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浮宫的艺术品自然有看客挤得水泄不通,你喜欢再次景仰蒙娜丽莎十秒钟,我们分开行动,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克明只好披了大衣出门,嘴里咕哝着,“在D市,就随你到处乱走,在巴黎的坟场里穿行,你还是要带上一个男丁。”
到了墓园,克明就不闹意见了。甚至觉得月玲作为伟大杰出的詹克明的未婚妻还是有她独到之处的。墓园寂寥,墓碑上的雕塑设计不逊于卢浮宫的艺术展品。走一走,就发现一个名人的墓,供奉着鲜花。诗人,画家,作家,舞蹈家,作曲家……还有平民百姓,不同种族,无论贵贱,无论贫富,在此安息。死亡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墓园里没有游客。一辆灵车,跟着几个肃穆的人,和道旁的光秃秃的法国梧桐一样在冬日的细雨里悄没声息。一两个扫墓的人,手里拿着盆花,垂头静立哀思。
“西方人对于死亡的看法一直让我着迷。在加拿大,大路旁边,整齐的一幢建筑,上面让人料想不到地写着某某uneral home(殡仪馆)。”
“他们的墓碑设计,也花样百出。而且墓园旁边,时时就是民居。没有忌讳,很是坦然。”
月玲牵着克明的手,找到一处墓碑。Vicor Noir。巴黎记者。一个青铜雕塑,真人大小,模拟他当时被手枪射中,仰面倒在街上的一瞬,帽子掉在身边。
在克明奇怪的注视下,月玲亲了亲雕塑的嘴唇,摸了一下他裤头隆起的发亮部位,从背包里掏出一束小花搁在他的帽子上。
她看着克明难以置信的表情,嫣然一笑,“他是巴黎女人的月老和送子观音,据传非常灵验,我刚才做的一切,据说可以保佑夫妻生活和谐,一年之内就会成婚,并且多子多福。”
“洋迷信也是鬼扯谈。”
“宁信其有。我海内外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爸说都是因为他在哈佛摸了假校长铜像的脚的缘故。”
“你父亲也是知名专业人士,哼,有其父必有其女。”克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们停在另一处墓碑前。雕塑描述的是:一个英俊男子,双手掩面,全身肌肉紧绷,寸寸都是痛苦。一个惊恐万分的女子,一只手扒着棺材的盖,一只手捂嘴,抬头满面恋恋不舍,即将被死神拖入地下去。
月玲和克明站住。
“从此阴阳两隔,永不相见。”克明说,无奈地。他平日忙着实验数据查资料密切关注科研动态,有时午餐一个三明治五分钟就吞掉,一天工作至少十五个小时,生活是一个不断运转的大车轮,朝着成功更高更快更强进军;只是和月玲在一起,忽然文学艺术思想或是爱呀美呀自由呀等等一些的词汇北极光一样闪烁在脑海里,心顿时柔软起来。
“那男子痛失爱侣,一定伤心欲绝,无法解脱,才要工匠雕塑此情此景。工匠也一定耳濡目染他的忧伤,才做得如此传神。”月玲哽咽,怅然地。
“我们一定要保持健康,活到白头。”
“克明,我爱你。”月玲终于说。
克明的大眼睛也濡湿,但什么也没有说。他那一刻下定决心,纵使世上有女子比月玲更美丽出色,这辈子也只爱她了。
他们相拥着回到旅馆缠绵到天明,好像过完今天生命就要完结,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61 旅行归来
刚回D市,月玲感觉像是做梦,巴黎之行成了黑白片,左手无名指上多一个戒指,时时把它转一转。
Liz仔细研究了戒指一番,“嗯”了一声表示满意,还是说,“大家都喜欢钻石,你干嘛标新立异与众不同,明又不是付不起?”
“钻石和我相克,戴了头晕。”
Liz请教过一些中国八字相冲的知识,一贯对古老文明表示极大尊重,没有反驳她。
Liz说,“为什么是明呢?他比你大那么多。你三十八岁的时候,他就是五十岁的老头子了。我觉得司马好,他时时请我喝咖啡,买礼物送我,要我向你问好,我现在是他的私人教师,他进步很快,一再要求学习十四行诗和莎翁的剧本。”
月玲笑,“你教他?他的英文比三岁孩子还要差!”
Liz对月玲的不屑很反感,“我的学生都很优秀,在我手上补习,都日新月异,你不要小他。”
月玲看Liz动怒,爱护学生如老母鸡护鸡子,就说,“教他很辛苦的吧。”
Liz面色缓下来,也笑,“有时候恨不得提着他的头去撞墙,或是扇他的耳光要他把发音的舌头摆正,但是待遇实在太好,一切看在钱份上。你还没有说,为什么是明。”
月玲看逃不过,没办法顾左右而言它,就说,“他是我最好的异性朋友兼最佳性伴侣。”
Liz冷静地指出月玲的逻辑错误,“他不能算最佳,你也没有别的性伴侣。”
“是,没有比较没有说明,应该说唯一性伴侣。我的家庭医生说,性伴侣越少,越健康,不容易得性病。”
Liz就知道月玲开始敷衍她,不愿深谈,也就不提了。
第二天,月玲在麦克的咖啡店里点了一大杯焦糖咖啡,向罗比说,作业没头绪,需要咖啡因和糖份来提神。罗比说,“你还有心思做作业?”
又拖过月玲的手,把戒指看了又看,叽叽喳喳赞叹了几分钟,说,“捷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向我求婚。”(加拿大同性结婚合法。)
“你可以问他嘛。”
罗比娇嗔地看月玲一眼,“我应该矜持些。”月玲想想,罗比心底其实比女人还女人。
罗比问,“他在什么情况下向你求婚的?”
“我们共度良宵以后。”
罗比脸一红,若有所思。
月玲说,“那个顾客要代糖,你给她加了普通糖了。”
罗比忙把手上这杯咖啡倒掉。
月玲坐在店堂僻静一角,待咖啡喝了大半,作业理了头绪出来,伸一伸懒腰,看到司马蓦地站在眼前。
她忙正襟危坐。
司马说,“我可以坐你对面?”
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英文,Liz果然是好老师。月玲点一点头。
他说,“Liz说,你真地要嫁那个剩男?”
月玲又点一点头,“他对我很好。”然后沉默不说话,冷漠地希望他快点识趣走开,没有必要和他解释。谁跟谁。
“我也可以对你很好。”
“Huh?”月玲瞠目结舌。
“我一样可以爱你,保护你,你要什么有什么,而且我比他年轻,比他更能满足你。”
“你不可理喻。”月玲拿起桌上的咖啡泼了司马一身。收拾了东西就走。
司马跟在后面,说,“你现在走,会后悔的。你的裸体照片我复制了一套发到我的邮箱里。”
月玲浑身冰冻一样站定,眼神里就有那种受了伤害的样子。
罗比和麦克远远看着,本来要介入,在这个时候,误会了月玲的眼神,以为她犯三角恋,两个人忙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低头各忙各。
司马觉得逼得她太甚,她像是他童年时候淘气赶着退到墙角的大姨妈的波斯猫,大眼睛里尽是哀怨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