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而来的陈医生仔细作了检查,擦擦额头的汗,对满脸紧张的家属宣布结论:“没有异常情况,心脏搏动正常。幸好是颗强健的心脏,没有出现任何排异反应。”
“那么黎昕刚才怎么突然歇斯底里地要出去呢?她以前从没这样激动过。”黎恪还是放心不下。
陈医生额头的皱纹加深:“情绪。情绪不稳,病人太过激动。不要让病人受刺激,恢复期的情绪稳定很重要。”
“可是昕昕没受什么刺激呀,这些天一直很安静,刚才也好好的。”
有一丝阴影在陈医生眼底飘过,语气却依然如常:“病人有时情况多变,要注意观察。”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黎恪注视着沉睡的妹妹,秀气的眉紧紧拧着,睡颜竟是一脸苦态,一向乐观坚强的妹妹手术后变化怎么会这么大?
好一会儿,他才转开目光,倚到窗前,却正好看到楼下几个身影。适才大厅里的两个小不点,是叫星星辰辰吧?正被身材挺拔的男人抱进后座,妇人手里抱着什么,也坐上了后座,然后,男人开着车离开了。
黎昕醒来后没有再闹腾,但眉目却苦楚得让人心疼,高俊明每天来陪她,总觉得原来那个即使被病魔折磨得形容消瘦却仍然勇敢地笑着的人,如今老是在无声地叹息,是的,无声的,没有听到过她的叹息声,但他分明感觉到她心底的伤痛深深,只在心底里流动成一声声低叹!
因这一折腾,原本术后一个月可以出院的黎昕,又在医院多呆了一星期,情况稳定,才出院回家。
那天陈医生当着黎昕的面,反复嘱咐家属,术后没有排异反应,药一定要坚持吃,这是身体方面,另一方面同样非常重要,或者说,更重要,病人情绪必须保持稳定,不能受刺激,不能大悲大喜,保持心情愉快是最好的恢复方式。
回家后的日子平淡又宁静,如水般细细流淌。
一家人都担心着黎昕看到洛儿会情绪失控,这几天洛儿一直是外婆接回去了,直到黎昕连着几天不见侄儿身影,也忍不住问起,李静怡才决定把孩子从外婆家接回来。那天黎昕正捧了本书随意翻看,黎恪先站到妹妹旁边以防意外,李静怡牵着怯怯的洛儿出现在门前。
洛儿小小声地叫:“姑姑。”
黎昕抬起头,正对上洛儿犹疑不定的眼神,若不是小手牵在妈妈手里,被吓坏的孩子可能早就已经溜了。黎昕有几秒的愣怔,水汽漫上眼眶,然后,她起身慢慢走到洛儿身边,蹲下来揽住孩子,泪扑簌簌滑落,她哽咽着唤:“洛儿洛儿……”
这是黎昕的叫法,从来欢快地叫两遍,洛儿就欢快地扑进姑姑怀里。
孩子不安地扭动了几下小小的身子,终于抬起短胖的小胳膊抱住黎昕的脖子:“姑姑,你不喜欢洛儿了吗?”
黎昕把孩子紧搂在怀:“是姑姑不好,姑姑吓坏洛儿了。”
紧张的见面总算平安无事地过去,一家人终于松了口气。恢复期的日子是平和的,缓慢无声地一日日翻过。黎妈妈每天守着家里,瞧着她按时吃药,盯着她只允许看每次不超过一小时的书,连买菜也交待黎爸爸下班时带回来。黎恪夫妇搬回来住在家里,高俊明的晚饭干脆固定在了黎家,尤其是可爱天真的洛儿时不时小大人一般蹦出的童稚儿语,黎家的晚餐桌上一派温馨热闹。每个人都尽力笑着,尽力展现这幸福的生活,尽力地,要让这幸福浸润黎昕的心。
因为黎昕,仍然不笑。幸福的晚餐桌上幸福的一家人,黎昕似乎总是一个局外人,笑,亦只是扯扯嘴角,脸上的肌肉甚至不动一动,眼神里总是盈满哀伤。
黎妈妈递了东西给她,她会说谢谢,揽着她问她疼不疼,她疲累地依在妈妈身上那样无助而彷徨。可是以前的黎昕哪怕难受得呼吸困难,缓过气来又会笑嘻嘻地指着心口,戏谑地说:“妈妈,小心心又不听话了喔。”每每反把黎妈妈心疼得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可是现在……黎妈妈的眉头渐渐皱起。
黎爸爸原本还侥幸地想会不会是手术太大,女儿精神上没缓过劲儿来,曾试图和女儿谈谈,但黎昕冷静地回答:“爸爸,生活难免有困难,克服一个个困难,就是生活的真谛,就能感受到生活的幸福。”她眼神清明,这是多年来父女之间培养的默契,所以黎昕才能在几年病痛折磨下依然坚强。可是以前她清明的眼神里总会跳跃着戏谑,声音里含着乐观,现在,伴着清明眼神的只有冷静,声音里带着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无奈。
黎爸爸的心一点点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会按时更新的喔,希望有读者喜欢
☆、该结婚了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黎昕从医院回家也已经过了两个月,然后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高俊明的父母登门了。
这对为了独生子爱上严重心脏病患者的善良人,在跟儿子吵过斗过冷战过之后,在儿子下了最后通牒我这是中了没有解药的蛊妈你死了这条心吧之后,在儿子扬言没了黎昕我光棍一辈子之后,接受现实,举手投了降。他们也对这次手术抱着不亚于黎家人的期望,渴盼着黎昕身体能恢复健康,渴盼着儿子能有幸福的生活。
可是,手术过去三月有余,高妈妈看到的是,儿子的神色由紧张转为放松再转为——呃——儿子陷入了忧郁。
眼看着儿子房内的灯深夜不熄,眼看着日日晚归的儿子早餐桌上越来越沉默的忧郁,高妈妈按捺不住了。明明手术成功了,黎昕也已回家修养,明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儿子怎么流露的是忧郁?是不是该……
于是直性子的高妈妈拖上丈夫来探望准儿媳了。
拉着黎昕的手,高妈妈的心情无比愉悦。准儿媳的确恢复得很好,达到丰腴虽仍是天边浮云,但好歹比术前的枯瘦好多了,面色也已略显出些淡淡的红晕,不再是总让她望之心悸的病态苍白。这个原本漂亮惹人疼的孩子正在好起来,儿子的幸福生活就要到来了!
