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堂子里仍是吹着干草药,褐色的草根铺在扁圆的簸箕里,架了满院子。文如夏坐在石凳上捡着草根,捣碎了是要放进玉瓶保持血液新鲜的,瓶子里是凤莫的血,石桌上一共摆了满满的五瓶。想起凤莫白着脸悄悄问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只是回答说,你好好活着,有寂陪你,多长日子又如何。
又想起自己已逝世的儿子,神采飞扬的英俊少年,天才之资,是那么光彩夺目,偏偏缠上自己说要和爹爹共度一生,白首不离。偏偏也是这样的不治之症,眼见他一日消瘦一日,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黄泉碧落,爹爹陪你。”
春风一夜,便是几多悲离。
楠儿,爹爹照你的话,好好活着。你呢,现在又在哪儿?有想爹爹吗?爹爹好想你,每日每夜都想着你……
黄泉之路长兮,何晦何翳;
忘川之水湍兮,何泷何急;
幽冥魂之倚奈何兮,何悲何泣;
未亡人之忍哀恸兮,何恋何思。
死别生缘断,阴阳分两地,
不若相携去,枯枝双连理。
文如夏呆呆地望着院子里的空地,夕阳淡淡的照着飞起的尘埃,模糊了记忆中的画面。
桓彦走进草堂子,他知道文如夏又在想念儿子,亦是爱人,便站在门口等着。不知站了多久,太阳隐在榕树浓厚的树冠后,投下密密麻麻的阴影,渐渐变的昏黄,不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光亮。
文如夏淡淡地说:“药引足够了,只差紫晶莲。”
“我亲自去月国走一趟。”桓彦声音亦是淡淡的。
文如夏回头,却道:“你忘了一个人。”
桓彦思索一番,终于想起府里还有个月国公主,或许可以请她做个人情。“这事要从长计议。”
“嗯。”文如夏摇了摇碾钵,看药材都成了碎末儿,便仔细倒进玉瓶中摇匀。忽而瓶中散发出一种奇怪的腥味,文如夏在瓶口小心嗅了嗅,瞪大了眼。“不好,快走!”
“怎么了?”桓彦见文如夏突然惊慌起来,忙问道。
文如夏急忙推着杵在门口的桓彦往院外走去,连连说着:“我太大意了,凤莫怕是着了道儿,有麻烦了。”
桓彦不知所谓,只得跟着文如夏闯进寂的房间,一进门文如夏就喊“遭了”。一把掀开床帘,凤莫正睡着,被他们突然吓醒,慌乱地拿被子遮住两人的身子,怒喝道:“你们干什么!”
桓彦猝不及防看见凤莫的身子,猛的撇开头,心里直道非礼勿视。
文如夏倒是没管那么多,只焦急地说:“他警惕性是何等的高,怎么还没醒?”
凤莫也感到不对劲,低头去看躺在身边的寂。他似乎睡得很安详,眉眼柔和,嘴角微翘,像是做了好梦般满足。凤莫喊了声:“寂?”身边的人没有动静。“寂!”凤莫连忙抓着寂的肩膀猛摇,他仍是没有睁开眼。
桓彦回过头便见凤莫神色慌乱,文如夏一手扣住寂的脉搏,沉吟一会儿,问道:“你最近接触了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吗?嗯,是不寻常的。”
凤莫脑子很乱,看着沉睡的寂,有些不知所措。听见文如夏这样问,也不知是何意,想了半天仍是迷茫。
“你别慌,他这是中毒了,有解药便可解开。如我所料不错,应该是月国皇宫秘药梦眠,对没有武功的人来说只是一般安神的药,但下在人身上,沁入血液中,又与武功高强的人交合,便会使人陷入昏迷,武功越高,情况越严重。”文如夏缓缓说道。
凤莫迷茫地问:“严重?怎样严重?”
