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换了身男装,跟在胤祥身后,低眉顺眼地溜下龙舟。一上马,我就跑得跟只兔子似的,生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胤祥紧跟在我身侧,生怕我些许闪失。离龙舟远了,我才放慢脚步,想着半日游去哪儿玩?胤祥问道:“你第一次来杭州,我陪你随意转转,可好?”我摇头道:“苏堤春晓、曲苑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十样一样看不到。云栖竹径、满陇桂雨、虎跑梦泉、龙井问茶、九溪烟树、吴山天风、阮墩环碧、黄龙吐翠、玉皇飞云、宝石流霞,只能选一样,你说我能随便转吗?”胤祥呆呆地着我,说道:“我跟皇阿玛来杭州不下几回了,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些词儿?”我点着他,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列子》中至圣先师还有不能答的问题,四书》中还写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何况之于你我。”胤祥笑了笑,说道:“知道诗璇是大才女!”
我掰着手指,想着去了这个去不了那个,急得直跺脚。胤祥也不急,也不催,在一旁静候我拿定主意。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若是胤祯,早一把揪我不道哪儿去了;若是胤禟,一定风情万种地引我到哪个山明水秀的地儿;若是胤禛,我只能像个小尾巴乖乖地坠在后面,不敢有丝毫怨言;可若是胤禩呢?他会做些什么?我怎么想像不到呢?糟了,又走神了,把怡贤亲王晾这儿晒太阳呢。我咬咬牙决定去虎跑泉。上回济南去了珍珠泉,这回杭州来个虎跑泉,这些我跟泉水耗上了,赶明儿我回北京去趟小汤山,再来一次温泉之旅,纯粹一个水中游。
进入山门,是一条平坦的青石板路,两旁青山耸峙,叠嶂连天;一泓清泉沿着路侧的溪涧,琤琤流淌,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供人小憩的凉亭,亦称二山门,这里松枫参差,泉声悦耳,令人驻足。穿过亭子,是一座石桥,桥下是澄碧的池水,由此拾级而上,进入虎跑寺。
虎跑寺以虎跑泉为中心进行建筑布局,颇具江南园林特色。泉池四周依次建轩立亭,院内引水凿池,架设拱型石桥,寺中松柏交翠,寺后修篁漫山。虎跑泉是一个两尺见方的泉眼,清澈明净的泉水,从山岩石罅间汩汩涌出,泉后壁刻着〃虎跑泉〃三个大字,为西蜀书法家谭道一的手迹,笔法苍劲,工力深厚。泉前有一方池,四周环以石栏;池中叠置山石,傍以苍松,间以花卉,宛若盆景。
虎跑寺香火很胜,一路上香客络绎不绝。不论男女老少,无不对我和胤祥侧目。我想不透,悄问胤祥是何因由。胤祥笑而不答,指着前面的小亭,问我歇会可好。走了这半日,我也觉得腿酸了。背倚苍松,俯瞰碧泉,心情极好。胤祥叫小路子,从食盒里取了点心,又命汲泉水现笼风炉预备着泡茶。我倚着栏杆,看着小路子忙活,笑对胤祥说道:“你也是雅士!”胤祥笑道:“不敢!不过俗之又俗一人而已。”我说道:“你少了一些皇子的骄气,多了一些豪侠气概,怎么能说是俗人呢?”小路子端上茶来,胤祥捏着碗盖,望着我不说话。我脸一红,笑道:“瞧我做什么?”胤祥讷讷地说道:“很久没有机会和你单独在一起了。”我想了想,说道:“算起来就两回,第一回你送我回翊坤宫,第二回是……”我忽然意识到这两次都很暧昧,第一回胤祥一路抱我回宫,连累得我好一段时间,都被盘问这个;第二回胤祥半夜翻墙来找我,求我嫁给他。我的脸红得跟胭脂似的,低下头不敢看他。胤祥的脸也点红,轻声说道:“那晚我问你的事情,你想好了吗?”我更加窘迫了,低声说道:“我,我,我还没想好。”胤祥叹道:“你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我吗?”我不敢点头,又不能摇头,胤祥跟着说道:“是为了十四弟?”我忙摇头,胤祥松了口气,说道:“那为了什么?我知道你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九哥,害怕四哥,讨厌太子爷,欣赏八哥却敬而远之,你又不是为了十四弟,为什么不能做我的福晋呢?”我想不出回答他的话,只得低着头当鸵鸟。
胤祥一叹,望着青山绿水,说道:“诗璇,我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你。此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我很感动,也很内疚,赶着端起茶杯说道:“我们先不谈这个。好风好景,好茶好水,岂能辜负!”胤祥勉强道:“这里不像寺庙,倒像十里长亭。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看着胤祥沉郁的眸子,我的心也跟着痛起来,取箸击杯,慢慢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胤祥怔怔地望着,半日没话。我强笑道:“我们不是出来玩吗?怎么一首又一首的送别歌?胤祥,我没有说不可以。我只是说我还不懂。如果有一天,非嫁你们兄弟,我一定会做皇十三子胤祥的福晋!”胤祥狂喜地看着我,说道:“皇阿玛家宴上的旨意不是儿戏。诗璇,我会用全城最美的花轿接你进门。”老天!我说的不这个意思!
