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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向后退了几步,脸上依然挂着笑,笑靥如花,这个陪她走过青葱岁月的男子,这个她用生命爱着的男子,还是,褪出她的生命了。
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温柔地说:“乔羽,保重!”然后旋即转身,快步走出门外。
房门合拢的刹那,乔羽几乎跌下床来,手直直地伸向她消失的方向,安安啊……
而陈安早已泪痕湿面,脚下千斤重,头顶的白炽灯照下来,刺得她眼睛睁不开……高考放榜的那天,太阳也是这般大,红纸黑字的光荣榜上,她和乔羽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P大,他们心心念念的P大法律系,录取了他们!
他们高兴地抱在一起,人生目标的第一个约定,他们做到了,心脏蹦得近乎发虚,然后她看到他的脸慢慢低下来,很近很近的视野里,他的睫毛真长啊,又黑又密,却象泰山压下来,她犹如施了定身术一般,眼睁睁看着他的唇落下来,压在她上面,两唇相触的刹那,她觉得自己就象沸腾的油锅一样,轰得冒出火花来……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他们以为抓住了一生一世,握牢了彼此,却不想这一生太漫长,还没来得及开始,爱情就已夭折。
陈安虚弱地坐在长椅上,那时年少,岁月静好,现在却直叫她生出绝望来……
钟立维从南池子出来,已是半夜了。
心里拧巴成了一团,被老头子训了俩小时,能舒坦吗?这倒是其次,反正他也习惯了,如果老头子不开口训人,就不是钟家老大了,换成是那些叔叔们,照样也得蔫头耷拉脑挨着。
钟立维象个闷葫芦似的,母亲在旁边虽然也劝了父亲几句,但基本上没给儿子帮腔儿。
老头子最后骂累了,口干了,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水。
钟立维站起来:“天色不早了,父亲和母亲早些歇了吧,我也该回了。”
父亲哼了一声:“明儿的事,说定了,甭找借口!”
钟立维向外迈的步子滞了一下,没有停留,然后出了正房。
母亲追出来:“甭太在意你爸说的,粗粗拉拉一个人,就知道扯着脖子瞎吼吼儿!”儿子打心里往外不痛快,连话都懒得讲,做母亲的当然看出来了。
别说儿子不痛快,就连她,也不痛快着呢。
钟立维笑了,拥了夫人一下:“哪能呢,他是我爸,再说爸年纪大了,也爱唠叨嘴了,由着他去吧,还不是为了儿子好嘛。”这是他今晚说的最长一句话。
夫人却吃了一惊,马上转移了注意力:“哟,儿子,你嗓子哑了,肯定很疼吧……”回头问道:“小沈,家里还有泡腾片吗?”
“有,有,有不少呢!”沈阿姨一迭连声,赶紧着急忙慌奔上房,一边走一边说:“小维,等着啊,别走……”
钟立维本想喊住她,一看这架式,又忍下了,他不由挠挠头。
夫人看出他的不耐,伸手打了他一下:“瞧你这躁性,引火烧身了不是,活该!”
钟立维撇了撇嘴。
夫人絮絮地叮嘱着,沈阿姨出来将一个小药包交给他,又详细说明用法……钟立维赶紧抽身走了,再不走,得后半夜了,这女人一旦啰嗦起来,真可怕……
钟立维伸手捋了捋脖子,这火上得,真不小,傍晚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子嗓子眼跟针扎似的疼。
可他能不窝火吗?
要说最不舒服的,就是明天的事,他总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面的感觉。所以他心甘情愿忍着老头子数落他。
烦,很烦。
他降下了车窗。
徐徐的凉风灌进来,浑身舒坦,头脑也象涂了一层清凉油似的清醒了。
这会儿,他可不想回去睡,回去面对那张脸,他很容易失控。
到了泰和茶楼,灯火通明,宾朋满座,戏台上战斗正酣,吆喝叫好声响成一片。
充满诱惑的夜色,才刚刚开始。
钟立维坐下,朝四下看了看,多数还是熟悉的脸孔,不过年轻人比例少。
茶楼的何经理走过来亲自上茶,笑着说:“钟少,今儿全是票友亮嗓子,您一会儿,也来一段?”
钟立维摇头,一张口嗓子跟打鼓似的嗡嗡响:“今儿算了,我瞅那老几位兴致挺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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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经理一愣,马上又笑了:“呀,原来嗓子不得劲啊,那得勒,您这慢慢喝水吧,咱有的是好茶叶!”。
钟立维笑着道谢,看着经理将茶水满上,摆到眼前。言酯駡簟
这时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他有心想不理,可是那儿跟抖筛糠似的,让他闹心。他从兜儿里摸出来,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摁掉,然后扔桌上。
何经理幽默道:“咱这一台戏,可顶十个美人儿呢,哪儿也没咱这热闹,您说是不是?”
