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性休克,也称严重过敏性反应,通常会因昆虫刺伤或服用某些药物而诱发。某些食物,比如花生,也会引起这种严重的全身性过敏性反应。症状常见为皮肤瘙痒、脉速而弱、丧失意识等,最终会导致心脏停跳……”
“停、停、停!”沙楠打断医生的科普,他听得心律都不齐了,秦笠和季颖中也是一脸的惊恐,“别说得那么高深,你只要告诉我们,确诊了吧,是花生过敏?”
“对!你们老师学过医吗?查过敏源得费很大的劲,今天要不是他,病人就要受大苦了。”
沙楠郑重声明:“我们盛骅是个可以称之为大师的音乐家。”
医生眨了下眼睛:“现在做音乐家对知识面的要求这么广啊?”
秦笠急了,这话题都扯哪去了:“人脱离危险了吗?”
“只要找到过敏源,对症下药就好。你们看,她脸上的红疹已经快没了。”医生指着病房里的琥珀,很是满意。
沙楠他们三个不太敢看,此时的琥珀手臂上在输液,鼻子上在输氧,怎么看怎么像重症病人。不过医生说没事那就该是没事了。三个人都长舒一口气,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悠悠落地,脚也重新真真实实地踩在了地球上。
裘逸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站在一边,斜睨着几人,讥诮道:“一点破事吓成这样,出息!”
沙楠反唇相讥:“是,我们是没出息,那是因为我们的血是热的,对于在意的人会担忧,不像你的血是冰冷的,冷血刻薄,无情无义。”
裘逸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嘴角一勾:“在意的人?哼,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她是天上的女神,你们是草丛里的蚂蚱。这不,脸打得‘啪啪’响,偷鸡不成蚀把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楠跳了起来:“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劝你最好回炉重修下,不会说话就闭嘴。你丢自己的脸也就罢了,可别把盛骅的脸给丢了。”
“这话听着好像你们很给我长脸似的。”盛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走廊的一端,两手插在裤袋里,表情、语气、态度,全是一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阴云压境。
三个人忙收敛了怒色,乖乖地站好。
盛骅却不想轻易放过:“你们是给我拿了个奖,还是可以上大剧院演出了?别以为会拉几首曲子就目中无人了。你们今年也大三了,独奏不行,合奏也不行,音乐学院不是其他院校,不是埋头苦读一年,就能弥补前三年。裘逸的将来早就有了安排,你们有什么呢?”
沙楠他们和裘逸也算是同门师兄弟,别人是文人相轻,他们是同门相轻。在沙楠他们三个心里,尽管裘逸出身豪门,他们还是更有优越感,毕竟他们的专业比他好了太多。平时他们损起裘逸的琴技,都是往狠里来,盛骅听到了,不过是瞪两眼,从没有像今天说得这样重。他们还一直以为,在盛骅的心里他们比裘逸重呢!原来盛骅是这样看他们的。
不是不心酸,也不是不委屈的。
盛骅看着他们的样子,心想这是矫情上了?幼稚!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在医院里不要大声喧哗,秦笠留下,你们几个先回学校。”
沙楠过意不去:“我留下陪夜,盛骅你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医生让琥珀留院观察一下,如果一切正常,明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盛骅不耐烦道:“知道我累,就别再烦我。”
沙楠还想说两句,秦笠朝季颖中使了个眼色,季颖中忙拖着沙楠走了。裘逸不情不愿地跟在他们后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的病房是盛骅让裘逸找的贵宾病房,走廊上有长椅,窗台上有绿植,消毒水的味道也不太重,很是安静。
盛骅在长椅上坐下,一挨着椅背,感觉到自己整个背都是酸痛的。他虽没像沙楠他们三个那样吓得面无人色,但这心也是一直揪到现在才放下。
秦笠进病房查看了一下输液管的滴速,又看了看袋子里残留的药液,确定不需要叫医生才半掩上门出来,也坐在长椅上。他主动向盛骅道歉:“我只想到问她有什么忌口,却忘了酱汁这一块,我该细心点的。”
三个人里好像是季颖中的年纪最长,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他比秦笠和沙楠都大一岁,秦笠又比沙楠大几个月。可这三个人要是闯出个什么祸来,第一时间主动揽下责任的却总是秦笠。盛骅摆了摆手:“这事不怪你们,纯粹是个意外。”活该里面躺着的那位倒霉,“你现在手里有几份家教?”
秦笠的脸涨得通红,他低下了头:“我这一阵练琴的时间是有点少,有两个参加艺考的学生这月就结束了,后面……后面就不会这么忙了。”
盛骅在长椅上挪了下位置,身体朝向他:“作为独奏乐器,中提琴没什么优势,因为特地为中提琴写的独奏作品少得可怜,这是事实,必须正视。但在室内乐里,中提琴就是一个重要的角色,像莫扎特的《降e大调交响协奏曲》,中提琴和小提琴一样重要。我知道你当初是学小提琴的,后来因为中提琴的学生太少,华音鼓励一部分学小提琴的转学中提琴。你同意转方向,是因为他们说华音的中提琴师资力量弱,留校的可能性大,如果能留校,你就少了就业的压力。其实你误解了,华音想壮大中提琴的师资,不会从学生当中选拔,而是倾向于在国外几大著名院校的留学生中挖掘。”
“真、真的吗?”秦笠的脸上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盛骅严肃地点点头:“这个学期末,应该就会有一位在柯蒂斯音乐学院主修中提琴的硕士生回来执教。”
秦笠的心瞬间凉透了,他一个还没毕业的华音本科生,没拿过奖,也没有什么建树,怎么和人家柯蒂斯的硕士生比?真是一场白日梦!要不是有留校这个念想,他当初不可能转学中提琴的。就拿家教来说,学小提琴的孩子有多少,学中提琴的才有几个?
“你不必后悔当初的选择,你小提琴的基础很扎实,个性宽容、温厚,非常适合学中提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又怎样呢?秦笠的头都要炸裂了,已经无法好好地思考。
盛骅说道:“我观察了你们一年,虽然你们的琴技不够成熟,但你们三个人之间的那种默契非常珍贵。我决定了,不管你们毕没毕业,只要你们三个愿意待着,这个弦乐三重奏就属于你们。”
秦笠愕然地看着盛骅。盛骅的话里有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像在郑重地承诺。华音里有青乐团,有民乐团,还有一个女子民乐乐队,这几个乐团经常会代表华音外出演出。那个女子民乐乐队还出国巡演过。乐团里的队员都是在校学生,毕业后,就由其他在校学生替补进来,完全就是铁打的乐团流水的团员。他们的这个弦乐三重奏,成立时间不长,只在华音的音乐厅演出过一次。他们原以为自己也会和那些个乐团的团员差不多,可是听盛骅的意思好像并不是这么简单,他是要成立一个职业室内乐乐队?
盛骅没有否认:“没错,我是想成立一支职业三重奏乐队。”
“我们可以吗?”秦笠的心突突直跳,血管里的血液流得飞快。职业的话,那就是一份正式的工作,不是为五斗米不得不折腰,而是做自己喜欢的、擅长的事。他怕这是自己的臆想,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疼,是真的。
“现在不可以。你们还需要刻苦练琴,需要磨炼。从下个月开始,你们每个周末都要去街头或者酒吧演出,增加演出经验。”
“资金呢?”秦笠冷静下来,养一个乐队,是需要很大的投资的。
“我来想办法。”
秦笠忧心道:“会很难的。”他知道找人拿钱是什么感受,盛骅这样一个清风朗月的人,低得下高贵的头颅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许吧,但我有这个信心完成,你们,我就没那么多信心了。沙楠一心想着去韩国做练习生,以后成为一个嘻哈歌手。季颖中倒是一心一意,可他无欲无求,是上台演出还是在街头做流浪艺人,他都无所谓。你呢……”盛骅顿了下,“你和女朋友有什么规划?”
秦笠不知道盛骅怎么突然提到了赵怜惜,他苦笑了下:“我们两个家境一般。回老家,生活成本是低,但我俩一个学中提琴的,一个跳芭蕾舞的,回去能干吗?我们还是想留在华城,毕竟这边机会多。目前没有大的规划,就是赚钱,然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
“也是,这种打算很务实。你女友喜欢看你拉琴吗?”
秦笠不好意思道:“她就是因为看到我拉琴才……”他抓抓后脑勺,嘿嘿笑了。
“秦笠,”盛骅坐正身子,“你说一个女生,是会以一个琴技优秀的中提琴演奏家男友为傲,还是会以一个四处奔波打工赚钱,为她买名贵衣服和包包,却疏忽了琴技的中提琴手为傲呢?”
秦笠沉默了。
盛骅拍拍他的肩:“回去好好想想。还有,帮我带个信给那两位,要是他们不好好练琴,我就把他们踢出乐队了。想挤掉他们的人排着队呢!”
秦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估计心里面还在上下搬弄呢!盛骅只能点到为止,他不是什么爱情专家,讲不出深刻的道理,他只希望秦笠能够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闪光点在哪儿,别被眼前一时的困境蒙住了双眼,从而失去自身的价值。
盛骅抬手看表,前后一折腾,快十一点了,再过一个小时这一天就要结束了。医生刚来查过房,又换了一袋液体。他告诉盛骅:“药都加在第一袋里,这一袋只是生理盐水还有点营养液,你不用担心,病人现在不是休克,是睡着了。”
盛骅一点也不担心,琥珀那样活力四射,哪会这么容易就被放倒呢?睡着的她倒是很乖,不再生怕别人不知她的琴技有多高超,三句话不到就要戗起来,喘口气都要压着别人。盛骅从来就不是个内心柔软的人。看隔壁病房,左边陪夜的是人家老伴,右边陪夜的是人家妈妈,他站在这儿算什么呢?哦,是“爱岗敬业、关爱学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网上能搜到的琥珀的最新演出视频,是去年八月初,她在逍遥音乐节上演奏的内容。这个音乐节是音乐的狂欢节,持续八周,很多刚出道的演奏家以参加这个音乐节为荣,他们会在那里演出好几场,争取让更多的乐迷认识自己。琥珀这样的,去亮个相就足以让乐迷疯狂。
在逍遥音乐节上,不管是演奏家还是乐迷,都不需要穿正装。琥珀穿了一件海水蓝的一字领连衣裙,头发随意地扎成一束,肌肤白皙,双眸像星子一样注视着前方。当她把琴架在脖颈处,举起琴弓,长发一甩,世界安静了下来。
她演奏的是美国史诗级故事片《乱世佳人》的主题曲myowntruelove,中文译名《我之深爱》。这首曲子节奏很慢,篇幅也不长,可是气势恢宏。起伏的旋律,华美的音符,抑扬顿挫,娓娓道来的却是绵绵的情话,浪漫至极。当演奏到最后,所有的观众都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高声合唱。
这样的演奏,无愧于小提琴女神的美誉。盛骅却发现他一点也没有被感动到。他反省了一下,应该不是琥珀的任性张扬影响了他的判断力。他当然有自己的喜好,但做了这么多次的评委,他已经习惯中肯地点评音乐。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关了视频,无解。
马路上,行人渐渐稀少,许久才有一辆汽车驶过湿漉漉的路面。深重的夜幕里,春天的一场小雨无声无息地下着。
凌晨一点,盛骅依稀听到病房里传来一丝声响,他扭头朝里看了看,床上的人还是原先的姿势。他推开门,病房里只留了一盏淡黄的壁灯,壁灯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长到把床上的人都覆盖住了。
琥珀脸上的红疹已经完全消了,不知是不是脸色蜡黄的缘故,显得脸特别小。看着这样的她,谁能不心生怜惜呢?可惜,盛骅的心是硬的。他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说道:“我知道你醒了,虽然你好像不太愿意看到我,但是没关系,我说完几句话立刻就走。作为演奏家,生活自理能力差,这没什么,因为他们的精力都放在演奏上,你不必觉得丢脸。钢琴家克拉拉九岁前还不识字,舒曼写封信给她,还得找她继母念给她听。”
不必安慰,我没觉着这是件丢脸的事。琥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今天这事,怪不得沙楠他们三个,也不能算你错,要怪就怪那花生隐藏得太深。你也不必感谢我,我能一眼就看出过敏源,是因为我曾碰巧见过因花生而过敏的人。”
想太多了,没人感谢你,你发现不了还有医生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了解你之前过着怎样的生活,也许你想有所改变,于是你独自来到了华音,但从今晚的事可以看出,想要实现这种改变,目前来看还是很困难的。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你出院后回巴黎,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二、你让你的助理立刻来华音照顾你。如果你坚持你原先的想法,那么我只能选择放弃做你的导师。”
话尾是强势的休止,表示话到此为止,一切就这样决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琥珀再也没办法装睡了,她忽地睁开眼睛。盛骅言出必行,话说完就走,人已走到了门边。琥珀咬了下牙,气不打一处来:“谁给你的权力这样对我说话?”
盛骅停下脚,回头冷冽地盯着她:“难道花生过敏,还会影响记忆力?行,忘了就忘了吧,不是什么大事,我再说一次好了,我的权力是书记给的。”
琥珀吸口气,再吸口气:“书记只是让你给我一些建议,不是让你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盛骅耸了耸肩,嘴角浮起一道浅笑:“你的生活,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得对书记有个交代。”
听明白了,他就是想扔掉她这个包袱。躺着说话太没气势,琥珀用没有输液的手扶着床头柜坐起。上帝,眼前金星直冒。她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才睁开。
“那好,放弃吧!不过,不是你放弃我,而是我要放弃你。我根本就不稀罕你。你是和柏林爱乐、维乐、芝加哥爱乐合作过,还是在世界十大音乐厅演出过?是拿过什么奖,还是被各国皇室和联合国邀请过?喀,喀,喀……”琥珀说得太急,被口水呛了下,差一点把心都咳出来。
盛骅很有耐心地等她的咳嗽停下来,才慢条斯理道:“我是没和那些什么乐什么乐的合作过,但我有信心让自己绽放光华,无须任何人相助。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其他的什么拿奖、在什么音乐厅演出、参加国际大型活动,我都有过。但我很少提,因为把这些挂在嘴上,就像暴发户向别人炫耀他的财富,别人又不向他借钱,你不觉得很蠢吗?”
“我真想为你的大言不惭鼓掌,就是我的手不方便。”琥珀指着滴管嘲讽道。
“我这人优点不多,实话实说勉强算一个。”盛骅摊开双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真想拿把刀割开他的脸皮看看有多厚。和这样的人比口才,心情只会越来越坏:“我们的观点看来很难达成一致,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晚安!哦,其实是早安,已经是新的一天了。”盛骅两道英挺的俊眉动了下,带有一丝轻慢地撇了撇嘴角,带上门。
琥珀目瞪口呆。他走了,真的走了,又像那天把她扔在华音门外扬长而去,这么黑的夜,这么陌生的地方……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有人朝着病房这边走来,琥珀以为是盛骅折回头了,开门的却是值班的护士:“是不是要去洗手间?”
琥珀羞涩地点了下头,她都忍很久了,只是那个盛骅一直堵在门外,她不好意思按铃。
按铃?她刚刚没按铃吧,她想起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洗手间?”
护士踮脚拿下装盐水的药袋,小心地看着滴管,笑道:“你那个很帅的老师告诉我的。”
琥珀仰起头,她真的不想面对眼前的这个世界。
输了液,身体的不适反应都没有了。她过敏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发作起来有些吓人。这些年米娅都把她照顾得很好,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敏过了。
有点想米娅,虽然她很唠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点想怀特先生,虽然他有很多的条条框框,有事没事总给她画圈,这不允,那不许。
有点想香槟和玫瑰,估计它们又把她给忘了,又要花时间重新培养感情了。
有点想爸爸妈妈,很久没一起吃过饭了。
有点想巴黎,三月快过去了,巴黎早已姹紫嫣红,那些时髦女郎估计都穿上了露背装和短裙,等不及地开始展示自己的好身材。
还有点想……
是天亮了吗?走廊上的灯已熄去,晨光还浅,像刚打开了一扇门,光线进来了,隐隐看出外面的一点轮廓。滴答,滴答,是雨声吗?
手机“呜呜”地在枕头下面振动着,不知谁给她调的振动。琥珀一看来电显示,嘴角翘了起来:“嗨!”
“早上好!”
许维哲的声音总是那么清亮好听,让人联想到他此刻脸上温和的笑意。
“早上好。你现在在哪儿,不会是又碰巧路过巴黎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要琥珀在巴黎,许维哲到欧洲演出就都会先到巴黎看望琥珀,虽然停留的时间不长。有时只是给她带一杯咖啡,两人就在街边散散步;有时是几个水果,两人坐在车里嗅着果香聊聊音乐;也有时是一盆小绿植,路边买的那种,非常简陋的花盆,绿植也不是娇气的品种,不记得浇水也能活下去。每次见面,他都对琥珀说,刚好路过,顺便来看你。仿佛生怕她有什么压力。
琥珀的父亲中文比她好,说他们这种相处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很难得。她很喜欢这种形容。
职业演奏家的生活其实很单调,没有什么机会和同龄人做朋友。如果恰巧碰上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又可能会因为抢占资源而做不成朋友。琥珀能与许维哲做朋友,很多人觉得最大的原因是两个人一个弹钢琴,一个拉小提琴,不存在竞争。
事实是,和许维哲在一起,琥珀很放松。在别人面前,她是小提琴女神琥珀,但在许维哲面前,她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不用担心会不会说错话、做错事,也不用担心会不会丢脸,会不会影响形象,就像和家人在一起一样自在。这是一种别人给予不了的踏实和安全感。很奇怪,其实他们见面的机会很少。
许维哲今年的演出比去年多了不少。格莱美奖里有关古典音乐的几大奖项,虽然权威性有待考量,但是却代表了市场号召力。琥珀拿过一次格莱美最佳古典器乐独奏奖。每次颁奖典礼结束后,演出商们就会排出一串名单,其中有一个“二十五岁至三十岁最具商业价值的古典音乐演奏家前三十名”,只要在其中占上一席,至少五年内是不会被市场淘汰的。但也不能就此高枕无忧,毕竟每年总会冒出一两个奇葩惊艳古典乐界。琥珀一直上不了榜,因为她的年龄达不到。许维哲今年的排名比去年上升了六名,排在第十六名,资源自然就好了起来。这个成绩和他的勤奋分不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换了经纪人。
从前他的经纪人是他的母亲周晖。她保养得还不错,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琥珀喜欢许维哲,但不喜欢周晖。周晖对许维哲非常严厉,什么都要管。在她说话时,许维哲是不可以插嘴的。琥珀每次见到她,她都在漫天地发名片,希望别人能给许维哲一个合作的机会。怀特先生手里至少有五张她的名片。琥珀有点嫌她烦。怀特先生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单身母亲把孩子拉扯成这样不容易。是的,许维哲没有父亲,不知是父母离异,还是父亲已经过世,他很少提起,那应该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周晖一直没有再婚,可能正因为这样,许维哲才特别听母亲的话,很少让她失望。许维哲以前的演出机会少,周晖还能勉强胜任经纪人的职务,随着许维哲的名气大起来,她感到越来越吃力,只得让许维哲的签约公司找了个专业经纪人,她自己则退居二线,专心负责许维哲的生活起居。新经纪人叫凯尔,能力很强,带过好几位演奏家,在欧洲的人脉也广。这不,许维哲就忙起来了,再不用箱子里装着几十首协奏曲,巴巴地等着一个替补的机会。
许维哲说:“我在波士顿,再过一小时,上台演奏李斯特的《钟》。”
琥珀在心里算了下时差,波士顿那边现在应该是傍晚,音乐会即将开始。
“又炫技啊!”她并不赞成。这首曲子是根据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改编的。帕格尼尼的作品,本身就有点癫狂,特爱炫耀。李斯特在这基础上,又加了高难度的辉煌华丽的段落,里面有带旋律声部的颤音、高速下右手八度和弦进行与左手八度远距离大跳进行等,几乎超越了一般钢琴家的能力极限,但观众会听得很爽。这是李斯特众多钢琴作品里在音乐会上被演奏得最多的一首,只要发挥正常,都会引起轰动。凯尔刚为许维哲打开美国市场,演奏这首曲子,很能证明他的实力。但经常弹奏这首曲子,对手指的伤害会很大。
“是呀,炫一把,他们想听呢!不过,‘安可曲’的时候,我会演奏肖邦的《英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是他们想听的?”
“不,是我想弹的,我想让他们知道我是个什么作品都能驾驭的钢琴家。”许维哲笑道,有点自嘲的意思。
“美国的观众情感很外露的,当心回不了伦敦。”许维哲是在伦敦皇家音乐学院进修的钢琴,第一次演出是在伦敦的巴比肯音乐厅,周晖有点迷信,觉得伦敦是许维哲的福地,现在把家也安在那儿。
“是有一点担心,这才第二站,鲜花已经把过道都堵住了。”
“太好了。”琥珀替许维哲开心,这代表许维哲已经被美国的观众认可。一张新面孔,即使宣传得再好,还得看现场音乐会的表现。
“这下我也有点信心了,接下来,我可以考虑回国发展。我的根毕竟在中国,而中国古典音乐市场是现在世界上最大的市场。别人接二连三地去中国开音乐会,我作为中国本土钢琴家,怎么能落后呢?本来这次维乐去中国演出,凯尔想为我争取合作的机会,作为我在中国的正式登场演出。本已经差不多成功了,结果在最后,指挥梅耶大师选择了别人。”许维哲很是失落,“我还想着能去华音看看你,尽点地主之谊呢,现在,只能再等等了,希望在你回巴黎前能够成行。抱歉,都在说我的事,也没问下你,在华音过得怎样?一直忙着准备美国的演出,也没和你联系,还是凯尔告诉我你去华音进修的。我很吃惊,但想想也不意外。这些年,你步履不停,弦总是紧绷着,确实需要停下来休息、充电,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和一个懂你的人说话,是一种减压;和一个在意你的人说话,是一种快乐;而和一个他讨厌你你也讨厌他的人说话,简直就是天下最大的折磨。所以,她和许维哲是朋友,和盛骅只能是……仇敌。
“我刚到,对华音不好评价,啊对了,校园很美。”
许维哲笑了:“华城寸土寸金,华音位于最繁华的市中心,不仅美,还很奢侈。”
琥珀淡淡道:“还好吧!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地段也不差,伯克利、汉诺威、柯蒂斯也没建在荒野上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许维哲是个非常自律的人,演出前,他是绝不会和人煲电话粥的,除非有重要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安慰你啊!”许维哲直白道。
“我怎么了?”琥珀直眨眼睛。
“你今年取消的几个演出合作,他们都找了莎丽·张来替补。有些乐评家说话很难听,你别放在心上。”
找的莎丽·张呀,看来她是真准备搞模仿秀。那些乐评家能说什么,不过是“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还有中国人爱讲的“长江后浪推前浪”罢了。
“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谁还没做过替补啊,演奏家都是从替补开始职业生涯的。”
许维哲被她逗乐了:“你是吗?幸运的女孩儿,你的起点,就已是别人的顶点。”
有一点点的灼痛从琥珀的心尖闪过,她的情绪突然一落千丈。
“怎么了?”许维哲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琥珀的心情。
“没有,就是没什么劲儿。”
“有点孤单,是不是?”许维哲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很心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是孤单,是无聊。对了,他们给我指派的导师叫盛骅,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话筒的那头安静了下来,许久,许维哲轻笑着反问道:“你没听说过?”
琥珀纳闷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很出名?”
许维哲笑得更厉害了:“好像是有不少人对盛骅这个名字对不上号,这里面有个美丽的误会。你应该听说过snow双钢琴组合和德国的乔森钢琴家吧?”
当然,前不久她还在机场见过snow的大美女向晚呢,至于乔森,他是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曾经的冠军得主,虽然那届的冠军争议很大,但他后来发展得很好。
“他们和盛骅有关系?”
“先说乔森,他参赛时弹奏的那首肖邦的《第三奏鸣曲》,评委在打分时分成了两派,因为这首曲子被重新编曲了。赞成派认为这样的弹奏比原来的更有灵魂,更能体现肖邦气质。古典音乐不是架子上碰不得的老古董,它经得起岁月的洗礼,也能适应时代的进步。反对派认为他的弹奏不是真正的肖邦,打了低分。赞成派中的一位评委气得当场拂袖而去,比赛不得不中止。最后,还是赞成派赢了,冠军给了乔森。这首曲子的编曲就是盛骅,这首曲子也让他拿到了那一年格莱美最佳当代古典音乐作曲奖。可是得奖名单里的得奖者却写着snow,美丽的误会就在这儿。那一年,盛骅与韩国女生向晚组成了snow双钢琴组合,snow里的‘s’代表盛骅的‘盛’字拼音的第一个字母,‘w’则代表向晚的‘晚’字拼音的第一个字母。他们成立时,刚好是汉诺威的新年,漫天大雪,邓普斯大师说就叫snow吧!他们一出道,就势不可挡,短短几个月,就拿到了格莱美的最佳室内乐小乐团演奏奖。大概是snow太过炫目,组委会把该盛骅个人拿的奖也写成了组合名,不过,也没错到哪里去,反正盛骅也是组合成员。”
“怎么可能,不是说snow是个韩国组合吗?”米娅告诉她的,还猜测那个男的整过容,不然怎么会有人那样完美,琴弹得好,人又长得帅?
“哦,一开始宣传snow时,邓普斯大师就要求少强调个人才华,毕竟组合是个整体,特意突出某一个人,会让观众有偏见。美女嘛,总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多注意点,之后大家就误以为盛骅也是韩国人了。单从面相上,西方人是分不清韩国人与中国人的,就像我们东方人也分不清英国人和法国人。这又是一个美丽的误会。盛骅非常低调,他好像并不在意声名,但他在古典音乐圈很受人敬重。听说他重新编写了肖邦的所有作品,很多出版社都抢着出版,他还是亚洲地区肖邦钢琴选拔赛的资深评委,算是中国古典音乐的第一人,哈,可以称作首席了——”
琥珀打断他,不服气道:“他算什么首席,纯粹就是吹嘘,我觉得你比他优秀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维哲信心满满地笑:“对,我以后肯定会比他优秀,不过,现在我得去努力了!”
“等等,盛骅也是邓普斯大师的学生?”琥珀发现自己漏掉了一点。
“是。传说盛骅极喜爱室内乐,邓普斯大师这才说服向晚和他组成双钢琴组合。”
“那这次和维乐合作的是邓普斯?”上帝,梅耶好大的面子,竟然把邓普斯请出山了。
“好像不是吧!”
“我听盛骅喊那人老师,不是邓普斯吗?”也难怪许维哲争不过。
“不是,我知道是谁了。”
许维哲的精神有些恍惚,但琥珀没有听出来,她在走神。
原来,那个盛骅真的有骄横的资本,可是,若真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解散组合呢?那天向晚在机场目不转睛地看着比赛实况转播,难道她不是经停香港,而是特地来见他的吗?
原来电影里那些经典的巧合情节,也并不全是编剧瞎编乱写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倒没有被盛骅的声名给吓住,她还是认为这个人很讨厌,只是不由得感叹这个世界好小啊!
琥珀是第二天下午出院的,沙楠他们跟人借了车来接她。雨时断时续,像个调皮的孩子。红绿灯路口,琥珀看到隔壁停着的公交车上新刷的海报上就是维乐来大剧院演出的消息,许维哲说的那个“谁”原来是一位清瘦的老人,很眼生。秦笠告诉她,这个人叫江闽雨,三十多年前参加过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第三名的名次不算好,但对于那时中国的演奏家来说,已是非常了不起。他也曾登台演出过,很受乐迷们的喜欢。他的演奏生涯很短,获奖之后不久,他就把重心放在了教学上。他一直都待在汉诺威,许多去汉诺威留学的中国学生都接受过他的指导,其中就有盛骅。
三十多年前啊,她还没出生呢,难怪觉得陌生。
“票卖得好吗?”
