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约定时刻的渐渐来临,营帐外的所有战俘开始自发慢慢聚拢至门前,无数双饱含期待的眼睛凝聚在我身上,让我无力承负。
不止一次像这样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却没有哪一次似此刻这般难耐,度日如年。心中千言万语,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听我倾吐,偌大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步促犀利,一步一步踏在心上,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时刻终于到了。
我转过身,正对上一双幽如幻夜的眼晴,身旁数百名战俘自动让出一条道,煞一身黑衣长身而立,鬼面在烛火映照下泛出幽幽冷光,一旁的突厥少年情不自禁往我身后缩了由缩。
“时间到了。”他冷冷开口,语气冰寒,浑身杀气四溢,像是一个地狱来的修罗判官。苦说此刻我掌握着其他数百人的生死,而他,则决定了我的存亡。
我冲他淡淡一笑,直起身来,神情坦荡如山涧的清风,不卑不亢。
“是不是只要我做到了,你们便会兑现先前的承诺?”
煞的冷眸一凝,身上的肃杀之气又再加重了几分,“说到做到,绝无反悔。”
我点点头,侧身让开,回眸望了望身后几名尚自昏睡的姑墨人,正色道,“高烧已退,他们明日便能安然醒来,大人可以让军医来验诊了!”
煞锐利如刃的眸光游移在我脸上,似要从中挖掘出什么来,我挺直了脊梁不避不闪,直直望进他的眼底,目色清亮如镜,毫无丝毫掩藏。
营帐外百余战俘因着这句话而激动万分,群情振奋,纷纷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煞大掌一挥,先前被我赶出营帐的那名军医疾步走进来,抬头看我一眼,复又讪讪低了下去,探温诊脉仍用白绢覆在他们身上,隔着一层白绢进行,看得我不禁心生鄙夷。
不过片刻,那名军医惊喜地回头看向煞,“回大人,他们的体温确实已经正常了,身上的皮疹也在渐渐消褪。”
帐帘处顿时传来战俘们欣喜地欢呼,我便在这片欢呼声里盈盈浅笑,“大人,请兑现您的承诺!”
煞冷峻肃杀的目光像是瞬间松动下来,他冷冷看我一眼,并不说话,转身头也不回迈出大帐,渐行渐远。接下来的一幕令战俘营里的所有人都如再生一般感慨唏嘘。包围在母栅之外的圣朝大军开始如潮水一般层层退去,偌大的战俘营已然如同我刚来时的样于,肮脏,凌乱,此刻却变徉无端熟悉。
不知是谁以自己的家乡话高喊了一句什么,一呼百应。所有的战俘冲入营帐,瞬间将我团团围起来,领头那人上前不由分说将我横抱入怀,忽地高高抛向半空,底下所有的人涌上来接应,落下,抛起来,落下,再抛起来……
我死死护住小腹,尖叫声淹没在他们的欢呼声里。
危难解除,从此以后,我俨然成为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往后的日子,我依旧特正独行,他们洗澡,我躲着,我想如厕,跑得连远的……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胆敢蔑视我,质疑我。在他们眼中,不论我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
负责分派战俘工作的士兵每交给我一项任务,总是有人抢着去做,并且不告诉我。很多时候,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总能被他们热情的笑容打动,一颗原本封闭凝冻的心终于开始慢慢融化。
军医再也很少过来,战俘当中有谁生了病总是第一个来找我,就连负责看押战俘的圣朝步军也曾私底下找过我为他们单独问诊。
从此,不论是俘虏还是士兵,很多人见到我,总是亲切地唤我一声,“晚大夫”。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舍永远永远地重复下去,从来不曾想过,我竟然会在战俘营里过着曾经以为的平平淡淡的生活,每天看着大漠之中日升日落,从冷到暖,从热到寒,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关于他,我所能打探到的消息仅止于此次大胜而归,收复一个又一个的西域小国……就连军医那里亦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只听说王爷的身体由暗卫“七杀’中的“天璇星”——璇亲自过问,旁人一概不知。
“七杀”在我的记忆当中一直都不过是他手下的一支暗卫组织,我从来没有项过要去过多地探究,直到身处军营,我才知道,暗卫“七杀‘中原来有一支名震天下的鬼面军团,七人为首,统帅各自分支。这七人分别以星曜命名,除了天璇星——璇,我所见过的就只有七杀星——煞和武曲星——曲,而这七人当中除了璇,其余主人皆饰鬼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鬼面军团出,人间修罗现。
原来圣朝不止漓天烬,他亦自幼随军出征,大大小小上千场仗,他从未败过一场。白衣冷血,眉目无情,也只有他,才会一手带领出这样一支无往不胜的军团。
嫁给他以后,他从不与我谈论政事,只让我做他用生命全心全意庇护的女人,直到今日我寸发觉,我对他的了解竟苍白的可怜。爱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我想,如果我与他从来没有彼此身份的羁绊,只是一对普通的民间夫妻,我们定能够幸福到老,白首相伴罢。
“晚大夫,晚大夫……”年轻的突厥少年赫都站在营帐门口探头探脑。
我放下手中的衣服,回眸笑道,“进来!”
