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什麽菜……」
说你这棵豆芽菜!
李培风将睡了的人拉近自己,闻著床被上、廉价旅店特有的清洁味,倒也有了困意。
很久没在外头过夜了,除了那个人的卧房……一张清淡的面孔在入睡前闪过脑海。
第四章
挂钟上的指针绕完两圈半,餐桌上的菜凉了大半,连手上翻看的小说人物都在世上走一遭了,另一副碗筷的主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出意外了吗?
思及这个可能,林予幸终究忍不住,拿起电话拨了背得滚瓜烂熟却从未按出的号码,才按下通话键,却在听到嘟嘟的接通声时下意识地挂断。
或者,是不想来呢?
这麽一想,又觉得自己没什麽立场,不过是一段谁也没许诺过的关系,明明也没有「下礼拜五见吧」这样的微笑与招呼,电话接通了又该说什麽?
放回话筒,走到餐桌前,是谁都会做的家常饭菜,何况今天还把鱼煎焦了,不来也好,他不必担心这失败作是否会坏了那人的胃口,只是不吃也浪费,只好自己收拾下肚。
举起筷子,却不禁想,刚刚那通电话虽然被自己挂了,却也拨通了,如果那人拨回来,他该说什麽?
但,也可能那人不认得他电话中的声音,那麽,他应该可以很虚伪的说一句「打错了」,对吧?
结果也仅是索然无味地扒了几口,照例打扫了大半个白日的身体早早喊著累,索性泡了个热水澡便爬上床。
身下躺的这张床意外的变大变宽了,每晚张眼就可以看见的天花板彷佛就抵在鼻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有那人在的星期五失眠,没那人在的这个星期五,却也失眠了。
无线电话搁在床边,一整晚闪著微弱的灯讯,没有响过。§ § §
第一个失眠的星期五过去,地球照样转,日子还是要过,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何况林予幸自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爱情不能当饭吃。
但说这句话的人肯定忘了补上一句:「一旦嚐过爱情,就会上瘾。」
数不清是第几个星期五失眠时,C市已经进入五月,令人受不了的毒辣阳光嚣张了大半天,午後步出系馆时,一阵热气犹是从脚底往上窜。
「这里真的好热,还不到夏天耶!」从北部城市来的陆以棻撑著碎花洋伞,一袭削肩长洋装,俏丽的像朵花儿,如果她脸色别那麽差的话。
「你的脸色很难看,不舒服吗?」林予幸也拿著纸袋斜遮著阳光,眼带关心地看著她。
「头有点晕,可能是中暑了。」她苦笑,「我太不耐热了。」
「要不你先回研究室休息,晚点没那麽热了再回去。」系上再穷,教授们的研究室好歹有空调。
「算了,我还得到活动中心去。」
「你下节在那边上课?」
「不是,我是跟诗唱社的成员约了给他们上回比赛的录像。」没办法啊,担任社团的指导老师就得多操一份心。
「我帮你拿过去吧。」说著便拿过她手中的塑胶盒。「你看起来快倒下了。」
「那就麻烦你了。」也不推托,反正她难受得反胃,「下次我请吃中饭!」
「不会是学生餐厅吧?」
「喂!我有这麽寒伧吗?」
又说笑了几句後问了教室编号,林予幸踩著热气腾腾的步伐往学生活动中心走去。
国文系馆到那边有段距离,中间还要经过一条林径,栽植一整排的阿勃勒正值花季,串串黄花风铃般的,每回走到这儿,他总要放慢脚步,让时间稍稍顿留,出了林径,便又重回奔忙的轨迹。
才刚走到中心门口便听到下课钟响,皱眉闪著奔奔跳跳赶教室的学生们,林予幸脚步一转往另一头走去,那边的楼梯比较少人使用。
爬了三层楼,他庆幸自己没怎麽脸红气喘,鲜少来活动中心的他对这里环境不熟悉,只好对著教室门上的编号一间间找。
「303、305、307……」怪了,奇数号就到309,整条长廊走到底了,就是没看到陆以棻说的311教室。
叹了口气,他决定找个学生来问,虽然有点失面子也没办法了。
才旋身就看到不远处有个一个女学生,林予幸正想喊她,却听见不大不小的碰撞声从身後传来,联想可能是学生斗殴,他朝後门虚掩的309教室走去,打算出声喝止。
