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这么说,不是跟你抱怨或者诉苦,我只是想说,我并不讨人喜欢。”
“不,你很讨人喜欢,可以说,你是七组里面唯一不让我操心的。业务好,要求少,还不啰嗦,每个老板都会喜欢这样的员工。”边远打开电脑,看样子准备忙别的事情,他把目光落在电脑显示屏上,道:“那件事后,没人提起那名被肥龙杀掉的组员,肥龙自己都没问起,只有你还记着,我知道你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这很不容易,也很危险。”
“我想肥龙也许是故意不问你,他心里不会好受。”
“嗯,所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批条子让他复员。”
“给他放个长假吧。”
“我也是这么想。”
德国。。杜伊斯堡
“一支枪?我说,不是都讲好的……”
“就是一支枪!”一个油头粉面,脑满肠肥的混血男人不耐烦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这物价都涨了多少倍了,按原来的价钱只能买到一支枪,要两支枪,得加码。”
“你手头上有?”
“没有,要货得预定,至少一个礼拜。”
提着箱子从武器供应商那里出来,戴群山骂骂咧咧地,和杨立中到街上的中国餐馆吃饭,东西又贵又难吃,他打电话联络在柏林的接头人,结果对方推来推去让他自己想办法。考虑到线路的安全性,他不能就这样打电话给边远,
“我觉得一支枪就一支枪吧,我一个人能行。”杨立中道。
“还是我去。”
“看不起新人?”
戴群山把甜腻腻的宫保鸡丁放入嘴里,“你也不算新人了。行,即便是雄鹰,也终有放飞的一天,好孩子,去吧!”
“你不就是来噌一个公费旅游的?听说这次办护照的钱和飞机票,都是你自己掏腰包的。”
戴群山一脸尴尬,随即顾左右而言他,开始不遗余力地攻击领导,“边远这种人,又吝啬又阴险,太不够意思了!你说,是不是天下的老板都这个德性啊?”
杨立中没吭声,埋头吃饭。
“那个好吃吗?你能吃那么多?”
“我吃它,是为了补充体力。”
“我宁肯吃巧克力。”
41
第二天傍晚。
一只黑背蓝翼的小鸟穿过一丛丛嫩绿的树叶,停在林梢上,它发出求偶时婉转的歌声,使得整片树林更显幽静。
杨立中把长长的镜头对准它,聚焦,“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拍到了?”
“拍到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种黑嘴燕只有这个季节会经过德国西部和南部的森林地带,等小鸟会飞的时候,一家子就要越过阿尔卑斯山,横渡地中海,到非洲去过冬。”
戴群山凑过去看单反CCD上的鸟,没觉得它有什么好看的,他以前不清楚杨立中还是个鸟类爱好者,不过人有点儿业余爱好总是好的,喜欢鸟比喜欢别的事情可爱多了。所以他举双手双脚赞成——虽然帮着杨立中把三脚架抗到祖国各地是个力气活。怎么说呢,分量最重的狙击枪连带外面的箱子都扛着走来走去惯了,多一副三脚架真没啥。
把摄影器材收进汽车后备箱,戴群山掏出手机看了看,道:“我开车溜达一圈,每半个小时经过这里一次,你算好时间。”
“嗯。”
杨立中向来不多废话,他提着用帆布盖着的狙击枪,慢慢往暮色渐浓的树林里走去,这片林子不算大,但是便于隐蔽,当然目标为了避免被暗杀,居所离树林还有相当长的距离。前面是辽阔的空地,一公里已经超出了有效射程,太远了失手的几率很大。被严密保护的目标一旦在第一次的射击中没有立毙,那第二次机会就要等待很久很久,也许好不容易找到的藏身之所废弃,她会逃到世界的尽头,再也无法被发现。
杨立中绕着七拐八弯的路径靠近目标的居所,沿途依靠其他房屋,一些灌木丛,花圃来藏身。终于他找到一丛茂盛的马樱丹,这是合适的狙击点,可以潜伏下来。架枪,调整瞄准镜,估算子弹的落点,做完准备工作,他看了看时间,荧光表面上显示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接下来可能是漫长的等待。
目标很谨慎,家里的所有窗帘都严严实实地被拉上了,看不清屋里的情形,只有朦胧的灯光。
杨立中面无表情地监视着。
夜色渐深,三个小时过去,突然前面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外国胖子走出来,看样子是保镖。交班的保镖有两个,他们开车过来,把车停到车库里,三个人站在门廊上聊了会儿。
这个时候屋里跑出来一个小孩子,只有两三岁光景,抱着外国胖子在撒娇,又耽误了一会儿,胖子冲里面喊:“德瑞克,走了。”
叫德瑞克的保镖和胖子一起上了车,正准备开车离去。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人走出了屋子,正是目标人物!
她提了一个小篮子塞到车里,探头和驾驶位上的胖子又说了什么。
小孩子跟在她身后,胖胖的小手揪着她的裙子。
在瞄准镜里,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杨立中沉默着,看着,手指一直按在扳机上没有动。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扣动了扳机,他的眼前出现一幅画面,女人脖子里的大动脉被击穿,半边脖子都炸开了,血流如注。
他想起来,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死在他枪下的女毒贩。
他这辈子唯一熟悉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现在他想起她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有时候他希望自己有一个暴戾的母亲,从小对他拳脚相向,或者有一个酗酒的父亲,天天不着家。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自己是这样的怪人。可惜他们很好,非常好,虽然没什么大成就,但是天下的父母不都是那样的,所以他们总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觉得他是个怪胎。做母亲的还检讨,是不是五个月的时候自己感冒发烧,烧坏了孩子,或者生产的时候拖的时间有点儿久,闷坏了脑子。
杨立中想起在军校里听到了他们的死讯,他整个人很麻木,并没有多少难过的感觉。
记忆里唯一有的,是母亲从铁罐子里拿饼干给自己吃,说:“笑一笑,笑一笑就给你吃。”
当时他把饼干拍在地上,然后踩了一脚。
现在,瞄准镜里的女人,手上捏了一枚饼干,塞进了孩子的嘴里,那个孩子在笑。
汽车打了方向盘,调转车头要走。
突然其中一名保镖大喝一声,从腰间拔出手枪朝着马樱丹这里连连射击。
杨立中知道,是瞄准镜被汽车灯照到了,强烈的反光像一道危险的流星。他提起狙击枪迅速转移,炸开的灌木丛有木屑飞过来,马樱丹上面的刺更扎痛了他。他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毒刺花园。
门廊下的一名保镖护着女人和孩子迅速撤到屋内,另一名保镖提枪往这边靠近,还有开车的两名保镖,更加把汽车大灯全部打开,对着这边使劲照着。杨立中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迅速奔跑,呈Z字型路线撤离,以一片小屋子当了掩体。
当然这不是长久之计,汽车和脚步声都在靠近,保镖们对着手机哇啦哇啦说着什么,显然是寻求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