赫都见营帐中只我一个人在,神秘地一笑,快步跑至我身边,附耳低道,“我今天替士兵大人送东西的时候在土坡背面发现一处很清很清的水源,平时他们洗澡你总是躲着,我猜你不喜欢跟这些臭臭的人在一起,不如我带你去,我帮你把风,不会让士兵大人看见的!出去的时候若有人问,就说有个士兵大人病了,想让你去给他看看,他们现在这么信任你,一定不会阻拦你。”
对面相见不相识
闻言一怔,忽地心动,来这里这么多天,从未曾认认真真地洗过一次藻,只能隔几日用攒下来的清水在无人的地放擦拭身子,这对于以往极爱沐浴的我来说,真的难以忍受。转念又有些犹豫,光天化日之下,在土坡背后偷偷洗澡,若是被人发现该如何是好?
赫都像是看出我的迟疑,在我耳边悄声地道,“我们晚上去,我给你把风,有人来了我就大叫,把人引走,然后你就快跑,好不好?”
心中的渴望最终还是战胜了犹豫,笑着冲他点头应允,赫都见自己终于为我做成了一件事,兴奋不已,哼着歌蹦蹦跳跳地跑出去。
夜色浓重,月上中天。
深沉的夜空,漫天的繁星。这样幕天席地的沐浴对我来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我竭尽全力地小心翼翼。
坐在岸边清洗长发,一点一点,洗得异常仔细。并不敢整个人浸入到水里去,大漠的夜晚瘮人地寒,我不能为了一时的干净而置腹中的宝宝于危险的境地。
解开身上的中衣用浸湿了的白巾擦拭身体,青丝如瀑垂在胸前,冷风袭来,寒意浸骨,浑身猛地一颤,寒毛倒竖起来。若非不得已怕人看见,谁愿意顶着刺骨的寒风呆在这里用冷水沐浴。手上的动作渐渐加快,只想快一点洗完回到营帐里去。
啪地一声,极轻,极细,像是踩断枯枝的声音。手上的动作僵住,心中陡然警觉,我霍地起身快速掩好身上衣服,回眸望向身后,迟疑地道,“赫都,是不是你?”
身前一片死寂,无人应答。我蹙起眉头缓缓上前,放才那个声音,我听得非常清晰,绝不可能听错。
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耳畔只听见自己的脚步踩在地上沙沙作响,气氛越发显得诡异,迫人欲窒。
突如其来的,身前一阵劲风迅疾地掠过,眼前白光骤闪,就在我还来不及细想的时候,一人自黑夜中现身在我面前。
瞳孔倏地放大,我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唇,强压住即将从胸腔里爆发出来的尖叫,骇然望向来人。
一张妖冶的银色面具覆住面容,墨发黑亮如缎,长长披散在风中,邪魅异常。一袭白衣如雪,颀长卓绝的身型迎风而立,修隽提拔。一眼望去,直叫人移不开眼睛。
心跳骤地停歇,我呆呆看向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浑身抖若筛糠。
犀利如剑,其寒若冰,这双夺魂摄魄的眼睛,令我如此刻骨铭心。可是这个人的装扮,我分明觉得熟悉,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我认识他么?
“晚大夫!快跑!”
赫都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拼命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