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最近有好几个人到处打听‘乌焰’的下落?”
一袭青衫的男人素手拨弄了两下香匙,瑞龙脑的浓郁香味从栩栩如生的狻猊兽口缓缓吐出,带着清凉尖刺的淡淡的胡椒气味,沾染在他发间,冰片还在香炉中静默燃烧,杨月清手撑着脸颊,低语道:“倒是有趣,死了那么多年的人竟然还能活生生蹦出来了,呵——”
“我倒是好奇了,那乌焰到底招惹了多少人,现在不仅连死人都从地底下爬起来找他,不问世事那么多年的毒隐娘也掺和进来了。”
杨月清提笔沾墨,在薄如蝉翼的宣纸上狠绝落下一笔,朱红如血的梅花开的艳丽张扬,生生破坏了整幅画的美感,他冷笑一声,吩咐下去:“看来不走这一遭是不行了,我倒要看看唐映雪这次还能不能护得住他!”
......
“师父......我就不能把那些......东西拿下来再出门吗?”陆同斐脸颊涨红扒在门框边不肯出去,唐映雪怎么哄都摇头死活不肯松手,即便衣服盖着看不出异样,可那些情事时唐映雪戏谑的荤话还是让他心有余悸,万一真的像他说的不小心漏了......怎么办?陆同斐心下羞耻,自觉丢不起这个人。
唐映雪无奈看着他,一个子母爪甩过去,勾着他的腰带就扯到自己怀里,他搂着小徒弟,假装无视他“师父你能不能不要老用这招抓我!”的抗议,伸手替他理了理挣扎间有些凌乱的衣襟,掩饰性拍拍他身上灰,“好了,跟着师父,不是说想出去玩吗?”
陆同斐感受到身下的东西还是有些别扭,但这几周被迫戴着也习惯了,总比天天让唐映雪像小狗一样拴在屋子里要好,唐映雪看他还在走神,大掌包住他的手牢牢抓着,十指相扣,陆同斐抬起头看他,唐映雪面上倒是很自然,但陆同斐还是看到他师父雪白的发丝掩映下有些发红的耳尖。
“今天太阳大,你带上面纱。”唐映雪不知从哪弄来一套明教的百相制式的弟子服给他,状似好心给他戴好黑色的面纱,金色的挂饰扣在他脸侧,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陆同斐懒得吐槽他,便也由着他动作了。
唐映雪牵着他往唐家集走去,陆同斐心中有些忐忑,毕竟明教跟唐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恩怨怨他也听说过,唐映雪竟然就敢这样牵着他堂而皇之在唐家集乱晃,陆同斐真害怕他的那些同门会将他们师徒俩套麻袋打一顿扔到嘉陵江沉尸了。
唐映雪看出他眼底的顾虑,解释道:“今时不同以往,中原对明教的排斥也不如以前那样了,现在也有不少明教弟子在中原发展,破立令形同虚设。唐家集现在也有很多其他江湖门派的弟子喜欢在这里逛,也不乏有明教的人,唐家集里人来人往都是些生意人,做生意的哪有永恒的敌人。”
他想了想又眨眨眼,随后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补充道:“就算真的有人想打咱们,也不用怕,反正也打不过你师父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同斐:“......”
最后一句才是真相吧?!
不管怎么说人都已经来了,陆同斐便也不想去那么多,横竖要挨打也是两个人一起挨打。但好在唐映雪所言非虚,陆同斐看到的人除了大部分唐门弟子以外,还有些不同门派的弟子也在唐家集晃荡,偶尔也能看到几个同门,陆同斐有一瞬间想要冲过去对着同门大喊救命,但一想到这里毕竟是唐门的地界又忍耐下来了。
唐映雪紧紧抓着他的手,牵着他熟稔走到一个豆花铺子面前,陆同斐好奇问道:“你们唐门豆花吃甜还是吃咸?”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唐映雪开口:“搞两碗。”
大娘动作很快就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唐映雪一手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豆花,陆同斐就见他师父转过头来,很实诚告诉他:“吃辣。”
陆同斐望着上面红油淋漓,葱花豌豆红红绿绿黄黄交错的豆花,沉默一瞬,心想这很唐门。
“试试吧,说不定很好吃呢?”
唐映雪将豆花递给他,带着他找了个隐蔽树荫下的桌子坐定,陆同斐摘下黑纱,拿起调羹搅拌了几下,他虽说不讨厌吃辣,但更喜欢甜豆花,陆同斐吃了两口,鼻尖沁出一点薄汗,抬头看他师父,唐映雪吃的嘴巴红红,好像被谁吻得红肿一样,他眼眶有些湿意,陆同斐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他听到徒弟的笑声抬头不明所以看向对方,“怎么了?”陆同斐连忙摆摆手,表示你继续吃。他自己也低头吃了两口,还是觉得有些好笑,他本以为唐映雪这般气质清高如冰似雪的人,好像浑身冒着肃杀寒气,从外表上看活脱脱一个雪山上的高岭之花,但没想到还有这样接地气的一面。
豆花也就吃个乐呵,唐映雪等他吃完牵着他在集市上乱逛,许是唐门大多擅长机关造物之术,唐家集上摆摊卖傀儡玩具小物件的也多,还有些唐门弟子就在路边摆摊熊猫面馆的,为了拉生意都放出自己养的熊猫来卖萌了,陆同斐看的稀奇,脑袋左摇右晃的,东看看西看看,只觉得快要看不过来了。
眼见着徒弟差点要让熊猫面馆的熊猫哄走了,连忙抓着徒弟的手将他带走,再三保证回家带他看熊猫崽才拉走恋恋不舍眼神拉丝盯着人家滚滚都舍不得眨一下的小徒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师父!看这个!”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那些栩栩如生用木头做的小猫小兔小狗吸引了,唐映雪顺着他指着的地方扫眼一看过去,心想这玩意也就哄哄小孩,连堡里的那些小豆丁小萝卜大的师弟师妹们都会做的玩意,也就陆同斐看的惊奇。但他没开口扫徒弟兴,看着陆同斐好奇蹲在人家摊位面前小心翼翼戳着玩,心说这有什么,自己能做的比同门更好。
唐映雪有一丝懊恼心想,早知道小时候就多做点机关玩具丢给徒弟玩了,省的长这么大还被别人这么些拙劣的小玩意就哄走。
但架不住陆同斐喜欢,看着陆同斐蹲在地上那双蓝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盯着他可怜的跟小狗似的,唐映雪只好认命从怀里掏钱,将碎银扔给笑眯眯看着师徒俩的同门,心中暗骂一句:谁不知道谁啊,谁还没拿做机关的边角料搓过小玩具卖钱,奸商连小孩的钱也骗!