恰好黎爸爸下班回来,少言寡语的高父竟高兴得搓着手主动提出老哥俩喝两盅。高母兴高采烈地跟黎妈妈进了厨房,一句话却让黎妈妈拎着菜刀愣在操作台前一任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
高母说:“过两个月让孩子们结婚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昕昕的。”
黎妈妈歉疚地望着兴高采烈的高母,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句话高母已是第三次对她说起,一字不换。
第一次,黎昕呼吸困难昏厥后被确诊为限制性心肌病,高母一哭二闹三上吊加冷战扫儿子出门最终在儿子蛊毒论下缴械投降,孤单单凄楚楚地在黎家楼下拦住黎妈妈悲哀地说了这句话,语气里满是怨念。
第二次,高母来探望与病魔争斗几年的黎昕,一边心疼着形容枯瘦的孩子,一边感动着黎昕的笑容,叹着气对黎妈妈说了这句话,声音里的怜惜让黎妈妈在转述给黎爸爸时也止不住叹息:“昕昕的病这样艰难,老天却又让她遇上了这样善良的一家人。”
可是这一次,要她如何回应这对善良的夫妇?
第一次,她说:“孩子们还小呢,以后再说吧。”冷静的语气是拒人千里的清凉。
第二次,她说:“心脏移植是大手术,又得等供源。我和老黎都想让孩子在我们身边多呆些日子。”答得冷静又歉疚,她舍不得瘦弱的女儿离开身边,也不愿把自己的宝贝推给别人。高母通情达理,没多说别的,只是说:“昕昕是好孩子,一定吉人天相,会好起来的。”
可是这一次,让她如何回答?黎昕的精神状态……
黎妈妈愣在厨房,高母看她不说话,还以为她舍不得女儿,笑着道:“老姐姐别只心疼女儿,也心疼心疼你未来女婿,那小子要再不能把昕昕娶回家,八成会得忧郁症的,我都好多天没听他主动说句话了。”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有你这样当妈的吗?背后说儿子坏话!英俊帅气人见人爱的儿子在你口里就是个那小子?有你这么推销儿子的吗?”
高母一回头,高俊明不知何时倚在厨房门口,俊朗的眉眼笑眯眯地望着她,还如小时候一样调皮地眨了眨眼,才转头叫黎妈妈:“阿姨,我来了。”
高母忍不住一掌拍在儿子臂上,笑骂道:“这死小子,我说怎么在家就成了个闷葫芦呢,感情话都倒在泰山家啦!”
黎妈妈看着母子二人玩笑,也忍不住笑了,对高俊明说:“昕昕已经吃过药了,你去陪她说说话吧。”
高俊明笑着转身离开。高母更确定自己的想法:“老姐姐你要照顾昕昕,婚事就别分心了,定个时间就成,我来。你问问昕昕,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都别客气,我一定会让两个孩子满意的。”
黎妈妈有些犹豫,为难地说:“要不再过几个月吧?昕昕这手术得修养半年呢,等那时候才能确定康复情况。”黎妈妈心里歉疚,望着高母,“不好意思,孩子这身体……”
高母赶紧打断她的话:“本来就是商量来着,晚几个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劳烦你多辛苦,我那小子这几个月还得天天来你这儿蹭吃蹭喝的,你别嫌弃,让他以后好好待昕昕来还你。”
高母性情直爽开朗,什么问题一旦想明白就绝不拖泥带水,黎妈妈也被她逗笑了:“俊明这孩子乖着呢,只是每天来来回回的累着他。”
高俊明端着水杯站在厨房门口,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这家里乖的是洛儿,我是懂事体贴细致又大度的俊明。”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