忽见一位中年儒士,后面跟着四五个随从,上前略一打拱,说道:“敢问这位姑娘,可否将刚才那首小令再唱一遍?”我一怔,胤祥皱眉道:“这位先生,我们萍水相逢,你的要求未免强人所难!”那儒士止住身后随从的不忿,笑道:“在下平生最爱小令,至纳兰公子仙去后,再未闻如此清丽雅致的词曲。所以冒昧上前讨扰这位男装的姑娘。想来这位小兄弟,与姑娘是一家人,恳请将此小令写给在下,不胜感激!若需润笔,无不奉命。”胤祥看那儒士言辞恳切,有江南文士之雅,又无穷儒之酸,便有应允之意,只看向我。我略一点头,胤祥说道:“先生也是性情中人。既爱此令,我写与先生便是了。至于润笔,大可不必。”那儒士的随从,翻身从包袱里取出笔墨纸砚,在石桌上铺排开来。
饶是我和胤祥在宫里见多了,也不禁对那套行头带着讶然。湖笔、端砚无不上品,那纸张比现代的澄心堂纸不知好多少,就是御用的也不过如此。那墨就更不得了,竟然錾着“宣和四年八月”这六个瘦金体。我拿起这块墨,仔细瞧了一回,问胤祥道:“这真是宣和年间的吗?”胤祥也细细看了,蹙眉道:“确系宣和旧物。”那儒士的从人撇着嘴,说道:“算你识货,怕你的字配不上我家老爷的物件。”那儒士笑道:“下人多愚顽,请这位公子不要介意。”胤祥并不着意,我不高兴地说道:“一块墨而已!亡国之君的风雅,黎民百姓的血泪。难不成你家主人拿出艮岳遗石当镇纸,就金贵了许多!”那随从看来读过书,憋得满脸通红,就是答不上来。儒士也略带讶然地望着我,说道:“如此看来,刚才那首小令是姑娘所作?”我答道:“这是位佛门律宗大师所写,我不过记下来罢了。”这边胤祥一挥而就,放下笔命小路子收拾东西。
儒士看过胤祥的字,大声叫好,说道:“好字!好字!这位公子可否移驾至在下家中小坐?”胤祥说道:“先生过誉了。只因我们还要赶路,有机会再讨扰先生。”儒士也不相强,指着随从说道:“拿我的名帖来。”随从赶忙双手奉上,儒士向胤祥双手奉上,说道:“公子有机会一定要来寒第盘桓。”胤祥不好不接,拿过一扫,讶然道:“金世荣?你是金世荣?”金世荣的随从都怒道:“我家老爷的名讳,岂是你随意乱叫的!”小路子早就不高兴了,瞪起眼睛,说道:“怎么着!不过一个跟班,你家主子都没说话,你叫唤什么!”那随从更生气了,几个齐声道:“爷们都是军功保举的六品武官,当跟你一样真是奴才!”小路子怒起来,说道:“别说六品武官,就是杭州……”胤祥说道:“小路子!走。”金世荣喝止了从人,又一次向胤祥道歉。胤祥摆手道:“金大人过谦了。告辞。”这时,又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飞奔过来,叫道:“皇上手谕!皇上手谕!”金世荣忙跪下,双手接过来,展开看后,方起身问道:“人马带出来吗?”那军官答道:“启禀将军,人马已布在虎跑方圆十里,请大人示下。”
我和胤祥都暗叫不好,赶着溜出来,方拍着胸口暗叫怕怕。胤祥愁眉道:“但愿不是皇阿玛派人来找咱们。”我说道:“我听过一句俗话‘黄鼠狼专咬病鸭子’。”胤祥忍不住笑了,带着我直奔山门,却见鸦雀无声地跪着许多香客,标准的迎驾姿势。一个当官模样儿的,指着我们说道:“圣驾就到了,还不跪迎!”我撅起嘴,正想反驳,胤祥却拿袍襟垫着我的膝盖,拉我跪在人后,低声说道:“你想让皇阿玛当场逮到我们吗?”我忍!