看一台音乐会的水准,先看乐团的名气,然后看合作的演奏家。维乐是没问题的,但江闽雨……
秦笠笑道:“早就预售一空了。这次大剧院花了大手笔宣传。”
不只是公交车,地铁、车站的橱窗,就连机场的滚动屏幕里,都在十分钟一次地播放着音乐会的大幅海报。
盛骅看着屏幕上的江闽雨,也不知房楷从哪儿找的照片,是不是找人修过,和他认识的江闽雨不太一样。老师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如从前,换个季节就要小病一场,去医院又检查不出什么。屏幕上的江闽雨斜倚着钢琴,儒雅谦和,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这个拍照片的人应该很懂老师,弹琴的时候老师就是这样笑着的。一个人待着时,老师的表情就有些木讷,不知在想着什么,叫他一声,他都会被惊得跳起来。邓普斯大师说,老师心里面有一道和他手臂上一样的疤,一直不得痊愈。
因为手臂上的疤,即使是在盛夏,老师也穿着长袖。其实那道疤已经很浅了,不注意都发现不了,但看到了,又会感觉那是个很大的伤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伤势太重,老师才弃演从教。
房楷停好了车过来,用胳膊肘碰碰盛骅,一脸求表扬的神情:“宣传得很到位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谢谢。”盛骅郑重道。
房楷睇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看在你面子上?少自作多情!很多年轻的乐迷是不知道江老师,可是对于那些资深乐迷来说,江老师简直就是他们心目中的神。和偶像明星不同,演奏家是越老越香醇,随手弹奏的曲子都有着年轻时弹不出来的韵味。音乐会是体力活,年龄越大,现场音乐会就越是听一场少一场,所以更要珍惜。他们值得这样的宣传。”
虽然早在心里做好了老师身体不太好的准备,可是站在出口处,看着推着行李走出来的江闽雨,盛骅还是眼睛发酸,心疼得一揪,一瞬间浑身动弹不得。老师竟佝偻着背,瘦得快要脱相。他怎会如此苍老,他还不到六十!
他突然有种感觉,老师的音乐会怕不是听一场少一场,而是很可能就只有这么一场了。
房楷也掩饰不住脸上的讶异之色,脱口问道:“他这身体能撑下一首协奏曲吗?”
江闽雨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的盛骅,朝他笑着挥挥手。江闽雨告诉盛骅,自己本来出来得还要早点,可是新建的航站楼好漂亮,他就四处转了转。
“等急了吧?”看得出来,江闽雨非常的开心。
“没有,我们也刚到一会儿。”盛骅接过他的行李,向他介绍房楷。
“这么年轻的总经理?”江闽雨很惊讶,“真了不起。待会儿,我可以先去参观一下大剧院的音乐厅吗?”
“当然,您随时都可以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闽雨摆摆手:“随时是不行的,就今天去看一眼吧!我还得练琴,可不能搞砸了自己的演奏。”
“忙什么,还有两周的时间呢,维乐是再下个周四下午到。”房楷说道。
“嗯,周五周六,我们彩排两天,周日演出。如果他们不太累,周四晚上我们也会稍微排一下。我提前过来,是因为太想华城。我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回华城了,上次回来是我父亲过世时。”走出航站楼,江闽雨怅然若失地眺望着远方,“华城变得我一点都不认识了。盛骅,待会儿你们开慢点,让我好好地看看。”
房楷今天开了辆高大的suv,很是舒适。盛骅和房楷坐在前面,江闽雨坐在后面。车速最多60迈,在高速上,这个速度慢得不能再慢。
大部分时间,江闽雨是沉默的,只有看到陌生的建筑,才会问一下盛骅。他叹道:“我运气真好,一来华城就碰上下雨。华城春天雨水不多,所以才多霾。这雨一下,空气质量也好了,视线也清晰了。盛骅,你家院子里的那株西府海棠要开了吧?”
盛骅回过头:“一树的花苞。”
“还是花儿好,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大剧院算是华城的一个标志性建筑,每天都会有不少游客来参观。江闽雨和那些游客不同,他对大剧院巨大的蛋壳外形设计和壳前荡漾的人工湖水一点都不感兴趣,直奔音乐厅。房楷让工作人员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江闽雨张开双臂,仰望着音乐厅的穹顶,眼里闪烁着孩童般的惊喜,然后,眼眶一湿。
“能在中国,在华城,在这里演出一场,我没有遗憾了。”
舞台上放着一架巨大的大三角钢琴,他精神矍铄地走到钢琴边,看向房楷:“可以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房楷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坐下来,当他的手搭上琴键,那佝偻着的背神奇地挺直了。维瓦尔第的《春》,轻柔得如同梦幻——
一片静谧优美的田园风光,鲜花盛开的草地,风中簌簌作响的草丛,吹着口哨的牧羊人躺在山坡上,忠实的牧羊犬躺在一旁……
“我们都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了,他没有老。”房楷捏着下巴直摇头。这么轻快明丽的节奏,哪里有一点苍老的迹象。
盛骅没有出声,他在这首春意盎然的乐曲中,无端听出了眷恋与不舍的气息,会不会是他多心了?
江闽雨没有把这首曲子弹完,他说:“就到这儿吧,还有一点留到下次再弹。”不像是在吊人胃口,而像是无法进行下去的无奈与无力。
房楷走上舞台:“下次可不能只弹一点,得把《四季》都补全。”
“是不是还要开一场个人独奏音乐会?”江闽雨开玩笑道。
“那就最好了。”
江闽雨顺着阶梯走到观众席,回头看了看舞台,拍了拍房楷的手:“人不能太贪心。盛骅,走,看海棠花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路上,房楷打趣道:“在华城,坐在家里赏海棠才是真奢侈。”
盛骅笑笑,没有反驳。四合院在华城被炒出了天价,能够一个人拥有一座四合院,多少人会惊掉下巴。不过,真不值得炫耀。其实只是一个两进的小四合院,不像人家都是三进、四进的,还花了巨资装修。这院原先就是他们家的祖业,在上世纪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里,前院被拨给了别人住。后来,到他爸妈这儿,他们又从那家人手里把前院买了回来。到盛骅这儿,就又是一个完整的小四合院了。曾有人劝盛骅把院卖了,换几套公寓,出租或自己住,都比养着一个院合算。盛骅没肯,他把屋顶上的瓦换了新的,门窗修了修,重新刷了漆,墙壁也重新粉刷了下,其他一点儿都没动。平时找个钟点工帮着打扫打扫,花不了多少钱。这条胡同里,他家算是最素朴的了,一点都不起眼。谁知歪打正着,反而被一群四合院专家说这才是最原汁原味的四合院,还将照片发布在了旅游杂志上。盛骅有时大白天回家,看到门口站着一群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游客在拍照。
房楷只把两人送到了胡同口,晚上大剧院还有演出,他得过去。
从胡同口走到家,不过十分钟的路。门一开,一眼就看到两株高大挺拔的西府海棠。这树还是盛骅爷爷小时候栽的,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没一点损伤,反而越长越茂盛,每年的花开得都伸出墙外去。不只是海棠,后院的那棵国槐也茂盛,枝干粗壮得小孩子都抱不过来,夏天的浓荫可以盖住整个屋顶。
“今天这一天,我看着哪儿都变了,就你这里没有变。和我第一次来你们家时几乎一个样。”江闽雨第一次来,盛骅的爷爷奶奶还在,爸爸还没结婚。江闽雨的父亲和盛骅的爷爷是好友,他要去华沙比赛,盛骅的爷爷特地在家请他吃饭送行。在那时,出国是件大事。
“吃过饭,我们一起在海棠树下拍了张合影。那张照片你还有吗?”
没有了。除了这院子,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屋子里的桌椅,还有盛骅,其他的都没有了。盛骅不想提起这些往事,忙换了个话题:“老师,你要不要先去洗漱下,房间我都帮你收拾好了。”
海棠花才绽出了星星点点的小花苞,开花还得一些日子。江闽雨在树下站了很久,这才跟着盛骅去了客房。
客房在前院,后院是盛骅的卧室和琴房。早先的屋子,顶很高,空间也宽敞,地面铺着青砖。雨天,砖沾了点湿气。盛骅怕江闽雨滑倒,提醒他走路慢点。
“我只在你这儿住一晚,明天,我住柳向栋那儿去。”江闽雨只拿了几件衣服和几个药瓶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柳向栋是江闽雨的大学同学,两人还曾一起出国留学。现在柳向栋是一家琴行的老板,在他那什么名贵的乐器都能买到。难得回国,盛骅知道老师想和老朋友们聚一聚。
“好。”盛骅看着药瓶,“那药是?”
“都是些常用药,有备无患。”江闽雨在沙发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床,“盛骅,我这次和维乐合作,你觉得意外吗?”
盛骅坐下来,说:“不管老师做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的。”
“我其实也考虑了很久……才做的这个决定。人生漫长又短暂,到了我这把年纪,应该可以自私一点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喜欢的东西也很少,可以说是只有钢琴。我想疼惜自己一回,不然,在和世界说再见时,回首我这一生,太苦、太心酸,我怎么愿意闭眼呢?”
“老师,发生什么事了?”盛骅因他语气中的悲凉怔住了,他仿佛是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什么事都没有。以前呀,我在意这、在意那,事事都想做得周全,结果一事无成。现在,我只在意自己,反而海阔天空。你和向晚还有联系吗?”
盛骅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新年时会寄张贺卡,平时联系很少。她忙,我也忙。”
“你这孩子,总是顾全大局、替人着想。遇事,还是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我哪有那么傻,您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闽雨欣慰地道:“你是块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演奏是古典音乐的一种表达方式,但不是唯一的方式。”
终究年岁不饶人,吃过晚饭,江闽雨就洗洗睡下了。鼾声很重,像是睡得很沉。盛骅回到琴房,从包里拿出肖邦的乐谱修改稿,还剩一点,第二遍就修改完毕了。可他总感觉心里有事,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干脆走出房间。雨已经停了,月亮露出了一点影子。他掏出手机——想起来了,琥珀昨天出院,今天沙楠他们三个竟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这不对啊,至少得汇报下情况吧!
他轻手轻脚地穿过院落,锁了门,走到马路边,拦了辆出租去华音。他先去的外教楼,正上楼呢,就听到沙楠傻笑的声音在楼梯口回荡。他抬起头,一下就对上琥珀的目光。不过两秒,她就生硬地避开了。
说过不想看到他,竟然还到她面前晃悠。骗子,像花生一样隐藏得很深的骗子。
琥珀是送客下楼,客自然是沙楠他们三个。
他们一人手里拿了张碟,嘴巴咧着。看到盛骅,三人笑容一僵,想起了秦笠带的话,以后盛骅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性质不同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随便。不过一时间还真有点不习惯,尤其是沙楠。
“我们今天上好课,就到琴房练琴了。”沙楠主动交代,“傍晚陪教授去超市采买了生活用品,她邀请我们来喝咖啡。”言下之意是,他们一点都没偷懒,都是他交代的任务。
盛骅抬眼,“哦”了一声,腹诽道:估计是速溶咖啡,一股保鲜剂的味道。
季颖中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琥珀还给我们看了她那把价值连城的古董琴。”
她拉给你们听了吗?没有吧!他曾在一个收藏家那里看到过两百多把小提琴,都是珍贵的欧洲古董小提琴,不稀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的目光盯着秦笠手中的碟,秦笠忙说道:“琥珀送的,是她十八岁成人礼的纪念大碟,签名版的,市面上早已经买不到了。”
挺会做人啊,不是一直都像根爆竹一点就炸的吗。
沙楠补充道:“我们约了下周三一块儿去剧院看赵怜惜新排的舞剧。”
明白了,他们四个是一国的,他是外来的。
“说完了就回寝室去,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盛骅的脸色很不好看。
三个人对视了下,低着头,排着队,从盛骅面前灰溜溜地走下楼。
楼上,关门声震天响,以示屋主人心情很不爽。盛骅冷冷地看向楼上,该生气的人是他,她气什么?
这天夜里,盛骅直到凌晨才把乐谱的第二稿修改完毕。睡前,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雨后的空气很湿润,仿佛能听到草木在拔节生长的声音。他走到海棠花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许是江闽雨提起了向晚,他想起了两人以前一起演奏的画面。掌声、赞语、鲜花,把两人都淹没了。他又想到那天在视频里看到的在音乐节上演出的琥珀,忽然不知怎么想起川端康成那句有名的呓语:凌晨四点钟,看到海棠花未眠。
他不禁轻轻一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琥珀把闹钟定在七点,可六点就醒了。今天要开始上课了。课表是沙楠在周日给她的,一个星期只有两节课。和课表一起的,还有一本《中国音乐史》。是本旧书,扉页上写着盛骅的大名,还有他的手机号码。
沙楠无比羡慕琥珀的课少,他给琥珀看他的课表,课程排得密密麻麻,没一节空着。不是上课,就是练琴。他说:“盛骅对教授真好,连手机号码都主动给,一般人,他只会给办公室的座机号。那个座机,打十次能被接听一次,就能让人喜极而泣了。”
琥珀没提自己和盛骅在医院吵了一通的事,既然盛骅给她排了课,她就当作这是他的道歉,那么,吵架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她是个大度的人。
外教楼的生活设施很齐全,昨天秦笠都给她一一讲解并示范过了,她还详细地记了笔记。洗漱后,琥珀照着笔记,给自己热了牛奶,烤了吐司,还煮了鸡蛋,切了水果。她得意地把嘴角翘起,看,一切都很完美,她是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
琥珀背着琴出门,住在对面的那位教定音鼓的美国外教也刚好出来。他可能是拉美哪个国家的移民,皮肤是深棕色,性格非常热情。昨天他特地来敲门和琥珀打招呼,还邀请她共进晚餐,琥珀婉拒了。
他也是去上课,不过,是给学生上课。他今天的打扮很“闪”。紧身的皮衣皮裤,穿一双大红的运动鞋。就是背着个大大的定音鼓,有点破坏他自以为是的帅酷形象。琥珀走在他后面,特地隔了两级台阶。琥珀一直觉得背着定音鼓的乐手很像蜗牛,并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有这种感觉。大型乐器,除了钢琴,音乐厅会帮着准备。其他的大型乐器,都得自己提。像大提琴,也是个笨家伙,一般人提不动,加上琴声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所以,能拉好大提琴的,几乎清一色的是男性。杜普蕾是个异数。大提琴手演出的时候,两条腿要岔开很大,时间一久,走路就有点外八字,比如季颖中就有点。
拉美帅哥到楼下就和琥珀分开了,可能他觉得自己的造型像一只蜗牛,实在是帅酷不起来,不如放弃。他拐进了琴园,琥珀走了另一边。
季颖中自己也有点转向,认路都是靠识别植物,他给琥珀画了一张简单的地图,以不同的植物做路标。
“经过一棵高大的古槐,右转,看到前方有一片小竹林,还是右转,不久,就能看到几棵高大的棕榈树。继续直行,直到路边开始出现一丛丛的美人蕉,左转,前面就是林荫大道。走在林荫大道上,一眼就能看到教学楼。徐教授的中国音乐史课在a楼的302。a楼就是正对着林荫大道的那幢楼。”
琥珀一路默诵着,很顺利地到了a楼的楼下。她看到前面有一位女生手里拿着和她一样的书,便跟着女生上楼。果然女生也是去302。琥珀在窗边找了位置坐下,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真怕自己途中迷了路,沙楠他们都在上课,若真迷了路她只能给盛骅打电话,那岂不是又给了他一个讽刺自己的机会。
学生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有的像是刚从被窝里出来,蓬着头,呵欠一个接着一个。有的带着早餐,也不知是什么饼,味道蹿了一屋子。大部分是进来就捧着个手机刷,徐教授进来了也没抬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有极少数像她这样背着乐器,认真坐着的同学。琥珀摊开书,拿出笔和笔记本。
四十个人的教室,坐了不足三分之二。从教授到学生,没人发现多了个外来户琥珀。
关于这个现象,沙楠已经在他们去超市购物的那一次,给琥珀深刻地剖析过了。超市共三层,琥珀在那儿待了近两个小时,受到的对待和旁边推着购物车的大妈是一样的。她终于没忍住,问沙楠:“我在中国是不是就你一个乐迷?”
沙楠说道:“教授,你千万别觉得你在中国没名气,也别认为咱们中国人不喜欢古典音乐。其实,你的乐迷还是有不少的。不过这些乐迷一般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们的受教育程度比较高,有点自视清高。咱们中国人,性格内敛、含蓄,不像欧美那么奔放。古典音乐在咱们中国人眼里,是阳春白雪。你又是阳春白雪中的女神,他们会敬你、仰慕你,但绝不会想着要去亲近你。他们喜欢你的方式,是坐飞机去听你的现场音乐会,你出什么专辑,他们就买什么专辑,说不定还会集齐全套。就算他们在街头与你不期而遇,也只会远远地看着,绝不会像那些少男少女看到流量明星那样,激动得像个疯子般又哭又笑,更不会追着你来个合影,或是租车追踪什么的。他们认为那样会辱没了你,让你安静地享受普通人的生活,不去打扰,是对你的珍惜和尊重。像我这样的,完全是基因突变。”
琥珀不解道:“可是那天,在华音门口不是有很多人围着那个盛骅吗?”
“他那是地域优势,自家孩子没那么讲究,就像你在欧美,比那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这个道理。”
沙楠以为琥珀被打击到了,却不知这正是她现在想要的。她巴不得谁都不认识她,当她是株不起眼的植物,不,是缕空气好了。
徐教授是个戴着厚镜片眼镜的老头,到点了,他推推眼镜,就开始上课。学生有没有来全,课堂纪律怎样,他统统不管。
中国是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琥珀听父亲说,在远古时期,人们还没学会织布种田时,就已经意识到音乐的存在了。她是插班生,这节课应该不是从远古时期开始讲,她竖起耳朵,想仔细地听听课讲到哪儿了。这一听,她傻了眼,徐教授讲的是中文吗?有些字她能听懂,可凑成一句话就不知是在说些什么了,越听越像天书,她听得头晕脑涨,强撑到上半节下课,书一夹,拎起琴盒,逃之夭夭。
外面的天气倒是不错,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就连天上的云也是七彩的。有几个女生趴在走廊的窗边,期中有一个抬起头,指着天空大声叫道:“快看,七彩祥云!”
“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啊,真的是呢!我的盖世英雄要来了,他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只是你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那结局,哈哈哈!”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笑成了一团。
“笑什么笑,都没课吗?”一声暴吼随着重重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端向这边靠近。
女生们一瞧来人,娇呼一声,顿时作鸟兽散。
琥珀把视线从天空收回,朝背着手向她走来的书记点了下头。
“这云是有点罕见。”书记在她身边站住,也眺了眼天空。
这是高层云和透光高积云,在云滴的作用下,日光呈现出七彩光环,实际上是日华。降温幅度突然变大,天空有时就会出现这样的七彩云,只是今天的特别鲜艳,鲜艳得让人心绪不宁。
“你这是准备逃课?”书记微微皱了皱眉。
琥珀摇了摇手中的课本,问道:“徐教授是中国人吗?”
书记一愣:“当然,土生土长,如假包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为什么他的中文我听不懂?”
书记的脸一下舒展了,露出笑容:“我明白了,你是被他的湖南普通话给打败了。”他收起笑,学着徐教授的语气说道,“我是一个弗兰人,是这样吗?”
琥珀直点头:“对,就是这个腔调,我听得头都疼了。”
书记把窗户拉开,坐了半边窗台,另一边留给了琥珀。
“徐教授呀,虽然普通话说得让人不敢恭维,可说起音乐史,整个华音里却没有一个比他精通。你再听几节课就习惯了,这不算什么事。我刚来华音那会儿,那才叫两眼一抹黑呢!你听说了吧,我是个带兵上战场的人,突然来到这么一个吹拉弹唱的地方,手脚都不知怎么放,话也不敢多说,怕说错。我的性子野惯了,受不了这个罪。可受不了也得受,谁让我是个军人呢,军人以服从为天职。那真是一段灰暗的日子。我记得有个吹圆号的小子很勤奋,大清早的跑到河边吹号,我以为是起床号,‘咚’的一声就从床上跳起来,拔脚就往外冲,把隔壁的老师吓了一跳,以为我梦游。还有个小姑娘失恋了,在宿舍里要死要活,搞得整栋楼的人都没办法睡。也有喝了点酒,大半夜在马路上扯着嗓子吼叫,被居民投诉的。我心想,这要是我的兵,我就让他们去操场上跑个几十圈,再做一百个俯卧撑,看他们还有力气折腾不?可是,不能啊,他们不是兵,一个个像娇花似的,得委婉、迂回着来。”
“你原来是一个英雄?”琥珀不禁用诧异的眼神打量着书记。
书记朗笑着摆手:“我算不上是个英雄,只能算是个战士。你们也是战士,巴赫的战士,莫扎特的战士,贝多芬的战士。”
琥珀抿着嘴笑了:“我们都在为世界的美好而战斗。”
春天的阳光不灼人,但长时间晒着,眼睛也会花。书记用手覆住额头,挡住点阳光。
“下节课,盛骅在钢琴系上导聆课,你没事就过去听听吧!”
琥珀把琴盒挪到前面,搁在怀里,兴致索然地问道:“是在那个大教室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书记突然放低了声音:“我悄悄告诉你,那些学生抢着去上导聆课,并不是想听盛骅上课,而是想看盛骅的演奏。你看过盛骅的演奏吗?”
琥珀摇摇头,她很少看别人的音乐会。独奏的、合奏的,都不看。她讨厌在音乐厅外被媒体堵着,让她评价别人的演奏,或者是被那些演奏家围着,状似谦虚地向她要点建议。她爱实话实说,结果有次在洗手间听到人家说她可能精神不太正常!她要是真的喜欢哪个演奏家,就会买他的专辑,或者在网上找现场视频,一个人在深夜里闭上眼睛静静地听。snow被乐评家捧上天的时候,她听到乐评家们一上来就夸奖两位演奏者的颜值,这让她起了反感之心,别说音乐会,就连他们的专辑也没听过。
“那你一定要去看下,不然,这华音就白来了。”
从哲学角度讲,透过现象看本质。书记不会无缘无故地一次次向她盛情推销盛骅。琥珀歪着头,挑起一边的眉毛:“书记,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书记磊落地指着她大笑:“你这丫头真是古灵精怪,就知道瞒不了你。哎哟,你的年纪也不大,要是那些学生能有你一半,我的头发也能少白点。好吧,说实话,我想你能帮帮盛骅。”
“你在说笑,书记。”盛骅需要人帮吗?不,他跩得一只手就能托起整个地球。
书记正色道:“我是个粗人,如果有言不达意的地方,请你谅解。咱们中国这近五年,盛骅算一个,许维哲算一个,还有好几位年轻人,在国际古典音乐界都拿了大奖。这些成功的例子,让很多家长看到了希望,他们带孩子学音乐、看音乐会,为了给孩子提供优质的教育环境,不仅倾其所有,甚至有些放弃了自己的工作。这是好现象,却又让人觉得担忧。大家蜂拥去学琴,只是要追逐音乐表面的光环,于是按速成的道路去学,等着参赛拿奖。校长和我说,演奏家其实只是个人行为,真正代表一个国家古典音乐水平的,还是室内乐,还是得有自己的作品。室内乐是真正爱音乐的人的所爱,它既不属于明星,也不属于追星者。室内乐是精美细腻的,需要人们耐心、冷静地坐下来体会内部的东西。它是器乐表演艺术领域最高层次的形式,能让人倾听到作曲家的灵魂所在。但是它赚不了大钱,因为它不像独奏,能让所有的聚光灯都对准一个人,也不像交响乐团,能渲染恢宏热烈的气氛,所以它的演出寥寥无几,适合室内乐演奏的小型音乐厅都非常少。中国至今都没有一个职业的室内乐团、重奏团。如果我们的音乐教育一直不重视室内乐,我们的交响乐就会停滞,我们就会一直处于古典音乐艺术的初级阶段。这种观点得转变过来。”
琥珀宽慰书记:“这不仅仅是专属于中国音乐教育的误区,全世界都有,只不过西方乐迷基础深厚,演出形式就多了起来,机会也就多。”
书记不太赞同:“意识到问题,就要去解决问题,不能给自己找理由。校长当时邀请盛骅回国任教,因为他是作曲家,是演奏家,还因为欣赏他对室内乐的态度。他是完全可以成为一位光芒璀璨的独奏家的,可他选择了室内乐。这是一个真心喜欢音乐的人,也一直在致力于古典音乐的推广与普及。和校长长谈后,盛骅就立刻退出了snow回国。可惜室内乐之路,举步维艰。”
这是当然的,靠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撼动多少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哪里容易!可是……盛骅和向晚分开,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琥珀表示怀疑。
“盛骅说,一股劲地往前冲是不行的,得放慢步伐。第一步,是让更多的人了解古典音乐并喜欢上它。他开了导聆课,不仅面对校内,每个周日对外界也会开放一节课;第二步,是成立一支职业的室内乐队,他找了沙楠他们三个。只是他手里的事儿太多,又加上他主修的是钢琴,这支弦乐队的进步实在让人不好评价。现在好了,你来了,在弦乐方面,还有谁比你更有发言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绕了一大圈,终于到达目的地。琥珀都想替书记叫一声累,她斟酌了一下语句,希望自己说得客观而又中肯。
“我是在巴黎音乐学院指导过学生,只是我不善言辞,我向来是让他们围成一圈,我坐在中间说:‘我拉,你们看,可以拍视频,不要发问,自己体会’……”
琥珀还没来得及把最后一句“这种方式他们能适应吗”说完,书记已喜出望外地抢着道:“理论总是浮于表面,实践才能出真知。这种方式好!对了,你不远万里来到华音,怎么也得给我们上个一两节大师课吧!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琥珀无语,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书记看出她要拒绝,忙堵住:“你刚刚还说要和我一起为世界的美好而战斗,年轻人可要言出必行啊。沙楠他们三个你要顾着,这边的大师课也要排上日程,你瞧哪天合适?”
拒绝的话在嘴里遛了一圈,默默地咽了回去。
“我需要准备一下。”琥珀欲哭无泪。
书记开心地用双手和她握手,还“贿赂”了她一下:“你给我们上大师课,我让我爱人给你包饺子吃。手工擀皮,手工剁馅,和超市买的那种速冻水饺不是一回事,你吃过水饺吧?”
“我在中餐馆见过。”
“那就是没吃过了,哈哈,我保证我家的水饺和盛骅的演奏一样,让你不虚此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能相提并论吗?天气一点都不热,可琥珀却直想拭汗。
“给你五天时间准备,就在周六晚上,我们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你去听课,我去安排,地点就在音乐厅,那儿可以容纳的人多。”书记喜滋滋地哼着小曲走了。
琥珀真想踢自己一脚,没事儿逃什么课呢?
七彩祥云已在天边消失不见了,天空碧蓝澄净。这么明朗的上午,眼前的树木开始泛绿,耳边是隐隐约约的音乐声,有风经过,留下一丝清凉。什么也不想干,就这么晒晒太阳也挺好。
琥珀还是站了起来,她怕书记万一折回头,给逮着,不知又要听到什么让她汗颜的话。那就去钢琴系看一眼吧,躲在人群里,别被盛骅发现就行,不然会助长他的气焰,以为她有多崇拜他呢!
神奇的是,不需要植物指引,琥珀一路顺顺利利地来到了钢琴系的那间教室。其实想迷路也迷不了,一路上都是脚步匆忙地朝钢琴系去的学生。
在楼梯角一拐,琥珀发现自己又天真了。沙楠那天讲的盛况一点都不夸张。人群是有的,室内室外都是人,可是却没有她的躲藏之处。
迟疑不过半秒,她决定离开。如果书记问起,就说她来过了,可惜没位置了。
身子刚转了一半,就看到一身正装的盛骅迎面走来。
男士的正装有两种,燕尾式和平口式。这两种款式,双腿修长、腰身精瘦的男士穿起来都有型有款,身材胖点的,范儿也许有,但就是感觉衣服像绑在身上,看着都吃力。通常演奏家们喜欢选择燕尾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的身材很好,哪种款式都能驾驭得非常好。
他今天穿的是平口式西服,配上他鼻梁上的眼镜,特别有学者风范。不过……他手里的那个大玻璃水杯是怎么回事?