同门似乎看出来他幽怨的眼神,回他一个露出雪亮尖牙的笑容,看起来极其欠扁。唐映雪转头看小徒弟兴冲冲怀里抱着一大堆机关小猫小兔小狗们,只好打了个响指把机关小猪召出来,机关小猪两只大耳朵蒲扇一样又圆又可爱,扇动着耳朵,哼哧哼哧发出机巧转动的声音在陆同斐脚边跑来跑去,他围着陆同斐跑了几圈,背上咔咔几声开了个口,“把你那些玩具都放进去吧,让小猪替你装着,省的拿着不方便。”
唐映雪看着徒弟蹲下来把玩具一一放进去,还要摸摸机关猪的脑袋和身子,念叨着什么“才不是玩具,它们有名字的,叫莎莎,糖糖,菲菲,雪雪......”
原来蹲着看玩具那么短时间你都把名字给起好了吗?唐映雪心中一哽。
“......随你,但是,不准给那只狗起名叫雪雪——!”
“为什么?我觉得很好听啊!”
“......没有为什么,师父让他改名,他就得改名,身为徒弟就要好好谨遵师命!”
“师父你这是专制,”陆同斐牵着他的胳膊轻哼一声,“那就叫那只白孔雀雪雪好了,我看那只白孔雀高傲神气的很,扬着脑袋还会冲我开屏,我觉得还挺合适。”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映雪突然内心沧桑叹了口气,唉,孩子大了,不听师父话了,有叛逆期了。
陆同斐转过头一顿张望,看到远处戏台子上在表演蜀中绝技变脸谱,围观人群又是喝彩又是叫好又是喷火的热闹非凡,他兴奋挤进人群跑过去看,唐映雪一下子没抓住,看着他眨眼间被人群淹没消失不见,心下突然一阵恐慌空荡荡落了下去,“小斐!”他大声喊着。
他紧跟上去在人群寻找,却怎么都没看到那抹鲜亮的红色,唐映雪的心逐渐沉下来渐渐发凉,他拨开人群,放眼望过去却没见着陆同斐,唐映雪心乱如麻,甚至开始阴暗地心想早知道就应该把陆同斐用链子拴在自己手腕上,他寻了处高地,正要不管不顾飞鸢泛月起来寻人,手腕却突然被拉了一下。
陆同斐举着一只大糖葫芦正要开心同他说话,却被唐映雪转身过来那双赤红癫狂的双眼吓了一跳,他一下哑了火,连抓着唐映雪的手也不知道是松开还是继续牵着好,喃喃低语:“师父......”
“你的眼睛——”他欲言又止,有些害怕这样的唐映雪。
唐映雪看到他手中作势要递到嘴边的大糖葫芦一愣,顿时明白了陆同斐去哪了,他听到徒弟的话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睛,又顿住动作,将陆同斐抱在怀里,声音缓和下来:“是不是吓到小斐了?是师父不好,只是师父方才心急找你——”
“师父以前......”唐映雪想到自从那一天他满头青丝变白发,还有双眼流出的血泪,从那过后应当是有什么后遗症,情绪不稳定时偶尔也会眼瞳充血从正常人的黑色瞳孔变成诡异的血红。
但他暂时还不想陆同斐知道这些,想起从前,打破这表面来之不易的和谐宁静,即便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徒劳的粉饰太平。
“师父以前生过病,应当是落下一些后遗症,不要害怕师父......“
陆同斐听他一番解释后,悬着的心稍微缓和几分,将方才买来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笑弯起眼,那双弯弯笑眼好似瑰丽的月牙湖,清澈澄蓝。
唐映雪垂眸看向陆同斐,怀里的小徒弟絮絮叨叨对他说着,“我方才可是站在那挑了好久才挑中这根山楂果又大,糖衣又多的糖葫芦,师父你快尝尝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嗯。”了一声,轻轻张开唇瓣,衔住一颗裹满糖衣的山楂果吃入口中。
齿尖轻轻一咬,糖衣清脆破开,山楂的酸涩和麦芽糖的甜腻香气裹在一起,酸酸甜甜的味道从唇齿间弥漫,唐映雪只觉得舌尖的甜味连带着沁润到心尖,他紧绷的神经才舒缓下来,伸手去握住陆同斐的手,牢牢抓在掌心。
陆同斐看他喉结滚动,将那枚红艳艳裹满糖衣的诱人山楂果吞吃下肚,眼睫轻颤,掩盖下那双如海双眸泛起的涟漪波澜,任由唐映雪牵着自己。
“师父,唐家集逛完了我们去广都镇看看好不好?我听说那边可热闹了——”
陆同斐心脏跳的有些快,镇定自若对他说道,眼眸亮闪,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对着自己师父撒娇的天真小徒弟,他脸上满是好奇心,对唐映雪断断续续说着:“我之前听说广都镇重建的可漂亮了,我还没去看过呢......”
