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2 / 2)

南国的八月底仍热得抓狂,外面天阴沉沉的,闷热令人浑身都是腻腻的汗水,衬衣像黏在身上。一进书城,冷气马上令他舒服了不少。马上升初三了,得买教辅资料,遥远翻翻书,有用没用的全往购物车上扔——他爸赵国刚很重视教辅,多买点回去能安他的心。

“哎我老家也常来人。”听了遥远的抱怨,一起来买书的同学林子波同情地说:“一来就住三个月,说是找工作,来了就躺沙发上看电视吃东西,我妈烦得很。”

遥远答道:“有什么办法,我妈死了以后就没和那边联系过了,一会还得去接他……”

外面打了个闷雷,两人一起望向书城外的透明玻璃墙,天黑压压的,一副快下雨的样子。遥远搭着同学的肩膀,吊儿郎当地在收银台外面排队,暑假快结束了,黑压压全是来买书的学生,林子波站在遥远身边就像个陪衬——事实上他的朋友跟遥远一起都像陪衬。

遥远衣着光鲜,长相虽然仍很稚嫩却收拾得十分干净,眉眼戾气十足,手指撩额发时颇有点生人勿近的嚣张气概。

“你看那女的。”林子波小声道。

遥远毫不在意地打量那女孩:“外语学校的校服,她裙子剪过……”

正说话时遥远的手机响了。

“喂。”遥远道。

外面又是几声闷雷,开始下雨了,大雨倾盆,哗啦啦地下,书城收银台处一阵骚动。

“什么?”遥远的语气有点不耐烦:“声音大点!”

那边说:“姑丈吗?我是睿康!”

遥远想起来了,抓过林子波的手腕看表——2点半。

“我现在没时间!”遥远道:“你自己打个车过来吧!你在车站吗?”

遥远报给他地址,又是一声霹雳,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遥远也没听清楚,对方车站很吵,自己在的书城也很吵,遥远就随手挂了。

排队很慢很慢,遥远等得有点不耐烦,一来觉得刚才接电话的语气不太好,二来又怕被老爸骂。他的眉毛拧成一个结,林子波道:“我来买吧,开学给你带过去?”

遥远看了一眼两人的一堆东西,林子波自己搬还不得累死,说:“没事,我陪你。”

又等了足足半个小时,3点时终于买好书出来,书城门口站了一堆没带伞的人,全在翻书看书。遥远出去打了个车,顶着雨喊道:“你先走!”

林子波:“你呢?!一起吧!”

遥远摆手,示意他快点上车,随手塞给他二十块钱,转身跑去另一辆车。拉开车门,说:“去汽车站。”

倾盆大雨中遥远在汽车站下车,被淋成落汤鸡,父亲的纸条他没带,但从老家过来的汽车每天就只有那一班,打听几句就找到了。

入站处已经没人了,遥远湿淋淋地在站台里抽了根烟,才打车回家去。

到家时已经不再下雨,这里的大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快,天依旧是黑压压的,空气却清新了很多。

遥远家住的是个多层小区,他到门口问保安,保安道:“是你亲戚么?进来了,还给你爸打过电话呢。”

遥远心里咯噔一响,完了,晚上又要挨骂。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顾不得等电梯,直接走侧旁消防楼梯上三楼,看到家门口站着个人,倒没怎么被雨淋着。

那人背着个灰扑扑的旅行袋,就像农民工进城一样,一边一个,把旅行袋的两个提手给勒在肩上,戴着顶看得出本来是白色,现在是灰色的棒球帽,上身短袖运动服,下身是荧光绿的校服长裤。裤旁还有两道白边,穿一双回力鞋,头发脏兮兮的,油腻而黏糊。

他瘦而精壮,长得很好,比遥远高了一个头,皮肤不像从前那么黑,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眼睛眉毛都很好看,遥远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堂屋里挂着的,外公当兵时的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外公年轻时的照片一直很深刻地印在他脑子里,堂表哥的嘴唇,鼻梁,剑似的浓眉,简直与外公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谭……睿康?”遥远问。