管他怎么回事,她不好奇,她就是……路过。
盛骅笔直地走到她面前,眼帘低垂,投下一个安静又坚定的注视。
琥珀假笑了一下,往左边让了让,等着盛骅走过去。
盛骅嘴角一歪:“怕听了我的课会越发的自惭形秽?”
想要维持真正和平可太难了。你不犯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来犯你。能怎么办?迎战!
“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那你逃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逃了,我是在找门。”琥珀才不承认自己刚才有过什么念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慢悠悠地抬起手指,虚虚地朝201教室的前门一指。后门已经被学生堵实了。
琥珀昂首挺胸地把身子又转回去,脸上的倨傲神色一下就不见了。她真的要进去吗?众目睽睽之下,与盛骅一前一后?真的要像个学生坐在下面听足他一节课?
已经没有退路了。
琥珀硬着头皮走进教室,上帝保佑,坐在前排的沙楠旁边有个空座。
沙楠按住座位上的书包,迟疑地问道:“教授,你怎么来了?”
琥珀压低音量:“把书包拿开,让我坐下。”
“你真要坐在这儿啊?”沙楠的目光直朝外面瞧,那书包像有千斤重,他怎么都提不起来。
琥珀等不及,直接拎起书包朝他怀里一扔。
沙楠郁闷道:“教授,你下次要来听课,可以预先打个招呼,我给你留座。”
“这是你给别人留的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然呢?”沙楠看到门外闪过一个身影,瞧里面没有座,飘向后门去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琥珀也看见了那个身影,是个清秀的女生,背了个双肩包,手里拿着长笛。她斜睨着沙楠:“你真是我乐迷?”
沙楠低头嘟囔着:“乐迷也有自己的私生活啊。我今天是特地逃课过来抢座的,结果……”
教室内蓦地一静,盛骅登场了。他将那个大号的水杯放在讲台上,走到钢琴边,掀开琴盖,按了几个音,确定了音准,直起腰,目光略略一扫,没有在琥珀那儿停留,便收了回去。或许他已经忘记了琥珀的存在。
玉兰树一树的花苞都绽放了,阳光从花朵间穿进室内,斑斑驳驳,一地的光点。盛骅嫌碍眼,拉上了整片窗帘。一瞬间好像只有他在暗,其他人都在明,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静静地站着。
“怎么还不开始?”琥珀小声问道。
“在他的课上,只要有一个人讲话,他就会让其他人都等着。”沙楠看到盛骅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赶紧闭嘴。
他是暴君吗?琥珀在心里冷哼道。
有这样的规则,谁还敢做那众矢之的。上课铃声一响,整个教室鸦雀无声。盛骅朝坐在窗边的两个女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们紧张地对视一眼,起身,走到台前鞠了一躬,然后双双坐到钢琴前看向盛骅,盛骅点了下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手联弹!
琥珀的诧异还没消散,紧接着,她的耳朵一动,这是什么曲子?节奏舒缓,乐思迷人,她从没有听过。左边的女生弹奏的是主旋律,一连串的琵琶音行云流水,像是在你追我赶,既有着西方音乐的表现技法,又有着美洲舞曲的节奏。右边的女生模仿的是中国民族弦乐中独有的五声音阶。琥珀曾经在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里面见识过。五声音阶轻快、连贯地衬托着主旋律。这样的融合,让乐曲拥有了独特的韵味。旋律简单流畅,抒情优美、婉转。淡淡的情感色彩,让人宁静,也让人沉迷。像在一个月夜,月色姣好,有几丝云彩一会儿飘过来,一会儿飘过去。让人以为俏皮的是月,实际上是云。
琥珀不会弹钢琴,但她听得出这首曲子的难度一般,眼前的两个女生却把这首曲子弹得气息悠长、如诗如梦。顶级的演奏家,就连练习曲也能弹出自己独有的味道。演奏者在演奏的时候,就相当于是对作品的二度创作,失去这个环节,作品只能停留在曲谱上,无法体现其自身的价值。成功的演绎能让单调的乐谱焕发生机,呈现出不一样的艺术魅力。
可能是四手联弹的缘故吧,高低声部的对比更加强烈,层次更加分明,细节处理得更加细腻,让这首曲子如梦幻般美。
琥珀再也忍不住,她不能出声问,只能拿笔在纸上写:“这是什么曲子?”
沙楠的小眼睛得意地弯成了一条线,回她:“《彩云追月》!瞧,咱们中国也有这么美的古典音乐。”
果真有月也有云,她从没有质疑过中国作曲家的才华,她知道中国有很多杰出的作品,只是出于东西方乐器的差异性,不太好改编。这首重新编曲的四手联弹让她一下就爱上了。她写:“四手联弹的编曲是谁?”
看到沙楠笑起来的样子,她一拍额头,真蠢,还能有谁?
沙楠写:“每节课的开始,盛骅都会让学生四手联弹或双钢琴演奏一首中国的古典音乐作品,都是由他重新编曲的。”
“双钢琴?”琥珀只看到一架钢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有双钢琴演奏,盛骅会让人把他办公室里的那架钢琴也搬过来。”
琥珀不得不承认,盛骅在室内乐和推广中国古典音乐这件事上真的很用心。可仅仅如此吗?怕是他心里面也忘不了和向晚的合奏,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怀念吗?
琥珀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向晚直直地看着电视屏幕的眼神。
演奏完毕,两位女生似乎还沉浸在乐曲中不能自拔,许久,才双双抬起头,相视而笑,牵手起立,鞠躬,回到座位上。
掌声雷动!一切都和音乐厅的正规演出一样,只是场地小了点,座椅不够舒适。
琥珀发现她们的手里没有谱子,竟然是背谱演奏!
盛骅没有点评两位女生的琴技,只是问道:“这首《彩云追月》好听吗?”
“好听!”下面异口同声。
盛骅摊开双手,走到阶梯教室中间,朗声道:“音乐没有高雅和低俗之分,只有好听与不好听的区别。让你感动的音乐,让你听了还想再听的音乐,让你一下子就觉得悦耳的音乐,这些就是好听的音乐。有时候,出版商和演出商们为了能取得更大的市场效益,会疯狂地炒作、制造话题,拼命地抬高某个作品,你却发现自己对它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而一首无人问津的作品,你却一下和它产生了共鸣。不要怀疑自己的欣赏水平,真正好的音乐,哪怕你不识乐谱,不懂音乐,它也能自然地叩动你的心弦。今天的课,我想讲一位创作出很多好音乐作品的作曲家,他的名字大家应该都很熟悉,而且最近好像还越来越火了,他的名字就叫肖邦。对于我这样的说法,同学们没有意见吧?”
“没有!”又一次异口同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心道,能有吗?你这么霸道!
盛骅满意地走下台阶,回到讲台上,拧开水杯的盖子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又拧上。
“我很喜欢肖邦,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的作品完美无瑕。事实上,他的作品很单一,大部分都是钢琴谱,他连一部大部头的歌剧都没有。很多人觉得遗憾,我却觉得这就是他。他从不哗众取宠,也不讨好别人,他的内心单纯而又素净,他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他的作品,单从难度上看并不高,可是很多人却弹不好,甚至有的人都成了大家了,还不敢碰,为什么?因为他的作品,特别是晚期的作品,一个作品只有一个高潮,而且都是由铺垫一层层精心构建而成的,高潮几乎都出现在靠近结尾的地方。稍微处理不好,整首曲子的演奏就有可能前功尽弃。肖邦的个性内敛、敏感,但他并不软弱,他是个内心非常丰富多彩的人,很多时候,他其实都是豪情满怀的。舒曼评价他的音乐是‘鲜花中的一尊大炮’,有肖邦在,波兰就不会灭亡。这样讲其实有点神化,肖邦没有那么伟大,当然也绝不渺小,他只是坚持了他所坚持的,从不动摇。有很多演奏家喜欢演奏他的作品,诠释得非常到位。但哪个版本才是真正的肖邦呢?这个问题没法回答。我觉得想要通过作品去认识一位作曲家,也许电影音乐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电影画面的场景感会直接把人带入到音乐中,让作品变得非常易懂。像《钢琴家》里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这首作品,平静中含着深情,舒展中含着细腻,像是肖邦在深情地诉说着什么,时而会流露出一些伤感和无奈,像是预料到未来要有什么灾难发生一般。影片中,伴随着这首钢琴曲的响起,映入眼帘的是黑白色的一九三九年的华沙街头……”
盛骅打开多媒体系统,屏幕上显示出《钢琴家》的画面,随之,肖邦的音乐在教室内响起。
这是一个安逸的城市,人们过着自己平静的生活。男主人公,也就是钢琴家斯皮曼在电台录制音乐,突然,一声巨响袭来,整个房间都被震动了,但演奏仍在继续,他的眼神透露出一种坚毅和自信……
琥珀正看得入神,冷不丁前面伸来一个大号的水杯。也不知盛骅什么时候把水喝完了。
“去,倒点水,不要太烫,不要太冷,温开水就好。”
琥珀向沙楠求证,是她听错了,还是盛骅不太正常?
沙楠眼见不好,摸摸鼻子,忙接过水杯:“好的,马上来。”说着推了推琥珀,拉着她一块儿走出了教室。
琥珀还在震惊:“他竟然敢叫我给他倒水?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楠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推着她直跑:“不就是一杯水嘛,没多大个事儿。”
就算不是个事儿,但盛骅那颐指气使的模样真是让她反感!
楼梯口的对面就是茶水间,开水是免费的,饮料要投币买。琥珀看沙楠倒了大半杯开水,准备再加点冰时她一把抢过,又加了点开水:“他不是要喝水吗?烫死他好了。啊,烫、烫,快接着!”水倒得太满,没烫着盛骅,反而把她自己的手指烫红了。
沙楠心中琥珀教授那高大伟岸的形象轰然倒地,她其实就是……一小孩儿啊!
两个人回到教室,多媒体已经关闭,盛骅坐在钢琴前,额角的头发淋了点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阳光,整个人看上去柔和又淡然。他似乎是感受到了琥珀的瞪视,抬起脸来与她对视。
琥珀本来想当着他的面掉头就走,这一对视,却有些魔怔了,身子像被定住,动弹不得。
盛骅用目光示意两人坐下,今天的重头戏要来了,他准备演奏。
“肖邦在梅杰凯岛上疗养时获得灵感,创作了二十四首前奏曲。他的前奏曲并不是一首较长作品的前奏,而是一首首钢琴小品。《雨滴》就是其中一首,它的正确名称应该是《降d大调前奏曲》。至于《雨滴》这个名,有可能是第一段左手弹奏的重复音,好似淅淅沥沥的雨滴,也有可能……”盛骅无奈一笑,“即使是‘钢琴诗人’,也难免被‘标题党’,说这是一个雨天,肖邦因为挂念出门采购的他深爱的如姐如友的乔治·桑夫人,所以写下了这首曲子。好吧,随他是什么,咱们听雨吧!”
盛骅看了眼琥珀,像是在确认她是否还在。琥珀不由得把坐正的身子又挺直了些。
通过书记的大力推销和坊间有关snow的传说,琥珀知道盛骅会是一位出色的演奏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书记说,盛骅每天再忙都会挤出两个小时练琴。这样的人,怎会甘心只事教育,远离舞台呢?
很多人都以为《雨滴》的旋律哀婉缠绵,充满着对不确定的感情的凄苦忧伤,整首曲子的情感应该是孤寂的。但其实是恐惧,有位权威的钢琴家认为《雨滴》的名字应该是:死神在这里,就在那阴影中。那一下一下的重复音,不是雨声,而是死神的脚步声。事实上,肖邦在写下这首作品后不久,就和乔治·桑夫人分手,并在两年后过世。也许他在创作这首作品时就已经预见到了这样的结局。
那么这才是真正的《雨滴》?不。
不论是雨滴还是死神,一个优秀的演奏家能让每个人在音乐中听到的都是自己。
琥珀听到自己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很急。
旁边的沙楠不住地抚摸着胳膊,他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盛骅的演奏就是这样的酣畅淋漓。
“怎么样,很厉害吧?”沙楠傲娇地问琥珀。
琥珀在最后一个音消失在盛骅指间时,把憋着的一口气一点点地吐出。片刻后,她的情绪恢复正常,轻描淡写道:“哦,很一般!”
其实是很好、很好的。
算好时差,琥珀给许维哲打了个电话。北京时间七点多,美国那边是早晨七点多,许维哲勤奋,应该已经起床准备练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电话一拨就通,许维哲温雅的声音里带着调侃的笑意:“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我一定要记下来,你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
“说得我从前好像多失礼似的,不是也经常打电话给你吗?”
“以前你身边有米娅,你疏忽了什么,有她提醒。现在不一样,你独自在外,你要是挂念一个人,是出自心底的挂念,不是礼貌的挂念。”
“哪有那么复杂?”琥珀没觉得这前后有什么差别。她要是真不想和谁联系,绝不会勉强自己,才不理会什么礼貌不礼貌。
许维哲不多解释,仿佛要她自己体会:“是有事找我吗?”
许维哲的声音听着很轻,身边好像有很多人。琥珀隐约听到机场广播,像是在通知飞往华城的航班正在办理登机手续。
“你在机场吗,准备回中国?”
“不是我,是我妈妈,她今天回华城,老家那边有点事。我来机场送她。”
哦,是严苛的周晖女士,没劲。
“你怎么不一起回呢?你来了,我也有人说说话。你不知道,中国有很多方言,有的完全就是另一门外语。”琥珀小声抱怨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维哲听了乐不可支:“中国人多地广,语言种类当然很丰富。不仅语言,新疆和西藏那边连文字也不同,过的节日也不一样……”
“知道,知道,中国很大,世界第三。”琥珀怕许维哲给她科普个没完没了,忙抢着说道,“上次我们不是聊了几句盛骅嘛,你知道他那个双钢琴组合为什么要解散吗?”
许维哲沉默了一会儿,浅笑道:“你很在意他呀!”
琥珀忙不迭地反驳:“我怎么可能在意他,我、我都讨厌死他了。整天拉着个脸,有话不好好说,动不动就吼我、挑衅我,还让我在课堂上给他……给他倒水!”
许维哲这次沉默的时间长了点,以至于琥珀都要以为断线了,差一点准备重拨时,他才说:“讨厌他,怎么还要打听他的消息?”
琥珀理直气壮道:“多了解一点,才能发现他的弱点,我好反击啊!”
许维哲无奈地一笑:“你呀,真让人担心。”
“担心什么?”
“你一个人在外……”许维哲欲说还休。
琥珀立刻显摆道:“我一个人很好呀,我现在在华音里面不会迷路,会自己做早餐,洗衣服、整理房间也都可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哎哟,进步很大啊!”
“是呀,我也被自己吓到了,可见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许维哲对snow解散的原因也不是很清楚,他说道:“你看世界上那么多著名的组合,古典音乐、流行音乐、摇滚乐,他们不管合作多久,最终都会分开的。分开的理由可能是对音乐的理念有了冲突,也可能是彼此的能力渐渐悬殊,或是其中一人有了更好的发展,又或是市场不看好他们……”
琥珀断定:“snow一定是盛骅有了更好的发展才解散的。”
“盛骅现在发展得很好吗?”
“至少他的路很宽阔,而向晚的路很狭窄。她再和盛骅合作,会非常吃力。”
许维哲很想问她,你这是贬低还是夸奖啊?他失笑摇头,琥珀的世界就是一座精美的象牙塔,塔外的一草一木,一滴雨、一缕风、一片云、一点阳光,都会让她觉得惊奇万分。他又何必说太多呢,她开心就好。
这天晚上,琥珀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舞台上演奏,不是独奏,而是小提琴钢琴二重奏,曲目是舒曼《童年情景》组曲里的其中一首《梦幻曲》。她快乐地任轻盈的旋律将自己包裹,不时抬眼看向钢琴前坐着的那个人,那个人感觉到她的注视,徐徐抬起头……上帝,是盛骅!
琥珀生生把自己给吓醒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二天真的降温了。琥珀听《晨间新闻》里的气象女主播说,这种现象叫倒春寒。时间不会很长,一两天后气温就会回升。女主播还提到了一个节日,叫清明节,说是祭奠过世亲人的节日,人们可以去扫墓时顺便赏春。
郊外,油菜花、桃花和杏花都陆续开放了,柳树已经成荫。
米娅给琥珀收拾的行李很齐全,差不多四季的衣服都备上了。她还给琥珀准备了各式各样的小礼物,上次琥珀送给沙楠他们三个的就是其中的几份。导师的那份包装得格外精美,琥珀把精美的小礼盒拿出来掂了掂,哼了一声,又把它扔进了箱子里。
琥珀把刚挂进衣柜的大衣又拿了出来,还裹了条围巾,她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在包里放了把雨伞,这才提着琴盒走出门。
沙楠说盛骅狡兔三窟,不是天天都在公寓。琥珀昨晚刻意竖着耳朵听,没听到下方的动静,只听到对门拉美帅哥铿锵有力的鼓声敲了大半夜。但经过盛骅的公寓时,琥珀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狡兔,这个词语似乎愉悦了琥珀,她一路乐到了沙楠他们的琴房。他们今天没大课,全天都待在琴房。琥珀按书记的指示,借着为他们指点的名义,也准备一整天都泡在这里。
三人都到齐了,沙楠在检查琴马的姿势,秦笠在擦拭琴弦,季颖中在给琴弓上松香。他们边保养琴,边聊着明晚的芭蕾舞演出。琥珀从三人的话语里听出他们是第一次去看芭蕾舞剧,她诧异地问秦笠:“以前你都没去看过你女友演出?”
秦笠不好意思道:“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登台,以前……她是编外人员。”
沙楠在一旁补充:“所以咱们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去给她捧场。”
琥珀听懂了。秦笠的年龄比她大个两三岁的样子,他的女友应该和他差不多,或小一点,这个年龄才从编外转到正式,在芭蕾舞者里属于比较晚了,估计是跳多人舞。和演奏家不一样,芭蕾舞者吃的是青春饭。琥珀也曾见过一位六十岁还在舞台上演出的首席舞者,前提是,她的名气很大,她有演出机会。像秦笠女友这样,再跳个几年,演出机会会越来越少,差不多就要退出舞台了。但她能一直坚持到现在,想必是很爱芭蕾吧,说不定上帝会心生怜悯呢!演奏家里,很多替补一奏成名,这就是上帝的温柔。
秦笠显然很为女友能登台演出感到高兴,他虚心地向琥珀请教:“看芭蕾舞有什么讲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有什么讲究,和音乐会差不多。明晚是哪个剧?”
“《天鹅湖》。”
对,那天兰博先生也提到过去年各大剧院都重新排练了老柴的舞剧。《天鹅湖》简直就是芭蕾艺术的代名词!世界上没有一个芭蕾舞演员不会跳两段《天鹅湖》的选段,它是真正的扛鼎之作,用极致的美展示着芭蕾舞的魅力。
沙楠坦言道:“要不是听说过《天鹅湖》的故事,看她们在台上跳来跳去,一句台词都没有,除了欣赏下她们曼妙的好身材,其他就是一睁眼瞎。”
琥珀说道:“有台词呀!”
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不过,是哑语。”琥珀站起来,把双手贴在胸前,“这表示‘我’。”三人点头,这个很好理解。琥珀又把双手放于身体胸口左边的位置,右手在里面,左手在外面,掌心向自己,“这是‘爱’。”
沙楠咂嘴:“真复杂。”
季颖中答道:“爱本来就不简单。”
沙楠给了他一拳:“说得像个专家似的,是不是作曲系的学姐告诉你的?”
季颖中脸色一变,忙朝窗外看过去。窗外有人,不过不是让季颖中胆战心惊的学姐,而是悄然而至的盛骅。盛骅朝他轻轻地摇了下头,让他不要声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楠和秦笠在专注地看着琥珀演示,谁也没有发现这一幕。
“这是对天发誓。”琥珀把食指与中指并拢,将手举向天空,然后她非常活泼、俏皮地一左一右地交替拍着手,还转了个圈,“这是高兴……”
琥珀的笑意冻结在嘴角,太突然了,她来不及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盛骅。盛骅大方地回应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灿烂明亮得让琥珀无法直视。
“不必对天发誓,我相信你很高兴见到我。”他越过她时,轻声道。
“……”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航班飞往外星球,琥珀想立刻、马上离开地球。
裘逸跟在盛骅后面,也是一脸灿烂的笑容。他优雅地一弯身,执起琥珀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琥珀小姐,这其实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上一次是在医院的急诊室,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叫裘逸,裘,名贵的衣服,逸,轻盈的身姿,你可以把我的名字简洁地理解成漂亮而又名贵的衣服。这是我的名片,你有什么事……”
“裘逸?”盛骅叫了一声。
“来了!”裘逸大声地应着,朝琥珀挤挤眼,把名片往她手里一塞,赶忙站到盛骅身边。
沙楠他们三个无声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裘逸这孙子怎么来了,盛骅不会是想把三重奏改成四重奏吧?如果是,他们就用生命来抵制。
琥珀用了超强的意志力,才一脸平静地转过身,平静地坐到椅子上,平静地把琴盒拿过来,平静地去开琴盖。在做了昨晚那样一个梦之后,在演示哑语时被撞见后,换谁都不能从容优雅地面对吧?她要找点什么事来做,显得自己很忙,这样就能忘记发生过的事,不用和盛骅对视了。平时一转开关,琴盒的盖子就会弹开,今天怎么转也没个动静。琥珀急出了一身的汗,恨不得去找把榔头把琴盒砸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只指甲修剪得整齐漂亮的手无奈地落下来,拂开她的手,开关向左一扭,“啪嗒”,盒盖开了。
“方向错了。”
琥珀僵成了一尊雕像,简直想死。
盛骅的眼角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站直身子,看着沙楠他们:“在练琴前,我有几句话要讲一下。既然你们仨已经正视我提议的走职业路线这件事,那么我们现在就要开始步入正轨。首先,你们需要一位经纪人来为你们打理一切对外事务,让你们可以不受外界打扰,静心练琴。我考虑了下,这个经纪人就由裘逸来担任。”
裘逸在心里大笑三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昨天你们对我爱搭不理,今天我让你们高攀不起。
“现在,经纪人来说两句吧!”盛骅在琥珀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把位置让给裘逸。
裘逸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眼睛飞快地眨个不停。怎么回事,他们三个怎么不仅没有反抗斗争,反而两眼晶亮,像是无限惊喜?
必须惊喜啊,在两秒的心理冲击之后,沙楠他们瞬间回过味来,盛骅真是太英明神武了,虽然裘逸的琴弹得一塌糊涂,但是做经纪人却是再合适不过,凭裘家在商界的号召力,以后什么样的赞助拉不来?有他在,他们的职业之路一定会越来越平坦。他们瞧不上的是钢琴系的学生裘逸,却非常欢迎经纪人裘逸。
“啪啪啪……”三人热烈地鼓起掌来。
这下目瞪口呆的人换成了裘逸。他用眼神询问盛骅,他们没疯吧?
盛骅神情淡然,眼中却还是溢出了一丝怡然自得之色。这叫什么呢,物尽其用?不,应该叫能力最大化。每个人的能力不同,在这个领域不显优势,说不定在另一个领域就能发光发热。裘家让裘逸来华音,既是想结识下艺术界人士,也是想准备一下进军古典音乐市场。目前古典音乐看似并不赚钱,单靠票价,根本举办不了一台音乐会。但有朝一日,当古典音乐被中国大众所接受,票务收入、专辑销量、演奏家的影响力等,在商人眼里,不仅可以带来巨大的利润,还能兼有风雅的名声。裘家之所以成功,就是因为目光比别人超前。裘逸以后有可能就负责这一块,现在让他来打理一个弦乐三重奏也算是实习了。当盛骅向裘逸的父亲提起这件事时,裘家掌门人立刻大手一挥,给了一大笔赞助,就当是裘逸的实习资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资金到位,弦乐三重奏终于可以正式启航。
盛骅朝裘逸鼓励地点了下头,这也算皆大欢喜吧!他瞥了眼身边的琥珀,椅子上有钉子吗?动来动去,人都挪到椅子边了。
琥珀察觉到盛骅在看她,立马直起了身子,不动了,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就是不看盛骅。
裘经纪人不知怎么做的心理建设,终于镇定下来,开始发布自己的就职宣言:“喀,喀,喀……各位同学。”
沙楠牙根一酸,哎呀妈呀,真心吃不消。秦笠和季颖中也是紧抿着嘴角,生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来。
“我有言在先,别看我平时温和有礼,很好相处,但在工作上,我却是一个非常严肃认真的人,一是一,二是二。咱们这个弦乐三重奏,你们给我听好,要么不做,要做就给我做好。做好了,我是不会让你们吃亏的。我会给你们设个底薪,这个底薪不高,但绝对不会让你们饿死,免得你们扛着生计这面大旗不好好练琴。然后再视你们的表现实行绩效考核,所谓表现,一是到勤率,二是练琴的认真程度,三是演出的质量。盛教授说想让你们去街上和酒吧增加点演出经验,不是我对你们不够信任,事实上也确实信任不了,你们现在的水平,去哪儿都是丢人。我还想着你们能在外面一炮打响呢,这丢人,就先丢在华音吧!周六晚上,琥珀小姐在音乐厅会有一节大师课,课后,我为你们争取了一个演出机会。”
对呀,大师课,琥珀已经把这件事给丢在脑后了。这一被提起,琥珀的心情就不太好,重心有些倾斜,这一倾斜,椅子跟着倾过去,人差点跌倒在地,她吓得一把抓住椅背。椅背怎么会有温度?她扭过头,哪里是椅背,分明是人的手臂。
“需要我为你示范一下正确的坐姿吗?”盛骅掰开她的手问道。
琥珀气急败坏,生硬地回道:“不麻烦。”她起身,把椅子扶正,一屁股坐下,腰挺得像块木板,两肩端得笔直。
盛骅拧了拧眉,奇怪地打量着她。琥珀目不斜视,心想:看什么看,不是大忙人吗?话都说完了,怎么还不走?
沙楠他们三个有点急,一是时间急,二是……秦笠和季颖中一起看向沙楠,沙楠摸了下鼻子,硬着头皮问裘逸:“你有什么办法贿赂别人在大师课结束后不走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裘逸白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你们以为我除了砸钱就没别的本事?”
三人很想说“是”,但为了灿烂的明天,只得沉默。
裘逸轻蔑地一笑:“砸钱是世界上最快捷的办法,可惜为了你们砸钱,只怕人家不买账,所以我只能请盛骅教授压轴演奏一曲,这样,你们的演出他们不看也得看了。”
季颖中实在听不下去了:“喂,说事就说事,别损人。”
裘逸勾起嘴角:“顶撞经纪人,表现扣十分。再说,我说错了吗,你们难道很厉害?”
季颖中回道:“你厉害,怎么来做我们的经纪人?”
裘逸的额上青筋暴起:“多说一句,再扣十分!”
季颖中上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扣光拉倒,不就是几个臭钱,我还瞧不上!”
“瞧不上你就滚!”裘逸吼道。
季颖中冷笑:“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别忘了你也是盛教授聘来的。”
裘逸被噎,转过身看盛骅。盛骅似笑非笑地问道:“心情很爽吧?终于报得一箭之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裘逸不敢吱声了。
“我是请你来为他们打理事务的,不是请你来和他们干仗的。裘逸,你别问我刚刚是谁对谁错,我问你,一个连经纪人都瞧不上的三重奏,还能指望别人尊重他们的演出?”
