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房间里的寒气更重了,青年惊觉回神,赶紧收拾了桌子,悄然退了出去。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铜炉,他将装着炭火的铜炉放在离床比较近的地方,又将房间里的灯点着,然后才又出去。
忙活了一天,只在酒馆里吃过一碗面,青年这会儿感觉腹内空空,可惜又没什么胃口。他端起那碗已经冻成一个冰团的汤面,叹息一声,然后内力催动,冰块渐溶,不消一会儿碗中的面汤又沸腾起来,他便撤了内力,食不知味的一口一口将面吃了。
吃完面,他又烧了几桶热水,将水温调试好后,他再次来到那人的房间。
“师父,热水准备好了,可以沐浴了。”
那一直静止不动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可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漂亮凤目里无波无澜,无情亦无欲,完全窥不见半分情绪,真真的是目空一切。
黑衣男人起身离塌,赤着一双美足就往屋外去。
青年已经见怪不怪,只是赶紧上前将人打横抱起,一路抱进了专门为男人搭建的简陋浴室里,在浴桶前的踏板上将人轻轻放下,又亲自帮他宽衣,亲自侍候他沐浴。
其实沐浴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洁身,只因为男人体寒,一到冬季,身体就如同冰块一般,所以青年每晚都会准备热水让男人泡上一会儿,借以活血驱寒,持续半个时辰方起身。
沐浴完后,青年将人抱回房,自己又用那剩下的水沐浴了一番,等一切收拾停当,他再往那铜炉里添了些炭火,然后才宽衣上床。
被子里寒气侵人,男人才沐浴没多久的身体又冷得吓人,但他却似无所觉一般,躺在那里动也不动,青年赶紧将那冰一样的人给揽进了怀里。
寂静的空间里,只听得见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师父,今天刘掌柜请我吃面了。”青年轻轻说道。
怀中的人没有给他半点回应。
青年毫不在意,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于是他径自说着。
“那面是他女儿煮的,他的女儿叫翠儿,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但是她的面煮得比我好,我以后一定好好练习一下煮面的手艺,这样也许师父你就会多吃一点儿。”
“对了,那刘掌柜今天很是奇怪,他问了我好多问题,问我今年是不是二十岁了,但是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多少岁了,我只知道我们已经在这个山里待了十年了,而十年前的事,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刘掌柜还问我是不是要一辈子都住在山里,还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我没有回答他,我只知道师父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师父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将来也一定要和师父你在一起。”
“还有,他们又说师父你是鬼,那大前年的两个孩子分明就是被山里的狼给咬死的,他们却将这些事情都推到了师父的身上,不过我并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因为我知道师父你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
青年自言自语了许久,直到困意袭来才渐渐收了口,然后慢慢睡了过去。
桌上的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屋子里骤然亮起,又瞬间暗下。
男人的眼眸忽然睁了开,他一动不动,静静的盯着头顶的床帐出神,这一盯就是一夜,哪怕期间灯火熄灭,他也依然如故。
直至天明。
☆、第二章
翌日。
风停雪止,天空难得放晴。
青年醒来时,师父已经不在床上了。
师父名叫奚情,他叫奚沧。
奚沧知道,师父是去练功了,要到未时才回来,然后就是一天中唯一的进食时间,接着又是打坐,直至酉时方歇,十年如一日。
起床后,奚沧随便弄了些吃的,然后提了斧头就去后山崖边砍柴,因为他知道师父就在那里练功。
山中积雪深厚,一脚踩下去能将人埋了,但是去往后山崖的路上却一点行走过的痕迹也没有,这也说明了师父的轻功了得,踏雪无痕。
奚沧的功夫也不弱,毕竟山中的日子乏味得很,除了练功就没什么其他事可做了,但是他所有的功夫却不是师父教的,而是他看了师父练功的招数后自己琢磨出来的。他之所以叫男人为师父,是因为十年前,师父传了半身功力与他,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曾问过,但师父却从来也没有回答过他。
