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早上,弹出框再次出现红色粗体标题:“墨友会理事长宋祁于昨晚被有关部门带走,原因不详。”
到中午,话题继续,“墨友会秘书长之子潘桐已于事发前一周出国,秘书长潘岳云称此次出国只为深造。”
……
《七日谈》杂志社里的紧急会议上,人人面色凝重。谢沉钩仍然微微颦着眉头,薄削的嘴唇抿着,一言不发。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我不想多说。投票吧,发还是不发。”总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沉重的向周围看去。
没人举手,也没人表态。
事情的严重性是一目了然的。
平面媒体不同于网络,网络因其国内的监管不规范,有其规避风险的天然优势。而平面媒体,尤其是《七日谈》这种深具公信力的媒体,白纸黑字,一旦出事,便不是撤稿道歉就能了事。
良知。安全。
在这一刻没有人能作出判断,究竟在这个没有度量衡的秤杆上,究竟那一个的份量更重。
“陈苏木的手不能白废了!”张勇到底没能忍住,怒张的眼睛几乎发红。
总编严厉的看了他一眼,“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张勇气急,几乎就要站起来发飙,被谢沉钩拍了拍肩膀。
“你他妈——”他实在无法理解此时这个男人的沉默,正待开骂,却被男人眼底的哀伤镇住。
那是一种真正的悲伤。悲伤到极致后反而有种淡漠的纯粹与坚定。
谢沉钩沉默着,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张勇终于挣扎着坐下。
总编责怪的看了他一眼,环视众人,“没人举手?是什么意思?事不关己?还是都赞成不出?”
不知道为什么,众人都觉得头顶的空气变得十分复杂。羞愧、从众、松了口气或是其它的什么。每个人不同的心思都在沉默中凝结起来,让原本凝重的空气变得更加令人窒息。有人开始忍不住解开领口的扣子,希望借此缓口气。
忽然大家听到一声极轻的笑,谢沉钩嘴角勾着浅浅笑意,慢慢站了起来。
他站直在那里,背脊挺直,像一根沉静的标枪。
他淡淡的看了看会议室内的众人,每个人都仿佛感受到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视线,飘渺虚无却仿佛尖利无比。
“总编,不用投票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温和,没有一丝情绪,“抛开线人的事不说,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大家不必要因为线人出事而将其另眼相看。”
“《七日谈》在这件事情上的失语,读者与社会肯定不能理解,我们也不能奢求他们的原谅。但这份报纸不会因这一次的失语而消失,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新闻,总有一个更大的新闻来让大家忘记今天。”谢沉钩淡淡说着,仿佛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
“如果我们冒险,骨气是有了。然而从长久来看,这个传递公众声音仅有的渠道也许因此被永远关闭,这不值得。”他听见自己的话,理性而冷静,仿佛一个外科医生在宣告病患的死亡。“线人的出事是我的责任,与张勇无关,我请求处分。”
总编暗暗松了口气,却在面对谢沉钩时微微错开了视线。
“既然小谢这么说了,我们尊重策划者的意见。处分的事情明天再说,现在讨论头版的事情。小江,将你的华天拿地的稿子重新编辑,准备放头版。原来的稿件另外找稿源补充……”
谢沉钩安然坐着,就像他一贯习惯的那样,抱着双臂,微微靠在椅背上,放松而专注。
他忽然想起陈苏木住的那间医院,从病房的窗子看过去的那片灰色天空。
散会时张勇无声的走过来抱住他,粗犷的男人在耳侧低沉哽咽,谢沉钩淡然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
回到办公室,他给陈苏木打了个电话,问想喝什么汤,他好去买。然后习惯性的开了邮件,里面有一封来自陌生的地址。
他这个私人邮箱鲜少有人知道,并拜托新媒体部设置过特殊的垃圾邮件过滤,一般很少有不相干的邮件进来。
点击开,里面只有一行网址,以及一串密码。
谢沉钩看着那封邮件,良久没有说话,嘴角却浮起一丝温暖的笑。
周三早上,《七日谈》的读者们早早去了报摊买报纸,在看见头版硕大的“血地华天”后,群情激奋。
虽然华天血腥拿地的确够得上头版资格,然而在这一场声讨“慈善行骗”的道德大潮中,《七日谈》的失语不啻为一种软弱无能的表现。于是那些保持着理智去思考这种明显不符合《七日谈》行为模式的声音被公众的愤怒淹没了。网络上出现了各种抵制与恶搞言论,大家纷纷表示对《七日谈》充满失望,更有甚者翻出过往的报道排列时间轴,用以说明这份报纸的逐渐阳‘痿。
下午1点左右,一篇出现在《七日谈》官网上的文章被悄然置顶。那个时间大多数人正在吃午饭,或者午休,经历了上午的失望,更多的人转向其它媒体,通过其它渠道获取事关基金会慈善公益的假语村言,以满足自己的信息饥渴。
这篇名为《包不住火的纸币》的文章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大约半个小时左右,万余字的稿件便如同它出现时一样,静悄悄的消失在信息的汪洋大海里。
然而这篇安静出现的稿子却仍然被一些人关注到了。他们敏感的意识到这篇文章并未出现在《七日谈》的正报上,有些机警的连忙截图保存了下来。随后,这些截图便随着不停转载,迅速传遍了网络。
文章的悄然出现和消失,以及它的发布平台本身,都已经是一个令人兴奋的话题。何况网民们从字里行间读到那个熟悉的影子,那外科医生般冷静的笔锋与简洁而立体的思维模式,那个他们从未见过,却景仰无比的人。他们热烈的转载着这个内容,与频频删贴的网管作着不懈斗争。他们仿佛终于理解了《七日谈》的诡异行为,并为自己理解了它的良苦用心而感慨,继而将话题转向这个世界的话语权……人们永远无法阻止自己的发挥与想像力。
那天晚上,陈苏木睡着了,可能在梦里感知了手上的疼痛,眉心时不时的蹙着。
谢沉钩久久打量他睡着的脸容,忽然手机振动,他走出病房,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按下接听键,那边却只有一声沉重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就在眼前……握拳努力ing……
话说,左撇子这种事,肿么看肿么有作弊滴赶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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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终章:不会有永远的谢幕 。。。
张勇坐在办公室靠窗的桌上,望着窗外出神。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只烟灰缸,里面装满刚扔的烟头。
总编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去送他?”
“总觉得没脸去。”张勇转过脸来,眼底有些微微的红,“……我们抛弃了他。”
“是吗?”总编看着窗外,极高的高度看下去,那个身影只是一个黑色的小点,像只远飞的鹰,“我怎么觉得,是他们把我们这个庞大的体制抛在了身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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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祁入狱后一周,谢沉钩去看他,给他带去一个消息。
“华藤死了。”
隔着厚实的玻璃,谢沉钩仍能感觉到宋祁脸上毫不掩饰的震惊与愧疚。
“……怎么死的?”宋祁问得有些吃力。
“心脏病。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人就趴在自己车里的方向盘上。”
宋祁沉默了很久。
他想起那个晚上,潘桐突然一脚踹开自己的办公室,两眼通红的模样。
那时他已经明白了在K市仓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