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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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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帧听话地闭上眼。也闭上口。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齐帧除了乖乖听话,没有别的选择,也做不出别的选择。

齐帧不明白,命运怎么会如此没有底线,抛给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

齐帧更不明白,在他不由自主的身体底下,埋藏着怎样一颗心?

野马的飞速奔跑是出于本能,还是出于渴望?

没人为齐帧答疑解惑。

答案在自己心中,没人能剖开来看一看。

仲夏,夜,闷热,无人入眠。

天光大亮时,齐云睁开眼睛,带着满眼红血丝微笑:“哥,早上好。”

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切于是真的没发生过。

齐帧坐起身来,双眼一丝挣扎收起,面色与往常无异,没有更苍白,也没有更红润:“云儿,早上好。”

遗憾的是,齐云的这个早上并不好。

因为宋岚在这个早上忽然不省人事。

宋岚并不是第一次不省人事。这个久病卧床的江南女子隔三岔五便会不省人事一次。但是这一次,她久久未醒,大夫久久未吭声。

平安镇唯一活着的老大夫因饥饿过度而面颊消瘦,声音含混:“不看好,准备准备吧。”

齐云站在母亲床前,手脚发颤,如遭雷殛。

这是命运给一个人的裁决,齐云想抵抗,却无从下手。

宋岚醒来时,齐云半坐在床前,头埋在她怀里,手攥着她一只手。

宋岚摸着他的头,开口:“云儿,你长大了。”

齐云一个激灵抬起头来,眼中的红血丝开枝散叶,愈加旺盛:“娘,肚子饿不饿?”

宋岚摇头,微笑:“云儿,你小时候,常常重病,娘亲多担心你长不大……”

齐云心中感觉不祥,急忙插口:“娘——”

“你长大了,娘亲就能放心了,放心去见你爹……”

“娘,”齐云眼睛愈加酸涩胀痛,“不要乱说,儿子还小,离不开你。”

“云儿——”

“娘,你乖,想吃点什么?”

宋岚摇头。饥饿感已久未光临,她并不想吃什么。但是她抵挡不住儿子那颤颤兢兢的眼神,仿佛她再不吃点什么,他就会瓷碗一样纸片一样碎在当场。

于是宋岚又点头:“想吃些……点心。”

齐云的注意力全盘转移到点心上。确切说,转移到如何得到一块点心上。

是的,宋岚疏漏了,在这个饥荒的年代,点心是一种奢侈品。平安镇上的王记点心铺一年前就已经关门大吉,老板王老四骨瘦如柴,眼窝凹陷,几乎忘了点心长什么样。

齐帧一路跟随齐云出门,见他在王记破败的门前皱眉,不由决定代他解决这个难题。

就在一个时辰后,王老四眼花了。

眼花到面前竟出现一只野鸡。野鸡个头不大,气息虚弱,但那是活生生的野鸡啊。瞧那翅膀!瞧那爪子!瞧那大腿!肉啊!活生生的肉啊!王老四一边眼花,一边感叹。

他的感叹太具体太详细,一直被忽略漠视的齐帧终于不耐烦:“做出点心,野鸡归你。”

王老四口水淌成河,淌成江,淌成海。他没法儿不答应。

傍晚时分,齐帧拎着点心回家了。

点心少油,少糖,少蛋,实在有些惨不忍睹。齐帧一路忐忑,不知婶娘宋岚能否满意。

遗憾的是,这个答案,宋岚没机会告诉他了。

半刻钟前,宋岚突发咳嗽,大口咯血,恹恹而终。

齐云站在母亲床前,任谁拖拽也不走。不走,不动,不哭,不语。看他的势头,甚至不欲再呼吸。

天色灰下来,齐云站在黯淡的天光中,仿佛要站到天长地久。

齐帧心头重重一痛。

他迈步,上前,将手上的点心放在宋岚床边。

宋岚脸色已经发青,神情却很安详。齐帧跪下来,心中默念:你放心走,我会照顾他。

就在这一霎,齐云动了。

齐云是冲着点心来的。他撕开外面包的油纸,两手抓起点心不管不顾往宋岚嘴里塞去。点心松散粗糙,扑簌簌往下掉渣,掉了齐云满手、宋岚满脸,但齐云顾不得擦。齐云双目血红,从神情到行为都像个地道的疯子:“娘……点心……你吃!你吃……”

齐老爷子扭过脸去,老夫人并惠蓉,瞬时失声落泪,忘了反应。

唯独齐帧,还保持着非人的冷静。他拽起齐云,不由分说将他拖出房间。

齐云起初剧烈挣扎。挣扎徒劳无功之后,他选择非暴力不合作。齐帧安排他站着,他便站着,齐帧安排他躺下,他便躺下。

他躺在闷热的床上,一动不动,血丝遍布的双目直直望着屋顶,仿佛屋顶上有人生的真谛。

屋顶上当然没有人生的真谛。人生究竟有没有真谛,都很难说楚。然而此刻对齐帧来说,人生是有真谛的。

人生的真谛他忽然就领悟了:

人是铁,饭是钢。

僵尸是铁,鲜血是钢!

齐帧的领悟不是毫无来由、从天而降的。

齐帧的领悟来自齐云。确切说,来自齐云衣领、衣袖上的斑斑血痕。它们湿漉漉,尚未凝固。

那是宋岚的血。宋岚临终,血不要钱一样吐,齐云拦都拦不住。

宿命是恶虎,齐云是羔羊,羊总是拦不住虎。

羊同样也拦不住狼。饿狼。

受血迹蛊惑的齐帧像头饿狼。

这头饿狼屈身,俯首,鼻子无声无息贴上齐云血污衣领。这血的味道比之齐云相去甚远,但齐帧饿,不挑。

——胃口不挑,心中却有一道坎,迈不过。

——齐帧没忘,这是谁的血。

他舌尖才自唇间吐露,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收回舌尖的刹那,齐帧感到一股颤动。

颤动来自身下,来自齐云。

齐云开始只是微微发抖,颤抖不知从他身上那一处开始,迅速席卷全局,蔓延全局。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仿佛六月的天气使他无比寒冷。

齐帧一下子就回神了。

是的,他的精神时常脱离肉身,特别是在齐云面前。他已渐渐习惯,并希望齐云也能习惯。习惯并且接受。

齐帧觉得,他肉身的行为绝不能代表他自己——这一点他尤其希望齐云早日领悟,尽快接受。

此时此刻,齐帧在齐云的颤抖下回神了。

一回过神,立时感觉到肉身所感觉不出的紧张与焦虑。立时醒悟,自己这个姿势过于猥亵。

立时,齐帧就要直起身来。

然而就在此刹那,齐云“哇”的一声,哭出声响。

齐云的胳膊蛇一样缠上齐帧脖颈,合绕一圈,将齐帧的头紧紧贴住自己,将自己紧紧挂在齐帧身上。

“娘!”齐云哀恸一唤。

没有人应声。能应声的人永远不在了。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她也是不在了。撕心裂肺,悲愤欲绝,她还是不在了。

她不在了,就是无论你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她都不在了。

命运的最残忍处在于它一往直前,从不悔棋。你沿途失去的,无法再回头捡起。

齐帧重新放低身体,他抱住齐云,右手探到他脊柱上,自上而下安抚。一天时间,齐云仿佛更瘦了。他的脊柱隐隐硌手,衣袍隐隐宽大,齐帧甚至有种一只胳膊就能将他绕一匝的错觉。

“嘘,”齐帧上下嘴唇轻碰,发出的声音温柔到极致,“乖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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