“对不起,盛教授,是我公私不分,有点情绪化,下次再也不会了。”裘逸别的不说,知错就改这一点倒是不错。
盛骅点了下头,目光锐利地转向季颖中,问道:“什么样的钱不是臭钱?”
季颖中嗫嚅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挤出来。秦笠替季颖中向裘逸赔礼道歉:“他就是话赶话,信口开河。裘逸,你别往心里去。”
裘逸大度道:“是我先开的头,不怪他。”
盛骅却不想就此放过:“不偷不抢,辛苦赚来的钱,就没有香臭之分。别还没登上大雅之堂,倒先学了一身假清高的坏毛病。我希望今天是最后一次。再有下一次,谁起的头,谁接的尾,不要和我说,请直接走人。”
四个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盛骅看看四人,话锋一转:“没别的事,下面给乐队起个名吧,总不能一直三重奏、三重奏地叫着。”
活跃的沙楠第一个发言:“叫三驾马车吧,人数正好。”
季颖中瞪了他一眼,闷声闷气道:“你以为去郊游啊?还人数。叫男人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裘逸差点笑喷:“叫三个好汉不是更直接?”
秦笠纯粹应付,脑筋都不动:“三个火枪手?”
“红杉林呢?”
几人眼睛一亮,看向说话的琥珀。
琥珀说道:“室内乐里,弦乐三重奏这一体裁被称为‘快要灭绝的恐龙’,三把提琴给予了作曲家较为丰富的音色选择,是一个完整的‘调色板’,可是配器厚度略显单薄也是不争的事实,它就无法与和声选择更多样的弦乐四重奏站在同一舞台上较量。当代的作曲家们也越来越多地将精力专注于突破时代局限,展露个人想象空间那几点上,而像弦乐三重奏这样古老、冷门的体裁极少被他们青睐,弦乐三重奏就像红豆杉一样,已经越来越罕见了。取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契合?”
原本兴致勃勃的几个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一个个深沉如海。
盛骅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说道:“红杉林……还行,先叫着吧!”
名字有了,经纪人有了,演出时间也定了,沙楠他们三个忙回身拿起琴,“压力山大”啊,感觉要是不发奋,很快就要从地球上消失了。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均深吸了口气,拿起了琴弓。裘逸两臂交叉站在一边,严肃地行使着经纪人的职能。
盛骅拍了下掌,让三人不要着急开始。
“重奏,就像传球。对方传过来的球,从哪个方向过来,有可能落在哪里,你要怎么样才能接住这个球并把这个球传下去,这些都要想。要把耳朵和心一起打开,不是蒙着耳朵只专注于让自己出风头,要懂得配合,要对他人负责。”他扭头问琥珀,“你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只听过沙楠拉琴,对秦笠和季颖中的琴技还不太了解,她想了下,说:“我先听他们拉一遍再说。”
还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寥寥数音和缓平静地响起,沉思般地展开,极为柔曼婉转。轻轻的几声颤音,如夜凉如水,撩拨心弦,善感的人会忍不住湿润了眼眶,有对上帝的感恩,有对世间的慨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突然云卷云舒,眼前豁然开朗,变奏开始,旋律起伏多变,技巧瑰丽险奇,或华丽,或质朴,或刚健,或轻柔,或喧腾,或宁静,山清水秀,波澜壮阔……
这首变奏曲,三把提琴得到了相同地位的对待,将音乐的织体勾画得饱满而繁复,再华丽不过了。
琥珀和盛骅难得默契地一起站了起来。琥珀心中大惊,沙楠那天错音连篇,音准奇差,可是今天却一点也听不出来,演奏得轻捷灵活。
盛骅看了看她,低声道:“沙楠是个性情中人,一个人时,自由散漫,无拘无束,天马行空。可是和他们一起做事,他就会极其认真、严谨。你发现没,秦立就像是大海里的灯塔,永远让夜航的人不会迷失方向。季颖中心里有一座火山,需要有人引领才会爆发。这三个人,单拿一个出来都不显眼,可是把他们融合在一起,立刻就焕发出别样的神采,因为他们是朋友,在音乐上有着惊人的默契。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珍惜,互相尊重。谁是主角,谁是配角,都由乐曲来决定,没有一个争强好胜。”
琥珀良久无言。她很想附和一下盛骅,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她用同样的音量回道:“我承认他们之间的合奏很让我惊讶,但这只是他们的音乐能力,和是不是朋友没有关系。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肝胆相照的友情。”
盛骅凝视着她,她的样子不像是故意反驳他,而是真的这样认为,他不由得问道:“那你相信爱情吗?”
琥珀嗤笑一声:“爱情不是那些想冲销量的作者捏造出来的传说吗?”
盛骅的目光不由得有了审视的意味,如果没记错,她才芳龄二十一,这个年纪,不正是爱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吗?怎会是这样看破红尘的口吻?
“那你相信这世上有天才吗?”
琥珀笑得更加讽刺了:“这个问题问得真好,如果我说不相信,你会给我列举许多事例。在一些高科技领域,在古典音乐界,所谓天才,确实是存在的。比如你,比如我,在别人眼中,大概也算在此列。可是天才有什么值得称赞的?莫扎特是天才,小小年纪就成了王室的吉祥物,看似王室很宠爱他,其实和养一只珍贵的小狗差不多。肖邦是天才,四十岁不到就死了。舒伯特是天才,他不仅死得早,死因还不能启齿。勃拉姆斯是天才,他活得够长,却孤单一辈子。舒曼也是天才,最后却疯了,连妻子和孩子都不认识。还要我列举下去吗?天才真的很可怜,上帝根本不给你任何选择的机会,强行给予了你一点天赋,却立刻从你这里拿走比这珍贵一百倍的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帝从你那里拿走了什么?”盛骅问道。
琥珀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她狠狠地瞪着盛骅,反问道:“难道上帝没有从你那里拿走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周遭的空气凝滞不动,仿佛黏成了一团,再强的风也吹不开。
气团外的四人看得愣住。裘逸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很惊奇,原来这些演奏家也不永远是风度翩翩,也会吵架瞪眼。沙楠他们则是暗自庆幸,刚刚还好没嘴快邀请盛骅一块儿去看明晚的芭蕾舞,这两人在一起,好像不太和谐啊!
秦笠对赵怜惜的首场演出真的很上心,买了鲜花,还向同学借了车,又安排了演出后的夜宵。生怕路上堵,几人早早就出了门。搞音乐的人,男生的衣柜里都有一套黑西服,女生则是一条黑长裙,百搭一切正规场合。今晚,三位男士都是一身黑西服,琥珀穿了一条米色的羊绒连衣裙。她怕冷,外面还加了件卡其格子的羊毛披肩。头发还是像平时一样扎起来,露出一张白皙又清丽的小脸。
沙楠美滋滋地道:“和教授一块去看演出,我们今晚一定会遭妒忌的。”
秦笠和季颖中也是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
秦笠担任司机,沙楠和季颖中坐在后排。琥珀坐在副驾驶座上,替秦笠拿着鲜花——一捧鲜红的玫瑰,十朵。米娅说过,十朵玫瑰的花语是“完美的爱情”。琥珀想起昨天和盛骅的争论,关于爱情,她是不相信,但并不会质疑别人的爱情。毛姆说:我从来都无法得知,人们是究竟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我猜也许我们心上都有一个缺口,它是个空洞,“呼呼”地往灵魂里灌着刺骨的寒风,所以我们急切地需要一个正好形状的心来填上它。就算你是太阳一样完美的正圆形,可是我心里的缺口,或许恰恰是个歪歪扭扭的锯齿形,你填补不了。
秦笠与那位芭蕾舞者大概就是能恰好填补彼此。而她,琥珀想,自己可能就是先天性锯齿形。
琥珀来华音后,除了上次去医院,就没出过校门。沙楠自告奋勇地当起导游来,让秦笠把车开慢点,一路为琥珀讲解着附近有什么历史古迹,有什么人文景观,有什么重要部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座公园是华城最大的,里面有片大湖,还有座山,清朝那位老佛爷过生日就爱来这儿庆祝……”沙楠指着马路对面被围墙阻隔着的一片葱绿的树林介绍着。街上的灯光从车窗外滑过,琥珀恍惚觉得世界上的每条街都有着同样的面目,行人脚步匆匆,霓虹灯如梦如幻,夜色神秘而沉默。
“那儿是不是有所中学?”车在红绿灯处向左转,驶入一条幽静的小道。
“你怎么知道的?”沙楠问道。
琥珀又指着五十米外的一处灯光:“那儿的羊肉馆还开着吗?”
“开着呢,都开了六家分店了。教授,你以前来过这儿?”
琥珀没有说话,当车经过一个大型的购物中心时,她扭过头一直往后看。
“这儿以前是一片小区,都是六层楼。要不是那个公园和羊肉馆,我还找不到呢!六岁那年,我和爸妈回国时,姑姑家就在这里。”
“六岁那年,是哪一年?”
“2003年。”琥珀轻声道。
“那一年啊!”沙楠悠悠地叹了一声。那一年,整个东南亚爆发sars病毒,华城也受到了影响,他突然大叫一声,“这儿有个著名的2003餐馆,听说里面有不少2003年的图片,像个小型纪念馆。盛骅经常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似乎对这个餐馆不感兴趣,一直喃喃自语:“变化真大啊!”像是不能释怀。
秦笠问了一句:“你姑姑还在华城吗?”
琥珀摇头:“早就移民法国了。我还记得……”她苦笑了下,没有再说下去。
六岁的小孩能记得什么,无非是好玩的、好吃的。沙楠他们都不是本地人,搜肠刮肚,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一番。琥珀跟着笑,只是那笑始终带着点怅然。
剧院到了。
明知道不可能在门口遇见赵怜惜,秦笠还是四下张望了下。这次跳独舞的男女两位舞者,都有在俄罗斯舞团待过的经验,也都有点名气,表演的又是这样一部核心剧目,首演很受瞩目。几人才到了一会儿,场内就座无虚席了。
和音乐会一样,座次的好坏是由票价来决定的。秦笠其实很想咬牙买几张好的座位,可惜没抢过别人。他抱歉地对琥珀笑笑:“不太习惯吧?”她以前看芭蕾舞,应该总是坐最好的贵宾席,视野最佳,音响效果也是最好。
“挺好的!”琥珀毫不介意。他们几个的座位在倒数第三排的最右侧,一抬眼就能看到舞者在幕布后面候场。有的舞者在整理裙子,有的在聊天,看着有些出戏,不过这些都是新奇感受。琥珀看过好多次《天鹅湖》了,每一幕的场景都很熟悉。即便看不清舞台,她也可以闭上眼睛听听老柴的音乐。虽然老柴的很多作品是热情洋溢的,他的命运却像他那首著名的《悲怆交响曲》。他有一位柏拉图恋人,终生都没有见过面,十多年内,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以书信来维持。他在信中向她倾诉他的压抑和孤单,她回以温柔的安慰。俄罗斯的冬天太冷了,这点安慰根本温暖不了他。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寒夜里,他作曲,他演奏,他哭泣。有传说,他死于霍乱,也有传说,他是自杀。
幕布拉开了,双簧管吹出了柔和的曲调,在湖边采花的公主受到魔王的诅咒变成了天鹅。
视野不是有一点不好,而是非常不好,沙楠急得都想起身观看了。琥珀听到他和季颖中嘟囔:“应该带只望远镜来的,现在什么天鹅臂、天鹅颈一点都看不到,就觉着满舞台的羽毛在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扑哧”一下笑了,和他耳语:“待会儿不是要去后台吗?你看仔细点。”
他扭过头也和琥珀耳语:“说实话,我连哪只是赵飞燕都看不清。你说秦笠看得那么认真,他分辨得出吗?”
“她应该还没出场。”琥珀瞥了眼与她隔着一个座的秦笠,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第一幕,庆祝王子成年礼的盛大舞会,音乐由各种华丽明朗和热情奔放的舞曲组成。她很喜欢这段音乐,听得脚心痒痒的,很想起身共舞。在第一幕结束时,夜空出现了一群天鹅,这是乐曲第一次出现天鹅的主题,音乐充满了温柔的美和伤感。
轻松活泼的《四小天鹅舞曲》响起时,琥珀注意观察了一下,秦笠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在第二幕跳集体舞时,秦笠把脖子拉长到极限,脸上扬起开心的笑容。琥珀不禁也捂着嘴笑了。
《天鹅湖》的结局有两个版本,一个是喜剧版,一个是悲剧版。赵怜惜这个舞团选择的是喜剧版,坚贞的爱情战胜了邪恶的妖魔,王子和公主沐浴在旭日的霞光中,属于他们的美好时光正式开始。
琥珀没有悲剧情结,但她还是更喜欢悲剧版,王子与白天鹅双双殉情,其他天鹅的魔法被解除,魔王死去。这样的结局似乎将美定格了,不管时光如何流逝,它不让你猜,不让你等,它就在那里,鲜明,震撼。
从观众的表情上看,大部分人还是喜欢喜剧版。
“你哭了?”季颖中看着泪眼汪汪的沙楠。
沙楠擦去眼角的泪珠,打起精神:“不好意思,这是呵欠打得太多了。可以去后台了吗?”
前台风光旖旎,后台却是一个大杂物间,走道上到处都是道具。几个人小心地越过,找了很久,才在一个标着“更衣室”的门口遇见了赵怜惜。她刚换好衣服,脸上的妆还没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正低着头刷着手里的手机,要不是秦笠出声唤人,沙楠和季颖中都没发现迎面走来的女孩是赵怜惜。
跳芭蕾舞的女孩都不会丑,举手投足都是那么的充满韵律。赵怜惜扫视了一眼几人,吃了一惊。像是怕被别人看到,她把几人领到楼梯口,急忙问秦笠:“你们怎么来了?”
秦笠温柔地把鲜花递给她:“祝贺你首场演出成功。”
赵怜惜没有接,自嘲道:“人家跳四小天鹅的舞者都没人送鲜花,我一个跳集体舞的,不仅有人探班,还有人送花,你是嫌我不够引人瞩目,想帮我增加点话题度吗?”
秦笠嘴角倏地绷紧:“哪一个舞者不是从集体舞开始的,慢慢来。”
赵怜惜把手插进外衣的口袋里,倚在墙上,仰头看着空荡荡的楼梯间,说:“再慢,我就七老八十了,还跳得动吗?我每天练舞练得都像要死掉,多吃一粒米就像在犯罪,结果,也就是一个跳集体舞的。你能认出台上哪个是我吗?”
“出场时后排第二个。”
赵怜惜“咯咯”地笑了:“连出场都排在后面,秦笠,你认为这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秦笠默默地抓紧了手中的鲜花。沙楠忍不住帮秦笠说了句话:“凡事不要和别人比,和以前的自己比。只要有进步,就值得庆祝!”
赵怜惜脸一冷:“抱歉,那是你们的想法,我可没这种心情。失陪。”她转身想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站住。”琥珀越过秦笠,走到赵怜惜面前。
“秦笠,她是谁?”赵怜惜的语气里有着掩不住的嫌弃,仿佛琥珀是个没有资格和她对话的障碍物。
“我是他的同学。小姐,你今天失态了,你得向他——”琥珀指了指秦笠,又指了指自己和沙楠、季颖中,“还有我们道歉。”
“哦?”赵怜惜不屑地眯了眯眼。
“幼儿园里的小孩子,哪怕是在舞台上演一个一动不动的石头,爸爸妈妈也会带领家人在台下拼命地为他拍照、鼓掌,按你的说法,这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吗?值得的。这是家人对他的爱,是鼓励也是情意。如果你不是秦笠的女友,即使你今天跳独舞,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今天过来,是冲着你这个人,不是冲着你的角色,你却因为自己的角色而大发脾气。好,既然你很在意这个角色,那就来谈谈角色。你可能觉得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苦,可是命运却待你不公,别人都比你幸运,你看不到希望在哪里。可你就没有在自己身上找过原因吗?在第二幕集体跳跃时,你的起跳很美,但在落地的那一刻有了一次停顿,这说明你在跳起来的那一瞬间没有找到重心和平衡感,也有可能你当时在走神。幸好你跳的是集体舞,如果是独舞,台下不是要喝倒彩了吗?所以我觉得你的能力就是跳集体舞的能力,你们总监选角很成功。”
“别说了。”秦笠的声音里带着哀求。赵怜惜私下里怎么朝他发脾气都没事,可是当着朋友的面这样,他的心里面不是不难过的,就像大热天的迎面泼来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凉了。
赵怜惜看向琥珀的目光变得复杂,她垂首笑了笑,说:“秦笠,这也是你的心里话吗,憋了很久了吧!其实不用你说,我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但人有时候就爱自欺欺人,以为再等等,就能等到苦尽甘来。可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所以我也该醒醒了!好,我道歉,我脾气不好,辜负了诸位的盛情,对不起。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一起去吃点东西吧!”秦笠好声好气地说。
赵怜惜耸了下肩,瞟了琥珀一眼:“你们去吧,我还有事。”话音刚落,手中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屏幕,没再看秦笠一眼,就那么走了。
秦笠久久地站着,然后他低头,把手里的玫瑰花束放在台阶上,勉强地笑了一下:“走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颖中张口要说话,沙楠扯了下他的衣袖,朝他摇了摇头。沙楠故作轻松地对秦笠说:“你陪教授到路边等,我和小季去开车。哎呀,好久没摸车了,怪馋的,回去都给我开吧?”
“好!”秦笠机械地应道。
夜晚的冷风一吹,琥珀清醒了点儿,思索着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我……”
“你没有说错,那确实是我的心里话。”秦笠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琥珀点点头,不再说话。两个人静静地站在路边,看着汽车一辆接一辆地从长长的影子上驶过去。
剧院的大门口还有观众在往外走,不知道怎么拖到这么晚。有位逐级而下的女子看了一眼路边的琥珀,目光已经移开,又忽然转了回来,定睛看了看。她娉娉婷婷地走到琥珀身边,用法语问道:“请问是琥珀小姐吗?”
琥珀转过身,是个陌生人,年纪看着不是很大,眉眼普通,却有一头美丽的长发,即使夜晚光线昏暗,也能感觉到发丝茂密,发泽亮黑如墨。
“你是?”琥珀也回以法语。
女子笑了:“我是虞亚,刚从法国回来。前天我参加了一个巴黎古典音乐界的晚宴,遇到大提琴家希伯,真的很有缘,我俩都养了一只花斑猫,都是三岁。我们聊了好一会儿猫,得知我是中国人,他就提起了你,说你现在在华城进修,请我代他向你问好。我以为我要特地去趟华音呢,没想到一回国就遇上了。这叫什么,人算不如天算,用词恰当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寒料峭,夜渐深,温度又降了几分,冻得琥珀脑中出现了暂时的空白,连嘴巴也张不开了,再说让她一个在法国长大的人来评价中文的用词,也太高看她了,她只得瞪大一双眼睛,迷茫而又疑惑地看着虞亚。
虞亚递过来一张精美的名片,声音低而缓慢,笑容得体周到:“我会在华城停留一段时间,想找人喝咖啡、逛逛街,看个音乐会什么的,给我打电话。”
琥珀想说自己不需要,她现在在华音非常好,有同学、有导师、有邻居,还有书记。虞亚把名片塞进了琥珀的掌心,没有久留。她刚走,沙楠开着车到了。谁也没有心情再去吃夜宵,沙楠把车直接开回了华音,先把琥珀送到了外教楼。秦笠看着还好,笑着和琥珀说了晚安。
沙楠站在路灯下,朝琥珀挥了下拳,意思是让她放心,有他呢!
季颖中则是羞涩地提醒琥珀,要开始准备大师课了。
琥珀在经过盛骅的房间前停了下来,她有一个强烈的冲动,想敲门和他说几句话,哪怕争吵几句也好,可是手刚举起来又缩了回去。
出门太早,想着有夜宵吃,晚饭就胡乱应付了下,这会儿饿得不行。琥珀换了衣服,打开冰箱,想着要不煮点面条来吃吧!这是她唯一会做的中餐,很便捷。等水开的间隙,她站在灶台旁刷了会儿手机,先看了看天气预报,明天华城的天气要回升了,又刷了刷几个常看的社交账号,一个头像是花斑猫的账号昨天更新了,上传了一组照片。照片是晚宴现场,她在照片里看到了今晚刚认识的虞亚,如果没有记错,她脖子上的那串粉钻项链,是法国珠宝设计大师杰尔的最新作品。她举着酒杯,笑着和人碰杯,她对面的那个人是……许维哲!他从美国回法国了?琥珀疑心是自己看错,把画面放大。
水开了,热气顶着锅盖“咕嘟咕嘟”地叫着。琥珀刚掀开锅盖,热雾扑面而来,迅速在厨房弥漫开来,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下,手一滑,手机从掌心滑落到锅中,“扑通”一声溅出了一串水花。
在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手已经伸进了滚烫的开水中,她当即痛得失声尖叫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盛骅预订的车到了。
接到车行老板打来的电话时,盛骅心头一轻,今晚的时间终于有地方打发了。随即一愣,怎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很忙好不好。想来想去,大概是江闽雨这两天没有和他联系,琥珀和沙楠他们今晚去看芭蕾舞剧,白天也没有打扰他。他原本已经做好腾出一半时间分给他们的准备,这不没用上,一时间感觉有点……孤单?失落?他摇头,应该是计划被打乱,所以有一点烦躁,就一点儿,很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英菲尼迪qx70绝影限量版,这款车是房楷帮他选的。房楷夸这车是“帅到没有朋友”,还说:“市面上的车,有颜值的是样子货,性能好的又没颜值。这车,有颜值、有内涵、舒适、大气、尊贵,漂亮得不像实力派,就像你,一点也不像个演奏家、作曲家,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却偏要靠实力。”
盛骅被房楷说得浑身寒毛直竖,让他赶紧打住。房楷会这样夸他,一定是目的不纯。职业又不会写在脸上,难道老师就一定满身书卷气,屠夫就一定要长得像张飞?按这样的说法,房楷看上去就是一斯文败类,和大剧院那种圣洁高雅的艺术殿堂怎么也联系不起来。
不过这次房楷的目的好像很单纯,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对他提出什么要求。
这车盛骅就做了一点主,颜色是自己选的,白色。华城春季多沙尘,深色的车,开出去转一圈就能落一层灰,看上去很脏,白色就没那么明显了。盛骅没有时间天天洗车,白色是最佳选择。
看到车的真身,盛骅还是满意的,虽然他不是外貌协会的,但没有人不喜欢漂亮的事物。老板说这车的内饰和性能也非常好,建议他开一圈感受下。盛骅接过钥匙,拉开车门。旁边一位来车行准备买车的时尚女子也被绝影的美震撼,小心翼翼地问盛骅,能不能让她也坐上去感受一下,她不碰车,就在副驾驶座坐着。盛骅还没吱声,老板急了,说:“平时搭个便车没什么,人家这是新车,第一个坐副驾驶座的应该是女朋友。”
时尚女子不死心,火辣辣的眼神直盯着盛骅:“帅哥,行不?”
盛骅抱歉地一笑,关上了车门。房楷没有夸大其词,绝影的性能与外观一样。
盛骅付清余款,请车行小弟把车内清洁了下,准备离开时,手机响了。看着屏幕上房楷的名字,盛骅不禁莞尔。
“你有千里眼吗,知道我刚把车提到,就掐着点儿来电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啊,车到了!哈哈,我还真不知道,这事放到后面庆祝,我今天找你有别的事。”房楷说了个地点,是一家新开的酒吧,叫华城之恋,在商业圈里,离华音不远。
房楷擅长社交,各行各业的朋友都有。那些人也不知是怎么打听到他和房楷的关系,有些要找他的就会托房楷转达。房楷还算靠谱,不是什么事都会转到盛骅这儿,转过来的都是他掂量过了才来问盛骅的意见。倒也没什么难事,大部分是孩子学钢琴、想出国,请盛骅推荐个好学校,有的是要参赛,请盛骅指点下,也有像裘逸这样的,想让盛骅挂个名做老师。还有一些是演艺圈的艺人,在流行乐坛占有一席之地,办个演唱会,想请盛骅做嘉宾弹一首曲子。只要可以推广古典音乐,时间允许,盛骅就都不会拒绝。即使是在人声鼎沸的体育馆,根本没办法让人好好地听他弹奏,但仅仅只是让那些人知道有这么一首作品,有这么一个作曲家,他就觉得不虚此行。
盛骅把车钥匙交给泊车小弟,泊车小弟盯着绝影,眼睛都在放光。盛骅笑笑,走进酒吧。看酒吧的装修,档次定得很高,调酒师调酒的姿势是有点真才实学的样子。最里端还留了个小舞台,上面摆了架钢琴,还能放三四把椅子,给一个四重奏乐队演奏足够了。
盛骅扫视完毕,就看到房楷朝这边直挥手。盛骅走过去,先和房楷打了个招呼,又向同桌的另外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点了点头。其中一位发际线很高的男人一出声,盛骅朝房楷看了一眼。日本人!虽然他中文讲得很标准,但还是带了点日本人的口音。
房楷眨了下眼睛。
男人介绍自己姓山口,是东京一家音乐出版社的总编辑,另外一位是他的助理。
“听说《肖邦作品全集》盛骅先生已经修改完毕,不知敝社是否有幸出版这套作品集?”
盛骅端起服务生送过来的冰水,轻轻抿了一口。《肖邦作品全集》今天下午已正式定稿,不再更改,他把所有的乐谱装进了资料袋,下一步正准备考虑出版社,人家就到了。这不仅是有双千里眼了,怕是有双火眼金睛,十万八千里,尽收眼底。
“可以为我详细介绍一下贵社出版过哪些音乐类的书籍吗?”看在房楷的面子上,盛骅多少也要给对方一个机会,只是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找上房楷的。
这家出版社真的很有底气,德奥学派作曲家的作品几乎都出版过,山口自豪地说,贝多芬几首流落在外的手稿,也由他们收集,首次在他家出版,还有一些不是贝多芬的作品,硬挂着贝多芬的名,也更正过了,遗憾的是没有出版过肖邦的作品。他带了几本乐谱过来。盛骅翻了翻,纸张很有质感,排版精美,字体适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山口又声情并茂地给盛骅讲了个故事:“大学毕业时,我是想从事文字编辑工作的,日本文坛上有几位作家,我很喜欢他们,想为他们服务。有一天,同学请我去看电影,就是那部拿了国际大奖的《入殓师》,盛骅先生看过没有?”
盛骅摇了摇头。
“那部电影的主人公是位大提琴手,他在一个室内乐团工作。因为乐团经营不善,解散了,他只得卖掉大提琴回到家乡。一开始,他很迷茫,后来,他成了一位入殓师,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看完我一夜没睡。我不是觉得入殓师和大提琴手这两个职业有贵贱之分,我只是觉得,如果乐团经营良好,主人公是不是会更幸福呢?毕竟音乐是他一开始就很喜欢的事物,可他却迫于生计,不得不重新选择。第二天我就下定决心,要为音乐服务。这一做,就做到了现在。”
盛骅专注地听着山口讲话,忽然感觉桌子下的小腿被踢了一脚,他低头一看,是房楷。再抬头时,看到房楷朝洗手间的方向努了下嘴。
“失陪下,我去下洗手间。”盛骅拉开椅子。
刚打开龙头洗手,房楷从外面进来了。盛骅关上龙头,抽了张纸擦手,等着房楷开口。
房楷似乎很为难,在狭小的洗手间里走来走去,走得盛骅都头晕了。
“你不说,我走了。”洗手间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房楷神色一敛,郑重道:“这事,你能不能应下他们?我打听过了,他们家不算是世界一流,但在亚洲也是上数的音乐出版公司。”
盛骅打量着房楷,笑了:“他们是不是谌言介绍过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房楷大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只有谌言的事才会让你这么紧张。她主动和你联系的?”