这一去便是成都,成都四通八达,从此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
唐映雪静静看着他,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抓着他手用力了几分,舌尖还未消下去的甜味徘徊在唇齿间缠绵。
“好。”
口中弥漫的甜香终究是泛起回甘过后的一丝涩味,他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对他的小徒弟再一次这样说道。
“只要小斐想要,师父什么都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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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同斐总是无数次在想,唐映雪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有时坐在廊下,看着金乌西沉,玉兔东升,皎洁的月光悄悄爬满枝头,双手拖着下巴,百无聊赖晃着腿,夜晚有些寒凉的风送来,吹动他摇曳的火红发丝,陆同斐抱着弯刀抬起头看着头顶硕大的圆玉盘发呆,在夜里,这座空荡荡的房子更显得寒凉了。
他迷迷瞪瞪抱着弯刀,几乎要睡去,一个猛地磕头靠在柱子上又惊醒,他发出嘶声吃痛,摸了摸微微发红的额角,这一撞倒让他清醒了。
他放下弯刀站起身,耳听得走街串巷的打更人拖着悠长的调子,又一声更响,梆声绵长,寂寞,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睡得深了,抬头一看月上中天,被层层乌云半遮半掩住,只透露出微弱的月色,像是被谁啃缺了一口。墙上的玄猫脚步轻盈,被梆声吓了一跳,蹿出去老远跳下墙来,发出咪呜一声,在这样的夜晚里听起来无端有几分凄厉。
陆同斐扶着廊上的红柱,夜晚的寒风吹得他的衣摆浮动,这个家里寂静的可怕,连虫鸣鸟叫也没有,他突然有些害怕被这座庞然大物一般的房屋吞噬,好像这屋子正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咬来,陆同斐突然不管不顾冲出家门去。
他想要找到唐映雪,为什么唐映雪还不回来呢?
在夜晚的奔跑中他的心跳如擂鼓,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曾经有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奔逃一般踩在青石板的巷口,奔逃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寂静长夜里。如同幽寂天地间一簇微弱渺小跳动的火苗。
他听到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灌进他耳朵里,寒凉迅猛,晚风吹拂开他火红的长辫,吹散他的发,吹起一面火红的旗帜,吹开一瀑流动的火,那些散乱的发丝贴在他的脸颊,被风摇曳着,好像跃动摇晃的烛火,跳动着,闪烁着,蜿蜒着。
成都有很多竹,葱葱郁郁,一丛挨着一丛,一片接着一片,他跑得远去了,一头扎入那密密麻麻的竹林里,那些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的竹子好像把空间都切割成无数片,破碎而凌乱,将月光也残忍地撕碎成一缕一缕束线,穿透在罅隙里,如同浮光,如同织金,像是寂寞的幽灵飘荡在层叠的竹林里,静谧又哀伤。
他像是误入的旅人,又像是闯入此地蛮不讲理撞开天地的一柄刀,陆同斐是一簇野蛮生长燃烧的野火,焚烧了一切,点燃了竹,惊动了月,他跌跌撞撞在竹林里穿梭着,那些竹错综纵横,不知会从哪一寸土壤里钻出来,陆同斐踏过枯枝脆叶,越过重重的竹林,拨开一缕缕月光,茫然在西南的竹海中寻找。
陆同斐的心跳的很快,胸腔里那颗东西沉甸甸,鼓动着,涌动着,发出砰砰的撞击,他甚至觉得这声音太大了,在静谧的竹林里是一种巨大的回响,那么显眼,就响在他耳膜边,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看到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像只要不停地寻找,不停追逐,不停往前跑,只要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听,他就能逃离那令人发疯的寂静,那令人抓狂的孤独。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陆同斐多待一秒都觉得自己的灵魂会炸裂开来。
可他扶着粗狂摇曳的竹,竹叶簌簌飘落,慢悠悠,晃动着,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他发间。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抬眼那一瞬间,陆同斐如同一尊瞬间凝固的雕塑,站在竹海深处,被丛丛的竹林困住,深藏在阴影里,他看到那万籁俱寂的绿中一抹清冷的墨蓝色,像是亭亭玉立的兰草,让他的心,他的意识,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瞬间安静下来。
月高悬在夜空,遍洒出轻柔的月辉,如同碎玉,如同白芒,就这样沐浴在那个人身上,落在他脸颊,飘在他脸侧,流在他肩头,他的乌发如墨,摇曳着被风撩起丝丝缕缕,月白的辉光打在他脸颊,陆同斐甚至能看到他纤浓的睫毛轻颤,好像鸦羽一样柔软,漆黑,颤动着,泛起涟漪。
唐映雪倚靠在一处竹旁,手上提着的千机匣漆黑泛着寒芒,低调而沉默,只有微微的流光反射出顺着螭首千机流淌滴落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叶片上,柔软的叶似乎也承受不起这般重量,弯曲了叶,血汩汩流淌,滴落一地黑红。
那淡淡的血腥气,唐映雪墨蓝色纤长挺拔的身姿,苍白的脸颊,乌黑的发,昳丽的血,层叠的竹林,月白的辉光,就这样交织成一副诡异又和谐的画卷,深深映入陆同斐眼帘,刻在他脑海里,让他的灵魂一阵猛烈的悸动震颤。