事实上,奚沧这个名字也是他自己取的,因为他不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十年前的事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就是师父的名字叫奚情,但是这个名字却总是会让他觉得不安,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只能尽量不去想起这个名字。
可他还是借用了师父的姓,为自己取名为沧,沧海桑田的沧。
名字虽然取了,但是师父却从来没有叫过,因为这十年来师父根本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一个字也没有。虽然不想承认,但奚沧知道,他在师父眼里只不过是空气而已。
师父就像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僧人,在师父的眼中根本看不到任何事物,这些年他也从未见过师父有过任何情绪波动。而这样的师父莫名的又让他觉得很心疼,所以就算师父一辈子都将他当成空气也无所谓,他早就决定这辈子不论生死都要和师父在一起,不离不弃。
来到崖边,师父果然正在练剑。
他身姿轻灵,俊逸潇洒,一身黑裳缥缈似仙,一柄软剑在他手中宛若游龙,而剑气所到之处,落雪翩翩如蝶展翅,在他四周翻飞起舞不停不歇。耀眼的白,刺目的黑,黑白交缠不休,白黑相印如画,这黑与白的世界,大概也就是师父心中的世界了吧。
这套剑法,一共只有三招,一招三式,一式三变。奚沧看了十年,早已烂熟于心,但他却不知道这套剑法的名字,他只知道自己同样练了十年,威力却远远不及师父的十分之一。
奚沧为此研究了很长时间,他发现师父练剑时,每一招起势之初都似含情带义,情义无限,但就在情深义重的当口,又突然急转直下,剑式跟着变得狠辣无匹,又绝情绝义。那每一剑看似有情却无情,看似无情却又深情,招式变化无端,急缓难料,让人防不胜防。
他知道,自己就算再练十年,也根本接不了师父的一剑。
师父练剑的情景就似一副画,奚沧每次都忍不住会看出神,等回过神来,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趁着天气好,他赶紧多砍了几捆柴备着,这个冬天还很长,自己虽然无所谓,但是师父那极度畏寒的体质却必须要多加留意才行。
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么平淡如常的过去了,快未时的时候,奚沧又先行回去准备午饭。昨天因为耽搁了时辰而让师父空了一天的肚子,今天要弄得丰盛一些才行。虽然这十年来就算他弄得再如何丰盛,师父也从来没有多吃过一口,但他依然没有放弃过努力,侍候师父俨然已成了他的一种习惯,而这也是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未时,师父准时回来了。
屋子里的炭炉已经点着了,桌上也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奚沧端来热水让师父净了手,然后两个人一起静静用餐。虽说是吃饭,奚沧的眼睛却一直注意着师父,因为师父自己从来不夹菜的,所以,奚沧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帮师父夹菜,事实上师父也很好侍候,因为他从来不会挑剔什么。
吃完饭,奚沧收拾停当,又给铜炉里加了些炭火,准备和平时一样出去练功,但是平时吃完饭后就开始打座的师父,今天却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
奚沧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后,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原也没指望会有所回应,哪料男人闻言后竟破天荒的缓缓抬起了头,那十年来一直空空如也的眼眸,也终于印上了他的样子。
奚沧见此情景,先是一惊接着便是大喜,情不自禁的上前在那人身边蹲了下来,他抓着那人的手,语气里满是激动的又唤了一声,“师父!”
虽然十年来他叫了不止一声师父,但是这一声却最为动情。
男人的面部十年如一日的没什么表情,但那一双美丽的凤眸,这次却真的是在看着他。
“师父……”
奚沧又唤一声,竟有些哽咽。
“我……不是……你……师父。”
断断续续,冰冰冷冷的嘶哑嗓音来自男人的唇间。
没想到他一开口却是这句话,奚沧心里一酸,但很快又被男人终于开口说话的欣喜之情给压了下去。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不管你是不是我师父,你都是我这辈子最亲的人。”
“亲……人……”男人的语气比屋外的冰雪还要寒冷,他凤目微眯,将奚沧的五官仔细打量了一遍,“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师父……”
奚沧红了眼眶,这十年来他一直期望着能得到男人的回应,但是男人却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丝希望,而他也从一开始的希望变成了如今的习惯,他还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没有交流的生活下去,却没想到男人竟然还会开口,这突然而至的惊喜甚至让他在这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