钟立维大笑,睨了一眼台上,戏台上唱的是黄梅戏《五女拜寿》,五个女儿,五个女婿,都是女士扮演的。
经理又道:“我的老板也是个昆曲的戏迷,地道的上海人,见咱这边人气旺,他打算请上海几位昆曲界名角儿前来助兴,热闹上三天,唱它三天大戏,同时也邀请热心的票友同台演出,钟少,您有兴趣没?有兴趣的话我提前给您报个名?”
钟立维笑着说:“那敢情好,有劳了!览”
“这有什么麻烦的,大家都图个乐子,那什么吧,给您安排《游园惊梦》,还有《断桥》,这两出如何?都是您最熟最拿手的。”
“成……”
正说着,桌上的手机又吱吱晃动起来。
何经理笑了:“那您忙吧,不打扰了!”
经理走了,钟立维拿起手机走到僻静的角落接听。
他一手捏着嗓子,蹙着眉尖,一手举着手机:“我说,有完没完啊?痉”
对方乐了:“没完,谁叫你小子不接大爷电话呢!”
钟立维气乐了:“我是你大爷!这都几点了,赶紧洗洗睡吧!”
“我TM睡得着才行,白天睡了,晚上还接茬儿睡,我成什么了?这破医院静得跟个坟场似的,我倒情愿它闹鬼……喂,你哪儿呢这么热闹?”
他没好气道:“唱大戏呢!”
“嘿,我一耳朵就听出来了,你也不嫌闹腾!不过我就搞不懂了,哼哼唧唧的有什么好听的,还三天两头往那儿跑,怪不得你喜欢那个阮什么玉,干脆娶回家放炕头得了,想什么时候唱就什么时候唱,半夜鬼哭狼嚎都没人管!”
钟立维想象着对方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里恨恨的,那回在密云就应该好好修理修理他,不过上午出了那档子事,让他没了心情,分了神。
“滚丫的,我喜欢什么关你何事,甭废话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我挂了!”
高樵急了:“咳,别介,我这不是睡不着嘛,烦闷,陪我说会儿话呗!”
“呸,拿我当什么了,三陪?滚一边去!”
“哎,我哪敢啊,我知道你,心情也不怎么好,不如咱俩互相陪聊多好哇。瞧瞧,嗓子都哑了,傍晚那会儿我就听着不太对劲,就这德性儿还唱戏呐,赶紧的歇了吧,回家去,找你那位青梅竹马……”
“高樵!”钟立维有点恼,喝住他下面胡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高樵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得,您继续唱您的柳梦梅吧,我幽会我的小倩去!”
钟立维讽刺道:“好好养着吧,早好早了,别折了第三条腿!”
高樵大笑:“那不能够,在医院里也挺好,有的是人陪,我明儿就找我的律师!”
……
钟立维没看多长时间的戏,就有些倦意,站起来回楼上自己包间,今天,他是不回去睡了。
冲了澡,躺下又睡不着,脑子里异常清楚。
闹心。
看见了闹心。
看不见还是闹心。
记得有一回过年,安安也有八。九岁了吧,他带她去地坛逛庙会。熙熙攘攘的人流,各具特色的小吃,还有好玩热闹的杂耍儿……她一双大眼留恋在那些美味吃食上,而他却盯着艺人们舞龙耍狮子。
刚给她买了烤串,她一边吃着一边蹭到做扒糕的小摊前,蹲下来,边看制作扒糕,边飞快扫荡着烤串……扒糕买到手后,再挪蹭到卖灌肠的摊位……他就奇怪了,一个女孩子,小小的一张嘴,大大的一个胃,真贪吃,名副其实的小猪,胃口比男孩子还要好。
那次,他就纵了她性子,吃什么买什么,结果回了家,她就闹肚子痛。母亲问了原因,立即慌了神,傻儿子,她小小一点儿人,肚子能有多大,这热的、凉的、酸的、甜的一下招呼进去,搁谁也受不了啊……
所以那次纵容的后果,安安三天没吃下东西。
他就想了,纵着不是,不由她性子也不行。
多数时候,他愿意宠着她,只要她在他身边,他愿意一直宠下去。
可是那一年,她脱离了他的视线,象脱了缰的小野马……他连接近她的机会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