房楷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是,出国后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她现在在日本读博,音乐管理方向,说以后想回国做古典音乐经纪人。”
“她还单着吧!”盛骅打趣道。
房楷傻傻地笑了:“所以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帮我,山口是她的朋友,办成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不过,你也不要答应得太快,他们应该还有撒手锏。谌言提醒我的。”
果真,等房楷和盛骅回来不久,山口为了拿下这套书的出版权,直接抛出了撒手锏:“盛骅先生,敝社不仅致力于音乐出版,在与音乐有关的其他方面也有些人脉关系。日后,如果盛骅先生复出或者你的朋友开音乐会,敝社可以在资金和场所方面给予赞助。当然,以盛骅先生的魅力,也许用不着,但这是我们的心意,我们会把这条写进合同里。”
房楷又在桌子下面踢了盛骅一脚。盛骅摸摸鼻子,好像不应下不成了。他伸手与山口相握:“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吧!”
大方向定了,其他的一些小细节山口方也非常爽快,几乎没怎么纠结就谈妥了各项条款,并约定好了签约时间、交稿时间、打款时间。
房楷心愿达成,忙不迭地招手,让服务生把他存在这儿的好酒拿过来。倒酒时,盛骅摆了摆手:“我开车过来的。”
房楷不同意:“我也开车过来的,一会儿叫代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是新车,第一次就叫代驾?”盛骅瞪了他一眼。房楷无奈,只得让盛骅以茶代酒。山口和助理笑眯眯地举起酒杯,与盛骅开心地碰杯。
宾客皆欢。
盛骅心里面的一块大石也终于放下了,书稿的事就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山口和助理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出于礼貌,房楷和盛骅两人先把他们送上出租车。然后房楷叫了代驾,拼命游说盛骅今晚去他那边住,来个彻夜长谈。盛骅心道,我好不容易耳根清净一天,还要被你荼毒,我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锅扣在琥珀头上:“我们确实很久没好好聊天了,可是,我这一整天都没看到琥珀,实在放不下心,你知道的,这位可是被我们书记捧在手心里的,不能出一点差错。”
房楷冷哼:“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是书记还是你啊?”
“都是!”盛骅不想和一个满身酒气的人争论。
“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房楷拂了拂手,“去吧,你这见色忘友的家伙。不过,友情提醒你,动心可以,千万不要来真的。人家的家乡叫巴黎,不叫华城。”
盛骅失笑:“我记住了。”
动心?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房楷上了车,又忽然跑下来:“这家老板让我给他推荐个几重奏乐队,你不是正找酒吧给学生练手吗?我推荐了你的学生,今天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下我们就两清了。”
“是,是,亲兄弟,明算账,咱们互不相欠。”盛骅忍俊不禁。
绝影开起来的感觉太好了。盛骅不是一个张狂的人,也会不禁想要加大马力游个车河。鬼使神差,十字路口的绿灯一亮,他把方向盘一转,绝影直朝华音驶去。盛骅乐得不行,这是想向房楷证实自己没有说谎吗?
来华音就来华音吧。明天进入亚洲地区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名单应该出来了,他正好看看有哪些人。
上楼的时候,盛骅看了下时间,差十二分十点,不算太晚。这个时间,芭蕾舞剧应该已经结束了,但要是再出去吃个夜宵、烤个串什么的,估计不到午夜他们是不会回来的。烤串?盛骅的神经下意识地一紧,他站在门前,考虑着要不要给沙楠打个电话叮嘱一下。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不知从哪里传了过来,盛骅的心“咯噔”一下,他朝上看看,又朝下看看。盛骅的听力非常好,当年江闽雨说钢琴家有这样的听力,是浪费,因为钢琴不像小提琴,对音准要求不高。
一声过后,再没有声音传出来。盛骅完全是凭着一种直觉,他“噔噔”地上楼,敲了敲琥珀的房门。
没有让他久等,门开了。琥珀的脸色雪一样苍白,嘴唇哆嗦个不停,她的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右手红得像只煮熟的虾,手背、指尖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
“我、我……”琥珀又惊又恐,抖得说不出话来。
盛骅的背脊骤然发凉,他倒吸一口凉气。手!一个小提琴家的手,就是她全部的音乐生涯,这是烫伤……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得想想烫伤要怎么急救,哦,用冷水冲。他抓住琥珀的手就往厨房冲去。火还在烧,水还在沸腾,锅里的手机倒是安静地躺着,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用膝盖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像被火点燃了。他将琥珀推到水池前,拧开龙头,对着她右手拼命地冲。他的脾气真的不算暴躁,偶尔被气到了,也不过是说几句犀利的话。但是此刻他真的控制不住了,怒吼道:“我终于知道上帝从你这里拿走了什么,是智商。你就是个白痴,是笨蛋,是傻瓜!”
琥珀只是抖,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冷水冲下来,烫伤的地方钻心地痛,耳朵里一直萦绕着痛苦的闷哼,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是自己在呻吟。
“会、会不会治不好?”她无助地看着盛骅。手还是那么红,水泡像是越来越多。
“现在知道怕了?”
琥珀紧咬着嘴唇。
盛骅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让情绪被怒气主宰,看来必须去看医生了。上天,她才来华音几天,就去两趟医院。盛骅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他把火关掉,又检查了一下水电。
“我、我衣服没有换!”琥珀虚弱地说道。
盛骅咆哮如雷:“都什么时候了,是形象重要还是手重要?!”
琥珀闭上嘴,穿着身上的家居装跟着盛骅出了门。下楼时,琥珀的两条腿直发软,她下意识用手去抓栏杆。盛骅叹了口气,认命地扶着她。还好今天有车。他将琥珀扶上副驾驶座,给她扣安全带时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座竟然给她先坐了,哼!
上了车,盛骅发现自己像被琥珀传染了,手抖得都插不进钥匙,大脑像短路,怎么也想不起来出去的路该怎么走。他伏在方向盘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发动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没再说话,脸色越发苍白,只在疼得吃不消时才闷哼一声。已经过了三个红绿灯,她记得上次从医院回华音时没多久就到了,好像没这么远。她瞥了眼盛骅,哑声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盛骅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就在琥珀感觉自己快要疼得昏过去时,车停了。她一头冷汗,虚弱地坐直,这儿好像是个小区大门。盛骅拿起手机:“文伯伯你好,我是盛骅,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有个学生烫伤了手……嗯,谢谢文伯伯。”
那边大概给保安室打了电话,小区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分布着一幢幢错落有致的别墅,绿植茂盛,风里还有淡淡的花香。盛骅把车停在一幢三层别墅前,文伯伯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盛骅小声对琥珀说:“待会儿声音轻点,他们家刚生了个小宝宝,还没满月呢!”
琥珀点头。盛骅绕过车头,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车,再次向文伯伯道歉。文伯伯摆摆手,推开大门,让两人进去。客厅里还有一位丰腴的半百妇人,可能是文伯母。
盛骅打了招呼,顾不上寒暄,先请文伯伯帮琥珀看手。文伯伯一看,皱起眉头,问道:“小姑娘也是搞音乐的?”
琥珀仰头看盛骅,盛骅替她回答:“拉小提琴。”
文伯伯直摇头:“怎么这样不懂事,学琴的人哪能这样糟蹋手?这看着差不多是二度烫伤。”
“还、还能拉琴吗?”琥珀的声音因为惊恐都走调了。
文伯伯端详着她手上的水泡,让琥珀坐到躺椅上,给她找了个垫子搁着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先治治看!”他起身走进一个房间,盛骅也跟了进去。
文伯母看着琥珀惊惶不安的样子,忙安慰道:“他是给你调药去了,我们家是中医,在烫伤这块有自己的偏方,放心吧,一般都能治好的。”
万一她是个特殊的呢。琥珀可怜巴巴地看着房门,隐约听到有谈话声从里面传来。
“今年去看过你爸妈了?”
“去过了。”
“唉,一晃十五年了,我过几天也去看看他们。想当初,我们在一个医院,经常一块儿值夜班。那时你文伯母做什么好吃的,都会给你爸带一份。你爸就喜欢吃个酱鸭,但这个做起来特麻烦,你文伯母也就逢着中秋过年做一次。每年到了这两个节日,你爸爸的心情就特别好,让他做什么事都答应得痛痛快快的。你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
“我像妈妈。”
“你妈妈……不说了,咱们出去吧!”
文伯伯端着个玻璃碗走出来,里面装满了奶黄色的膏体。他拉了把椅子坐在琥珀身边,让盛骅抬起琥珀的手腕。琥珀以为会很疼,正准备咬牙忍着,可那药一涂上,立刻就有一股彻骨的清凉渗进了肌肤,连灼痛也减轻了不少,太神奇了!只是这药的味道不太好闻,而且看上去也不雅观。
文伯伯连着涂了两遍,对盛骅说:“今晚你们就待在这儿,到早晨看看效果。要是好,后面接着治,要是不好,只能另请高明了。你辛苦点,今晚就替她按着,千万别让这手碰到哪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我一个人可以的。”琥珀不想麻烦盛骅太多。
盛骅瞪了瞪她:“好的文伯伯,我会注意的。”
文伯母给两人拿了两条厚毛毯,指指楼上,向盛骅抱怨道:“文杰在家呢。哎呀,那就是个女儿奴。这一有了女儿,餐馆也不问了,酒也不喝了,见天儿地往回跑。他一到家,别人就别想沾他女儿的边。这下好了,不是他抱着,那个宝贝疙瘩就不睡,困了就扯着嗓门嚎,我被她嚎得脑壳都疼。”
盛骅笑:“以前文杰就想要个妹妹,好不容易生个女儿,能不疼嘛。”
“是呀,你妈妈怀孕时,他整天跟在后面嚷嚷着要看小妹妹,谁知生了个弟弟,他都气哭了。”
文伯母还想和盛骅多说几句,文伯伯赶紧把她拉走了,说她嗓门大,万一把小祖宗惊醒,这一夜大家都别想睡了。
文伯母给两人留了盏壁灯,告诉他们洗手间在哪儿,热水在哪儿,点心在哪儿,这才放心离开。
盛骅给琥珀盖上毛毯,问她要不要喝点水,琥珀轻轻“嗯”了一声。他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时听到一声声已尽力压制的抽泣声。只见琥珀用左手捂着眼睛,泪水直从指间往外流。
这一晚上的火气霎时就没了,她毕竟才二十一岁,在这之前她是被当作天才养大的,除了音乐,没有一点儿生活自理能力,毕竟她不是故意的……算了,不和她计较。盛骅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坐下,一手轻轻地托起她的手腕,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臂。他没哄过女生,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她们,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安慰。
没想到琥珀哭得更凶了,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叹了口气:“文伯伯是吓唬你的,他医术高明着呢。有次人家掉进石灰塘里,整个人都不成样子了,不是也给治好了!他们家的药膏是祖传的,很灵的。”
“真、真的?”琥珀拿开手,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嗯,不过,你以后不能再这样犯蠢了,你……”
琥珀坐起身,抢在他前面把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我不要助理过来,也不要回巴黎,大师课我也能上。”
盛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显然琥珀很清醒,她还强调了一下:“我都能做到。”
“要不要再来个对天发誓?”
“如果没有敬畏之心,誓言也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话。”
“那你有敬畏之心吗?”
“我有,我信上帝,我信天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天意让你来华音的?”盛骅嘲讽道,不过,他也确实想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华音。说是进修,去听了徐教授一节课,就再没进过徐教授的课堂。她也不像对中国民乐很感兴趣的样子,音乐博物馆那么显目她都没去过。华音的音乐活动那么多,她也从不参加,甚至一点都不好奇。大部分时间要么是一个人发呆,要么是和沙楠他们三个待在一块儿,就那么坐着,像一个混日子的差生,琴也没见她好好练过……盛骅的心猛烈地一跳,自从琥珀来华音之后,他虽见她每天把琴背来背去,却从没见她拉过琴,在公寓里也从没听见过楼上有琴声。再结合他初见琥珀时她后锁骨上的浅痕,手指的薄茧,她任性取消的意大利音乐会……她有多久没拉琴了?她真的是个小提琴家吗?
二战时期,曾经有位钢琴家被纳粹抓进集中营,五年没有碰过钢琴。出来后,他没怎么练习就复出了,琴声却一点也没受影响。还有钢琴大师阿格里奇,她有一阵厌倦了演出,于是嫁人生娃去了。后来朋友劝她复出,她一复出就直接参赛,拿了个金奖。
这些是事实,也是传说。世界上那么多的演奏家,也就出了这么几个,其他的谁不是没日没夜地泡在琴房里。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琴声最是坦白了。
可是琥珀看上去不像是不爱拉琴,她很在意自己的手,她的眼角现在还湿漉漉的。他能感觉到,她很害怕从此再也拉不了琴。那么是懒吗?还是玩物丧志?如果是,这可不是好习惯。
琥珀又躺了回去,她似乎哭累了,不一会儿,屋内响起她浅浅的呼吸声。盛骅起身把壁灯也熄了,摸黑回到椅子上,摸到她的手腕,握在掌心里,然后就这么坐着。
别墅区的灯火不像外面的高楼大厦那么密集,夜一深,就只一点浅淡的路灯,听不到车声,四周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琥珀的脉搏跳得很快,一下下地撞击着他的掌心,像在小心地叩门。她去哪里会需要如此小心地叩门呢?去哪儿不是让人家打开大门列队欢迎,铺上红毯,鲜花堆簇。
盛骅和向晚合奏的那几年,无数次听不同的演出商、剧院经理和乐队指挥谈起过琥珀,似乎能邀请到她来演出合作是一种殊荣。她年轻,漂亮,琴技高超,用世间最华美的词语来形容她都不为过。
欧洲不大,他们却一次也没遇见过。他那时忙演出、忙编曲,还有各种应酬,没有特别去注意她,更没想到离开欧洲后会与她相遇。那天在飞机上,他是真没认出她来,他脑中就没有她的影像,直到同事拜托让她搭个顺风车。看到她时是什么感觉呢?哦,琥珀就长这样啊,头上没角,身后没尾巴,看上去有点木木的。
盛骅在一团漆黑中无声地笑了。
躺椅中的琥珀突然动了一下,想抽回手臂,盛骅连忙加了点力抓紧。她像是应了声,叫道:“哥哥?”声音是茫然、无助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有哥哥吗?沙楠不是说她是独生女?琥珀又叫了声,这回带了点撒娇的口吻:“哥哥弹,弦弦听!”
做梦了?盛骅轻柔地拍了她两下:“睡吧。”
她很乖地“嗯”了一声,不再动弹了。还真是做梦,盛骅长舒了口气,这是梦见谁了,让她如此全然地依赖和信任?哥哥——盛骅的记忆里也曾有人叫过他哥哥,那是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特爱哭。他要给她弹琴、带她看云、讲故事,还要背着她飞飞才能让她止住眼泪,费了老大劲。所以,他特别怕和女生相处,向晚还好,她很有主见,做事果断。
想到向晚,他才想起她给他发的邮件还没看呢!他悄悄地从琥珀的手腕下抽回手,拿出手机,打开邮箱。日本赛委会那边真是认真,大半夜的就把邮件发过来了,选手的名单出来了,中国这次有三位入围,其中有两位盛骅认识,有一个就是弹《野蜂飞舞》的那个男孩。盛骅忍不住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声“后生可畏”。比赛时间定在五月底,那时日本的樱花季该到尾声了。盛骅简单地回复了下,这才打开向晚的邮件。
向晚现在正在夏威夷参加一个活动,她的行程目前已经安排到了六月底,下半年经纪人可能会安排她来中国演出,她想请盛骅帮忙引荐几位中国古典音乐方面的专业人士。这个所谓的专业人士,指的是乐评家。向晚的意思应该是宣传上帮她造个势。这种事都要向晚操心,看来她现在的经纪人能力不怎么样。
“好!来之前和我联系,我来安排!”
盛骅回复完邮件,把手机放回口袋,再次握住琥珀的手腕。家里有小宝宝,文伯伯特意把温度保持恒温,但是在夜里,躺着一动不动还是会冷。就回了两封邮件,琥珀的手腕已经冰凉,他揉搓了好一会儿,她的手腕才暖了起来。盛骅把自己的毛毯也盖在了她的身上。
后来,他好像打了个盹,再后来,他被歌声惊醒了。睁开眼时,琥珀也是一脸惊呆的模样,像是浑然不知这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很奇怪,她没有问是谁在唱歌,而是问盛骅这是什么歌。
“《虫儿飞》,一首儿歌。”大概是楼上的小公主醒了,女儿奴在逗女儿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楼梯间响起脚步声,歌声越来越近。
突然一下对上四只眼睛,文杰嘴里哼的歌戛然而止。
“怎么不唱了?”盛骅的眉梢挑了起来。
“你不就教了我这几句。”文杰竖着一头乱发,身上的家居装皱巴巴的,胸前还有一团可疑的印迹,两只眼睛倒是亮得惊人。
“你起得确实够早!”外面的夜色还没被曙光冲尽,屋内还要开灯才能看清。
文杰“啪”的一声打开灯:“我家公主向来早睡早起,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哈哈,你俩啥关系?”
“没关系。”坐了一夜,腰酸背痛,盛骅的语气很不好。
文杰绕过琥珀,凑到盛骅面前,笑得令人生厌:“没关系,你大半夜的和穿着家居服的她待在一块儿?”
“这是重点吗?”
文杰摇头晃脑:“是呀,我就关心这个。”老婆坐月子,他跟着沾光不少,这脸像胖了一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气得推开他的大脸,洗漱去了。回来时,文杰正坐在盛骅的位置上,和琥珀一人一张名片正看着。文杰把名片翻来翻去地看了几遍,好奇道:“你怎么会有虞大小姐的名片?”
“她给我的。”换衣的时候看到,随手揣进了家居服的口袋,刚才文杰给她名片,她掏口袋时带了出来。
“你是2003餐馆的老板?”
“是啊,那是家怀旧餐馆,很有艺术情调,主打北方菜,其他菜系也有,你去了给你打六折。对了,你知道你这张名片有多值钱吗?”文杰指着名片,“有了这张名片,就等于进了虞大小姐的朋友圈。虞大小姐的朋友圈,那是一般人想象不出来的奢华。”
“那送你吧!”琥珀满不在乎道。
文杰“嘿嘿”笑了两声,又将名片看了两眼,忍痛放下:“我是有妇之夫,用不上这个。”
琥珀没听明白。
“你还遗憾上了?”盛骅嘲讽地挑了挑眉。
“不,一点都不遗憾,我对现状非常满意。”
“可是我对你非常不满意。”文伯伯边扣着扣子边走了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文杰委屈道:“爸,你又来了。这不人各有志嘛,我觉得开家餐馆挺好,做饭给自己,也给别人吃,民以食为天!哦,医生的儿子就必须承父业?这样说的话,盛骅也算不务正业。”
文伯伯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和盛骅比?”
文杰拍着胸膛:“怎么不能比,我可比他好太多了,我现在都已为人父,他却连个女友都没有。”
文伯伯气道:“对,你有本事,本事很大。你能让开点吗,光都被你挡着了。”文杰朝盛骅吐了下舌头,扭身上楼了。
文伯伯弯腰,托起琥珀的手腕,琥珀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夜,皮肤变黄了,水泡发软了,看来药起了效果。
“待会儿再上一次药,就回去吧!明天晚上来复诊。”
琥珀掩饰不住脸上的欣喜之色,盛骅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
“要来复诊几次?”
“看恢复情况。”
医生从来不会把话说得太满,文伯伯更是如此。十成把握,最多只说七成。盛骅让琥珀先去车上等,他再向文伯伯问几句医嘱。琥珀拽了下他的衣角:“手机借我用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把手机递给琥珀。
文伯伯也没什么嘱咐,只把些常识性的注意事项写在纸上给了盛骅。文伯母出来留两人吃完早饭再走,盛骅谢绝了。他上车时,琥珀已经打好电话,手机放在驾驶座上。
回去的路上,琥珀明显比昨夜轻松了不少,还主动和盛骅聊天:“你父母都是医生?”
“嗯。”
“也是中医?”
“不是的,我爸爸是感染科的,妈妈是呼吸内科的。”
琥珀低着头,看着涂了一层层药膏都快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手,说道:“我妈妈也是医生,牙医,我爸爸是个建筑师。”
盛骅瞟了她一眼,这算交换情报吗?
“都是不错的职业。”
“我们平时都住在市区,偶尔去郊外度假。我们在郊外有幢别墅,旁边有条小河,河岸边种了很多水仙花,那花不是金黄色的,是紫色的。”琥珀头倚着车窗,目光熠熠生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
“其实我很少去,在市区,我和爸妈也不住一块儿。家里经常有客人过来,而我需要一间大大的琴房。我的公寓很大,外面有一个小花园,那是属于社区的,会有园丁负责维护,一草一木,我都不能动,只能看。米娅和我同住,她是我的助理。公寓里也给怀特先生留了个房间,他是我的经纪人,不常来住,他很忙。”琥珀明亮的眼睛忽地黯淡了下去。
“想巴黎了?”盛骅嘴角挂上一丝微笑。
“不想!”琥珀坚决地否定,然后补充道,“有时是会想一下,但我不回巴黎的。”
“你可以不回巴黎,但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再来一次,他估计要得心脏病。
琥珀保证:“不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看他。朝阳下,只见他下巴的线条很利落,俊朗冷酷的侧颜看上去很不易接近。她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鼓起勇气问道,“你还会唱儿歌?”
“不会!”
“刚才那个文杰说……”
“他胡说八道。”
“哦!我很喜欢那首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网上搜一下,应该可以找到乐谱和歌词,不知道有没有小提琴版本。”
琥珀不想和他说话了,说着说着就说到南极去了。她僵着脸,别过头,转过去看天,天上的云飘来飘去,抓不住也摸不着,看着让人心里发闷。
下车的时候,盛骅的手机响了。他把医嘱递给琥珀,转身走到一边接电话。电话是日本赛委会打来的,和他确定出发时间,以便给他预订机票和酒店。挂了电话,他回过头,琥珀已经上楼了。
本来想带她去餐厅吃个早餐,她走了,他就回去取书稿。在交稿前,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打开车门,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张字条。
字迹很凌乱,用法文写着:昨晚,特别感谢!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表达个谢意也这么傲娇。但这已经有进步了,最起码,他们开始和平相处。盛骅翘着嘴角,把字条折好,放进口袋中。
琥珀趴在阳台上,看着白色的绝影从琴园驶了出去。倒春寒之后,仿佛一夜春风唤醒了琴园的春意。该开的花都开了,该发的树叶也都发了。空气里飘荡着植物的清香,春天的气息,连鸟儿的叫声也清脆起来。
又是新的一天,琥珀的心里有些莫名的躁动,但这种躁动,反而让人觉得安宁,就像花在什么季节开,风在什么季节热,叶在什么季节生,雪在什么季节落,很自然。
对,就是自然而然的躁动,可是这叫什么呢?说不清,真说不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现在的怀特先生其实并没有琥珀以为的那样忙,也没那么多电话要接。前几天,他还和家人一起去塞班岛度了个假。至于米娅,只要一周来打扫一次公寓就行,其他时间,他直接给她放了假。这就是只签一位演奏家的弊端,演奏家就是工作的全部,一旦演奏家“罢工”,生活就像失去了重心。怀特先生不是没考虑过再签一位,可能是琥珀把他的眼界抬高了,他筛选了下,还真没谁入得了他的眼。
虽然琥珀“罢工”,违约合同一大沓,但合作方可能考虑到日后还会合作,也没要求他支付违约金,只是另外找了人来替补琥珀。像那个莎丽·张就因此多了好几个演出机会。这对莎丽·张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这样一来别人就会把她们两人放在一起比较。乐迷可不是那么好欺骗的,这一比较,就显出了琥珀的优势。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小提琴家就能封神,莎丽·张想成神,还得再修炼个几年。
欧洲的乐迷开始怀念琥珀的演奏了,就连那些笔锋尖锐的乐评家也夸赞起琥珀来,网上的指责声、谩骂声也渐渐平息。有乐迷做了个琥珀十周年音乐会的倒计时牌,每天都有很多乐迷自发去签到。这不,琥珀代言的那家瑞士腕表公司,之前还一直在观望,今天主动给怀特先生打来电话,要求续约。签约时,腕表公司方表示,新一季的广告方案已在构思,到时要拍几张硬照。他们还考虑再请一位男演奏家,因为他们家今年会推出高档男表系列,他们想让琥珀和男演奏家一起拍个mtv广告,拍摄地点就放在中国。
怀特先生问了一下男演奏家的人选是否已确定,他们谦虚地问:“您有推荐的人选吗?”
签好合约出来,怀特先生没有开车,而是沿着街道慢慢地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琥珀的公寓前。花园里站着个人,背对着他,细白格子的条绒衬衫和一条深蓝色的牛仔长裤,双手插在裤袋里,微仰着头,午后的光影勾勒出一道挺拔的身材线条,有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雅致清俊,和怀特先生初见时相比没有一点改变。
“维哲,你怎么在这儿?”怀特先生推开花园的栅栏门。
许维哲转过身来,脸上的思念之色还没来得及敛去,忙展颜一笑:“虽然琥珀不在巴黎,但路过,还是来看一下。”
“要进去坐坐吗?”怀特先生指了指公寓的大门。
“不了,我就站一会儿,凯尔还在车上等我呢。”许维哲看着一株盛开的玫瑰,叹了口气,“花都开了,可惜琥珀看不到。”
“是。对了,恭喜你签约新公司。”怀特先生的消息向来灵通,许维哲这次来法国,是来和法国一家顶级古典音乐经纪公司签约的,虽然事前保密,但怀特先生还是知道了。这家经纪公司为了欢迎许维哲的加入,特地办了一场酒会,把法国知名的演奏家都邀请来参加。因为琥珀不在巴黎,他们没有送请帖过来。
许维哲倒是很平静:“我和上一家唱片公司在理念上存在分歧,再加上合约到期,自然就分开了。选择这家公司,是因为他们的氛围宽松,给演奏家的空间很大,而且他们同意凯尔和我一起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怀特先生心道,可是他们家的门槛很高,没有市场又没有大的赞助商引荐,他们可是连正眼都不带瞧的。许维哲现在的演出市场不错,但还达不到他家的标准,看来是有大赞助商帮着引荐的。古典音乐界没有办法快速地制造廉价明星,也承受不起粗制滥造带来的后果。显然,他们很看好许维哲。从经纪人的角度来看,怀特先生认为许维哲值得这个投资。他很替许维哲开心,不单单是因为许维哲和琥珀相处得不错,还因为他欣赏许维哲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他好几次为许维哲介绍资源,都遭到了婉拒。许维哲坚称自己和琥珀是单纯的朋友,不是合作伙伴。
“后面有什么安排?”
