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他忙的时候,我就隐在暗处,无论白天黑夜,我总有办法让自己藏得好,内禁卫都躲得过去,更别说只是那些内监和大臣,景熠还是不够放心,到底把郭兆麟傅鸿雁那些人轰了个远远的。
七月二十一,我在乾阳宫的第二天。
不过一天,我见到了比之前那些年加起来都多的朝廷官员,一些阁臣和尚书侍郎之类,许多都是只听过名字不认得人,这回倒是看了个齐全。
我也看到,原来景熠忙碌起来,是那个样子。
好容易那些大臣都走了,也到了晚膳的时辰,传了膳,和景熠一起吃,正说起他每餐的膳食便是再多几个人来吃也足够的时候,蔡安在门外报称都察院左右都御使求见。
莫说景熠,连我听了都是一愣。
都察院都御使是正二品的官职,说起来地位很高,却多年来受制于内阁,并无甚建树,如今会是什么事惹得他们捡了这等时辰求见,还是左右两位都御使一齐前来。
没有时间给我去想那些朝廷事,不等景熠有所反应,知道他一定会宣见,于是起身避入侧殿。
我并无意去听那些枯燥无趣的朝政奏报,白天里每次有官员觐见,每每都要耽搁上好一会儿,侧殿有门有窗,我避进去了都是自行离开,待见人走了再回来。
然而这一次,不记得是出于什么考量,我偏偏没有走。
大概是递了折子,两个都御使的口头奏报不多,却简单惊人。
有密报称亲征期间容成耀意欲谋反,奏请彻查。
那两人告退以后,我慢慢走出去,不出所料的看到景熠一脸凝重。
靠近他,我轻声问:“还是不能查么?”
容成耀谋反的事哪里需要密报,更不需要彻查,要是能查早就查了,错过了最初那人赃俱获的机会,再查又能查出什么,就连顾绵绵替宫怀鸣交上来的证据,景熠都没敢妄动。
景熠摇头,扫一眼那案上:“恐怕不查都不行了。”
我看过去,当即没了话。
能让都察院左右都御使一齐出马的,除了事出重大,也是牵涉甚巨,他们送来的,不是一份奏折,而是八份,不必看也知道字字要命,件件弹劾,景熠想压也压不下。
“如此大手笔,”景熠眉头紧锁,目光深沉,“不像是容成耀的作风。”
我是到了第二日才明白景熠这句话的含义。
这一整日,全是各色人等进出政元殿,我甚至都没有机会与景熠说上一句话。
但是我到底是看懂了。
密报容成耀谋反的,便是容成家自己。
景熠已经圈禁了容成府多日,尽管尚无罪名,但不出意外的话,容成家确定失去的会是兵权和后位,许连朝中势力也会被剥去不少。按照景熠的计划,先册封那娅,再废掉我的后位,这样一来,后宫里有贵淑二妃,贵妃资历深远,那娅身份高贵,便是贵妃为后的机会大一些,一时半刻的也不会成真,这对景熠来说,就是很好的重新制衡的机会。
而对于容成家,虽然元气大伤,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结果,若是容成耀,大概会暂且忍下以图后事,所以景熠说如此手笔不像是一向谨慎的容成耀所出,如果我猜得不错,只有祖父容成骞有这个手腕和胆识。
这是一步深谙朝政人心的险棋。
坤仪宫被封,景棠也被扣在宫中,容成家的两大筹码都摇摇欲坠,一旦谋反嫌疑公之于众,薛家一定以为这是个可以一举消灭容成一系的机会,纷纷附和自不必说,这一日政元殿的人流如潮便大半来自薛家党羽。
可是这时候为难的会是景熠,谋反的罪名太大了,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必然会牵扯到容成一系其他人身上,不光是派系内,连略有勾联的官员都会人人自危,放眼望去,朝内除去薛家核心人物,又能有几个与容成耀真正划得清界限的。
人多势众的容成派系为了保住自己,必然要拼了命保住容成耀,能佐证担保的不会吝惜,不能的也绝不会松口说容成耀半点错处,这样一来就不是容成耀一个人在面对景熠,而是大半个朝廷在与景熠对抗。
此外,在容成和薛家两边相争的关键时刻,如果以这样一个一边倒的罪名处置了容成耀,那就证明薛家获胜了,必然造成薛家一家独大的局面,未来时日,早晚是下一个容成之祸,这是景熠无法接受的结果,所以他必须保住容成耀,可是让他花力气去保容成耀,他又怎么能甘愿。
这日傍晚,当我听到景熠吩咐,容成耀一案交由大理寺查审回报时,知道他到底是在这步险棋交锋中落了下风。
侧殿中我起身,无声无息的出了乾阳宫。
太后出现得比我预料的要早,翌日清晨,景熠还没有从前头下朝回来,我就被太后和贵妃带人堵在了政元殿里。
看看她们身后一群侍卫的来势汹汹,我淡淡的收回眼睛,默然无声。
还是太后先开了口,哼的一声:“皇后了不得啊!”
