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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锦绣“哦”了几声,以示回应,眼睛却是注意着周遭。
早上约莫十点过,大堂里的客人稀稀拉拉,昨晚的热闹一去不复返。
所以,赵锦绣一眼就瞥见昨晚救自己的青衣人,他正坐在临窗的地方,端着酒杯悠闲地靠着窗户,看窗外两个小孩在一丛芭蕉树下嬉戏,络腮胡子掩映下来的脸侧着,却也看得出露出会想心的微笑。
赵锦绣脚步一顿,不由得想起昨夜,他抱着自己要跳窗而出,那窗外是断崖峭壁,万丈深渊,跳下去,定然是骨头渣都不剩。
可他却镇定自若,没有一丝慌乱,还问自己信不信他。而且,落飞昨晚也说过“能一招挑落齐眉的剑,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
如果是如此的高人,难道真是如他说的那般巧合,是无意中撞见齐眉的事?
赵锦绣总觉得此人的出现不是偶然,像是带着什么目的而来。而今,危机四伏,每个出现的人,自己都必得提防。
赵锦绣眉头一蹙,认为应该会会他,所以提着裙子要往那边走,阮香绫将赵锦绣一拉,低声道:“三嫂,三哥吩咐你一醒了,就去他身边。”
“无妨,那人昨晚救我,我一个谢字都没说,如今去打个招呼。”赵锦绣拍拍阮香绫的手,尔后提着裙子走到青衣人的桌前。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赵锦绣提着裙子盈盈一拜。
青衣人这才慢腾腾转过来,奖杯中酒一喝,一脸笑意,弯弯的眼睛因这笑眯成弧形的细缝,很像是招财的面相。
“将军夫人不必多礼,将军已经送了落月剑给我,你就不欠我什么。”他淡然地说,尔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赵锦绣站在桌前,弟妹垂首,道:“先生此等风范,如月佩服,只是这恩情不死任何价格可以比,作为如约,定然也是要当面道谢。”
那人这下转过头,微笑着看了赵锦绣一眼,淡淡地说:“夫人还是多注意身子,对前途倒不必太过忧虑。”
赵锦绣一怔,面上一笑,道:“多谢先生提点,如月定当铭记。”
男人又深深看赵锦绣一眼,尔后又别过脸去,看窗外两个黄发垂髻的孩童在芭蕉树下嬉戏。
赵锦绣觉得这一眼意味深长,眼神里仿若有失望,有赞赏,还有些许探究。并且这话也像在暗示自己安心一般。
正待要进一步查探,却又觉得不妥当。如果自己都怀疑此人,那桑木森肯定也会怀疑,怕早就派人盯着他了,这番在这里多做试探,倒是不利于自己探寻说明什么的身份。
所以赵锦绣对着那人行了福身礼,轻轻说了声:“告辞。”
阮香绫将赵锦绣一拉,悄声道:“三嫂,这方陵渡最近鱼龙混杂,怕有别国奸细在此,如今你身份不一般,所以要多多注意了。”
赵锦绣点点头,跟着阮香绫往大堂后走,穿过一道门,是一个回廊,回廊两旁有整齐的房间,远远地就闻见食物香。
“咦?厨房?”赵锦绣疑惑地问。
阮香绫转过身来,一脸坏笑,道:“我可是想不到三哥会到厨房,今日一大早就让人叫我上楼,说要为你亲自炖鱼。”
赵锦绣不由得在原地怔住,心里略略焦灼,这桑木森这举动真是让人不爽。
阮香绫只道着想是被感动,连忙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回廊尽头的一间屋走去。
在门口站定,赵锦绣从虚掩着的门里,看到桑木森在灶里添了柴薪,又站在锅边密切注视着锅里的翻滚。
阮香绫拽拽赵锦绣的胳膊,对着赵锦绣挤眉弄眼,示意她进去。赵锦绣还没想好,到底如何去面对一个古代男人的厨房秀。
毕竟,这个时空里,男女极度不平等,男人下厨无异于是一种耻辱,更何况是权贵者的桑木森?