一时,细乐响起,先是一队队的军马,然后是仪仗,一对对的太监、宫女,最后才是御驾,后面跟从许多军马。百姓都欢呼起来,山呼之声不绝于耳。康熙很受百姓的拥戴,许多百姓的眼角都挂着激动的泪花,纷纷叩头不止。康熙站在御辇前,接受着一波又波的欢呼,频频摆手致意。胤祥仰望着父亲,从眼底直透出深深地崇敬,仿佛是高山仰止。我暗叹,当你阿玛抛弃你的时候,你还会这样崇拜他吗?他信任你的时候,把你捧得“十三殿下前途未可量”;当他怀疑你时,把你弃之如敝履,你该怎样伤心啊!我悲悯地看着胤祥,轻轻握住他的手。他一震,欣喜地握住我的手。他手心上细密的汗珠,渐渐渗入我坚硬的泥封。
御辇都过去了许久,人群还不肯散去,跟在后面山呼万岁。这让我想起了现代的追星,古人对待偶像也一样。胤祥拉着我趁乱往山门冲,迎面就见刚才那个报信儿的武官。那武官抱拳道:“这位公子让下官好找!我家将军吩咐,请公子务必留步。公子文采出众,我家将军会当面向皇上举荐公子。”我和胤祥立刻变成苦瓜脸。胤祥说道:“多谢金将军的美意。请转致将军,我有事要先走了。”那武官笑道:“公子想必喜爱闲云野鹤的隐居生活,岂不闻‘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胤祥不耐地打断道:“这位将军,请不要挡路。我确有急事。告辞。”那武官一步挡在胤祥前面,说道:“我家将军恐怕现在已向皇上奏明了。这会子公子不去,置我家将军于何地?”胤祥反手把那武官推至一边拔脚就走,前面的士兵哗啦拔出刀挡住去路。胤祥急得直跺脚,我也气得半死,哪里遇到这一群愣头青。那武官笑道:“想不到公子文武兼备,我家将军果然眼力不差!”
一名黄马褂侍卫飞马过来,说道:“鄂傅学听旨。”那武官跪下说道:“奴才鄂傅学在。”这个武官竟是个满人,怪不得底气这么足,不是功勋之后,也必是军功保举。侍卫宣道:“皇上口谕,着命鄂傅学引见金世荣保举的青年文士。”鄂傅学应声“嗻”,那侍卫拨马就回。鄂傅学起身向胤祥说道:“天大的喜事!这位公子,皇上宣您呢!请快随我前去。”胤祥哭笑不得,我则面如土色,惴惴地跟在胤祥身后。
接近御驾,驻防的御林军都认得胤祥。只因甲胄在身,按规矩以目示意。鄂傅学这家伙浑然未觉,大踏步地带着我们往里走,迎面见着海青,赶上前施礼道:“海大人,金将军保举的那位青年到了。烦请大人引见!金将军眼力真不错,这位小兄弟武艺也不弱,还是文武全才呢!”海青显得跟鄂傅学很熟悉,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如此甚好!你离京这些年,脾气却一点没改啊!”鄂傅学嘿嘿一笑,指着我们说道:“就是那位小哥儿,另一个像是他妹妹。”海青转过头来,几乎本能地一打马袖,半跪道:“奴才海青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吉祥!奴才给多罗格格请安!格格吉祥!”鄂傅学的嘴张大得几乎吞下鸡蛋,要不是海青拽他跪下,他还愣着呢。
胤祥说道:“起吧。海青,那边怎么样?”海青答道:“皇上才刚还说爷呢!只一日的功夫,不好好歇着,哪儿玩去了!自己去玩就罢了,还把格格带出去,连个侍卫都没带!皇上说,见到爷必重重罚爷!”胤祥对我叹了口气,说道:“唉!瞒不住了!”鄂傅学才反应过来,说道:“奴才该死!求十三爷恕罪!”