我弯一下嘴角:“太后言重了。”
刚进宫时,我还守着皇后的身份或真或假的叫过几声母后,自景熠亲征遇险,我到寿延宫走了那一趟,便再没了那称谓。
太后显然没有与我绕圈子的打算:“不必装作有恃无恐,皇上能护你一时——”
顿一顿,她目光一凛,略略仰头:“也就是一时罢了!”
我见状垂了眼,殊不知她越胸有成竹,才越合我的意。
看来宁妃到底是明白的。
昨晚,当我出现在宁妃面前时,她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淡道:“你果然还在宫里。”
我笑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你不会想说,皇上早知道我会拿得出这些。”
她低头略看了几眼,变了脸色:“这——”
“不管他知不知道,”轻轻别开眼,我随手指了指,“你可以拿去给他,也可以送去更好的地方。”
她眯了眼睛,停一下才开口:“你是什么意思?”
“你懂我什么意思,”我转身,“也知道去哪找我。”
“等等!”少顷听到她追了几步上来,在我身后问,“你当真……一旦如此,你要怎么脱身?”
“你一直藏得很好,却还要更好一点,”我没有回头,答非所问,“记得,如果你要爱他,不要说出来。”
这会儿明白我料得不假,宁妃明知会惹恼景熠,依旧是做了。
我的垂眼浅笑在太后眼里是公然的挑衅,很快听到她沉声:“皇后随哀家走一趟!”
看着一圈人围上来,我知道没有走一趟那么简单,却也没有抗拒,甚至没有试图言语拖延,太后敢到乾阳宫来抓人,便是有备而来,选了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也是算准我绝不敢闹,并且即使有人去给景熠报信儿,也是只能朝堂外候着,谁都没胆子在早朝的时候公然闯到大殿上去。
然而迈步要走的时候,我还是看到了景熠,那个匆忙间依旧一袭明黄的身影,让我不禁一时怔忡。
在这一刻,我不得不猜想,难道他早料到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此情已无言(二)
“现在这乾阳宫随便什么人都能闯进来了么?”
扫一眼我周围的那些侍卫,景熠现了沉怒,话朝着跟进来的郭兆麟冷冷丢过去。
郭兆麟明白得很,也不分辩,忙着躬身告罪。
景熠的不悦明着是对旁人,实际想给谁看自不必说,贵妃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敢凑上去给景熠添火,还是太后稳稳转身,既不发作,也未见惊讶,只淡笑着:“皇上今儿个这么早下朝?”
景熠略一低头,以问代答:“母后怎么来了?”
“哀家来,”太后神色一凛,“自然是有事。”
“母后的事——需要到政元殿来办?”
“不需要,”面对景熠毫无温度的反问,太后略显愠然,“只是宗亲府有些事要叫皇后去问一问。”
景熠略皱了眉:“传召皇后,何以劳动母后亲自前来?”
“哀家不是唯恐皇后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特地来瞧一瞧,”太后收了所有表情,“几位老王爷已经进宫,皇上还是不要回护的好。”
听到这我心里不由一顿,景熠却不见意外,道:“儿臣不敢,只是睿老王爷今日到京,儿臣急着召皇后过来商议宫宴事宜,宗亲府那边,还请母后代为推延一二时日的好。”
停一停,景熠补了句:“今晚宫宴,请几位叔伯出席,儿臣自当领皇后一齐当面请罪。”
太后听了当即就是一愣:“老睿王回京了?”
“是,”景熠点头,“这几日政务繁忙,不及向母后回禀,是儿臣的不是。”
太后目光闪烁一下,盯着景熠半晌不语,后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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