唐映雪的脸颊似乎还沾了几滴血,他的唇色浅淡,漠然倚靠在竹上双眼出神,那双眼带着空洞和茫然,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好似一滩死寂的潭水,带着对这个世间万物的不解,苍茫,迷惑,了无生趣又冷漠孤寂,沉默注视这天地,也沉默注视着他自己。
陆同斐好像喉咙一阵堵塞,说不出话来,他也只能沉默将自己躲藏在竹里,好像藏身在深不可见,密密麻麻遮掩他一切的竹林里才能呼吸,才能小心翼翼抬起头去看他一眼,才能听到自己心里那些不可说,不可想,不可念的情愫,他不能去想那是什么,他只能把那些念想也切割成无数片藏进心上的竹林里。
唐映雪出神间随手折下一片竹叶,将细长苍翠的叶片衔在唇边,他垂眸睫毛轻颤,顷刻间唇边响起一道悠长的曲子,飘荡在竹林里,旋转,缠绕,回荡在天地间,向着云层,向着月亮远去了,那悠长的竹曲如同绵长蜿蜒的河流,又像是孤寂的冷风,轻柔而缓慢,绕过丛丛竹,穿过缕缕月,落在他身边,在他心上落下一滴雪,化开所有的悲伤。
陆同斐的沉默也是小心翼翼的,他的安静,他的注视,他的凝望,他的悲伤,一切都是轻盈的,不能留下痕迹的,不能刻出印记的,不能走到月光下的,不能离开这片竹林的。
他望着如水月芒下的那个人,他的红唇间衔一片翠绿的叶,好像衔住了人间所有的春,可他的脸颊苍白,沾染上点点血渍,黑浓的睫毛低垂,遮掩住那双冰凉的眼,月的辉光洒在他身上,好像在发光,带着如梦似幻的光晕,藏身在隐秘的竹林最深处,他垂眸那一瞬间陆同斐竟然觉得有一丝哀伤的温柔,竟然给了他一瞬错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像我也被如此哀伤又寒凉的温柔垂怜了。
陆同斐觉得自己像是跪在神座前祈祷的人,那人像是那神台上的观音,不会动,不会说,只是沉默注视,只是漠然无言,聆听他的祷告,聆听他内心那些妄言,聆听他不可说的念想,唐映雪什么都不会做,他无动于衷,他高高在上立于云端,却又也有一瞬垂眸,那一瞬垂眸的低头就是他全部的温柔了。
分明唐映雪也是个满身罪孽,满手血腥,满身肃杀的人,可却总是觉得他那双苍白冰凉的手抚摸触碰时总是带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也许常人难以理解,可陆同斐对于这般瞬间刹那的垂怜想要落泪,想要倾泻所有的悲伤,好像有仙人抚顶,他垂下头颅蜷缩跪在神像的脚边,低到尘埃里,埋入尘土中,落下的泪水也被大地吞没。
唐映雪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西南的大山里,在山中层叠掩盖的竹海里,在没有月色的阴影下,此时此刻,会有一个人无缘无故为他而哭,会有一个人因他而落泪,会有一个人沉默地注视,长久地凝望着他,为他的悲伤而悲伤,为这无法容于世间,无法宣之于口的爱在哭泣。
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呢?那是一种呼之欲出的,陆同斐无法宣之于众的,陆同斐不敢让它见光的,那些情愫,那些深夜里无数个念想,那些辗转反侧的孤寂,那些心难以压抑的情愫,明明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可却好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好像那轻飘飘一个字,会带来摧枯拉朽的崩裂,会带来难以改变无法回头的东西。
他爱唐映雪吗?
他爱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唐映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亘古不变的霜雪,静静落下,孤独地永恒地,走过无数个千秋。
陆同斐突然感到心头渐渐弥漫起来的悲哀的痛楚,如他这般渺小,如他这般落在尘埃里摇曳微薄的残火,如他这般的祈求,如他这般的永远藏身在黑暗里凝望他的火,要如何才能拂去他肩上的雪?要如何才能触碰他眼底的冰?要如何才能融开这亘古的霜?
要如何如何才能点燃你寂寥的千秋雪,才能迎来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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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中秋,街上也多了些过节的气息,陆同斐一路看过去,街上好些地方已经扎起了灯架,用竹条柳枝木架撑起各种各样花灯的骨架,依稀能看出大概的模样,也让陆同斐对于这江淮之地与蜀中过节的不同习俗多了些期待。
他怀里抱着糖炒栗子,手上拿着一个油纸包着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月饼,此地的月饼竟然是咸味肉馅的,他吃着颇有几分新奇。
陆同斐独自一人逛街,唐映雪不怎么喜欢凑热闹,现在快到中秋了街上人也多,便窝在家里等陆同斐回去。他心中正思索着要捎带什么吃食回去给师父——因为唐映雪不爱吃口味清淡的菜,倒是与这边的江淮菜系颇为水土不服。
正头疼着,他抬眼扫过去却见不远处围着里三层外三层,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陆同斐心下好奇,踮脚蹦跶几下却也只能看见乌泱泱的人头,他三两口吃完月饼拍拍手,也想凑热闹挤进去瞧瞧这家铺子在做什么。
待他凑进去一看,原是一家成衣铺子,牌匾上书四个大字“锦绣玲珑”,装修风格低调奢华,处处透露着主人的品味不俗,这家成衣店虽然男女老少各色衣装都有,但看展示出来的服饰应当主要还是售卖女装,围在这边的也多是一些姑娘。
陆同斐扫眼看过去,那些衣服当真好看,有的华贵精美,有的仙气出尘,但他的注意力倒没在女装上,他扭头看过去,旁边展示的男装也奢华不凡,陆同斐眼前一亮,心里盘算着今日师父给他发的零花钱,付定金应该管够。
这么久以来他好像还没像模像样送过师父什么正经礼物,他心里有了主意,于是身形灵活钻进了店里,掌柜的只见面前乌泱泱的人堆里挤出来一个红色毛茸茸的脑袋,眼睛亮闪闪的对他道:“掌柜的,你们这儿可接定制成衣?”
