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我笑笑,“找不到我很丢脸是不是?”
他皱眉:“落影!”
“如今景熠不需要我了,倾城需要我的时候也不多,”我垂眼淡笑,“我去了哪还重要么?”
顿一下,我把细水放到他面前:“兆元卸任,逆水堂选新堂主的事,交给你了。”
他没理,只低头看我的手,问:“手上的伤没有落下什么吧?”
“嗯,”我伸了光洁的手背给他看,“唐桀的药很好,连疤都没有留。”
他点头,沉默少顷,道:“其实——那回的事的确不是他的意思,只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我平静的眼睛都没有动一下:“我知道。”
“你知道?”他十分惊讶。
我轻轻弯了嘴角:“我只是想引他来,看看他的反应。”
“看了能如何?”沈霖没有计较我当日瞒他,而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道,“他想见你。”
这么久过去,听到这样的话心还骤然缩了一下,我吸一口气,笑着:“那不是说了么,落影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你这又是何苦?”他叹息着,“动用那么多人找你,也是他的意思。”
“你想说这又是他的妥协?”我笑容减淡,“沈霖,我和他之间的事,你看了许多年了,我以为只要我用心守候,努力追逐,早晚有一天可以在他身边赢得一个位置,我承认我错了,他用身份地位生生的压出一道界限,我越不过去,再努力多少年都越不过去,这不是谁妥协一下就能烟消云散的。”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妥协,要见我,不过是要释放他的些许不安,”我勉强笑一下,“否则,他根本是连看都不愿意我看着他。”
也许是我的话表达了太多感伤,沈霖用一种充满心疼的眼神看着我:“落影,你不能就这样被毁掉了。”
我低头:“就算毁掉,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怨不得谁。”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拥有了配得起他的身份,可以站到他身边了,他会不会再找出另一个借口来将我推开?”
抬眼看他,我依旧有着淡笑的表情,“如果可以,我很想去试一试。”
京城,容成府邸。
一个巨大的宅邸,在达官亲贵居所聚集的内城西侧横跨两条街,霸占一隅。这个明显逾越了典制的府宅里头,住着两任手握重权的内阁首辅,还有先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前朝长公主及驸马,典制在这些人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夜幕下,灯火低垂,这一片雕梁画栋丝毫不见黯淡,如一只沉猛的巨兽,时刻留了一丝目光,眈眈注视着不远处暗红的宫墙。
一个几乎完全独立的宅中大宅,占了府邸西侧大半的面积,门口匾额上有着鎏金的敕造字样,平日里便是容成家的人也不能随便进入,这是前朝长公主景棠及驸马都尉容成弘的居所。
天已是将亮时分,书房内的容成弘彻夜未眠,辗转踱步,一直到我悄无声息的立在他身后:“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一朝至君前(一)
娘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爹是谁,包括阑珊。
那时候我不懂,也没有试着去想过原因,因为容成这个姓氏在我看来,不管它已显赫了多少年,不过就是那座大得离谱的宅子里面的一群不喜欢娘和我的人,就算娘不嘱咐,我也丝毫不愿意提起他们。
后来我才明白,容成家的显赫是因着百余年官涯和数十年的位极人臣,而这些年过去,已经让这个姓氏站在了皇权的对面,他们与景氏江山之间,相隔的是乾阳宫大殿上的九级台阶,也仅剩了这九级台阶。
这个家族对皇权的蚕食有着无比的耐心,历经几代把根基扎得稳若磐石,枝叶渗得无孔不入,同时功绩赫赫,就算帝王有所察觉,也已无力扭转,到建德帝这一代,甚至需要牺牲掉一位皇后才勉强保住太子的皇位。
倾城历来暗中辅佐皇室,自然视容成家为最大的威胁,如果我说出了爹的名字,一定不会被容于倾城,更别说成为落影站到景熠身边去。
这是一个不可能相容的局面,为了留在景熠身边,我违背了娘的临终意愿,失去了回到爹身边的机会,所以当景熠将我一把推开时,我对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放弃了什么。
多年过去,倾城没有人知道我是容成弘的女儿,也许连容成家都已经忘记了家族中还有这样一个三小姐,从四岁那年离开那座宅子开始,我就从未曾想过会再回去,只有在唐桀阑珊叫我言言的时候,我才会偶尔想到,除了落影,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容成锦言。
