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温酒拿着汤瓶,拔了些堆在树上的雪进去,烹雪煮茶。
四个人围在桌旁坐下,边喝茶边聊些闲话,轻易便打发了时间。
“我打算留在这里。”卫渊喝完一杯茶,放下茶杯时忽然道。
商青鲤有些诧异,道:“小叔你……”
“被拘在雍州的日子里,没有哪一日不向往外面的山山水水。”卫渊打断商青鲤的话,道:“九霄上的山山水水早在年少时我便一一赏过,余生我想看看九霄以外的天地。”他话锋一转,问江温酒道:“我听说族中有人去过海外?”
江温酒点头,道:“改日我为小叔引见。”
“好。”卫渊笑道。
坐在卫渊身旁捧着杯子喝茶的卫瑜听言眼珠子转了转,搁下茶杯便匆匆出了林子。不多时就见他又回来了,只身边多了个长孙冥衣。
“来,长孙,喝茶。”卫瑜坐下后拍了拍挨着自己的空凳子,殷勤地提壶倒了杯茶递给长孙冥衣。
长孙冥衣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接过茶杯坐下。
商青鲤有一两日不曾见过长孙冥衣了,此时见到他,便想要问问他这两日住的是否习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卫瑜喝了口茶,咂咂嘴道:“长孙啊。”
长孙冥衣微微侧头,寒星目直直落在卫瑜身上。
“你今后有何打算?”卫瑜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搭在长孙冥衣肩头,咧嘴笑道:“给小爷我说说呗。”
长孙冥衣抿了下唇,道:“没有。”
“长孙。”商青鲤闻言在一旁接过话道:“开年你要回漠北么?”
“嗯。”长孙冥衣点头。
“都打算回漠北了还说没有。”卫瑜一撇嘴,收回搭在了长孙冥衣肩头的手,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长孙冥衣不禁一皱眉,侧头向他看去。
卫瑜却不再看他,伸手隔着衣服摸了下怀里的花栗鼠,道:“姓江的,小爷想在这里盖间房子。”
“哦?”江温酒瞥了卫瑜一眼,懒洋洋道:“随你。”
“小爷明儿就去选地方。”卫瑜想了想,又道:“再给小叔也盖一间。”
卫渊闻言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
卫瑜跟着笑了一声,没有搭话。
长孙冥衣定定看了卫瑜一眼,而后缓缓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专心喝茶。
商青鲤的视线在卫瑜和长孙冥衣之间来回扫了两遍,心中觉得有些怪异,却又不知这怪异从何而来,转眸就见江温酒笑着对她轻轻摇了下头。
喝完茶几人各自起身回房,路上商青鲤忍不住问江温酒道:“你有没有发现卫瑜和长孙两人……”
“嗯。”江温酒牵住她的手,道:“发现了。”
“那……”商青鲤皱了下眉。
“由他们自己折腾去。”江温酒含笑瞥了她一眼,道:“我们看戏就好。”
商青鲤:“……”
☆、七八。人心不如水。
长夜听雪,晨起推门便见雪满山。
午间或饮茶观书闲话二三,或林中漫步雪地舞刀。
晚间或闲敲棋子驰骋黑白,或月下对饮相拥而眠。
日子便这般一日日过去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七。
腊月初七这日,寅时刚过,商青鲤半梦半醒之际就听得隐隐约约有脚步声和人语声从楼下传来。
她睁开眼,原本睡在床榻外侧的江温酒已不见人影,伸手抚过他睡的地方,榻上冰冷一片。
商青鲤蹙了下眉,掀开被子起身下榻推开窗户。
连日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山中无论昼夜都是明亮的,站在窗户边也只能瞧见满眼寒姿。
商青鲤在窗边静立了片刻,转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套外衫穿上,洗漱完取过梳子将满头青丝高高绑成一束,而后掩门下楼。
走过曲折蜿蜒的白石小道,上得抄手游廊,沿着游廊走到尽头,绕过屏风墙还未走出门楼,商青鲤只一抬眼,就见门楼前黑压压站了不少人。
而江温酒正背对着她,站在门楼外的石阶上。