谭睿康点了点头,说:“遥远,你好。”

Chapter2

赵国刚还没有回来,遥远已经在想要用什么借口把这家伙弄走,又或者先搞清楚他会在这里住几天,会不会乱动他的东西……诸如此类。遥远猜测他多半是来找工作的,初中念完以后就没钱上学了,这在老家很正常——来南国的这个移民城市打工讨生活。

希望事情不要朝着最坏的方面发展,遥远几乎可以想象出这个叫谭睿康的家伙在家里无所事事,一来就是好几个月白吃白住的情景。

他打算先探探口风。

遥远的家装修得很漂亮,铺的是在当时的S市都不常见的柚木地板,谭睿康一进来便有点不知所措。他脱下鞋子,脚指头的袜子上破了两个洞。坐在沙发上,说:“姑丈还没回家吗。”

“我爸早上有事出门,待会就回来。”遥远学着赵国刚平时的做派,接上烧水的壶,洗杯,掏茶叶,泡茶,依次让过一巡滚水。

“你……”谭睿康指了指自己的头:“先去擦擦,别着凉了。”

“没事。”遥远半湿的头发搭在额头上,他尽心尽责地招待这个客人,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想了想,说:“老家这些年还好吧。”

谭睿康搓了搓手,沉吟片刻,说:“大爷爷死了,那年你没回去,他过世前还喊你名字来着。”

遥远想起他的外公,小时候许多事都已朦胧了,唯有外公的军服照与身上老人的气味,不知道为什么还显得十分清晰。

遥远和谭睿康已经过了三代直属的关系,说亲不亲,说疏也不疏,遥远的外公有三兄妹,外公是长房而谭睿康的爷爷是老二。

谭睿康的爷爷昔年打国共内战时牺牲了,留下个独苗堂舅,外公便把堂舅当做自己的儿子来抚养,堂舅年轻时也当过兵,媳妇跟人跑了,又剩谭睿康这么个独生子。

人丁寥落,三代单传。

遥远道:“你爸呢,还好吧。”

遥远这些年里,从父亲与母亲的娘家电话中得知只言片语,谭睿康的父亲在工地上干活,过得也很糟糕。

他老怀疑父亲拿了不少钱去接济乡下,赵国刚的钱就等于他自己的钱,胡乱拿去赈济亲戚是不对的,他试着提过几次,结果是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于是就迁怒于亲戚们,凭空增添了不少仇恨值。

“去了。”谭睿康说:“上上个月走的。”

遥远点了点头,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说:“去了哪儿来着?”

谭睿康说:“去世。”

遥远:“……”

谭睿康说:“肺……长期吸入粉尘不太好。”

遥远道:“怎么不治病?”

谭睿康说:“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咳血,没得治了。”

遥远道:“也不……不送来这边看病?”

谭睿康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遥远叹了口气,说:“我妈那会儿也是,但我当时太小了,很久以后才明白这回事。”

谭睿康眼睛红红的,说:“都过去了,人要朝前看。”

“嗯。”遥远倒也不怎么在意,这么多年过去,伤疤也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他不像最开始时那么讨厌谭睿康,毕竟他也成了没人要的……遥远望向他想说点什么,忽然又觉得谭睿康坐在他家的沙发上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一块黏糊糊,脏兮兮的口香糖,还是嚼过的。

门铃响,遥远的父亲回来了。

“姑丈。”

谭睿康忙起身问好,赵国刚胳膊下夹着个公文包,略一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几点到的?”赵国刚一瞥遥远,见他头发还湿着,便道:“小远去洗澡换衣服,小心感冒。”

遥远乐得抽身不用陪客人,去洗澡时依稀听到客厅里谭睿康和自己父亲在说话,谭睿康话不多,赵国刚问他一句他就答一句,有种小心翼翼,少说以免说错的自觉在里头。遥远洗完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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