掌柜的立马堆起笑容:“自然,不知您心里属意咱家哪款呢?”
陆同斐正与掌柜的商讨着定衣一事,不知二楼有位“老熟人”正背着手优哉游哉拿着折扇巡视自家新开张的生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
叶倚云折扇“唰”的一展,遮住自己半张脸只剩一双摄人心魄的张扬凤眸,“陆同斐?他跟唐映雪来江南了?”
身着明黄满身金玉的藏剑公子眼眸流转,看着兴冲冲正拿出小钱袋往外掏钱的明教,浑然不知二楼正有人盯着他,叶倚云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意,缓缓眯起眼,若是让杨月清看了,定然心下腹诽这狐狸不知又有了什么满肚子坏水,人家都是水做的,只有叶倚云是那乌漆嘛黑的墨汁做的。
待陆同斐付完定金离去,掌柜的正开心做成了一笔生意,却有个小二哥跑来说东家找他,掌柜的听完连忙跟着小二哥上了二楼,不知叶倚云找他作何事。
而心满意足买完衣服,怀里抱着香喷喷吃食回去找唐映雪的陆同斐一概不知。
时值中秋这日,陆同斐好不容易才把唐映雪拉出家门,唐映雪虽不喜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可看小徒弟两眼放光兴致颇高,他也不想扫兴,于是只好任由陆同斐牵着他的手奔向街上。
“师父,今日是中秋,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陆同斐牵着他的手,与他漫步在街上,心里忍不住脑补唐映雪若是穿上那华彩出尘衣服该多好看,他师父这般人物,这般容貌,这般气质,又该是多惊艳,这么想着他脸上忍不住带了几分期待的笑意。
唐映雪见他这么开心,也忍不住露出一抹浅笑,“这么开心?那师父倒是好奇是什么惊喜了。”
金乌西沉,此时才将将黄昏傍晚,天色要黑不黑,陆同斐先前已经在这边逛过了,而正式的节庆时辰在晚上,花灯也得天黑了才好看,现在还没热闹起来呢,陆同斐便拉着唐映雪直奔“锦绣玲珑”。
唐映雪抬眼一看,是一家成衣铺,装修的倒是挺好看的,就是总感觉店里一些银杏装饰有些眼熟,他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被陆同斐迫不及待推入了一间厢房内,他的好徒儿只留下一句:“师父你等着我给你的惊喜礼物!”就迫不及待关上了房门。
有些不知所措的唐门刚要抬手拦住他说些什么,看着面前紧紧关闭的大门也只好哑口无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同斐走后就去找掌柜的,问他前几日在你们店定做的衣服可好了?
掌柜的连声笑应,陆同斐正想把衣服拿去给唐映雪,却听掌柜的挂起亲切的笑道:“这位少侠,您可是我们“锦绣玲珑”开张当天第一位下单的客人,我们东家吩咐了一定要好好招待您,您这边不用担心,我们这边自会有人负责把衣服送到那边厢房,还会专门有人服侍。”
“少侠不如移步这边暂且休息耐心等候,我这就为您奉上点心茶水。”
陆同斐犹豫了一下,又听见掌柜的对他道:“咱们东家开设试衣厢房也是为了让客人们买到更称心如意的衣服,不如等衣服换完再付全款也不迟啊,若是上身有何不妥的也能及时交还给我们修改。”
“那......好吧。”陆同斐也想看师父换完衣服是什么模样,若是有什么不合尺寸的也好及时拿去修改,虽说他也会一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但到底比不上江南的绣娘。
他被掌柜的带到一旁休息,此处用屏风隔开成半弧形,正对着厢房,幽静典雅,角落的香炉缓缓燃起,旁边摆了几盆名贵好看的花草,桌上放了一壶茶摆了一碟点心,能看到外面的同时也不失惬意。
陆同斐吃着点心,看向厢房满心期待,殊不知他隔壁屏风也坐着两人。
“倚云,你说要带我看什么热闹?”
杨月清自斟自饮,喝着茶正满头雾水,转头却看见叶倚云那只黑心狐狸满脸写着幸灾乐祸,笑眯眯道:“那时在蜀中我奈何不了他,现在到了我的地盘,自然要给你好好出气一番。”
“大概算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杨月清看着这只乌骨鸡左脸写着“不怀好意”,右脸写着“看人倒霉”,小声嘀咕着:“还说我喜欢招惹唐映雪,我看你也不遑多让,可别到时候被唐映雪拔光鸡毛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却说唐映雪此刻还不知陆同斐给他的惊喜即将变成惊吓,他见进来一位小厮,对他热情笑语:“客人将换下来的衣服交给我便好,稍后我们将会为您送来新衣。”
徒弟给他买了新衣服?
