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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执礼,却不跪。
宣武帝冷冷向后歪倒在榻上,口中淡淡,“魏相何事?”
“太子先前于秋场围猎时险遭不测,臣唯恐宫里头不安全,已着京畿禁卫将东宫牢牢护了起来……顺道也过来瞧瞧皇上您……”
“朕好得很,魏相有心了!”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迎面而来,我忙低头替他顺气,却在一刹那觉出宣武帝浑身颤抖,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有青筋突兀冒出,竟似强自隐忍。
黑云压城城欲摧(3)
我扶住他瘦削的肩膀,躬身小心翼翼望向他的眼睛,背后青丝纷纷垂落身前,如云似瀑,霎时挡住了魏相的视线。宣武帝却在此时,以极快的速度自龙纹绣枕下摸出一样东西,轻轻插在我的发间,之后以手掩面剧烈咳嗽,肩头随之不断颤动,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来就不曾发生。
一只手突兀地伸来,一把扣紧了我的手腕,我强自镇定望向宣武帝,只见他的眸底幽黑,隐隐透出犀利杀气,目光中却夹杂深沉探询,手上指甲几乎就快要掐进我的手臂。
“这条路必定艰险,朕是否能像从前信任你爹那般信任你?”
耳畔蓦地响起很久以前他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就是这句话,改变了我这一世的命运,让我从此身不由己,涉入了一个我从来都不想,更不愿泥足深陷的诡谲漩涡。
恨他么……是,我恨!可我又怎能任由眼前这大好盛世,人间繁华转眼之间变为修罗地狱,乱世灾劫……
望着宣武帝憔悴深倦的面容,心底一片锐利刺痛。
转身冲魏相施施然行了一礼,“民女见过魏相……”
抬眸果见他瞳孔紧缩,神色严峻,唇角微牵,竟是一抹玩味笑意,“原来是慕家小姐,不知你在此是……”
“民女替家父前来探视皇上,这便要回府去了……”
“慢着!”魏相淡淡一笑,目光锋锐,上下肆意打量我,“如今为了盘查刺客,四处宫门*,只怕……慕小姐今天没法子出宫了,放心……我会派人到汝南王府上说明一切,让你爹放心……”
“魏岚你……”宣武帝自身后挣扎着起身,猛地剧烈咳嗽,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我忙转身替他捶背顺心,心下只觉一片寒意幽幽扩散开去。宣武帝一把收紧手指,狠狠捏住我的手腕,那双幽冷犀利的眸子此刻牢牢盯紧了我,目光深深,似有千言万语夹杂其中。
“皇上,皇上……”李亭海焦灼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耳旁,声音渐渐逼近,转头看见他手上捏着一本册子,迈着纷沓细碎的脚步跑来,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塌前,“永安与徽州起兵……反了……”
“什么?!”宣武帝闻言肝胆俱裂,惊呼一声,一口鲜血直直喷出,似是再也支撑不住,病弱身躯软软瘫在了我身上,一时间俯身气喘吁吁,摇摇欲坠,再也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皇上……”李亭海见状大急,以手撑地跪行上来,将宣武帝慢慢揽在怀中,面上悲恸,竟有眼泪滚滚而出。
我强自镇定,转头看向魏相,迎着他蔑然怨毒的目光,只觉浑身泛起冷意。
永安与徽州府尹上任之初皆受魏相嘉赏,于此时举兵谋反,分明受了魏相的指使。太子身受箭伤,此刻断然不能领兵,要想平定叛乱,唯有交出兵权。一旦兵权到了魏相手中,已然被他带兵软禁起来的太子定有性命之忧。储君之位动摇,兼之皇上受制,圣朝必定陷入大乱。
究竟应该怎样,才能扭转此刻这盘已经陷进了死路的棋局?
一时之间,心中有无数纷乱念头一闪而逝。殿内已是一片僵持的死寂,魏相只不说话,冷冷觑着我们三人,负手冷立,眸中有犀利的锋锐一掠而过,再无波澜。
一个突兀而现的念头令我心神俱震,转头决绝一跪,这一跪,便再没有任何路可以让我们回头。
就赌这一次罢,赌他那一句“可若是换做江山与你……本王宁弃江山!”,我的生死祸福,从此便寄于你的身上,虽然将我拿来与权利相比,委实可笑,然而……我选择信你,信你不曾骗我,信你说要我,生生世世也不放手……我信你!
