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歌》第九章
伯乐翦拂中道遗,少尽其力老弃之。愿逢田子方,恻然为我思。虽有玉山禾,不能疗苦饥。
——【天马歌】
没过几天,就出了一宗轰动贰师城朝野的命案,有青天之名的哈列廖于深夜在家中被人刺杀。清贫的居舍几乎是家徒四壁,尸体伏在案上,显然正在办公,却遭刺客横刀夺命。没有人看见刺客的模样,也没有人会认为刺客是为劫财而杀人。
阿尔沙克勃然大怒,哈列廖虽然顽固刻板,却绝对是西宛朝廷的栋梁之材,现在死于非命,怎不叫人痛心。
下令严查,转瞬三、四个月的时光就过去了,调查的结果越接近真实阿尔沙克就越是心惊。他多次用惋惜的口气提起哈列廖的名字,旁敲侧击,希望卡哈拉克能有一丝悔过之意,可是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依旧每天游玩,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在早前,江阿尔斯便私下来和卡哈拉克说过话。江阿尔斯一句废话也没有,见面,摒退左右,就开门见山:“哈列廖是殿下命人杀的吧。”
是陈述,不是疑问。
“对,就是我做的。”卡哈拉克脖子一梗,“把我交给父王,去领功请赏吧。”
江阿尔斯露出无奈的笑容:“如果我要这么做,何必还来见殿下?”
“你——”
“我来是要告诉殿下,不必为了一个臣下的死活而忧心。您是王储,是将来西宛的王,重要的是要果决,做了就是做了,绝对不能产生软弱之心。”
卡哈拉克愣住了。虽然表面上装的强硬,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杀了人后,难免夜不能寐,心中成天揣揣不安。
“哈列廖不是叔公您推举的吗?”按理说,哈列廖算是江阿尔斯一派的,被人杀了江阿尔斯应该很生气才对,怎么不但不兴师问罪,反而还来安慰他?
“哈列廖再优秀,毕竟不过是个外人,只是个臣下奴仆罢了。”江阿尔斯笑道,“而殿下,论公,是王储,论私,是我的侄孙,血脉相连。我不帮着自己亲人,难道还帮着奴仆不成?”
卡哈拉克听着,激动地连连点头。他觉得江阿尔斯真是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终于,阿尔沙克不再保持沉默,直截了当地试探卡哈拉克,可平心静气的开始,却在剧烈的争吵中告终。
“什么栋梁!他能为了一个奶疙瘩而饿死亲生女儿,这样的人会对君王忠诚吗?用女儿的性命换来所谓的清誉,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一个酷吏罢了!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汉人的朝典与我西宛何干!难道父王为了几个贱民就要亲生儿子去死不成?!我看父王您是被那个汉人迷昏头了!十五叔公说得对!他是祸水!是妖孽——”
一个耳光打断了少年的怒骂,也换来了怨毒的目光。阿尔沙克气的全身发抖,卡哈拉克扭头就走,怎么叫也不回头。十五岁的少年更加觉得哈列廖死有余辜:一个不爱自己孩子的父亲便没有资格当父亲!牛马也有一份舐犊之情,所以哈列廖是禽兽不如的人渣!如果阿尔沙克要他为这种人渣抵命的话,就别想再让他叫他父王!
阿尔沙克恨恨地盘腿坐下,一拳砸在软垫上,然后拿起酒壶猛灌一气。放下酒壶,手一离开,便可看到酒壶上清晰的手印。
只庆幸消息还没传出去,不然要如何收拾?当初一得到报告他就下严令这件事谁也不许再提,否则杀无赦。这件事一丝一毫也不能泄露出去,否则会对卡哈拉克的前途大有影响,如果失去了人心,将来怎么即位?长子失去资格的话,下面的几个弟弟必然会相互争夺,一旦发生夺嫡,就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和卡哈拉克说话,原意不过是希望卡哈拉克能把视野放宽,不要因为人才身上一点缺点就否认掉全部,可卡哈拉克怎么就这么听不进劝?一说话就像是要和谁吵架似的,最后竟然还扯到了月支身上。
养男宠的昏君。阿尔沙克知道这个称呼早在自己将李月支用“聘礼”买回来的时候就开始暗暗流传了。
好吧,有什么就冲着他来好了,月支有什么错?怎么一发生什么事情,就动不动要扯到他身上。还有,江阿尔斯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如此讨厌月支,不断四处宣传他是祸水,当初又为什么要把已经被送走的月支给追回来,还劝自己不要轻易放弃。为了这件事,阿尔沙克还着实感激江阿尔斯,认为他说月支是祸水不过只是调侃,开开玩笑罢了。
但是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戏称”,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
月支呢?