唐映雪一愣,他是一个对衣着打扮没有什么追求的人,准确的说只要衣服整洁无碍,穿的舒服就行,仔细想来他的衣服除了唐门的弟子服还真没什么其他衣物了,唐映雪也不过就是那几件弟子服换着穿,对他而言已经足矣,却不曾想陆同斐还给他买了新衣。
他想着既是陆同斐的一番心意,便依言照做,今日出门游玩未带千机匣和那些丁零当啷的暗器,倒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他将换下来的衣服叠好交给小厮,未曾多想。
陆同斐不知不觉中吃空了一碟小点心,还别说,这江南的点心的确不错,却看见掌柜的一脸担忧朝他走了过来,他心下奇怪,忍不住起身问道:“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掌柜的连忙作揖行礼,态度诚恳,充满歉意:“哎哟,真对不住您,这几日小店刚开张,前来定制新衣的客人太多,您交给我们的尺寸被人和一位女客的弄混了,让绣娘给做成了女装,真真是对不住您,我们这边一定会及时作出补偿。”
陆同斐闻言有些意外,不过新店刚开张诸事纷忙,他到可以理解,但难免心下失落,“没关系,那我改日再来取衣好了。”
可没料到掌柜的一脸为难欲言又止,他抬袖擦擦汗,难掩抱歉道:“方才与您同来那位客人的衣服......应当也被弄混了。”
“那位客人看衣着应当出自蜀中唐门,今日中秋店里客人多,唐门弟子也不少,弟子服大多一样,原本放着好好的,也不知是被哪位客人错拿了,为表歉意,您的这一单我们免了,待男装制成就当送给客人您的赔礼,定金我们也如数奉还,实在是抱歉......”
不用掏钱免费得了一件新衣应当是好事,可陆同斐消化完他的话,半晌脑子一炸,惊愕倒吸一口凉气:“那,那我师父,现在——”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映雪看着送来的女装陷入沉默,他有些想问是不是送错了,可小厮信誓旦旦这就是陆同斐交给店里的尺寸定做的新衣,唐映雪拿起来一看尺寸,确实是他的尺寸。
“......”唐映雪与手里白纱堆叠仙气飘飘的柔软女装相对无言,想着陆同斐来时双眼亮晶晶满心期待的“惊喜”,也许......说不定......难道这就是......
小徒弟想看的呢?
他抿唇犹豫了一下,脑海里不禁想起陆同斐不止一次说过他像庙里的观音,又曾羞赧说过师父像天上的仙女,那时他只当做是陆同斐在取乐,他又低头看向手里的衣服,无奈叹息一声,如果是陆同斐想看的,那他——
只好溺爱了。
他拿起女装和那配饰研究了一下,不算复杂,唐映雪神色淡淡将衣服一件件换上,好在这女装宽松,外罩一件宽袍长袖的外衣,居然连绣鞋都有,唐映雪对女子发髻如何梳妆打扮一窍不通,只好随手用青玉簪将满头雪丝随意挽起。
幸而唐映雪身形高挑修长,皮肤冷白,男生女相,也幸而这衣服柔软宽松,寻常人一眼看过去应当不会觉得怪异。
他犹豫再三,最后推门而出。
陆同斐看向厢房内缓缓而出的人,瞪大双眼,店内瞬间鸦雀无声,他一副震撼的模样微微张开嘴,耳边却听到屏风隔壁有人一口茶水喷出呛到的咳嗽声,才唤回了他的神智。
“师......师师师,师父,你你你——”陆同斐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清,舌头打结,好像连自己的声音都找不回来了。
唐映雪看他满脸震撼,还以为自己是哪里不妥,他若是张口发出男子声音更显得奇怪了,于是只好不言,对他点了下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同斐看他朝自己走过来,一时间仿若雪山上的仙女下凡,他早就知道唐映雪那张脸生的惊艳,可没想到这张脸有朝一日成了女子会这么欺霜赛雪倾世无双,他想不出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唐映雪,他都不敢呼吸,唐映雪这般美的不似凡人,也有可能他今天出门还没睡醒正在做梦。
江南的绣技果然名震天下,唐映雪每走一步衣袂翩跹如鹤如蝶,银线熠熠生辉在夜色里如流云溢彩,唐映雪生就一副清高冷傲的气质,如今扮做女子更是清冷如仙,目下无尘。
陆同斐只觉得自己心脏砰砰要跳出胸腔了,他察觉到四周所有人的视线都停驻在唐映雪身上,连忙把他拉过来,屏风隔开了大部分视线,陆同斐满脑子晕乎乎,思绪纷乱,还没理清自己的话,又磕磕巴巴忙问他:“师父,你怎么,怎么就穿着这个出来了?”
唐映雪闻言不解,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不是你想看吗?”
我不是!我没有!我风评被害!
陆同斐心中尖叫呐喊着,见唐映雪误会了自己正要急着解释这是一个误会,唐映雪却又眼睫轻颤,潋滟眉目带着几分茫然,又低声问他:“难道不好看吗?”
陆同斐看向唐映雪近在咫尺那张脸,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心想,师父你到底是对你自己这张脸有什么误解?你对你的美貌一无所知!
“好,好看的.....”陆同斐看着他,耳尖通红,只觉得脸颊滚烫,倏尔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让他心里像是有小猫在挠,坐立难安,于是他牵起唐映雪的手就冲了出去,一定是店里人太多了,太过闷热。
陆同斐拉着唐映雪逃也似的跑出了“锦绣玲珑”,离开之前仿佛还依稀听到屏风隔壁客人的爽朗笑声,十分肆意。
他解释了好半天这只是一个意外,他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虽然......虽然唐映雪穿着这衣服真的挺好看的。
“对不起师父......”陆同斐有些懊恼低下头:“我没想到会这样,给你的礼物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不我们回去换衣服吧。”
唐映雪面色平静,看着小徒弟满脸懊恼,却牵起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走吧,不是说要去看花灯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唐映雪牵着他缓缓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此时夜幕降临,街上的花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是点亮了一颗颗星辰,“回去了就看不到这么漂亮的花灯了。”
陆同斐一愣,抬头看向他:“师父......”
