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进行得很艰苦,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见了一个大男人将脸痛苦地埋在手掌里,久久不抬起头。我紧张又感动,几乎全线崩溃,但我始终都是清醒的,我反反复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既然是火坑就不要去跳啦!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我反复检讨着自己,我怎么就让你误会我了,我以前就不应该和你开玩笑,我以前———柳顽打断我说不是我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追求美好事物的权利不是?我结婚了,我已经没有这个权利了,但是我好想好想和你共度一生,我想给你一生的幸福。柳顽幽幽地说着。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语言是多么贫乏,我竟然说不出来几句能“醍醐灌顶”的理论来“教育”他。我只知道他的想法很荒谬的,唉,我也说不清楚,我实在就觉得他哪里不对头和不可思议。
冷清的月色洒在楼顶上,周围都已经安静下来了,同学们归寝了,我们的话也快结束了。柳顽已经镇定下来,又恢复了他大哥哥似的口吻,对我说,其实他做出这样的决定,经历了好长的矛盾和痛苦,今天倒好,被我三言两语弄得他溃不成军。你还真厉害,看你柔柔弱弱的,说一句话出来可打得死老虎,柳顽说。我不知他是夸我还是骂我,我不知如何回答。他说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从传统的角度看,很不道德,但人就是很难战胜自己的感情,常常是心不由己 。他最后说,我的幸福他很在意,他要我想想和木华的事还有没有余地。即使不和我在一起,我也希望你一辈子都幸福,你一定要幸福啊!他强调说。
我想起一件事来,问柳顽知不知道同学们怎么老叫木华为“渥仑斯基”。 柳顽想了想,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含糊地说他也没真弄明白。要我帮你吗,我可以替你到他家乡跑一趟。哎哟,算了算了,哪有那么严重啊,大家不过与他脾气不和罢了,我赶紧笑着打断他。要下楼了,他突然问我,你对水木华真的了解吗?
当然!我说。
我一点也不想了解什么“渥仑斯基”,我只要了解木华就行了。
和柳顽在一起三个多钟头,解决了困绕他好久的痛苦,这是他说的。看得出来,柳顽比开始轻松多了。下楼时,楼道里路灯没有亮,他伸出手来,我也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他的宽大的手掌里,柳顽轻轻牵着我的手,我俩没有一点不妥的感觉,就象亲兄妹。。。。。。
所以这次看樱花,我丝毫没有拒绝就答应了柳顽。这一天,我分明感觉到,柳顽对我的爱护,真的就象我的哥哥,远远超出了一般同学的感情。
九
放寒假了,那年的冬天江城可特别冷,起“倒凌”,用老人的话讲。就是越是不该冻凌的地方冻凌了,不该下雪的地方下雪了。
因为放假后就是实习,所以同学们高兴得彻夜欢腾,大家兴奋得呼三喝四,窜来窜去。被子也早早就捆好了,行李也大包小包的堆在床上。我和吴霞手拉着手,从一个寝室窜到另一个寝室,兴奋得象小时候过年一样。
小叶!有人叫我。是研究生班的女老乡。上次就是她给我介绍朋友呢。我叫她“郑姐”。
郑姐是那种风风火火的人,说话大声狂气的,人却很好。常常说话夹杂着“口语”,也就是带脏字。这不,离着老远就听到她的喊声。
郑姐,有事吗,您不是回去还有几天吗?我迎上去,问道。走,我和你说点事,她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前拖。我赶忙回头让吴霞先回去。
还没走几步,她就嚷开了,你怎么回事啊,上次给你说的那事,就没个考虑吗?你怎么就象个苕啊,俗话说,人还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哎。她一边拖拉着我一边呷呷地说,我挣脱她的拉扯,说,我告诉您了呀,我和同学谈呢。
你个死脑筋啊,你作了选择吗,你知道我那同学好优秀吗,他和你同岁,人家就考上了研究生哎,你个板板儿地,也不想想!