“昏睡时间加长,在睡梦中内力流尽。到时即使服了解药,醒来后,也会失忆。”
“失忆……不,寂!你醒醒,你醒醒啊!”凤莫忽然猛地抱着寂,使劲儿的摇,仿佛想将人摇醒。
桓彦却是较为清醒,此时只道:“是谁会下这样的毒手,分明是故意针对寂。”
“哟!你们这是在……嗯?”冷无痕踱着悠闲的步子踏进房间,昏暗的屋子里挤了这么些人,动静大的想不让人知道也不行。冷无痕只是看着床上裹着被子的凤莫和寂,凤莫因着先前情绪激动,动作较大,被子已滑到腰处,布满痕迹的上身露在冰凉的空气中。
冷无痕靠在桌旁立即发现了问题所在,“啧”了一声,也陷入沉默。
单雪亦和阿沐随后进房,见了这场景,皆是目瞪口呆。阿沐觉得凤莫根本就是个只会惹事生非的家伙。
几人跟过来也不过前后脚的事,凤莫已经恢复了平静神色,居然不顾众人在场看着,径自起身穿好衣服,替寂盖好被子,转身出了房门。文如夏和众人也跟了出去。
凤莫一路寻到草堂子附近,敲了月诗音的房门,房里灯火亮起来,月诗音才推开门,见众人都堵在门口,面色有些难看,将他们迎了进去。阿沐自是站在门口当门神。
月诗音替五人倒了茶水,款款坐到桌旁温柔笑道:“这么晚了,不知各位来此有何贵干?”
凤莫面无表情,只傲然站着,不自觉散发出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朝月诗音说道:“本殿与长公主素无怨仇,公主目的何在?”
月诗音愣然,却不输气势,微微笑道:“二皇子这话是何意?”
“公主来逍遥城是专门找本殿的吧,否则为何大街上你谁也不理,偏偏就撞上了本殿?而你昏迷前特意看我的那一眼,分明是在确定有没有找错人,药便是那时下的。这是你的计划之一,是受贵国皇帝所托?”凤莫极其冷静地分析。
月诗音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仍是温柔笑着,道:“二皇子说的不错,本宫确是受皇兄所托。只希望殿下能随本宫去月国为质。”
凤莫皱眉,垂眸沉默一会儿,苦笑道:“本殿还有选择吗?公主能否先解了本殿身上的药性?”
月诗音点点头,转身在床头摸出一颗淡紫色的药丸递给凤莫,凤莫接过便吞下。
“两个时辰后药性便解了。”
凤莫颔首,又道:“公主打算何时起程?”
“明日。”
“好。”
凤莫说罢便走。回到寂的床边,看着床上安然睡着的爱人,凤莫心里难受得紧。凤疏从门外进来,在凤莫背上披了条薄毯,轻声说:“莫哥哥,你别太担心,文神医说尽快吃了解药就好了。”
点点头,凤莫也知道这药并不会有太大影响,寂刚刚陷入熟睡,完全来得及。只是不自觉地就害怕起来。凤莫侧身拉了凤疏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勉强笑道:“疏儿,我看桓城主对你有心,你……”
“莫哥哥!”凤疏连忙打断凤莫的话,苦笑一声,“你精明通透,会真不知道凤蜗露韭穑勘纠次抑慌伦约夯畈涣硕嗑茫桨孜罅嘶秆濉O衷诩四悖隆?br />
“疏儿,你还存了那份心思么?”凤莫担忧地看着凤疏。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对自己的心意,早已明了,这情债却是欠定了。
凤疏抬手握住凤莫搭在自己肩上手,深深望着他忧郁的眉眼,只说:“莫哥哥何必问我。”
“三年,你竟是忘不了。”凤莫抽出手,转身抚上寂沉睡的面容,小心翼翼。“你明知我这一生都给了他,硬要我欠你么。”
凤疏看着凤莫眼里对床上的人毫不掩饰的爱意,轻轻靠上去搂住他的腰,像小时候一样将头埋在他怀里,闭上眼悲戚道:“是我福薄,得不到你的情。只望你心里留我一个位置,来世,让我陪你?”
“傻瓜,你的来世会有别人,那个人一定不是我。”凤莫轻轻推开凤疏,让他能看着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不回头看看,他就在你身边。我看得出,你对他不是没有情,你只是不肯放下。”
凤疏从凤莫眼里看到怜惜,看到关心,偏偏看不到一丝情爱,心里失落如旧。垂了头,凤疏低声道:“让我试试。”
桓彦在门外站了很久,他好像总是以这种方式等待。凤莫抬眼看见桓彦,只是拍拍凤疏的肩,轻声道:“去吧。”
凤疏见凤莫示意他看身后,缓缓转身,一如既往地看见桓彦直立的身影,从未变过的神情,似乎真的该放下了。他看见桓彦对他微微一笑,不自觉回了个微笑。只有桓彦看见那个轻笑中透着释然。
☆、第十一章 何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