他看着那些暖黄色光晕落在唐映雪肩头和雪白的发间,像是落下点点星子,又像是萤火飞舞,唐映雪转头看向他,那张脸还是他最熟悉的模样,陆同斐心下一动,忍不住笑起来:
“师父,你比花灯更漂亮。”
唐映雪听了他这话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一笑把陆同斐心神都摇曳了,师父却又伸出手指点点他的的唇瓣,垂眸意味不明道:“我方才记得可是有人说,没有奇怪的癖好?嗯?”
陆同斐有些心虚移开视线,连忙道:“师父你快看那边有卖糖葫芦的!好大啊!”
唐映雪知他不好意思,任由他跑去买了一串糖葫芦,讨好递到他唇畔:“糖葫芦的第一颗永远是最好吃的,师父你先吃。”
唐映雪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陆同斐还沉迷在唐映雪的美貌中,就听见唐映雪幽幽道:“这次可没有给师父添加什么额外食材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同斐瞬间想起两个人在唐家集逛街他第一次给唐映雪吃糖葫芦下蛊的时候,立刻涨红了脸大声道:“没有了!没有了!”
“师父你真记仇......”
唐映雪从善如流咬下一颗山楂果,咬开糖衣咔嚓咔嚓,山楂的酸和蜜糖的甜混合着麦芽的香气一起在舌尖弥漫,他听见徒弟的小声控诉淡然道:“为师一向记性很好。”
山楂果咽下肚,这次舌尖只余甜蜜的香气,好似能甜到人心尖上去。
……
陆同斐牵着唐映雪走在路上,惹得众人频频回头,他还看见有人看唐映雪那张脸看痴了连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都一无所知,他看向唐映雪那张惊艳出尘的脸,心中忽而有些郁闷。
“师父,你在这儿等我!”
陆同斐松开他的手,仿佛红鱼入大海钻进人群眨眼就没影了,唐映雪有些怔愣,四下张望,却没见瞧见他徒弟。
怕他回来找不到自己,唐映雪只好站在原地等着陆同斐回来,没站一会儿就有人蠢蠢欲动忍不住上前来,一位锦衣公子带着几分羞涩和期盼看向独自一人站在灯下的唐映雪道:“今日中秋佳节良辰夜,不知佳人可有空相伴而游……?”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映雪闻言冷漠瞥过去,没有答话,转而别过头去,那清凌凌的一眼倒是把周围人魂都看飞了,飘飘然心中还沉浸在刚才居高临下目下无尘的睥睨一眼。
有了人开头搭讪,周围人更是迫不及待相继邀约,只盼自己能得美人青眼,便是让美人多看自己一眼也值得啊!
“不知姑娘可否与在下……”
“美人美人,看看我!”
唐映雪脸色越来越沉,忍不住暗啧一声,抬步要走,却看见陆同斐手上拿着什么东西跑回来了。
“师——呃?”
陆同斐看见这么多人凑过来有些意外,但不等他说些什么,唐映雪却突然主动挽着他的臂弯,柔若无骨虚虚靠在他身上,垂眸不发一言。
“郎君……”
唐映雪放轻了声音喊了一声,他的轻声呼唤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上听不太真切,因此一时间也没人能听出来他是男是女。
有心搭讪的众人只见方才浑身冰碴子如数九寒冬凌冽冻人的美人忽如一夜春风来,满身冰雪寒气化作绕指柔肠,满腔春水,如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春光霁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心下惋惜名花有主,佳人原来早已嫁作他人妇,扼腕不已,也不好再过多纠缠,纷纷四散而去,心中羡艳陆同斐有此等美人相伴,摘下这朵高岭之花。
唐映雪见他们走了,这才站直了身体,他比陆同斐高一个头,虽然这么高挑的夫人有些少见,但好在众人被他容貌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倒是没人觉得有什么怪异。
“你买了什么?”唐映雪这才把目光放到他手上,原来是一把团扇,上面绣着两团玉雪可爱的白兔子,又点缀了些许黄嫩嫩的小巧桂花。
“……”
“嗯?”没听见徒弟的回音,他抬眼一看,却见陆同斐满脸红霞,连脖子到耳朵尖都蒸腾着热气。
“你……”
“师父你……你刚刚……”
他微微张着嘴久久说不出话,只觉得脑子里满心满眼全是刚才唐映雪靠过来凑在自己耳朵边那一声又轻又柔的“郎君”。
郎君……郎君……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同斐满脸通红把团扇往他手里一塞,“把脸……挡住……”
唐映雪接过团扇,看着他还没回过神来,眼神躲闪都不敢看他,唇边忍不住溢出一声轻笑,用团扇挡着两人的脸,凑到他面前,低声对他道——
“不如今日我不做你师父,你当一回我的夫郎?”
陆同斐被他说的全身羞耻,抬眼对上他含笑的双眸,他脑子一嗡,一片空白,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想说这大逆不道,又想说师父别再逗他玩了,最后下意识把团扇拉过来往他脸前一挡,“师父你老不正经!”
“?”唐映雪无措用团扇挡住半张脸茫然眨眨眼,想到陆同斐曾经还喊过自己叔叔,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喃喃道:“我老吗?”