许维哲捡起一片地上的落叶:“前面还有一些事情没有结束,得有始有终。六月开始,有好几个音乐节的演出。在这之前,我想休息一个多月。”
“演奏家们也就夏季前能放松点,可以去度个假,可以……”
“我想回国看看琥珀。”
怀特先生愣愣地看着许维哲脸上洋溢的笑意,脑中快速地闪过一个念头,他都没整理好,已经问出了口:“有个腕表广告,你感兴趣吗?”从外形和年龄来看,他和琥珀非常般配,两人又是好友。演奏时,许维哲也会以琥珀为先,处处配合琥珀。
怀特先生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详细地把刚才的合约和许维哲说了一遍。
“按道理,这事该和你经纪人说,我就先问下你的意见,你同意了,我再找他。”
许维哲一直没动,把怀特先生看了足有三十秒,才说道:“没有问题的。你和凯尔说的时候,不要提怎么拍摄,那是导演的事。”
怀特先生欣慰地叹息:“谢谢你的理解。”
“应该的。还有,暂时不要告诉琥珀这件事,她难得放松,别扰了她的清净。”许维哲清俊的眉头慢慢蹙紧,又缓缓舒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去了这么久?”凯尔半躺在座椅中,车窗半开,眼睛都看酸了才看到许维哲的身影。
“不小心走远了。”许维哲在后座坐下,从旁边拿过一个箱子,里面装着一大沓整齐的乐谱,差不多有几十首协奏曲。
凯尔把放平的座椅拉起,坐下说道:“以前那种提着一箱子协奏曲等一个替补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你不需要恶补功课,闭眼休息会儿。”
许维哲拿出乐谱,真沉。
“那段时光还是很值得怀念的,每得到一个替补的机会,都像是中了一次大奖,满心欢喜。”
凯尔发动了车,驶向大道:“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无望的等待。”
“看似无望,其实蕴藏着希望。我们中国人爱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越是绝望的时候,越是要坚定信念,谁坚守到最后谁赢。”
第一首协奏曲就是肖邦的《第一钢琴协奏曲》,许维哲真是对肖邦喜欢不起来,还是李斯特的弹起来带劲。许维哲“哗哗”地连翻几页,把这首协奏曲翻了过去。
“这首曲子,肖邦自己都说过:连我自己都无法弹好它。钢琴的比重太大,基本上整首曲子都是在钢琴下完成的,几乎把钢琴上能用的键都用了。处理他丰富的和声变化所需要的细致的音色变化就已经是一件挺困难的事,还有遍布各处的装饰音和华彩乐句,巨大的跨度,对踏板技术的高要求,从头到尾不仅需要细腻的控制力,还需要足够的体力。去年的新年,我去剧院听了一场音乐会,一位南美的钢琴家弹的就是这首曲子。第一乐章和第三乐章充满了各种夹带音、漏音、错音,简直就是车祸现场,不堪入目。”江闽雨微眯着眼睛看着伞外,“清明都过了,怎么还是雨纷纷,这雨都下两天了吧!”
盛骅把伞往江闽雨那边斜了斜:“咱们有车,雨再大也没关系。”
“是没关系,就是下雨天,让人心情郁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打趣道:“老师有肖邦,心情还能郁闷?”这大半天了,江闽雨一直和他聊要演奏的曲子,他能感觉到,老师已经准备得很充分,这何尝不是一种强大的自信!
江闽雨喟叹一声:“肖邦的性格本身就有点忧郁,倒是和这雨天挺相配的。对了,咱们这是第几站了?”
柳向栋去广州为琴行订货,老朋友们也聚了两回,江闽雨的生活开始恢复正常。今天练好琴后,江闽雨打电话给盛骅,确定他没课,让他带自己看看华城几个知名的古典音乐演出场所。
“第四个。”这是个小剧场,名字叫春巢。设计很复古,色调庄重,三百多个座位,只适合室内乐、小型独奏独唱的演出。
“这儿的演出多吗?”剧场看上去像是新建的。
“不是很多。”盛骅直言相告,“也不知能坚持多久,说不定哪天来了就发现已经关了。”
“是呀,不赚钱人家也撑不下去,只能关了。室内乐是真不容易,等你那个弦乐三重奏出了名,就到这儿演出,给它提升提升人气。”
盛骅是一点也不乐观:“那可要等很久!”
“今晚他们要演出,我去看看,鉴定一下。要我说啊,不如你和向晚把snow再建起来,在这儿一演出,人气立马就有了。”
“老师说笑了,车在这边,往这边走。”
江闽雨叹了口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向晚的愿望看来是实现不了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晚还有琥珀的大师课,我们早点过去吧,其他地方就不看了。”
“大师课又不是给我上,没必要。我们继续看,然后吃完饭再过去。”
“你这语气怎么听着像在和谁赌气似的,不会是嫌弃琥珀那个小姑娘吧?”
盛骅抬起头,雨打在伞上,声音清脆而温柔。他是有一点嫌弃的,那个才向他保证不干蠢事的人……
昨天晚上,他睡在华音,半夜手机响了。一个女子在电话里兴奋地用法语告诉他,玫瑰做妈妈了,可惜爸爸不是香槟。这说的是什么外星语?他愤怒地挂断电话,想起琥珀曾向他借过手机,翻看了下通话记录,果真有一通是打去法国的。人家怕是把他的手机当成琥珀的了,然后一高兴又忘了时差这件事。
这下还怎么睡!他气冲冲地上楼,开门的竟是沙楠。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大半夜的待在一个屋子里。看沙楠那睡眼惺忪的样子,虽然身上的衣服穿得很齐整,但很明显是刚醒来。
他的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沙楠在他的目光下瑟瑟发抖,急忙交代,他什么也没干,陪教授去复诊回来,就被她留下来帮忙剪辑大师课上要用的视频。他刚刚只是困得不行,伏在桌上睡了一会儿。教授在卧室,他一步都没踏进去。
对,还有复诊。她曾委婉地让他不要再过问了,她自己想办法。原来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这个啊!他怎么就信了她的话呢,可能是经常和她待一块儿,他也跟着变蠢了。
江闽雨到底是年纪大了,在去第五个剧院的路上,他倚着椅背睡着了。这时候恰逢上下班高峰期,过一个十字路口要等五个红灯。前面的司机等得不耐烦,直按喇叭。盛骅蹙起眉,这不是柳向栋的车吗?没错,深灰色的大别克,车牌也对,司机正是此时本该在南方的柳向栋。柳向栋偏胖,有点谢顶,所以他干脆推了个大光头。这么个形象,想认错都难。过了十字路口,盛骅超了辆车,与大别克并排行驶。他看了一眼,车里还有个中年女子,神情倨傲,打扮得很华贵。
盛骅和柳向栋不熟,听江闽雨提过一句,他平时吃住都在琴行,家里没其他人。盛骅分析了下,柳向栋大概是单身。单身的柳向栋去见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对老师撒谎说自己去南方呢?难道说老师也认识这个女人,两人之间有点旧怨,老死不相往来,但这个女人和柳向栋关系还不错,他去见她,老师会生气?这一会儿就脑补出这么一大段情节,盛骅不禁莞尔,觉得自己可以考虑改行做编剧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一个路口,大别克不再直行,拐上了另一条车道。盛骅记得那个车道是直达凯悦酒店的。
江闽雨晚上吃得清淡,盛骅就安排在药膳养生馆吃晚饭。盛骅不是很懂药膳,让服务生推荐一下。服务生给江闽雨推荐的主食是野菜饼,汤是猪血菠菜汤,这汤温中养血,适合老人。盛骅年轻,年轻人压力大,三餐不准时,胃都不大好,服务生为他推荐了养胃粥,加一碟萝卜丝饼,不油腻,好消化又营养。盛骅看了下江闽雨,江闽雨点点头。
这家的药膳都是现做,上餐不会那么快。服务生先给两人送上了一壶补气祛湿茶,让两人先喝着。茶里有荷叶、薏米、山楂、毛桃、青皮,入口涩中带点小苦,喝着别有一番滋味。
江闽雨摸了摸印着山水画卷的茶壶,叹道:“还是咱们中国人讲究,一壶茶都能做得韵味悠长。”
“老师有没考虑过回国定居?”盛骅喝不惯这种茶,浅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华音一直想请你回来执教。平时上上课,周末和柳叔他们约着一起喝喝茶,天气好的时候,去郊外爬爬山。”
江闽雨淡淡一笑:“向栋很忙的,有琴行,有孩子,可不像我是个闲人。”
盛骅一惊:“柳叔有孩子?”
“他有孩子有什么奇怪的?是个女儿,八岁还是九岁,记不清了。和她妈妈移民新西兰了,向栋就两边住着,他说他就是一空中飞人。”
“柳叔的女儿像谁?”
江闽雨乐了:“这是向栋的痛,他特意找了个年轻漂亮的模特做太太,就是想改良下基因,谁知他的基因太强大,小丫头像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几乎肯定了,大别克里的女人不是柳向栋的妻子,女模大多个子高挑,那个女人却很娇小,年纪也不对。
江闽雨掀开衣袖,将手伸进去,揉搓着手臂上的伤痕。不知是生理原因还是心理原因,都这么多年了,到了雨天,这伤疤还是会隐隐作痛。雨是一种单调而又耐听的音乐,也是一种可以唤醒回忆的音乐。听着听着,埋藏在深处的一些记忆,就会像被春雨滋润的种子,毫不费劲地钻出地面,迎风生长。
“盛骅,我也有孩子的。他长得很像我,如果活着,也该有你这么大了。”江闽雨苦笑,“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勇气提起这件事,原来也没有那么可怕。其实到了我这个岁数,什么往事都已云淡风轻。”
说不震撼是假的。盛骅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脸上的神情,给江闽雨加满了茶,静静地凝视着他。
盛骅是十二岁那年去的汉诺威,江闽雨出于父辈间的情谊,也出于对盛骅身上音乐天赋的珍爱,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上,都竭尽全力地帮助他。汉诺威大师云集,尽管江闽雨在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上拿过名次,和他们一比,就一般了。他并不富裕,那时盛骅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不能经常带盛骅去餐馆,就自己去超市买菜回来做。书记说盛骅的厨艺不错,那都是和江闽雨学来的。周末,他会带盛骅去远足、野餐,去跳蚤市场淘衣服。后来,他带出了几名拿奖的学生,收入也跟着上涨,两个人的生活就越来越好了。他很喜欢肖邦,受他的影响,盛骅也喜欢肖邦。
起初邓普斯大师提出收盛骅做学生时,盛骅不肯。江闽雨劝盛骅不要意气用事,邓普斯大师在古典音乐上造诣颇深。即使只做一位演奏家,也不是把琴弹好就行了,得让琴声有灵魂。盛骅听从江闽雨的建议,成了邓普斯大师的学生,开始接触作曲,接触室内乐。从那以后,江闽雨就成了盛骅的听众,他听盛骅演奏,听盛骅谈论对乐曲改编的想法。很多人不能理解盛骅放弃参赛,选择和向晚组成双钢琴组合一起演奏的做法。虽然双钢琴组合成绩骄人,但他们仍觉得盛骅走独奏路线会更好。江闽雨说,这就像你脚上的鞋,舒不舒适,只有你自己知道,别人能给你什么建议呢?盛骅曾经由衷地对他说,如果没有您,我这棵小树苗说不定就长歪了,即使不歪,也会树叶稀薄。盛骅刚出国的时候就像一张白纸,别说梦想和未来了,兴许大风一吹就不见踪影了。江闽雨笑着说,你是一棵小树苗,我就是一棵了无生机的老树,要不是遇到你,我早就枯竭了。
他说的了无生机,就是指他失去孩子的那段岁月吗?
“三十六年前,我取得了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第二名的成绩,整个伦敦的华人圈都疯狂了,中国人在被西方人垄断的古典音乐界终于有了一席之地,这让他们扬眉吐气。那一阵,几乎每天都有聚会,我因此认识了不少留学生,其中一个女生是学艺术史的,她不是女生里面最漂亮的,可是却最引人注目。她的口才非常好,人很能干,每次聚会都是她负责召集。很多人有事都爱找她商量,让她帮着拿主张。那时我的演出机会开始多了起来,又是谈合约,又是排时间,还要订机票、酒店,定制礼服,各种杂事。我不擅长这些,于是也找上她帮忙。什么事到了她那儿,都会很快变得井井有条。我越来越依赖她。后来,我们就相爱了,很快组成了家庭。婚后第二年她怀孕了,我们生了个儿子。我是福建人——名字里有一个‘闽’字,‘闽’是福建的简称——我给儿子取名叫福宝,也算有点这意思吧!”
大概是想起了福宝,江老师的喉咙急促地蠕动着,再开口,眼眶就红了。
“那两年真的很幸福。有演出,经济宽裕,还有家。但是在那个年代,西方古典音乐界不像现在这么宽容,他们非常排斥中国人。有几次音乐会,对方无缘无故就单方面宣布取消。她说,要不我们加入英国籍吧!我是拿国家奖学金出国留学的,因为国内古典音乐很多方面不成熟,我才留在了国外,但终有一天,我还是要回国的。我们第一次发生了争执,她骂我是个傻子,是个蠢蛋,是个榆木脑袋。我们开始冷战,虽然不久就和好了,但她还是处处找茬,动不动就发火。有一天,我在找东西的时候,突然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份她以我的名义给移民局写的绿卡申请,她还模仿了我的签名。我太生气了,和她大吵一架后甩门而去。那时,我们住在伦敦郊外的一幢别墅里,那边人住得很稀,要走很久才是另一户人家。是个冬天,下着冷雨,我在旷野里漫无目的地走。后来走到小镇上,在酒吧里喝了杯酒,在那儿待了一夜。就在那天夜里,福宝突发高热惊厥,她不会开车,救护车又来迟了,福宝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再次说起,江闽雨还是痛不欲生,好几次说得哽咽,不得不等情绪平复再继续。
“她抱着福宝,不管医护人员怎么劝说都不肯松手。是我从她手里强行把福宝抱走的。我对她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她说没错,你会有报应的。她扑上来,一口咬住了我的手臂,隔着衣服……都留下了这个疤,她是有多恨我啊!”江闽雨挽起衣袖,把伤疤暴露在灯光下。
“一个月后,我们离婚了。从那之后,我和她就像是两滴落进大海里的雨珠,各自飘零,再无交集。就是手臂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好了,但一弹琴就痛。我不得不中止演奏,去汉诺威边教学边休养。后来,手臂彻底痊愈,我却再也没有演奏的激情,坐在钢琴边,注意力就是集中不了。这些年,我经常梦见我的福宝,梦见他坐在地毯上,玩着玩具,玩着玩着,就趴在我的脚边睡着了。我想,虽然我人是活着的,但是我的心、我的音乐都已死了很久了。直到新年时接到梅耶的电话,我发现我的心、我的音乐竟然还有呼吸,还能喘息,虽然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老师……”
江闽雨摇摇手,让盛骅什么也不要说。
“什么疼痛都经不住岁月的打磨,都过去了。命运待我是有点残酷,我抗拒不了,就承受着,无论怎么样,还是有路可走的。这不,我遇到了你,我又能上台演奏了。”
盛骅释然一笑:“是的,总是有路的。”
老师这么洒脱,他又何必在这儿叹风叹月。只是,看着江闽雨快速苍老的面容,还是不免心有戚戚。
华音是今天的最后一站。两个人走进音乐厅的时候,琥珀的大师课已接近尾声了。那只烫伤的手实在不太好看,她用纱布包扎了下。一身翡翠绿的衣裙,袖子是宽松的宫廷袖,穿脱都不会碰到那只受伤的手。盛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心想:琴不好好拉,衣服倒带了不少。
琥珀站在台上的形象,就像一个轻伤不下火线的英勇战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音乐厅里济济一堂,盛骅也不知这是因为自己的魅力,还是因为对琥珀的好奇,反正应该没沙楠他们三个的事。台下的人一个个矜持高深地坐着,安静淡定地看着舞台,可是他们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一点点内心的羡慕嫉妒恨。人之常情,大概是没想到琥珀长得这么东方,年纪这么小,还这么……灿烂炫目。相似的年龄,人家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颗星,而他们的光却还不及一盏路灯。
琥珀很聪明,讲解时,没办法拉琴来演示,她就让沙楠把她以前音乐会的一些视频片段剪辑下来组合在一起,她讲到哪儿,就播放对应的画面,倒也很直观。比如如何在演奏中换把,既要在必要时迅速地越过一段快奏,又要进行或多或少缓慢的滑指,她播放的画面就是她和芝加哥爱乐乐团的合作,摄影师给了她好几分钟的特写,每一个动作都非常清晰。
同学们等于是在课堂里听了好几场高规格的音乐会,这简直就是一场视听盛宴。
江闽雨看着台上的琥珀,喃喃道:“音乐这件事,虽然勤奋很重要,但也要看老天给不给你吃这碗饭。邓普斯大师和我说过,这个女孩是老天亲生的,疼到心坎里去了,不仅给饭吃,还都是精粮哦!她是六岁学琴的吧?也不算很早,可是半年后就能登台演出。她那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娴熟技艺,震惊了整个欧洲的古典音乐圈。从此,她的演奏之路就越来越宽。不过,虽让人羡慕,可她还这么小,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路再宽也不能宽成海,接下来她该怎么走?她还有多少上升的空间?”
盛骅眉头一紧,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向琥珀。
琥珀邀请学生上台表演,她现场指导。沙楠和琥珀说了,如果没人上去,他就上去,绝不会冷场。两人还预先排练了下。谁知同学们很是踊跃,根本没给沙楠表现的机会,一个女生抢先上了台。她有点保守,选择了一首难度相对不高的经典曲目《下雨的时候》,倒是和今天的天气应景。
小提琴属于歌唱性旋律的乐器,对于表达强烈的情绪特别到位。《下雨的时候》单用一把小提琴演奏会有点单薄,如果有吉他、钢琴或是长笛伴奏,那种忧伤之美定会令人窒息。
可能是因为紧张,女生握弓的手很僵硬,用力过猛,导致本应该优美宁静的旋律变得非常刺耳。琥珀握住女生的手,让她放轻松,告诉她怎样把握弓的速度,怎样把音拉得干净、清楚,还提醒她,气温不同,弦的松弛也不同。女生听得有些懵懂,琥珀把女生的琴拿过来,当她准备用右手去接弓时,看到自己包着纱布的右手——
“抱歉,我忘了……”
这一刻,琥珀沮丧得无法自拔,那种情绪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女生慌忙安慰:“没关系,我们以后一定可以听到您的现场演奏。”女生还很温情地抱了抱她,台下响起如雷般的掌声,持续了足足有一分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谢谢!”琥珀鞠躬。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没有再讲话,也没有下台,只是站在候场区直直地看着舞台。盛骅都怀疑她是不是也会像某个久别舞台的女歌手,复出时情不自禁地跪下来亲吻地板了。
裘经纪人为了他的红杉林乐队真的是操碎了心,他不知打哪儿找了个女主持人,在红杉林乐队出场前,对他们进行了一番隆重的介绍。主持人的用词之华美,羞得沙楠他们上台时就差同手同脚了。
有琥珀珠玉在前,盛骅压轴在后,同学们对红杉林没有抱太高的期望,就当是球赛中场休息时,篮球宝贝们上去跳个暖场舞乐一乐。不过大家都是音乐人,懂得给予彼此尊重。
掌声过后,全场安静。
秦笠和季颖中坐下,沙楠站立。这是琥珀的建议。小提琴的声音华美,拉琴的人可以稍微表现得有活力一点,这样看起来不那么呆板。
红杉林的演奏其实还可以,到底是认真对待了,这一次的合奏比哪一次都好。三把提琴,起奏、分句以及色调的细微变化都做到了准确、协调,三人相辅相成,却又个性鲜明。你来我往,有张有弛。不仅技术上初步合格,三个人对音乐的诠释也给人一种虔诚、投入、感情饱满的感觉。《哥德堡变奏曲》的钢琴独奏,是对漫长一生的彻底沉思,弦乐三重奏则是引导人们平静地直视人生的起起落落,有种“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的感觉。
红杉林的表现让同学们收起了轻视之心,连江闽雨都忍不住夸了几句:“他们终于不是他和他和他,而是真正的‘他们’了,这是一个完整的整体。看来我们可以期待一下他们在那个春巢小剧场的演出了。”
盛骅摇头:“还不够好,空有形,而少了神韵。”
江闽雨也有同感:“你不要让他们只注重专业练习,音乐文化方面的学习也得提高。很多演奏家虽琴技高超,但让他们写篇文章、讲几句话,却是错句连篇,前言不搭后语。”
“之后我会注重他们这方面的学习。老师,您坐着,下面该我演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曲子?”
“舒伯特的《流浪幻想曲》。”
“不换件衣服吗?”江闽雨是个老派人,哪怕是小聚会的演奏,也要一身正装。
盛骅低头看看自己的卡其色齐膝风衣,有点微皱的牛仔长裤,摊开双手:“这样不好吗?”
在江闽雨眼里,盛骅怎样都好。他竖起大拇指:“很帅!”
刚回到候场区,沙楠就忙把脖子上的领结扯了下来,勒死他了,气都喘不过来:“教授,我们这第一炮响吧?”
琥珀调侃道:“响,火星上的人都听到了。”
沙楠本就是不懂谦虚的人,他挤眉弄眼道:“我们以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如今一朝选在君王侧,这不就六宫粉黛无颜色了嘛。”
季颖中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走,给你洗洗嘴去。”
秦笠看着季颖中把沙楠拖去洗手间,低头笑笑,把琴装进琴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还好吧?”琥珀后来想想,赵怜惜对秦笠的态度,自己是没有资格评头论足的。
秦笠扭过头:“挺好的!啊,你不会还在想着那天在剧院的事吧?谈恋爱就这样,一点小事也能闹个天大的别扭。话说得很重,其实都是气话。”
琥珀这下放心了:“你们和好了?”
秦笠合上琴盖,讪讪地一笑:“缓两天,我去向她道个歉,认个错。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女生气性大,我让着她点。”
“你们是怎么恋上的?”琥珀眼角的余光看到盛骅直接从观众席走到了舞台上,也没朝他们这儿看一眼,就直接坐到了钢琴前。
秦笠红了脸,垂下眼帘说道:“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过程,我们中学同校,后来一块儿到华城上学。每次开学、放假都坐同一趟车,于是就聊聊天,聊着聊着,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哦,也是自然发生的。琥珀把目光转向舞台,渐渐地,目光凝聚成了一束。盛骅是故意的吗?舒伯特的这首曲子根本不是为钢琴独奏写的,是为小提琴和钢琴一起创作的。第一乐章,行板,开始是钢琴快速琵音,然后小提琴奏出一支梦幻般的抒情曲调,如同清晨曚昽的阳光照进树林,接着钢琴在高音区奏出光彩闪烁的乐句,小提琴紧随其后,再现了这支曲调,在一段华彩乐句后乐曲进入第二乐章……
琥珀忽然感觉自己像分成了两个人,一个站在候场区,一个就站在盛骅的旁边拉着琴。他们不时地对视,用小提琴和钢琴亲密地对话。他们在窃窃私语,在翩翩起舞,在追逐、嬉戏。但很多时候,他们是宁静的,什么也不做,话也不必说,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对方的意思。小提琴的声音比较靠前,音色细腻多变,钢琴就把大部分表现空间给了小提琴,但是又会给旋律以坚实的支持。两者交相辉映,诗意又洒脱……
琥珀默默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舞台。她发现外面昏暗的天空变得明亮起来。抬手一摸脸颊,不知何时,她已是满脸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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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在盛骅的“提醒”下,又去上了一节徐教授的中国音乐史。这回她没办法做个小透明了,就连徐教授也注意到了她,提出为她个别辅导。下课后,徐教授带她去参观了一下音乐博物馆。两人完全是鸡同鸭讲,幸好博物馆的每一件展品旁都有详细的文字说明,琥珀也算对中国的音乐发展有了个粗浅的了解。
她比较喜欢两晋南北朝时期的音乐。在这个时期,音乐有了清晰的体系,曲、歌、律,被明确地注解。后来的音乐类别,都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的。她还很喜欢《诗经》,徐教授说这是古代的民歌。那个时代,文化并不发达,也不知民间怎么会创作出那么美的诗歌。
她还注意到明清时期的音乐,出现了弹词、鼓词和琴书这样的说唱艺术。一件乐器,一本书,可以一个人,也可以是两个人,有说有唱,演出地点都在茶馆、饭店这样的场所,对舞台的要求并不高。她想,这也算是一种古代的室内乐吧!徐教授认可她这个观点,告诉她中国古代的雅乐、颂乐就相当于西方的交响乐,不过乐器种类没有那么多,层次也没那么复杂,戏剧相当于西方的歌剧,鼓书、琴书这样的,差不多等同于室内乐。
徐教授骄傲道:“咱们中国的室内乐不仅比西方早,形式也比西方多。”
接下来的日子,琥珀再也没逃过徐教授的课,虽然还是对他的口音很抓狂。盛骅知道她现在爱往博物馆跑,安排她听了两场民乐的音乐会,还有一场配乐诗朗诵,朗诵者都是电视台的主播。她被主播们声情并茂的朗诵打动了,令她诧异的是,最后一位叫夏奕阳的主播在朗诵时,没有用配乐,而是由盛骅钢琴伴奏。
沙楠笑她大惊小怪:“这算什么,盛骅还给一个流行乐歌手做过嘉宾呢,万人体育场,他弹贝多芬的《命运》,那场面,真的是山呼海啸。”
琥珀疑惑:“那些人懂贝多芬吗?”
沙楠回道:“管他懂不懂,意思到就行。”琥珀心中万分鄙视,这人还有没有底线了?
真正让琥珀惊诧的是,在民乐音乐会上,她听到了《野蜂飞舞》《自由》《天鹅湖》,将中国民乐与西方乐曲相融合,竟然一点不违和,这是一种全新的充满现代气息的东方特色音乐。
西方也有很多演奏家会对一些经典作品进行改编,有的改编成爵士乐,有的改编成流行乐,甚至还有的改编成摇滚乐。在音乐会上演奏一两首,就当是调节气氛。这样的作品,琥珀很不屑,她觉得没有深度,也打动不了她的耳朵。有位演奏家说她年纪不大,思想却很保守。原来不是她保守,是他们改编得不够成功。她又想起《彩云追月》里中国民间小调与南美爵士元素的结合,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里交响乐与中国戏曲音乐的结合。她曾对兰博先生说,德奥的作品,我已经够熟悉了,而神秘的东方音乐,我还不是很了解,我想应有不少地方可以借鉴。这只是当时她为来华音编的一个借口,自己都没当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天下楼,她遇到盛骅,和他说起自己的体会。盛骅毫不留情地泼了她一大盆冷水:“你以为你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里的一首茶舞,就是一首中国舞曲;普契尼《图兰朵》里的插曲《茉莉花》是中国的一首民歌;马勒的大型交响诗《大地之歌》,里面的歌词都是取自中国的唐诗……你真的太孤陋寡闻了。那些人是用本初子午线把地球分成东西两个半球,可是音乐没有东和西。音乐和太阳一样,它的存在就会给人带来光明和快乐。”
琥珀狠狠地瞪了瞪他,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她竖起两指指向天空,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主动和他讲话了。
红杉林乐队的练习越发勤快了,不用人盯着,一有时间就自发地泡在琴房。盛骅最近布置的作业还是巴赫的作品——《g弦上的咏叹调》。歌德评价这首作品:就好像没有了耳,没有了眼,没有了其他感官,没有关系,因为我不需要用它们,我的内心有一股律动,源源而出。
季颖中翻着乐谱说:“巴赫是佛系吧!”
秦笠笑道:“差不多,他在教堂待了二十七年。”
“那么久……”季颖中突然像被谁扼住了喉咙,瞪大了眼睛,看着笑吟吟地从门外进来的女生,他下意识地朝窗户和后门看了看,好像有点远,来不及了。
沙楠凑到琥珀的耳边小声道:“这就是那位作曲系学姐。”
学姐并没有沙楠说得那么吓人,看上去很干练爽朗的样子。她打了一圈招呼,然后旁若无人地走到季颖中面前,替他理了理衣领,按了按翘起的发丝,柔声道:“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每天都有洗澡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季颖中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很好,我要练、练琴了。”意思是,我很忙,你快走人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学姐却不急,慢条斯理道:“我都好几天没遇到你了,你电话也不接,有那么忙吗?不要那么拼,咱们以后又不一定靠这个吃饭,不要担心,我有能力让你生活得很好的。来,告诉我,前天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琥珀要不是托着下巴,估计下巴就砸到地上了。她扭头看沙楠,沙楠用口型道:“猛吧?”
琥珀点头,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难怪季颖中要逃,学姐这气场一般人哪里承受得了?琥珀小声问沙楠:“你的女友也是这个类型?”
沙楠吓得差点跳起来:“不要乱讲,我哪有女友!”
“那天在201,我有看到……呜!”琥珀警告地瞪着沙楠,让他把手拿开。
沙楠放下手,双手合十:“教授,求求你了,咱们能不声张吗?虽然我现在还在暗恋中,可是我态度很端正。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我可是正人君子,我不仅要和她结婚,我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
“沙华音,很有纪念意义吧?”
