平时自称工农干部的王大胡子很瞧不起知识分子半含半露的一套,“邓小平快九十的人了还抓着国家大权,你才五十就说老,是自己想找窝囊。你想养汉又不想背上娼妇名,看有什么好结果!”
孙仲来早是汗流满面,如犯了错误的学生听罢老师训斥讨主意:“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就要看你了,我只要死不了,不会让马成祥人模狗样地把校长做稳当。”
孙仲来惭言赦色地道:“我真想再好好干几年,为全镇人民把学办好。”
王大胡子白眼一翻:“甭绕圈子说无用的,我是粗人喜欢爽快作风!”
“是、是、是。”孙仲来拿出文革中低头认罪的看家本领,赔着干巴巴的笑脸,“我镇里没人缘,只有仰仗您了,有您支持,我尽力争取。”
“放心吧,工作应该怎么做就尽快做,镇里这头有我给挺着!”王大胡子差一点拍了胸脯,是义薄云天的气概。
孙仲来回到家,找出珍藏多年的两棵园子参抚弄半天,又买上一箱易拉罐啤酒让妇人给王家送去。他知道这点礼物动不了人家的心,可这有什么办法?近几年为孩子上学、工作安置,背了几千元的债,况且还要到局里走一走,也只好以此略表寸心了。当王大胡子见到那两个干巴巴的劣货与瘦孱的孙妇人时,仗义肝胆还未消,硬是推拒不收。孙妇人感动得泪直流,把“王书记咳嗽要注意身体”等在家排练好的话说得极动情,王大胡子夫妇反添感激。
第一章 三
冤家路窄,马成祥与赵元伦没到镇上开会,在县教育局瞿股长家不期而遇。片刻尴尬,两人便亲热起来。马成祥如在自己家里一样放肆,对答赵元伦的话句句有刺句句满含轻薄;赵元伦毫不示弱,笑容可掬从容回击。随马成祥来的黄其善头次到瞿家,新女婿登丈人门一样拘谨,怕闹得过分,在递烟倒水中斡旋,不惹恼赵元伦的前提下还得为马成祥帮腔,处境着实难受,直到瞿股长回来两人不得不罢休,他才得到解脱。
马成祥把瞿股长让给对方,与瞿妇人聊起来:“老嫂子,俺到县城大都市眼前一抹黑,只知道您的门口朝哪开,歇歇脚不会碍着人家办什么事吧?”瞿妇人戏闹着顺手拿一包烟打过去,马成祥顺势接住抽出一根用劲嗅嗅道:“万宝路,好烟。”夸张得如小伙子嗅大姑娘体香般神秘,反复玩赏着唱起来:“这几天,俺没来,俺老嫂子发了财。你发财,俺沾光……”
妇人被滑稽表演逗得颜开,娇骂来。她已是近五十的人,打扮虽不服老,可脸皮已不愿与化妆品合作,打情骂俏尽管真诚,但蹙眉抬眼间,眼角、额头那成缕的皱纹使得扮相并不十分雅。
妇人还要与马成祥随和下去,瞿股长道:“你们叔嫂俩见面就没正经话,别耍这些小孩子热闹。”颐指妇人,“让那边老徐过来,打电话再多加些菜。”
马成祥本是借与主妇随和展示与瞿股长的亲密关系,给赵元伦心理上施加压力,这歪打正着,赵元伦前几天托表哥送过来的正是万宝路香烟。他此情下已是怯了几分,一言中的的刺激更是使他背若芒刺。他憋闷得胸中升起士逢绝地的气概,却找不到予以回击的口实,急得两眼犹如猎狗的鼻子东嗅嗅西嗅嗅。这种微妙黄其善洞悉明了,为了调和气氛,乱侃闲扯却无人应对,只得针对性地问:“老赵,前天去医院时怎么没到我们那里玩,假期里忙些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元伦警觉地调动思维的全部功能应对:“路过你们衙门口本想进去会一会老兄你,只是怵你们大地方的威严,怕耽误了你们的工作,闲人不受欢迎啊。”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