阿尔沙克站起来,走向别院。
江阿尔斯在阿青的带领下来到了梅苑,透过梅花疏落相间的枝条,他看到了马上的李月支。
初冬时节,梅花还是一个个花骨朵,含苞待放。他就在那里,在马背上微微侧躺,闭着眼睛,微微抬起下巴,似乎正享受着微风轻拂。发丝飘扬,长衣、袍袖、带穗,没有一处不灵动。感觉到江阿尔斯的到来,他睁开眼睛,望向他,微微一笑。
“月支腿脚不便,只好在马上和殿下说话,还请见谅。”
坐正身体,然后用眼神命阿青退下。
江阿尔斯越发理解为何阿尔沙克会看上他了。眼前的李月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像刻意为之的工艺品,举止、笑容、缄默,都似精妙的乐曲。
江阿尔斯不相信他在大彭皇宫中只是一介内侍。如果是成天看人脸色的奴才,如何培养出如斯气质?而且听说大彭宫廷内侍都是阉人,李月支是不是,只有阿尔沙克知道,不过他猜测应该不是。好奇之下,他曾经特地派人去调查过,得知大彭数年前有一个李姓贵族因大逆罪而被赐死,李夫人是当今大彭天子的姑母,也跟着自尽了,有一个儿子,本来已经到了荫官的年纪,却因为这件事而生死不明,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再入仕途。再详细就打听不出来了。
“听说,这几日边疆不稳,不知是也不是?”
江阿尔斯一惊,才收到奏报,李月支怎么就知晓了?是阿尔沙克说的吗?他怎么什么都说呀!就算李月支是他最亲密的枕边人,但这也太随便了!
随即一笑:“不过是几个不自量力的小小蟊贼,成不了气候。”
“殿下打算用这样轻慢的态度去对抗大彭的虎狼之师嘛?如果真是,那月支就无话可说了,”李月支大声叹息,“只有现在先与殿下拱手做别。”
“李公子是汉人,自然是为你们汉人说话,但也莫要太小看了我西宛铁骑。”江阿尔斯有点不悦。听他的口气,仿佛自己输定了一般。
忽然发觉,自己并没说要出征迎击呀。西宛能领兵出战的人并不少,何以见得一定会是他江阿尔斯去?便接着言道:“——况且出战的也并不一定是我,李公子现在就要和我送别,未免太早了吧。”
“月支确实只是私下揣测。”李月支打马过来,坐骑与江阿尔斯的马缓缓并行,离他不过一、两尺远,一同游览这梅苑风光,“不过呢,我敢说,殿下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如果能破敌,那也是天神保佑,我王洪福齐天,我可不敢居功。”
李月支意味不明地笑着轻道:“不敢居功,却敢收买人心,广织羽翼。那年年短缺的税款,却是到哪里去了?”
江阿尔斯脸色未变:“李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语气却森然一冷,“就算你是王最心爱的男宠,但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我劝李公子还是莫要将这种道听途说的诛心之言随便乱传,免得惹祸上身。”
李月支哈哈一笑:“江山如此多娇,也怪不得无数英雄为之折腰。殿下雄心壮志,月支佩服还来不及,又怎会不利于殿下?不然,我直接去对着王吹枕边风就是了,何必约殿下单独见面,又不是不想活了。就像您说得,月支不过是个玩物,可正得宠的玩物说的话,要比什么都有力量。而要杀死一个人,最近身的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