我知道那个“他”,确实很优秀,斯斯文文的样子,一副宽边眼镜架在瘦瘦的鼻梁上,一看就是“做学问”的人。郑姐第一次介绍就反复强调,他很聪明,年纪小小地就考上了研究生,以后有发展前途得很。郑姐说,他很喜欢我,只是他有些腼腆,加上又不是一个班,只好一次一次托郑姐帮忙。
我说,他太小了,我要找个比我大的。我当然是推辞。哟,人家不嫌你大,你倒嫌别人小!郑姐口没遮拦。他不嫌我,我嫌他,我坚决地说。郑姐瞪着我的眼光无可奈何,我知道,她又一次没有完成任务,她已经几次“有辱使命”了。
真的不考虑了?真的不考虑了!真的不往高处走啊?真的!板板儿地,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咕噜着。
夜里三点钟下雪了,呵,那个大!对面三步就看不见人了,熙熙攘攘的雪粉,匆匆忙忙地投奔下来,没有了往日的飘逸。不一会,地上就铺上了厚厚的一层。
这么下雪,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六角星粒状的雪粉,象筛糠似的齐齐刷刷往下落,听人说,北方的雪就这样下的哦。小时候看雪,仰着脖子寻找着空中最大的那团,追踪着它的身影,快要落地时,赶快跑去接住它,落在手里,鸡蛋那么大,父亲说,那叫“鹅毛痰”,那才叫雪花飘飘。今天的雪是怎么了,好象很着急似的,无暇旁骛,一跟头就栽下来了。
早上7点的火车,六点钟,我和几个老乡,还有木华从学校出来乘公汽。那时的公汽很少,加上下大雪,等一辆车要很长时间,车站上挤满了等车的人。好不容易车来了,只见人群朝公汽拥去,木华和几个老乡把我拥在前面,天那,怎么也挤不上去,带的东西也多,因为放假后就是实习。那时上学要自己带被子和用具,虽然离校时丢了不少给烧开水的婆婆,但要带回去的东西仍然不少。
眼看这趟车如果赶不上,火车就要误了。大家急死了,木华想了下对我老乡说,你们先上,她后上来,然后我再把东西递上来。老乡刚挤上车,木华一把抱住我,把我从车窗递了进去,一个老乡赶忙接住了。剩下木华一人,上来就容易多了。只见他三把两把就把别人扯了开去,自己上来了 。
赶到火车站,好家伙,黑压压的都是人。一打听,原来由于大雪,所有车次都误点 。这一误,一直误了14个钟头,(在我的乘车史上,这是长得最不可思议的误点)。我和木华找了个背静的地方呆着,因为这次分别后就有半年时间才能见面,我俩都象生离死别似的,特别是木华,怕我冷一直就捧着我的两只手不放。虽然等车等得辛苦,但是因为有木华在陪着我,所以我和他都没有觉得 怎么难熬,倒是我那几个老乡,等出一副苦大仇深焦头烂额状。火车站里人声鼎沸,寒风刺骨,我和木华却丝毫不受影响,照样沉浸在甜蜜的温暖如春的二人世界。要发车了,木华依依地将我送上火车,直到火车远去,还看见他在站台上不停地挥手,我强忍住眼泪没有让它出来,火车转过一个弯道,木华的身影早已不见了,我颓废地倒在座位上。
火车上,一个老乡戏说今天回家咱一行三个半人。怎么三个半人呢,明明不是四人吗,另一个说。那个说,叶睿兮能算“一个人”吗?你们看,她三魂都去了两个半了,算半个还是算多了。
是的,自从和木华在车站告别后,我就象被抽了魂似的,什么都没有感觉了。在车上,咱一行四人正好玩牌,但由于我不配合,他们仨也没事可干,那时没有三人玩的牌,要换做现在,别说三人,一人都能玩死,所以我的丢魂失魄格外显眼。
漫长而枯燥的旅途上,一颗心都随木华去了,这一分别将是半年时间,车上都是人,我连哭的地方都没有。朦胧中,想起昨天晚上江少陵给我的信。昨天和郑姐分手后,我刚要回寝室,楼梯口上,江少陵正等在那里。
嘿,等你半天了,他直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