他今日罕见的没有穿青色的广袖外袍,而是穿了身玄色暗织了银线的窄袖长衫。领口、袖口、衣摆处都有银线镶边,袖子上和前襟上也以银线绣出了龙纹。
系在腰间的暗红色腰带上绣了两只龙爪,恰好和前襟上的龙纹连在一起。
他向来只束起一半的墨发,也用暗红色的发带高高绑成一束,发尾落在……屁股上。
商青鲤弯唇,桃花眼微眯。
门楼前站着的众人,多是些未及弱冠的少年,也有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每个人都背着插了数十支羽箭的箭囊,手上拿着一张长弓。
这阵仗……像是要去打猎的。
商青鲤挑眉。
她来的时间并不凑巧,江温酒显然是在训话,她却只听见了最后的“出发”两个字。
门楼前众人齐声称是,便接连转身向山下走去。
江温酒下了石阶,接过一个少年递给他的箭囊挎在肩上,拿了长弓也欲随众人一道下山。
“江温酒。”商青鲤走出门楼,扬声唤道。
江温酒闻言脚下一顿,侧身回头向她看来。
玄衫、银纹、眉眼旖旎。
暗红色的发带和发尾,因他这一回头的动作在空中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平日见惯了他广袖流云,长发流泻在肩背上的风流模样,此时乍见这样的他,商青鲤愣了下,心中忽地想到不知这人少年时该是何等风姿。
“铮铮?”他开口,凤眸里笑意浮现。
商青鲤跳下石阶,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取过长弓,道:“打猎?”
“嗯。”江温酒点头,笑道:“明日腊八,族中要祭祀先祖。”
商青鲤眉眼间现出些讶色,道:“腊八祭祀?”
“腊者,猎也,应猎取禽兽,以祭祀先祖。”江温酒道:“族中称之为腊祭。”
往年商青鲤在九霄境内,各国风俗虽不尽相同,但腊八这日,无论是在西临还是北楚,一碗腊八粥便算是过节了,因此“腊祭”这一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偏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江温酒两眼,扬眉笑道:“我也去。”
商青鲤眉眼间的笑意落在江温酒眸底,知她此时心情不错,自不会扫她的兴,颔首道:“好。”转而吩咐候在一旁的少年,道:“再去取套弓箭来。”
少年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扫视了一圈儿,笑眯眯应声离开。
少年前脚离开,卫瑜后脚便从门楼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还有长孙冥衣、卿涯、无涯几人。
卫瑜站在石阶上,双手抱胸,瞥了商青鲤手里的长弓一眼,道:“姐,你们要去打猎?”
“嗯。”商青鲤点头。
“啧。”卫瑜双脚并立,直挺挺蹦下台阶,又僵直着双腿往前蹦了几步,咧开嘴,露出一对虎牙,道:“一起去呗,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商青鲤提脚踹轻轻踹了下他腿弯,道:“好好走路。”
卫瑜往后退了一步,摆摆手,道:“知道了,姐。”
取弓箭的少年许是有先见之明,多取了一套弓箭来,商青鲤把箭囊挎在身上,冲仍站在台阶上的长孙冥衣挥了挥手,和江温酒转身朝山下走去。
卫瑜接了另一套弓箭,追在两人身后喊道:“姐,等等啊。”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长孙冥衣一眼。
长孙冥衣皱了下眉,心头忽然有些气闷,眸色一沉。
“主人。”卿涯见长孙冥衣皱着眉看着卫瑜渐渐远去的背影发呆,眸光闪烁了一下,道:“主人主人,我们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长孙冥衣沉默了一会儿,下了台阶,一言不发往山下走去。
卿涯捂着唇笑了下,拉着同样沉默的无涯跟在长孙冥衣身后。
这次狩猎的地方选在万仞山右侧的一座深山里,众人上了山便四下散开,两三人一队钻入林间去寻找没有蛰伏的动物。
历年初七这日狩猎,参与狩猎的人里,年岁最小的一男一女都是由族长或少族长领着他们,今年江牧遥不曾参与,这两人自然就要由江温酒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