琥珀无语,但还是在心里默默祝福他心想事成。
学姐把季颖中这几天的行踪详细了解后才肯走,她一再叮嘱,无论有什么事都要给她打电话:“你若安好,我才有晴天,知道不?”
沙楠摸摸腮帮子,叹道:“学姐这酸劲儿和裘二代有一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笠朝沙楠直使眼色:“裘二代来了。”
可不,这脚步声都控制不住的嘚瑟劲,不是裘大经纪人还能是谁呢?自从红杉林首次亮相后,华音里的几大社团就如雨后春笋般成立了好几个乐队。弦乐四重奏、小提琴钢琴二重奏、双钢琴组合,还有各种重奏,一时间热火朝天。沙楠自恋地说,这都是他们红杉林的功劳。裘经纪人说他不要脸,这明显是自己英明决策的结果。
裘大经纪人言出必行。说考勤,就每天都会来琴房查个岗,开个小会,只是每天的时间都不固定,神出鬼没的。
裘逸一进门,先和琥珀打招呼:“琥珀小姐也在啊,你今天看上去气色真好。”然后一拍手,脸上的笑容一收,“各位队员,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沙楠,你能别晃腿吗?”
沙楠一甩头发:“没办法,我就这德行。”
裘逸警告道:“你要是演出时也这样,我开除你。”
沙楠吐了下舌头,做了个害怕的神情,把其他两人都逗笑了。
“肃静!”裘逸斜了他一眼,说道,“刚刚‘华城之恋’的老板给我打来电话,说邀请我们红杉林每个周五的晚上去他们那儿演奏,演出酬劳我会尽力为你们多争取一点,我也不抽成,但是你们可别给我演砸了。好了,我说完了,你们练琴吧!”
“还有酬劳?”沙楠喜出望外。
“你想白干,我没意见。”裘逸说道。
沙楠他们三个激动坏了,裘逸鄙视地摇了摇头,又换上笑脸,问琥珀:“琥珀小姐今天要去复诊吗?能不能给我个效劳的机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已经复诊过两次了,手仍用纱布裹着。沙楠陪她去过一次,季颖中也陪过一次,她一次都没麻烦过盛骅。琥珀今天不需要复诊,不过,晚上倒是要出趟门。
今天书记决定兑现自己承诺给琥珀的“贿赂”,请琥珀去他家吃饺子。琥珀觉得自己现在像个伤残人士,去人家家里做客不太好。书记说:“吃饺子又不是吃酒席,没那么多讲究。你用不好筷子,就用叉子,叉子再不行,给你放凉了,直接用手抓了吃,就像印度的手抓饭。”
琥珀谢绝了裘逸的好意,决定打车过去。华音门口经常有出租车排着队等候,打车很方便的。
因为秦笠看着很沉稳周到的样子,所以琥珀向他咨询去书记家做客带什么礼物好。秦笠告诉她,书记家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在南方读大学,小儿子今年十岁,读小学四年级。建议琥珀在学校超市买一盒糖果带给小儿子,然后在去的路上,路过花店买束鲜花带给书记的太太。
华音超市很有华音特色,橱窗里贴的不是商品广告,而是音乐会海报。最近引人瞩目的音乐会就是江闽雨和维乐的肖邦专题音乐会了,每天都有很多人聚在海报前。
明天,维乐就要抵华了,怀特先生特地打电话过来,让琥珀去拜访下梅耶,一起喝个咖啡什么的。维乐每年的新年音乐会都会邀请琥珀合作,琥珀可以婉拒,但如果去了,总要和指挥搞好关系吧!琥珀的内心很是抗拒,梅耶有点倚老卖老,她可不愿意送上门去给他说教。
世界太小了,出租车司机随便给琥珀找了家花店,她竟然在那里遇上了赵怜惜。赵怜惜也在买花,像是拿不定主意,看看玫瑰,又看看马蹄莲,郁金香也抽出一枝看了看,还问老板:“男人过生日送什么花最能代表内心诚挚的祝福?”
老板打趣道:“什么样的男人,很亲近还是一般亲近?”
赵怜惜正要回答,琥珀进来了。不知道她是不记得琥珀了还是记得装作不记得,她扫了琥珀一眼,对老板说道:“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老板会意地一笑,给她推荐了剑兰和红掌。剑兰代表福禄、富贵、节节向上,红掌则是大展宏图、热情、热血。赵怜惜选择了剑兰。她应该是个完美主义者,老板包装时,她不错眼地看着,要求花束的每一根茎每一片叶,都要保持最佳的状态。
赵怜惜付款离开后,老板对琥珀说:“她一定很想嫁给那个男人,不然不会这么吹毛求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不太明白。
老板笑着解释:“女人和男人一样,看中了人,就愿意做低伏小,千方百计去讨好。她长得这么漂亮,能让她买束花都费尽心思的男人,至少年薪百万,不然不值得啊!哈哈,懂了没?”
琥珀约莫听出一点意思,赵怜惜这束花不是送给秦笠的,因为裘逸给他的底薪不高。
琥珀选了一束粉色的郁金香,昨天到的,花朵要开不开,看着很精神。
书记的家在一个普通小区里,一幢幢的楼房看上去都差不多。书记是个细心人,怕琥珀走错楼梯,早早让小儿子在楼下等着。
“你好。”看着眼前清秀的小男生对自己说了句法语,琥珀怔住了,问他怎么认出她的,小男生指指她的手,“爸爸说姐姐现在是伤员。”
小男生上前接过糖盒和鲜花,礼貌地道谢,并介绍了自己的学名叫赵咏秋,小名叫糖球。
“大概我妈妈小时候物资不丰富,她想吃糖想疯了,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糖球很是无奈地摇摇头,“姐姐真的是法国人吗?”
“是呀!”
“可是你的中文怎么能说得这么好?我学一句法文的‘你好’,可花了半天工夫呢!”
“我也学了很多年,从开始学琴就开始学中文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难道不学中文就学不好琴?”糖球回过头来看她。
“不是的,我学中文是因为……”琥珀站住脚步,呆呆地看着立在门边的盛骅,他家也住这儿?
“盛哥哥,我说过我能接到姐姐的,你看!”糖球激动地指着琥珀,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哦,原来他也是客人。
“嗯,真厉害。”盛骅摸摸糖球的头,对着琥珀轻轻颔首,像个主人一样给琥珀找了双拖鞋换上。
书记和他太太系着同样的围裙在厨房里忙,听到声音走出来,见琥珀直盯着书记的围裙,他太太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不会做饭,都是他硬给我脸上贴金。今天的饺子馅是他剁的,皮也是他擀的,我就择择菜。”
书记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真相的难堪,喜滋滋道:“这就是我们家的幸福秘诀,我是个无名英雄,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琥珀认真地点点头,一旁的盛骅勾了勾嘴角。
书记今天准备了两种馅,一种是韭菜大虾,一种是羊肉黄瓜。为了好和琥珀说话,他把战场转移到餐厅。
“今天的羊肉我选的是腰窝,有肥有瘦,还有筋头巴脑,吃起来柔韧筋道,鲜美汁多。拌馅的时候搅了点花椒水,这样能除膻味,也能让肉更鲜嫩。”书记的十根手指粗粗壮壮,没想到特别灵活。几句话的功夫,竹匾子里已排了两排白白胖胖的饺子,“你看,这饺子一个个像元宝一样,我们中国人逢年过节都要吃个饺子,就是图个吉祥。你们家还保留了哪些中国习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想了好一会儿:“过新年时,我爸爸会给我包个红包。”
书记朗声大笑,朝糖球挤挤眼:“这个习俗好,是不?”
糖球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我最喜欢这个习俗,巴不得天天过年。”
书记的太太端上洗好的水果,也去包饺子了,形状还行,就是速度一般。糖球也在学着,三个里面有两个是破的。琥珀看了盛骅一眼,她和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是不是也要过去帮个忙?
盛骅瞥了眼她包着纱布的手,神情是“你帮得上吗”的奚落。琥珀拧眉:我帮不上,你也帮不上吗?盛骅捏起一颗红提,一派坦然地撕去皮,问道:“吃吗?”
琥珀扭过头,当他是空气。
盛骅吃完红提,用纸巾擦了擦手,看着她:“为什么学中文?”
盛骅的问话提醒了糖球,他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跑过来等答案。琥珀想用一句话搪塞过去,可是看到小男生期待的神情,看着满竹匾的饺子,看着书记凝视太太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宠溺,还有这温馨的气氛,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要真诚回答。
“我有个姑姑,她原先住在2003餐馆附近。我六岁那年,也就是2003年,爸爸要去韩国开学术会议。妈妈说韩国离中国近,不如去探个亲吧!于是,我们一家先去了韩国,然后坐飞机到了华城。姑姑家的房子不大,我们就住在酒店。有一天,爸爸妈妈去沪城有点事,就把我送去姑姑家。因为我不会中文,姑姑不会法文,我们只能用手比画来沟通。她家有一盒点心是花生酥,她不知我对花生过敏,掰了一点给我吃,于是我的过敏症就发作了,样子很吓人。当时姑父也不在家,姑姑急得大声哭喊起来。住在对面的一个小哥哥听到声音赶过来,提醒姑姑打急救电话。到了医院,医生只给我们开了点药就让我们回来了。回来之后,我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听到姑姑又在外面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出去,姑姑抱着我哭得更凶了。后来,我听妈妈说,姑姑带我去医院看病时,坐在我们旁边的一个病人被确诊患上了sars,怀疑我们也被传染上了,到了晚上,整幢楼都被封了,楼里的所有人不准外出,也不准外人进来,吃的用的只能由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送进来。”
“你吓坏了吧?”书记面露不忍,“你们怎么会选择那时候来华城?那一年很多飞华城的航班都是空机,餐馆都关了,街上也不怎么看得到人,很多高三学生连高考都放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来的时候,华城才发现了几例,一切还很正常。但是不久,好像就变得非常严重了。”
“姐姐太不幸了,后来呢,你就一直被关在楼里?”糖球感觉这是一件很惊险的事,迫不及待想知道后面的故事。
“除了不能出门,其他都还好,就是消毒水的味道很难闻。看着姑姑哭,我也跟着哭,哭声又把对门的哥哥引来了,他也被困在了楼里。他把我抱去他家,他家里有一架钢琴,他给我弹琴唱歌,我前两天才知道他唱的歌叫《虫儿飞》。他会一点法语,于是姑姑就拜托他带我玩。除了晚上回姑姑家睡觉,我们白天都待在一起。我们能玩的东西很少,他就每天弹琴给我听,然后带我去阳台上看天空。他说每一朵云都有名字,还告诉我这样的云叫什么,那样的云叫什么。我们在一起待了近两个月,突然有一天,他家的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后,紧紧地抱住我,说了句中文,然后哭了。我问哥哥你哭什么,他不说话。晚上姑姑把我抱回家,我听到哥哥好像弹了一夜的琴。后来,楼下的封条拆了,警报解除,我被爸爸妈妈带回了法国。”
“然后姐姐就提出学琴学中文?”糖球问道。
“我想如果我会中文,就能知道哥哥说的是什么。如果我会弹琴,就能知道哥哥的琴声表达的是什么情绪。”琥珀张开左手,“可惜我的手小,学不了钢琴,只能改学小提琴。”
“那首曲子叫什么?”盛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去了阳台,站在黑暗里问。
“柴可夫斯基的《悲怆》。”
书记的太太唏嘘道:“那小哥哥怕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吧。你们后来就再没遇上吗?”
“姑姑是刚搬去那边的,和邻居都不熟悉。她告诉我,在我走后,小哥哥也离开了。他家的房子空了一段时间后,换了新住客。几年之后,我姑姑一家也移民去了法国。”
“以你现在的水准来评价,他的钢琴弹得怎么样?”盛骅又插了一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沉吟了下,回道:“我入行至今,像他那样的年岁,我没见过弹得比他更好的。”
她以为盛骅会嗤笑或反驳,说她太夸张了,一个小男生能弹得多好!可她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小哥哥真的弹得很好,每一个音都像是有生命、有画面的。
出乎她的意料,盛骅沉默了。
书记的太太咦了一声:“按你这样的说法,那他现在应该也是大钢琴家了,你们在一个圈子里,总会遇上吧?”
琥珀也这样期待过,也刻意寻找过。每一位中国钢琴演奏家她都会关注。曾经她以为许维哲是小哥哥,接近后发现不是,年龄不对,成长经历也不对。可能是许维哲身上有某种和小哥哥相似的气息,让她觉得亲切,两人成了好朋友。
“难说,你以为成为钢琴家很容易啊,要有天赋、有毅力,还要有强大的经济支撑,少了哪一样都成不了事。”书记起身去厨房烧水,准备下饺子。
“姐姐,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小哥哥,会嫁给他吗?”糖球觉得这个结尾太潦草,他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应该早就忘记我了,我怎么嫁啊?”琥珀笑了。何况这种感情是不是爱情她也不清楚。大概不是吧,一个六岁的孩子懂什么,她一直记着,可能还是因为那两个月的经历太不寻常了。
“他要是记得,你就嫁?”盛骅走进客厅,表情是一贯的淡漠。
四目相对,琥珀耸了耸肩:“没有如果,没有要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忘了,你不相信爱情,你是不会嫁人的。”盛骅越过她时,突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大步走向餐厅。书记的饺子出锅了。
琥珀冲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挥了挥拳,糖球笑得在沙发上翻了个跟头。
书记真的给琥珀准备了叉子,饺子也像传闻中那样好吃。为了不辜负书记的好意,琥珀吃了一大盘,还喝了碗饺子汤。书记说了原汤化原食,这样吃再多,也好消化。但琥珀还是撑着了。
书记让盛骅送琥珀回华音,盛骅背过身,一脸为难道:“我今天不回华音,得过去陪江老师,他明天晚上要和维乐彩排。”
书记和他耳语:“那你把我的饺子还回来,我今天可没请你,你是不请自到。”
吃人家嘴软,盛骅妥协了。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盛骅问琥珀是一块儿下去还是在路边等着。琥珀说她等着。车开过来的时候,盛骅看到琥珀仰着头在看天,看得很专注,车停到身边她都没发觉。盛骅也跟着仰起头,太多的霓虹灯遮住了视线,在城市里是看不到星星的,即使是晴朗的夜晚也不行。今天天上没什么云,月亮也不好,弯弯的,窄窄的,像夜空里的一小撇,真不知她在看什么。
一阵夜风吹过来,琥珀打了个喷嚏,这才看见了盛骅的车。她本想坐后座的,可盛骅已经探身把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推开了。
“刚刚那朵云叫什么?”小区的车道窄,盛骅小心地行驶着。
琥珀答非所问:“你知道火星冲日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说。”盛骅一抬眉。
“这一天,火星和太阳分别位于地球的两边,太阳刚一落山,火星就从东方升起,而等到太阳从东方升起时,火星才在西方落下。如果这一天恰逢月全食,那么月亮就是红彤彤的,特别大。据说每隔十五年才会出现一次这种神奇的天象。”
“你见过?”
“是的,我和小哥哥在一起时见过。今年刚好过去十五年,不知道有没有红月亮。”
盛骅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她好几秒钟,沉默片刻,他问道:“你来华城是想找他吗?”
琥珀闭上眼睛靠向椅背,幽幽道:“找不到了。”
她连小哥哥的名字都不知道,如今,连他的住处也没了,茫茫人海,去哪里找?只是人总会心存侥幸,再次来到这里,就会想,说不定他还在这儿,说不定就在下个路口遇见了。遇见后要说些什么呢?哥哥,你看,我长大了,我会说中文了,也会拉琴,你说什么、弹什么,我都懂。这些年,你还好吗?
鼻子一酸,一颗泪珠从眼角落下,琥珀连忙抬起裹着纱布的右手,笨拙地拭去。
盛骅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倏地一紧,微微地颤抖。
到了外教楼,盛骅让琥珀坐着别动,他破天荒地像个绅士,绕过车头,为她打开车门,扶着她下车,然后张开手臂,快速拍了下她的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朦胧的灯影下,琥珀像根木柱子似的站着。刚刚,他是拥抱了她一下吗?
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盛骅还是没有睡意,索性起床穿衣,开车去了房楷家。房楷裹着一件睡袍来开门,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盛骅很是善解人意:“你屋里有人的话,我就走。”
房楷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往里一拉,咬牙切齿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带人回来过?”
盛骅略带歉意地挤出一丝微笑:“我忘了,你向来不敢带人回来,要是谌言哪天回来,万一撞上……”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房楷认识这人不是一天两天,说不上知己知彼,也能从这张表情不多的脸上读出点内容来,这人此刻的心情很不错,“有事快说,说完快走。我明天忙着呢!”明天,他要去机场接机,要和梅耶沟通,看他们对场地有没有特别要求,还要检查灯光、音响。明晚还要进行正式的彩排,他得陪着。房楷连着打了几个呵欠,事情一大堆啊!
盛骅往沙发上一躺,两手垫在脑后,还把眼睛闭上了:“没事,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来找你做个伴。”
一口血差点吐出来,房楷揉揉眼睛,气急败坏:“你今年几岁啊,五岁?六岁?断奶没?”
盛骅翻了个身,面朝里:“你睡你的,别管我。”
“我吃饱了撑的才管你。”房楷确实没精力和他纠缠,他想待就待着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脚刚踏进卧室一步,盛骅又说话了:“你总说谌言怎么怎么好,她到底好在哪里?为你做过什么?”
房楷扶着门站稳,一扭头,盛骅端坐着,一双漆黑的眼眸灼灼地看着他。那样子,像是他不说清楚他就绝不罢休。房楷牙根一咬,又走了回来,“咚”地坐下。
“首先,谌言很漂亮,知道香港女星陈慧珊吗?她俩有点像,都有种典雅、脱俗的知性美,无论是看上去还是实际上,都非常自信。”
“明白,干练的职场女精英。”
“不是那种硬邦邦的女精英,谌言是个温柔的女子。和她一块儿出去,单从男人的虚荣心出发,也是很有面子的。再漂亮的女人只要和她站一块儿,就会立刻成了庸脂俗粉,因为她们没有她的气质,没有她的谈吐。”
盛骅认为房楷夸张了:“这没什么特别的,气质高雅的女子多了去,古典音乐界里,那些女演奏家都是气自华。”
“她不管和谁讲话,目光一直都放在我身上。她走路的时候,喜欢走在我的右边,挽着我的胳膊。说悄悄话时,就踮下脚,贴到我耳边,说完,亲吻我一下。”房楷给了盛骅一个“羡慕了吧”的眼神炫耀。
盛骅又躺回了沙发,叹道:“还是爱得不够深啊,不然怎么舍得弃你而去呢?如果是真爱,就会一直等,十年,十五年,不离不弃。”
房楷气得直哆嗦:“我知道了,你大晚上过来就是故意来气我的。”还十年十五年,那时,他和谌言都老得不像样了,是等着一块儿携手去下辈子吗?呸!
盛骅真诚道:“真没有,我说过了,我就是有点……”他摆摆手,“晚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房楷气得拿起了靠垫狠狠地甩打了盛骅几下,这才恨恨地回了卧室。他在床边坐下,扭头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木质相架,里面是他和谌言的一张合影。他们都没有看向镜头,谌言在看着他,一只手搭着他的腰,笑得幸福无比,他两只手圈着她的脖颈,也是嘴角上扬。那天,他向她求婚了,她说了“我愿意”。他本以为幸福会像那天的天气一样,长长久久地晴好下去,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
他拿过相架,指尖轻抚着谌言的脸颊,轻声道:“老婆,你要是还有一点爱我,就早点回来吧!我很想你,真的很想、很想……”
裘逸在楼梯口就听到了钢琴声,他放轻了脚步。盛骅练琴时要是被打扰了,这一天的脸色都会很难看。门开着,他进去找了张椅子坐下,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以前,他会进游戏室斗斗地主、打局麻将,边玩边等。这不,做了经纪人,就不能这么虚度光阴了。他在网上搜了下酒吧乐队的经典古典音乐曲目,很多网友说,一些太过艰涩复杂的曲子,需要在一个安静的环境心无杂念地欣赏。像酒吧这样的场所,是为了放松才去的,大家喝喝酒、聊聊天,音乐就是个衬托氛围的背景,最好选择一些轻松、华美的曲子,弦乐类的,比如埃尔加的《爱的致意》,老柴的《如歌的行板》,克莱斯勒的《美丽的罗斯玛琳》,《卡农》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前面几首曲子裘逸不是很熟,《卡农》嘛,他就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他的女神全智贤在《我的野蛮女友》里就弹过这首曲子,他还特地请盛骅教过他。
有次上课的时候,沙楠他们正好过来找盛骅,他听沙楠那家伙说《卡农》就是爱情最完美的样子。《卡农》是用对位法写的一首复调音乐,一个声部的曲调自始至终追逐着另一个声部,直到最后的一个小节,最后一个和弦,才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神圣的意境……
等等,盛骅现在弹的不正是《卡农》吗!两只手靠近,远离,再靠近,再远离……最终两只手还是挨近了,不再分离。
真是动人啊,就是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呢?
“你的课不是停了吗?”盛骅深吸一口气,将手从琴键上拿下来,转过身问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儿的裘逸。
“教授,咱们红杉林明晚可以在华城之恋演奏这首《卡农》吗?”裘逸意犹未尽道。
“明晚不行,这首曲子虽然不难,但合奏需要时间排练。《g弦上的咏叹调》旋律也很优美。”
盛骅就是这么厉害,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想法,但裘逸还是把自己对曲目的想法细细说了一通:“教授,我调查了一下,华城有上百家酒吧,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有乐队的,另一类是没有乐队,放放唱片什么的。这有乐队的里面,又分三类:一类是文艺范儿的轻音乐,找个歌手拿把吉他,在那轻吟慢唱,像无病呻吟似的;第二类就是荷尔蒙过剩的摇滚乐队,唱的和听的都是疯子;第三类就是档次最高的弦乐几重奏,这种酒吧来的客人品位也高,没人大声喧哗。可是咱们也不能把它当高雅的音乐厅吧,所以我想红杉林在演奏时,可以适当地选择一些大家熟悉并喜欢的电影音乐,嘿,就像《卡农》这样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于这个观点,盛骅没有明说赞成还是不赞成,而是说:“裘逸,你父亲将你送进华音,可能会是他这一生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你的天赋不在音乐,而是在音乐产业上。你有敏锐的观察力,又肯钻研,举一反三。我想,日后中国的音乐市场能真正走向成熟,必然会有你出的一份力。”
裘逸的嘴巴张得能塞个鸡蛋。要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学渣,唯一让人羡慕的是他有钱,可是这钱又不是他赚的,他也不是不憋屈的,也曾发誓有朝一日要干出一番事业,可是这一日是何年何夕啊!他等呀等呀,终于给他等到了。
“教授,你这是在夸我吗?”幸福来得太快,他有些不敢相信。
“不是夸,是实话实说。”
裘逸这下犹如打了鸡血,给他把枪他就能义无反顾地上阵杀敌去:“教授,待会儿你把这话给我爸也说一次,行不?”
盛骅一弯嘴角:“行!”
“那我奋斗去了。”裘逸握了握拳。
盛骅叫住他:“今天去红杉林考勤了吗?”
“去过了。”
“都好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人和钱过不去,都很好。”
“琥珀呢?”
裘逸一愣,不知道盛骅想问什么,琢磨了下,回道:“和昨天一样清丽夺目。”
盛骅又问了个问题:“你知道2003年发生了哪些大事吗?”
裘逸这下是真蒙了,喏喏道:“2003年,我还小呢!”
再小有琥珀小吗?她却知道那么多事。其实盛骅也知道,文杰的2003餐馆里都有呢!2003年,最火的电影是刘德华和梁朝伟主演的《无间道》,拍了一部又一部;最火的专辑是周杰伦的《叶惠美》,里面的一首《晴天》获得了当年全球华语音乐榜港台地区最佳歌曲奖,但大街小巷传唱度最高的歌曲却是李圣杰的《痴心绝对》;2003年,小男生们最爱玩的游戏叫《目标柏林》,亚洲最大的网络零售平台淘宝网诞生;2003年,出现了恰逢满月的火星冲日;2003年,sars病毒让人闻之色变;2003年,小琥珀和小哥哥被困在华城的一幢普通住宅里,相偎相依,还有……
2003年,也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怀的一年。
盛骅推开窗户,让明媚的阳光照进室内。
这也许就是东野圭吾在书中所写的:生命中的全部偶然,其实都是命中注定。是为宿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琥珀的日历里,向来只有年、月、日,不存在星期几的概念。星期几是上班族和学生才会关心的事,她毫不关心。难道周末就不用演出不用练琴?所以当对门那位拉美帅哥找上门来,告诉琥珀今天是星期四,他今天、明天都没有课,可以连休四天时,她回以一脸茫然。
“最近天气不错,不冷不热,我们可以一起开车去郊外野营。”拉美帅哥今天没有背着他的壳,不,是他的鼓,看上去正常了一些。
琥珀静静地凝视着他。拉美帅哥的眼睛很深邃,专注地看着你时,会让你觉得他很在意你,仿佛你是他的唯一。
“我们带上墨西哥的传统美食达玛雷斯,听说过达玛雷斯吗?就是外面用玉米叶包着的玉米面“粽子”,里面的馅有肉块,香料和辣椒,煮熟后带着嫩叶的清香,非常美味。我还有一瓶法国波尔多酒庄的红酒,我们可以喝红酒、吃达玛雷斯,然后吹吹风、看看星……”
“抱歉,肯,我和琥珀小姐已经有约了。”盛骅拾级而上,气定神闲地站在琥珀身边,脸上并没有一丝歉意。
“这么巧?”拉美帅哥怀疑地看向盛骅。
“是挺巧的,我也刚好连休四天。”
“你们四天都有约?”
“目前是这样的。”
拉美帅哥看看两人,伤心地耸了下肩:“好吧!那祝你们玩得愉快。但愿下次好运能站在我这边。”
“提前祝你心想事成!”盛骅微笑着目送他进了门,目光随即忽地一敛,冷冷地看着琥珀,“你听不出他想约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知道呀!”琥珀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他语气怎么这么冲?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
“总得等他把话说完,这是礼貌。”琥珀的语气也没好到哪儿去,“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有约?”还约了四天?
盛骅有点无奈,压低嗓音:“难道你想和他去约会?开上几小时的车,落一身的土,找个幽暗的山林,搭顶帐篷,烧点篝火,两个人在一个盆里洗脸,一个锅里吃饭,聊点没营养的话题,四目相对地傻笑。突然,有鼠还是蛇从帐篷前经过,你尖叫一声,扑进他的怀中……”
琥珀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咬牙切齿道:“不劳你费心,我知道怎么拒绝他。”
“你太小看男人的耐心了。你这么笨,被人卖了,怕是还会感谢人家呢!”
琥珀深呼吸,再深呼吸:“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记住的。你有事吗?”
“不是有约吗?”
“你明明……”
“哦,我这人行得正坐得端,从不说谎。换件衣服,我们待会儿出门。”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凭我是你的导师,你所有的日程都得听我安排。十分钟后,楼下见。”
琥珀想表达自己的抗议,可是在他不容置喙的瞪视下,她只得屈从。
其实不用十分钟,自右手被烫伤后,琥珀出门前也就是洗个脸,连爽肤水都不抹。着装也简单,她看盛骅今天穿的是银灰色的衬衫,深青色的休闲长裤,她也一身衬衫长裤就出了门。到了楼下她突然后悔起来。两人这装扮怎么像情侣装似的?虽然她的衬衫是藕荷色,腰里松松系个腰带,和他的款式截然不同,可是裤子的颜色是一样的。
盛骅可能也感觉到了,看着她的眼神带了丝玩味,气得琥珀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根。还好,出发后,他总算恢复了他的一本正经,告诉她,待会儿他们先去唱片店,然后去吃饭,晚上去大剧院看维乐与江闽雨的彩排。
每一个安排都合情合理,不夹带一丝个人感情色彩,琥珀想伺机反击硬是无从下手。
唱片店在一条很幽静的小街上,店里人很少,老板自己戴着耳机在听音乐,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说了句:“货都在这儿了,看中什么叫我,看不中,转身出门。”
琥珀轻声对盛骅说:“好酷!”