“皇上,永安与徽州之乱,有一人可领兵前往平叛!由他领兵,满朝上下,最为稳妥!”
“快说!”
“颀王殿下……”
黑云压城城欲摧(4)
魏相雍容一笑,徐徐走近榻前,面有得色,“这也是微臣的意思,皇上您看……”
天色渐晚,内殿孤灯摇曳,黯淡灯影透过流苏纱壁在人脸上印下层层光晕,幽冷孤寂直入人心底。我秉烛站在宣武帝的榻前,怔忡低眸。
世事如棋,局局都是光怪陆离。宣武帝腹背受敌,别无他法,痛下一道圣旨,着令太子交出兵符,由颀王领兵南下平定叛乱,即刻起程。魏相终于得偿所愿,携御笔金册欣然离去,却在殿外设下重重禁卫把守,将仁熙殿围得个滴水不透。
夜色低沉浓重,仿佛永远不会天明。回想起之前宣武帝在下旨的一瞬间面若死灰,眼神空洞迷离,陷入刹那呆滞。我看得怔住。
他以为自己已经输了,输得彻底。父子亲情,血浓于水,他本不应当怀疑,却不得不时刻提防,小心翼翼,到头来,竟然还是失去一切,于是谁也不再相信,心如死水。
“清儿……”我霍然转身,漓天颀自黑暗最深处缓缓走来,一身白衣修隽,举手投足间无不高贵冷漠,却俊美无俦得让人怦然心动。
他的脸停在与我相隔咫尺的地方,有男子气息微微拂过我的面颊,一片温热。我恍然,抬眸想给他一个笑容,却有泪水簌簌滑落面颊,动了动嘴唇,却原来早已经说不出话。
“清儿……”他低低唤我,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手臂狠狠收紧,让我再也不能够呼吸。他就这样抱紧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不让任何人将我夺去,口中犹自低喃,“清儿……”
你是来带我离开么?带我离开这个牢笼,离开眼前的一切么?
突然,他拂袖一把将我推开,眉目霎时无情,白衣冷立,依然绝色清隽,眸中却已被残酷冷厉所覆盖,杀气瞬间弥漫四溢。
我含泪怔怔望他,不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见他指清如玉的手中赫然捧起一方龙玺玉印,随即薄唇轻挑,绽开一抹冰寒笑容,“是你亲自将它推到本王手里,本王终于得到天下,得到一切……”
“不……”撕心裂肺的痛感瞬间袭上心头,我脱口惊叫出声。骇然睁大眼睛望向四周……是梦,原来只是一个梦……
“慕小姐,你没事吧?”蓦地抬眸,李亭海一脸忧心忡忡地站在我身前,面容苍白憔悴,亦是不堪重负的模样。
我猛然自椅上起身,紧紧望定了他,神色凛寒如雪,一字一字,清晰吐出,“李公公,请帮瑬云出宫!”
……
“云儿你……”汝南王自正厅奔出,见我一身粉色宫装侍女打扮立于檐下,玄色风帽将大半个面容隐去,雪色容颜冷峻肃杀,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爹,时间紧迫,云儿长话短说……魏相已反,将皇上与太子软禁于宫中。颀王领兵南下平定叛乱,他手上的五十万兵马暂时已对锦都构不成威胁,魏相所掌控的二十万京畿禁卫却是眼下最大的麻烦……云儿想过了,不能硬拼,只可走旁门左道……”
“旁门左道?”汝南王不解,面上透出忧色。
“是!请您密信大哥携几名身手敏捷的手下暗中将神策、京畿两军总统领掳劫,逼他们交出两军兵符,如若不从,以其家人相要挟,如若还要不从,唯有斩杀,携二人人头号令两军!我立即修书一封,着人暗中送往永平侯府上,请永平侯秦重帮忙,他常年在外领兵,手上定有不少能人异士,若能得他襄助,情势即有可能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