难不成真的是他?不然土生土长的本土男如何会放得礼教世俗与身段,不顾世人眼光,去下厨?
赵锦绣这下又有些心潮涌动,站在原地,浑身僵直。
香绫却是踮着脚尖,伏在赵锦绣的耳边轻声说:“你先呆在三哥身边,我去给你打梳洗的水来。”
说着,阮香绫很识趣地一溜烟跑了。她是桑果女子,身上自然有小铃铛,跑起来,叮铃铃脆响。赵锦绣这下想不被桑木森发现都难。
果然,桑木森听得门外动静,转过脸来,二人就隔着门缝对视着,桑木森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一下子走过来,将门大大地拉开,伸手将赵锦绣牵进去,低声问:“可睡得好?”
赵锦绣看着他的眉目,略略点头,面上是笑意,片刻后,脸色却是不好看,长长叹息一声。
“怎了?”桑木森拿了锅铲将那锅里的鱼汤浮沫子抹掉,回头来看赵锦绣,脸上全是担忧的深情。
赵锦绣眉头一蹙,叹息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君子应当远庖厨,将军非池中物,岂能在这里?”
桑木森哈哈一笑,道:“月华这下就在护着我了,我倒甚是高兴。不过,月华不必担心。你不知,我少年时便落魄在外,自己是小时候嘴吃得刁了。带外面,吃不惯口味。逼来逼去,也只得自己研究一番,我倒并不觉得呆在厨房里做做菜,会消磨斗志,降了品格。后来行军打仗,风餐露宿,打个山鸡,揪一把野菜,我也喜欢弄出味来。”
赵锦绣讪讪一笑,轻声说:“是如月世俗了,自愧不如将军。”
桑木森却是脸一沉,不悦地说:“你要跟我说得这样生分儿么?一口一个将军,不可叫木森么?”
“我只是还不习惯。”赵锦绣低着头,不敢看桑木森,只是看到他紫色的袍子在风中偏飞,锅里鱼汤的白气扑腾腾过来,带着诱人的香味。
“那像以前一样,叫玄素。”桑木森低声说。
赵锦绣顿觉则是了解真相的好时机,于是立马脱口而出:“可我并不知以前。”
桑木森一时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说:“你认为我们两个对战,真的需要四年时间吗?”
赵锦绣抬眸看桑木森,颇为疑惑。
桑木森却是伸手将赵锦绣一束凌乱的发束到她的耳后,缓缓地说:“你跟我一样,只要找到一个契机,就会将对方灭掉,不留后患。你觉得四年的时间,你跟我,难道没有找到过灭掉对方的契机么?”
赵锦绣的心一咯噔,心里顿时明白:林希和桑木森根本就无意灭掉对方,所谓的势均力敌都是不愿意下狠手的结果。所以,这两人都执迷着,以敌人的姿势对战着,也对望着,以这种模式相处着。
这人世间,无论是谁,一旦遇见了,怕都是看不透,逃不开,成为执迷的信徒。
可是对峙四年后,林希到底是对桑木森下了狠手。根据后来,赵锦绣搜集的资料。那一仗,桑木森败得很惨,几乎是殆尽了桑国东线的精锐,自己也受了重伤,害得桑国军事大震荡,桑骏不得不同意签署停战协议。尔后,才会有林希班师回朝,在落凤坡被怒火中烧的齐眉劫杀。
那一刻,林希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赵锦绣倒是不明白了。不过,此刻须得要做戏,赵锦绣便慢腾腾地问:“那一仗,你不恨我么?”
桑木森突然伸出手,抚着赵锦绣的脸,无限爱怜地说:“当时恨过,后来不恨了。”
赵锦绣疑惑地看着他,桑木森眼里全是柔波,缓缓地说:“因为是你救了我。否则,那一仗,我定然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