陆同斐心中羞赧闷头往前走了几步,等了一会儿见师父没跟上来,又疑惑回头看他,唐映雪用团扇挡着半张脸走过来,看着自己才年过十九的小徒弟,当真如同闺怨妇人那般轻叹幽怨道:“原来都已经嫌弃师父年纪大了……”
“……”陆同斐一愣,忙又去牵他的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唐映雪幽幽冷冷瞥他一眼。
“……”陆同斐被他那眼神看的头皮发麻,好像正在面对自己闹脾气的娘子一样,只好又哄他又求饶:“我错了,师父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他抓着唐映雪衣袖晃了几下,对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师父你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映雪微微挑眉,心想莫不是陆同斐就看上他这张脸,带着几分危险的含义笑问:“那要是没有这张脸呢?”
“……也喜欢……吧?”
“你犹豫了。”
“……我我我那是……”
唐映雪有几分好笑用团扇轻轻敲了一下他额头:“小混蛋。”
陆同斐捂着自己额头,怕他师父真生气了,只好左看右看,四下环顾有什么东西能讨师父欢心,看到路边有几丛茶树花开的正好,折了一朵吐蕊盛放的白玉芙蓉,捧到唐映雪眼下:“师父,你看这白芙蓉开的多好,别生气啦——”
见他借花献佛,唐映雪倒也没再“闹脾气”,带了几分笑意垂下头,他雪白的发丝晃悠悠落下,搭在他肩头和脖颈,两人站在灯火阑珊处,远处是鱼龙舞,眼前是白芙蓉。
他团扇遮在两人面前,隔着团扇柔软的绢纱,轻轻烙印下一个吻,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纱,那温热的柔软似远似近,似近在咫尺,又似一步之遥。
“师父不生气。”
唐映雪低沉的笑在耳畔响起,他背对着灯光,那些织金一般的暖黄光晕融在他身上,他搂着陆同斐到自己怀里,团扇掩住他半张脸,却又可见他唇边朦胧的笑,美人如花隔云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的金的,一一映入陆同斐那双蔚蓝如海的双眸里,他抬手将白芙蓉簪在他鬓边,白芙蓉层层花瓣柔软盛放,唯余深处吐出的点点蕊黄,点缀在他雪白霜发,竟显得人比花美,活色生香。
他只觉得自己替他簪花的指尖都滚烫,那些花灯的暖黄色光芒落在唐映雪身上也为他增添几分暖意,好像那云端的美人又被他拉落入人间烟火。
陆同斐觉得那些各色花灯突然就失去了吸引力,都不及眼前这一人。
“师父,我们回家吧……”
“今日中秋良辰夜,我只想和你一起赏月……”
可到底是赏月还是赏月下的人呢?
唐映雪垂眸看向他,不知想到什么,也忍不住笑了。
“好啊,我们回家。”
他牵住陆同斐,用力握紧,再也不放开。
今年的中秋月夜,终于不再是无人可共赏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映雪与陆同斐回了家,陆同斐正想问师父要不要换身衣服,便看见唐映雪提着一壶桂花酒过来,在两人中间放了一张小几,拉着他一同坐在廊下赏月。
明月高悬,洒落点点玉芒,远处柔风送来拂开他雪白的发丝,他拿出两只小巧的酒杯,给两人倒满,带着桂花甜香的微黄酒液沁润人心,在白壁酒杯里晃来晃去,香味勾人。
“陪师父喝一杯吧?”
唐映雪捏着小酒杯同他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鸣响,陆同斐也尝了一口这桂花酒,甜滋滋的流淌到人心里,带着几分微醺,抬头便能看见玉盘大的圆月,连唇齿间也沾染了甜丝丝的桂花香气。
陆同斐于酒之一事并没有什么嗜好,但见师父好像颇为喜爱这桂花酒,自斟自饮了一杯又一杯。
这酒虽说清透润喉,又香又甜,不过余韵的后劲儿也不小,陆同斐见他喝了半壶,有些担忧:“师父你少喝点吧......这酒哪来的?”
“之前碰到一个丐帮弟子赠与我的,我想着过几日便是中秋,适合与你一同赏月饮酒。”
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撑着脸颊带着浅笑看向陆同斐,看的陆同斐心脏都漏跳一拍。
“原来是丐帮酿的酒,怪不得后劲这么大,诶——”陆同斐转眼一看唐映雪仰头对着壶嘴,将剩下半壶桂花酒饮尽,还有些酒液从他殷红唇角边溢出顺着修长的脖颈淌下来,钻入衣领子里,陆同斐都能闻见他身上的酒香混合着丝丝缕缕的甜味桂花气息。
“师父你怎么都快喝完了。”陆同斐有些无奈,因为以前身体不好,他记忆里师父甚少饮酒,也不知师父酒量如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夜中秋,理应尽兴。”唐映雪眼中已经有了些飘忽不定的迷茫,那双如幽潭的双眸也浮起一层朦朦胧胧纱一样的雾气,好像他也沾染了这江南的烟雨绵绵,变得柔软起来。
唐映雪托着下巴看向陆同斐,透过他好像在看什么很遥远的记忆,“以前......你不在,只有我独自一人饮酒......”
“师父......”陆同斐有些怔然,随即对他露出一个浅笑,把小几移开去旁边,坐到他身边挨着他,握住他的手:“往后余生都有我陪你了。”
“别害怕。”
唐映雪听了他的话,蓦地笑了一下,“为何现在不唤我名字了?虽说我是你师父,却也是与你相伴一生之人。”
“......因为师父就是师父啊。”
“你以前还喊我大名。”
陆同斐小声道:“以前,以前不是还在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