魏珠过来说道:“海大人,皇上宣的人呢?”海青笑道:“就这位。”魏珠一见,早已明白了七八分,引着我们走近康熙的御驾。金世荣早已换过官服,三品的武官补子,看样子他就是杭州将军,真不知康熙怎么会想到,用一名文士主镇江南呢!我们对着康熙跪下,也不敢说话,生怕康熙迎头棒喝,盘算着见招拆招。金世荣见我们来到,欣喜异常,向康熙说道:“这位小哥儿就是臣所陈奏书法绝代的少年奇才!因为皇上圣驾到此,臣不暇与之细谈。以臣浸淫书画这二三十年来所经所见,这位少年将来取得的成,臣未可预见!”康熙嘴角挂着笑意,说道:“金爱卿确定保举的是此人?此人不过与你见过半面,连姓名都不知道,爱卿就敢保奏?万一保奏有误,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金世荣肃容禀道:“所谓字如其人,臣相信自己的眼力。臣杭州将军金世荣向皇上举荐这位不可多得的贤才。就是他这位小妹妹,可与易安居士相媲美。臣愿以满门一百三十二口保举!”太子在旁哼了一声,说道:“金大人真会选人!”金世荣愕然,说道:“启奏太子,臣确信没有选错。”回顾鄂傅学说道:“鄂傅学,你说呢?”鄂傅学还没缓过神来,跟着说道:“金大人所言句句是实,而且奴才刚才与他交手,还吃了个暗亏!”金世荣笑道:“启禀皇上,臣没想到这位少年还是个文武全才!只可惜臣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听得我直得意,对胤祥眨眼。胤祥忙示意我小心。
康熙满面笑容,对胤祥说道:“起吧。告诉金爱卿你是谁!”胤祥站起来,说道:“儿臣皇十三子胤祥恭请皇阿玛圣安!”康熙笑道:“圣躬安!”我也只得低眉顺眼,说道:“多罗格格郭罗络氏?诗璇,给皇上请安!”金世荣的嘴张得比鄂傅学大多了,饶得他久经风浪,也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半日方说道:“难道臣保举的是十三阿哥?”康熙笑道:“金爱卿眼力不差啊!朕的十三刚溜出来玩,就被金爱卿逮了正着!至于多罗格格,朕本以为她只是满州格格中的才女,没想到爱卿竟然拿她与易安居士相提并论,真事出意外!”金世荣跪下请罪,康熙亲手扶他起来,说道:“爱卿为国举士,真乃赤子之心。好!好!很好!”金世荣叩谢康熙。唉!人就是走运。他刚才要是略一犹豫,恐怕就不会让康熙如此欣赏了。话说回来,他这马屁算是拍到家了,把胤祥表扬的跟天人,那可拍得康熙打心眼儿里舒坦。
我撑着笑脸,想着如何摆脱这个场面,康熙说道:“你们俩个,真不让朕省心,不过一会儿功夫,两个人都不见了。除了贴身太监,连个侍卫都不带,胆子比牛还大!”胤祥躬身请罪,我笑道:“皇上太小瞧十三阿哥的身手了。”康熙说道:“还敢强嘴!胤祥再不敢干这样的事儿,主意都是你拿的,朕把你宠坏了!”我干笑着。金世荣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那目光深邃,如千年深潭,让我好生思量。这个时代是你死我活的时代,在现代的政治斗争,死去的是政治生命,而这个时代绝对是性命。我开始考虑这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