手才搭上门把,一串细碎的话语钻进耳里,令他额冒冷汗。
「唔……不要啦,会有人……」
咳,想也知道里头的人在干什麽。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公共道德了,用来传授知识的教室也拿来当作亲热的场所。
摇摇头,林予幸犹豫著要不要进去打断人家的好事,比起校园暴力,小情侣间的卿卿我我也不是那麽罪不可赦。
「……嘘,这里没人使用,抱著我的脖子……」另一道低沉的嗓音说著更让人脸红的话,却令他刷白了脸。
死命瞪著门板上的309字样,终於,他克制不住往门内望去──
就算只看背影也知道性别的男孩半裸著上身跨坐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低头亲吻男孩胸口时,又引发一串低吟,扣在白皙裸背的手上,是一枚他再熟悉不过的银戒,当男人的唇移至男孩的颈肩时,已足够让林予幸看清楚男人英俊如昔的眉目。
这一望,也望断了这数个礼拜来强撑的希望。
昏沉沉地走出活动中心,迎面照下的阳光亮得令人睁不开眼,他突然想不起来这里的目的。
直到不久的後来,听人说道311原来不在三楼而在四楼时,他笑了。
冷静下来後,林予幸开始自我分析,会受到打击大概是源自於一种不甘心,年少时因为自卑跟懦弱而不敢追求,只能眼睁睁看人成双成对,而今迈入中年却也是重蹈覆辙,再把回头路走了一遍,所以才会觉得格外难受吧。
如果他早点表明心意,未尝没机会,因性而爱也是存在的事实;又或者他别一头热,用那麽晦涩不明的方式,比如像个女人为心爱的男人打扫煮饭,看对方吃得津津有味还暗喜。
不过谁都知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般浅显的道理,就算为自己找了无数个「如果」,终究尝到自伤的下场。
真想找一把锁将抖个不停的心关起来,每抖落一块碎片,就遗失一分的勇气。
研究室墙上的日历瘦了,他也清减了一点,陆以棻还向他请教保持苗条身材的方法,他只是笑笑说,多读经典、写写论文吧,她那像是见到外星生物的表情还挺好笑的。
日子就在一成不变夹杂些许笑语中过去。
最近他格外忙碌,担任专题讲座主持人的他得跟负责的班级讨论筹备程序,偏偏是头次主办的大一生,很多细节都兼顾不到,他只好事必躬亲,处处提醒和叮咛。不是他爱唠叨,全是为了系主任给的压力,主办班级若怠慢了主讲人,他还得背个「督导不周」的罪名,何苦来哉。
总算来到演讲日,特地赶车南下的主讲教授已经坐在主任办公室喝茶,他悄悄问了班代与会人数,没坐爆整个演讲厅也要有三分之二满,就怕宣传不力,厂面撑不起来。班代信心十足,说找了外系的班级来凑数,只怕还要添加座位。
他想没问题了,只差再把开场白的台词背熟点,整个讲座应该万无一失。
林予幸是国文系出了名的寡言,可他的专业素养实在没话说,这回的主题又是现代小说创作,所以他才会被拱出来当主持人,何况系主任作风强悍,他想推也推不掉。
坐在主任跟主讲人旁陪笑,再十分钟讲座就要开始,林予幸只希望这漫长的两个钟头赶快过去,就怕系主任还要拉著几位同事吃晚饭,他得先想个藉口才行。
拉了拉难得打上的领带,他在心中第N次叹气。§ § §
李培风一眼就认出他了,那个水一般到处可见、无数次跟自己赤裸相对的男人,顶著国文系教授的名衔站在台上,用他从没看过的姿态跟表情讲话。
C市之小真让人惊讶,虽然看出对方比较年长,却也没想过是位教授,还是自己大学里的教授,校区在市区的C大占地不多,竟然让两个人谁也没碰过谁。若不是全班被教授抓来听什麽文学讲座,他想都没想过这个男人跟自己同在一个校园。
林予幸,原来他有个中性的名字。他现在才发现,他对这个人的少少认识全被推翻了,眼前这个穿条纹衬衫、打著保守单色领带的大学教授既面熟又陌生。
印象中,该是如清水一样有著沉静柔和气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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