那个与娘私下拜过天地却又被迫娶了公主的男人,甚至没能给我一个代表了容成家尊贵嫡出身份的单名,不可否认,小时候的我是恨他的,尽管娘说不恨,但是我恨,至少会恨他那个身份。
后来懂了,我又觉得他可怜,原本也是一个生来富贵安和,或者是能够大展宏图的人,偏偏遇到了娘,一个爱起来可以肆无忌惮的女子,让他爱极又痛极,因为被那样一个身份禁锢了,争不赢又躲不掉,他不能回应同样的肆无忌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年后的分别。
每每想起,我还会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早早的摒弃了那个姓氏,不必受那个折磨。
然而命运之事,大概就是这样,半年前,我被逼到尽头,面对着一道身份的鸿沟,爬不上来,越不过去,只好咬咬牙回归那个姓氏。
你要身份,我就给你一个身份。
骤然从倾城消失,我一改往年只在娘的忌日回去一趟的习惯,半年前的一个夜里,我如今日一般悄无声息的进入容成府,并没有出现在爹身后,而是去找了景棠。
景棠是先帝唯一的亲妹妹,拥有大夏朝长公主的头衔,自幼荣华,受尽宠爱,然而身为皇室公主,对于未来似乎比皇子要更加没有选择,在朝政并不稳固的年代,拥有一场政治婚姻是必然的命运,先帝能给她的,不过是保证她留在京城不必远嫁。
建德四年,时任内阁首辅容成骞卸任,其长子容成耀接任,为了□□,长公主景棠下嫁容成家次子容成弘,她嫁进来的时候我娘已经怀了我,这对他们三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你是锦言?”见到我的时候她尽管吓了一跳,却没有太过意外,并且一下子就猜出了我的身份。
见我点头,她温和的笑:“你都长这么大了。”
我轻轻弯了嘴角,对于景棠,我一直有点矛盾,按道理我是该恨她的,毕竟是她占据了娘本应有的位置,可是我却恨不起来,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依旧。
客观的说,娘在爹身边的那几年过得还是不错的,特别是景棠进门之后,再没有什么人去为难娘,这里面除了爹之外,景棠应该也是起了作用,所以我才说,我出生以后,爹和娘并不是不能在一起,他们最后的分离,也实在怨不得景棠,因为就算不是她,也会是旁的什么人。
“言言——”见我不出声,她试探着,“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我没有反对的默许了,她看着我,停一下又道:“你来找我,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抬眼看她,我讶异于她的敏锐,她则笑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这次回来,还没有去见你爹吧?”
“嗯,”既然她看得透,我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点点头,“我需要一个身份。”
说着我朝主宅那边看了一眼:“容成家现在最需要的那一种。”
她愣了一下,没有问是什么,也没有问为什么,只道:“你爹不会同意的。”
“所以我来找你,”我看着她,淡道,“公主,关于皇室与容成家之间,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她盯着我,许久沉默。
我叫她公主,除了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之外,还想提醒她以皇室公主的身份来看这个问题。
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容成潇的死对容成家来说是多么大的灾难,容成耀的两个女儿,一个宫中送命,一个横死家中,扼腕之外,已经再没有女儿能往宫里送,到手的后位眼看不保,一个容成敏拿命拼来的皇长子等在宫里,没有皇后,一切计划都成幻影,就算逼景熠立了太子也是替他人做嫁衣,谁都看得出一旦容成家放弃后位,薛贵妃就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而真要如此的话,容成家好不容易重新夺回的优势又将有变,他们绝不会甘心看到薛家再一次坐大,就算还没有逼到铤而走险的地步,想来也不会与景熠再这么温和拉锯下去了。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胜出,打破平衡局面是眼前两边都不愿意看到的,曾经有人想起了还有一个我,几日前提起,被爹一口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