盛骅回道:“他有酷的资本。”
琥珀很快就知道盛骅说的资本是什么了。她在书架上看到了一套飞利浦公司出的莫扎特弦乐五重奏,是意大利四重奏乐团录制的版本,即使在欧洲也已经不易找到了。她拉了下盛骅的衣角,指着唱片激动道:“今天淘到宝了。这套唱片,选曲好,演绎得更好,是我听过的最好的合奏之一。”
“喜欢?”盛骅接过来看了看,曲目吸引人,这个乐队技巧娴熟,表现细腻。
“太喜欢了,我原先有一套的,后来被一个朋友借去,她没还我。我想着再买一套,欧洲有点名气的唱片店我都逛过,都没买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样的朋友?”珍藏的唱片和男人的爱车一样,轻易不舍得借人,除非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她有朋友?
琥珀支吾了半天,硬生生地转了话题:“你说老板开价会不会很高?”
老板耷拉的眼皮终于睁起了,先看看琥珀,然后目光一转,对盛骅说道:“哦,是你呀!拿走吧!”说完,眼皮又耷拉下去了。
盛骅也不说谢,拉着琥珀就出来了。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琥珀站在门口,搞不清楚状况。
“这人是个唱片收藏家,他店里的唱片都是他收藏的过程中多出来的。有一阵子,他疯狂地收集穆特的唱片,有一个版本怎么也找不到,我恰好有,就送给他了。他今天可能是想答谢我吧!”
“可这是我要买的呀!”琥珀想进去更正下。
“当我借你听,你回巴黎时记得还我就行。”盛骅敲了下她的头,率先向前。
“你就这么盼着我回巴黎啊?”琥珀嘀咕了句,不太情愿地跟在盛骅的后面,一抬眼,就是他的背影。他的头发应该是定期修剪的,不太长也不太短,和他淡漠的气质很配,他的衣服总是熨烫得很平整,无论是衣襟还是裤管,都很少有皱褶。他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却不显得匆忙,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不用古龙水,挨近他,会感觉到他的气息很洁净,隐约有点须后水的淡淡余味……
“发什么呆呢?”盛骅一把拉过琥珀,一辆自行车摇着车铃从她身边掠过,“另一只手是不是也想受个伤?”
“我哪有那么脆弱!”不过,还是吓了一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指指自己的里侧:“你的话没有一点可信度,走这边。”
“我最近不是挺好的嘛!”抗议归抗议,琥珀还是乖乖走到了他的里侧。
“还要去复诊几次?”盛骅看见她的右手就气不打一处来。
“四五次吧!”
“这么久?”
“皮肤不是太好痊愈的。”
“香槟和玫瑰是谁?”盛骅突然飞来一句。
“是我家的两条狗啊,香槟是公的,玫瑰是母的。呃,你怎么知道它俩的?”
盛骅奉送给她一个狰狞的笑容:“你是不是该买部手机了?”
“公寓里有座机,我平时又不大出华音,认识的人就这么几个。谁有什么事又不是联系不上我。”
“那你怎么不把座机号告诉你家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忘了。”
盛骅真想拧一下琥珀那张无辜的脸,不过,不着急,他有办法让她为她的“忘了”付出点代价。
“这能吃吗?”琥珀看着碗里黑乎乎的形似面条的食物,用鼻子嗅一嗅,有点酸,有点辣,还有点臭?
盛骅不说话,自顾自地挑起一筷,优雅地吃了起来。隔壁桌的中年男子差点把脸都埋在碗里,以很高的分贝吸溜着面条,“咕噜咕噜”地喝着汤,生怕吃慢一点会被别人抢了去似的。另一桌是个高高瘦瘦的女生,舀了一大勺红通通的辣酱放进碗里,吃完一口,闭上眼睛,像是十分陶醉。
琥珀不但会说中文,而且筷子也用得很不错,左右手都可以。她慢腾腾地拿起筷子,优雅地挑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然后紧紧地闭住了嘴巴。盛骅挑起眉毛,问道:“怎么样?”
琥珀连咀嚼都不敢,强行把面条吞了下去,不只是味蕾,她整个人都像被凌虐了一次。
“很……难忘。”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又不那么粗暴的词语。
盛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就好。”
琥珀终究没忍住,对盛骅说道:“你一定很讨厌我!”正如我讨厌你一样。
“错,我只会带在意的人来这儿吃面。知道不,这家店可是华城的网红店。你瞧瞧!”店内没有一张空桌,外面还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翻台呢。琥珀只能说大概是她不懂得欣赏吧!她只觉得吃了这一根面条,之后两天都不用吃饭了。她在洗手间里一遍遍地漱口,怎么都觉得嘴里还是有股味儿。傍晚,她和盛骅走进大剧院,当房楷过来打招呼时,她只点了下头,一句话都不肯说。
“她怎么了?”房楷对琥珀是久仰大名,却是第一次见到本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才不会告诉房楷自己欺负琥珀的事呢,他侧过头来问道:“她不错吧?”
房楷丢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琥珀一进来,台上就一阵小骚动,很多维乐的团员都站起来与琥珀拥抱。以前有过合作,都是熟悉的人。不管外界如何评说琥珀,他们对她的琴技是折服的。只是梅耶看到琥珀包着纱布的手,用夸张的肢体语言表达了强烈的不满,搞得琥珀很是难堪,还是江闽雨上前替她解的围。
“和谌言比呢?”盛骅看着琥珀走到观众席坐下,她此刻正噘着嘴,很是郁闷,估计心里面正怨他呢!
“干吗要把她和谌言比?喂,你什么意思?”房楷责问道。
盛骅低着头轻笑:“你不是说你家谌言世间第一好吗?”
房楷指着自己的心窝:“在我心里,谌言永远是世间第一好,无人可比。琥珀再好,和我没关系,和你也没关系,你得意个什么劲?”他脑中灵光一闪,“上天,你不会……”
“闭嘴!彩排开始了。”
因为肖邦没有写过序曲,音乐会第一首曲子直接就是《第一钢琴协奏曲》,当江闽雨走上舞台对着台下鞠躬时,盛骅看到老师身子摇晃了下,应该是感慨万分吧!
肖邦的性格有两面性,一面是狂野豪迈,独立坚强,有如波兰汹涌澎湃的大河,另一面是恬静,内向,有着缠绵悱恻的诗意,如法国南方的绵绵细雨。《第一钢琴协奏曲》是他一挥而就的作品,却恰好把他的两面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一乐章,有波兰人对自己的大胆剖析,加上法国式的优雅技巧,在大提琴忧郁灰暗的色调和如珍珠般剔透的钢琴声里,人们仿佛看到了肖邦的身影,对未来自信满满又不知所措,对爱情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
第二乐章虽然不及第一乐章灿烂丰富,却是把华丽精致蕴藏在了简单直白的诉说式旋律中,孤独中有一丝暖意,就像优秀的浪漫主义诗人那样,让情绪在自我与物象之间纠缠变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三乐章,肖邦在结构上明显受到莫扎特的影响,明快轻盈,有些粗犷,却不失雍容华丽,旋律线优美大气,手法之老练完全不像出自一位十九岁少年之手。
肖邦只写了两首协奏曲,很多人喜欢《第二钢琴协奏曲》,据说肖邦创作它时正坠入情网,所以曲子洋溢着幸福的滋味,充满了浪漫主义的幻想情趣,表达了青春的活力和对爱情的憧憬。盛骅却认为《第一钢琴协奏曲》最肖邦,也是他即将出版的《肖邦作品全集》里为数不多的没有重新改编的作品之一。江闽雨的弹奏带有一点克制,这种克制正符合肖邦当时的状态,既有英雄气概,又有年轻人的乐观开朗、热情冲动和细腻的抒情。他用快速的音阶不停地奔驰,把音乐推向了高潮,充满了毅力和生机。
观众席上只有三个人,房楷最先走到最前面,鼓着掌喊出“bravo好极了”,接着,盛骅和琥珀也起身鼓掌。
房楷说:“江老师今天的状态太好了,我觉得正式演出也不一定能够超越,幸好我有叮嘱工作人员录像。”
盛骅也觉着老师今天是超常发挥,每一个音符都非常饱满,每一次转调都很轻盈。
台上,江闽雨从钢琴前站了起来,梅耶也走下指挥台。这时,梅耶本应该给江闽雨一个拥抱,他却只是耸了下肩,朝乐团大大地摊开双手。之前,他决定和江闽雨合作,不少人有非议。他没有解释,因为无须解释,事实胜于雄辩。
所有的乐团团员都放下手中的乐器,起身给予江闽雨热烈的掌声。
“谢谢,谢谢!”江闽雨不住地鞠躬,眼含热泪地拥抱梅耶,梅耶也湿了眼眶。
休息十分钟后,乐团开始演奏第二首曲子,肖邦的《革命练习曲》。一位工作人员递上热毛巾让江闽雨擦了擦汗,又送上一瓶水。江闽雨拿着水走到盛骅身边。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盛骅拥抱了一下江闽雨。江闽雨还有点气喘,握着水的手微微战栗,喝水时,有不少水从瓶嘴漏了下来。盛骅掏出手帕递给他,轻抚着他的后背:“老师,你缓缓。”
江闽雨翻下座椅坐下:“我没事,就是有点亢奋。”他“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瓶水,按住心口说道,“我这里万马奔腾,热血汹涌,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即使上天明天就拿走我的生命,我也没有遗憾了。”
“老师对自己的要求有点低呀!”盛骅打趣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闽雨朗声大笑:“一时间有点得意忘形了,我哪里舍得?明天、后天都要彩排,大后天演出,我可是要好好享受一把的。”
“明天彩排放在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你有事就不要过来了。”
“老师的演奏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我不想错过。”
“你呀……”江闽雨拍拍盛骅的手,朝琥珀那边看了一眼,“去安慰她一下吧,刚刚老梅耶表现得有点过分。”
“她没那么娇弱。”
盛骅语气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亲昵让江闽雨微微一怔,随即,他不禁莞尔,年轻真好,一切皆有可能。
琥珀的性格其实真不像传闻中那样,她的心情是不太好,但没有摆在脸上,端端正正地坐到了彩排结束。其间该鼓掌时鼓掌,该起身时起身。走的时候和团员们一一道别,并祝梅耶演出成功,还和房楷打了招呼。只是到了停车场,白色绝影那么大个儿停在那儿,她就像没看见一样走向别处。
盛骅叫住她,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故意调侃道:“羡慕人家有音乐会开吗?”
“我是羡慕你。”琥珀系好安全带,转过脸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凑近她,鼻子几乎就要贴上她的:“为什么?”
“演奏家虽然不像其他行业有退休年龄限制,可是也不可能演奏一辈子啊,总有一天要退下来。什么时机是退下的最好时机呢?聪明如你,在巅峰时,急流勇退,这样乐迷们想起你时,永远是你最辉煌最耀眼的样子。笨拙如我,我……”琥珀边说边往后缩,直到抵到车门,她把脸转了过去。
“你是退下了吗?你的十周年音乐会难道是个谎言?”盛骅目光一滞,坐正了身子。
“我、我当然没有退,我只是因为手受伤了,说几句牢骚话罢了。”盛骅这话让琥珀很是反感,她后悔自己怎么就和他说起心里话来,“明天我很忙,没时间来看彩排。”
盛骅哂笑,笑声十分的刺耳。琥珀的脸腾地红了,他大概就没准备带她过来,她还拿乔起来了。庆幸夜已深,暮色遮掩了她的羞窘。
几秒钟的静默之后,她以为他会对她冷嘲热讽,他却一本正经道:“我的聪明不是我选对了时机,凡是选择都很无奈,无论选哪个都不可能是最好的,我只能尽力理智、慎重地去选择。而一旦选择好,就绝不后悔。”
什么意思?选择都是无奈的,那当初他和向晚解散snow也是不得已?可惜琥珀和他交情一般,她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
琥珀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下了车,盛骅提醒她带上唱片,又递给她一个白色的盒子。琥珀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部手机。
“红杉林乐队的队机,由裘经纪人友情赞助,人手一部。”
琥珀受之有愧,她哪里算得上是红杉林的队员?盛骅“啪”地给她贴上了标签:“你就算是编外音乐指导,不过,除了手机,没有别的酬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举起盒子:“酬劳已经很高了!”
“要不要考虑加入,成为正式队员?三只羊是放,四只羊也是放。”
琥珀双臂交错,坚定地做了个拒绝的手势,然后欢喜地抱着唱片和手机上楼。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梅耶大师向来严苛,想当年,江老师请他为我指导一二,他等不及我弹完一首曲子,就说无须指点,当个钢琴老师足够了。”
琥珀站住,回头,朝着盛骅挥挥手,大声道:“晚安!”
琥珀夜里睡得不好,又梦见跳水。都没来得及做动作,人没站稳,直接从跳台上坠了下去,水花溅到了观众席上。裁判理所当然地一致给出了零分。醒来后,琥珀摸到枕头有点湿,她痛恨流泪,没出息的人才动不动就哭。她抬起右手,发现自己现在也出息不到哪里去。梅耶说,你要再这么作下去,别说明年,就是后年,不,不,你永远都上不了舞台了。命运之神曾经很偏爱你,可是你不珍惜,将这份偏爱挥霍无度。也许你不知道,命运之神并不温柔,很快,她就会抛弃你并且惩罚你。
这些话,琥珀早就在网络上看到过,有些说得比这还要过分,她以为自己早就免疫了,可是当梅耶那样疾言厉色地对着她说出来,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承受不住。那一刻,她真想破罐子破摔,永远不拉琴了,彻底退出,也像阿格里奇当初一样嫁人生子去,养两条狗,种一园的花。可是,她没有阿格里奇那样的胆量,也没有那样的底气,她没出息。
命运,命运,呵——
没出息的人还要给人家做指导,这算误人子弟吗?
还好弟子们一点也不介意,欢快得很。裘经纪人不仅给每个人都发了一部手机,还每人都发了一件燕尾服。
“以后要经常演出的,不能每次都租吧!租的那些也不知什么人穿过,大小也不合适。人靠衣装马靠鞍,该花的钱就得花,不能省。但是,这买衣服的钱要分期从你们的底薪里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楠一脸心痛地问裘逸:“分多少期?三十年还是二十年?”
裘逸嘴角一扬,露出一丝让人深恶痛绝的笑意:“看表现,表现好十二个月,表现不好六个月。”
季颖中立刻脱下身上的燕尾服:“那还是租吧!”他的表现分都快扣光了。
大战前最忌动摇军心,裘逸只得道:“好了,好了,三十年就三十年!把要带的东西再看看,不要落下什么,等会儿咱们就出发了。琥珀小姐,你给他们点建议吧!”
这一阵子琥珀一直在观察红杉林,她一一点名:“沙楠,你的音准有很大问题,虽然和他俩很有默契,合奏的时候没拖过后腿,可是你把精力都放在配合上,完全放弃了自我。合奏是‘我们’,可是‘我们’是由我和你和他组成的,不能一味地迎合。我想你可以用节拍器每天练习一个小时,这样就可以提高音准。”
沙楠大叫:“不是吧,教授,节拍器那可是幼儿园的小娃娃才用的。”
琥珀没理他,转向秦笠和季颖中:“秦笠,你的个性影响了你拉琴的姿势,稍稍有点拘谨,时间一长,肌肉会受伤。你拉琴的时候可以想象一下,鸟儿飞翔时是如何展开翅膀的,你就像它们那样去打开你的身体。季颖中,你在演奏的时候像是完全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开了。偶尔也可以睁眼看看观众,观众的热情能让你即兴发挥。今晚你们准备了两首曲子,时间不会太长。如果现场反响好,你们可以各自即兴来一首自己喜欢的曲子。独奏也好,合奏也行,这样,形式灵活,也能突出个人特色。沙楠,你要加油啊!”
“琥珀小姐这个想法很好,只是酒吧那种地方,拉得再好,也是暴殄天物。”
几个人齐刷刷转过身看向门外走进来的人——宋书宁教授。秦笠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沙楠:他怎么来了?沙楠冷哼:这还用说,看笑话来了。
宋书宁一派大师风范站在那里,看了看众人:“环境对一个人养成良好习惯是很重要的。像我的学生,宁可不演出,也绝不将就。我看了一下你们上次在音乐厅的演出,还不错。你们的合奏有现在的水平,可以看出盛教授是用心了,他给你们找对了方向,清楚独奏的能力不及合奏。因此,我很难理解,他怎么能让你们去那种不入流的地方演出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楠和秦笠耳语:“贬低别人,抬高自己。”
“盛教授不在?”宋书宁说了一大通,几人默然以对,他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盛骅不在,琥珀虽也是指导,但人家是女生,又是外援。裘经纪人觉得自己就是大家长,上前说:“教授去大剧院看他老师彩排了。”
“他倒是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为人师长,哪能这样自私?这是对你们的极不负责。”宋书宁愤懑道。
沙楠乐了:“开始挑拨离间了。”
“你找教授有事吗?有事的话给他打电话。”裘逸冷了脸,没指望这人鼓励他们,可也别泼冷水啊!
“没什么事,盛教授年纪轻,很多地方想不周到。我毕竟是弦乐系的教授,教过你们,想着过来给你们几句忠告。人生的路,每一步都得慎之又慎,一不小心,就会给自己留下污点,以后想擦也擦不掉。”
沙楠他们三个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这位是有被害妄想症吗?
宋书宁指着三人:“别以为我危言耸听,日后你们进乐团,人家一调查,这人在酒吧混过,立马刷掉。”
裘二代财大气粗地一挥手:“无所谓,人家不要,我要。我建个音乐厅,成立乐团时就招酒吧乐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宋书宁脸色铁青。一旁好不容易弄清他来意的琥珀皱起了眉头:“我不赞成你的说法,什么叫独奏能力不及合奏?只有独奏能力强,音乐修养更完善的乐手,才有资格和别人合奏,不然就成了你们爱说的猪队友。至于酒吧,很多演奏大师都是独奏极其辉煌,但同时又兼顾合奏的音乐家,他们演出的地点有时就放在酒吧。”
“是吗?那大概是中西方文化差异太大。反正我尽了一个老师的本分,你们听进去多少,是你们的事。”宋书宁挺直身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等他一走,几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沙楠说道:“咱们今晚在华城之恋演出,华音里很多人说要早早去占座。他一定是听说了这事,嫉妒了。”说完,又悄悄告诉琥珀,“她也去。”
她?哦,明白了,这个“她”说的是“沙华音”他妈。琥珀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立刻看向秦笠,秦笠淡淡一笑:“怜惜没空,她要练舞。”
琥珀“嗯”了声,心里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裘逸找了辆七座的商务车,将几人一块儿拉走了。
“谁的短信?”因为大家拿的都是队机,短信提示音一样,响一声,个个都掏出手机看一眼。
“是我!”琥珀不太熟悉手机功能,手忙脚乱地点开。是盛骅发来的短信:到哪了?
沙楠拿过琥珀的手机,替她回道:“还有五分钟到酒吧!”
“多一分钟,我就不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楠问:“盛骅也在酒吧?他不是去大剧院了吗?”
“大概是不放心,特地过来看一眼。”秦笠接过话。
果真就一眼。白色绝影卓越不凡地停在路边,车窗半开着,盛骅人都没下来。确定了几人一个不少,目光落在琥珀身上,说了声:“我走啦!”喑哑的嗓音,有如低沉的大提琴声,就像他等在这里,就只为了和她说这一句话。
琥珀的头一下子晕了,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什么回应都没有。
盛骅想着琥珀那一脸的呆相,上扬的嘴角就怎么都下不来。今天是第三次彩排,梅耶发现了不少问题,要和乐团开个短会,总结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会议结束,还要再排一次。盛骅在下面坐着,突然就坐不住了,和江闽雨打了声招呼就离开。盛骅不担心红杉林的演出,他就是想来看一眼。大剧院到华城之恋还挺远,开车要半个小时。他等了一刻钟,终于看到了琥珀。
他并没有要求她陪同红杉林来酒吧,看来她很有做音乐指导的自觉性,真是乖巧!
回去时盛骅的心情如同五月的晚风,轻如柳叶。前方发生了一起车祸,他不得不绕了很远的路,虽然多走了二十分钟,可他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前面即将拐弯,他刚打开转向灯,就有一辆救护车大响着从绝影旁边呼啸而过,好像也是去往大剧院的方向。
盛骅的右眼皮倏地一跳,他下意识地踩下油门,紧跟着救护车追上去。手机响了,是房楷的来电。他戴蓝牙耳机时手直抖:“是我。”
“你现在在哪儿?”房楷的声音也不稳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看见你了。”盛骅把绝影往路边随意地一丢,跑向一脸沉重地站在音乐厅前的房楷。
房楷握住盛骅的手:“你要冷静。”
盛骅深吸一口气:“你说吧,我很冷静。”
房楷悲痛地看着他:“太突然了,我就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
盛骅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江老师现在人怎么样?”
房楷侧过身,盛骅越过他,百米冲刺般跑进音乐厅,每迈一步,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往下沉一点。
越过观众席时,想起昨天老师坐在这里对他说:“即使上天明天就拿走我的生命,我也没有遗憾了。”老师那是在说笑,不是真的。老师说过,再难,总有路可走。老师孤身一人,唯一的挚爱就是音乐,他好不容易复出,状态正佳,不会的,不会的……
盛骅停了下来,围在乐池边的团员给他让开了道,他看到他们脸上的同情,看到了梅耶脸上的绝望与无助,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向这边走来,看到了乐池中央,静静地躺在血泊中的江闽雨。
“轰”的一声,盛骅听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倒塌了。这个声音,他在十五年前也曾听到过。只不过,十五年前,他会哭,此刻,他的眼睛却干得像被烈日炙烤的河流,水流枯竭,河床干裂,看不见一线生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房楷不是个经不起事的人,不然,大剧院总经理的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坐。音乐会前发生意外对于大剧院来讲不是个罕事。去年九月,一位瑞士单簧管演奏家来大剧院演出,不知在外吃了什么闹起了肚子,整个人都虚脱了,房楷连夜把人送往医院。新年之际,晚上下了场小雨,再一冻,路上都是冰,一位俄罗斯钢琴家出门散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折了胳膊。处理类似的情况,要么取消演出,要么找人替补。江闽雨这样的意外,一般是找人替补,只是这事不是房楷能定的,得和乐团开会好好商议。也不是随便哪个钢琴家都可以当维乐的替补,首先要梅耶看得上,另一方面,还得看人家演奏家有没有档期,愿不愿意来。
所以房楷只能陪盛骅在手术室外待两小时,之后就必须回大剧院了。他站起身,回头看了下手术室,门上方的红灯亮着,门口安安静静,就像从没有过乱作一团的景象出现。和别的病人比,江闽雨送来时可能算冷清了,盛骅跟着上了救护车,房楷和维乐的音乐总监一块儿开车过来的。三个大男人,没人哭,没人慌,看上去都很冷静。
房楷心里非常难受,就像气管被什么塞住,上下气的通道被堵住了。这种难受不单单是因为倒下的是自己好友的恩师。他清晰地记得两周前,江闽雨在大剧院里激动地弹奏了一曲《春》。那天他只弹了一半,说还有一半留着下次再弹,那时候他的神情是有些失落的。第一次和维乐彩排,结束后,房楷对盛骅说:“江老师今天的状态太好了,我觉得正式演出也不一定能够超越。”结合突然发生的意外,这一切像不像……回光返照?房楷不敢说出这四个字,可是这种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大剧院的乐池是可以升降的,演出歌剧和舞剧时,乐池降下去,由乐团入场。演出音乐会,如果票卖得非常非常好,就会把乐池升上来,增设几排座位。维乐的音乐会门票当然不愁卖,但他们有原则,也许是为了剧院的整体圣严感,原先多少座就多少座,不允许加座搞得像流行歌星开演唱会似的。因此,乐池也就没有升上去,谁也没想到会在乐池上出事。这次是江闽雨和维乐的第三次彩排,在这之前,他休息了近一个小时,即使先前消耗了很多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从候场区走上台,就在面对观众席鞠躬时,突然栽下了乐池。房楷把这个画面用慢镜头在脑海里播放了一遍又一遍,他确定没人与江闽雨接触过,舞台上也没有绊脚的障碍物,就像是……命中注定是这样的结果:不管江闽雨能不能醒来,他都将与这场音乐会失之交臂。
房楷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回头看向盛骅,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我那边……我也会告诉你的。”房楷拍了下盛骅的肩,不忍说出“定下谁”这几个字,急忙走了。
盛骅默默点头。虽然年纪不算大,但他也可以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一句:我也曾历经沧桑。这沧桑历多了,再大的意外,有过五分钟的震愕,他就会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不然能如何呢?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必然会阻止一切意外的发生,正因为做不到,怨天尤人就只是短暂的发泄,于事无补。那就只能以最冷静的态度面对,理智地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他现在没有别的奢望,老师活着就好。
他记得自己在汉诺威时,有一年,好像是复活节假期,江闽雨带他去柏林看音乐会。在公园门口,有一个流浪汉在弹钢琴,很多人围着看。他和江闽雨站在最外围,流浪汉弹奏的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江闽雨低低喟叹,说道:“当你想用一首乐曲来表达你哭不出来说不出来的心情时,你首先想到的就是肖邦,只有肖邦才能表达出深刻的痛苦、绝望和孤独。”老师语气中压抑的情感,就好像弹琴的那个人是老师自己。他担心地看着江闽雨,江闽雨却只是短促地一笑:“没什么,我很好。这个人原来也是汉诺威的老师,我认识。他的妻子去年出了车祸离去了,他心如死灰,再没有精力教书育人,他选择了流浪。他说‘最爱的她已不在,我的灵魂无处安放,只能飘着’。”
老师失去了曾经温馨的家,痛苦且孤独,可是老师没有绝望,因为还有钢琴。所有人都看到老师弹奏钢琴时有多么的愉悦,不仅仅是外表,就连老师的灵魂都像在闪闪发光。天堂里没有钢琴,没有音乐会,那么老师一定会挺过来,留在这个连空气里都飘着动人音符的世界。
盛骅双手合十抵着下巴,凝视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行李箱的滚轮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焦躁,由远及近。盛骅睁开眼睛,看到柳向栋一副热带打扮,大t恤,花哨的沙滩短裤,脚上一双人字拖鞋。是盛骅通知他的,很巧,他刚下飞机。
“手术室现在什么情况?”柳向栋扔开贴着航空标签的行李箱,气息不稳地问盛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医生还没出来。”柳向栋那身与时节很违和的装束让盛骅很不适应,他转开视线。
柳向栋瞪大眼睛:“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木呢,不出来就干等着?你文伯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吗?快,给他打电话,让他问问。”
“还是不要打扰医生吧,里面正在急救,有什么消息他们会第一时间通知的。”盛骅看了眼手术室。
柳向栋气得两眼发黑:“你还真是淡定,是,闽雨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的老师也不止他一个,你做到这份上好像是不错了。可是你知道闽雨有多疼你吗?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你去了汉诺威,他早就回国了。那个时候,他那样的演奏家在国内就像是凤凰下的蛋,金贵无比,回来后必定被重用,说不定华音的校长现在就是他,而不是那个什么指挥。他等于是为了你放弃了事业、放弃了青春、放弃了全部。盛骅,做人要有良知,是不是?”
“柳叔,按你的意思,我现在痛哭流涕、跪地求神,就是有良知?”盛骅平静地问道。
柳向栋被问得一愣,抱着头一屁股坐下,闷声闷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太着急了,有些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为闽雨做点什么。”
如果能做什么他早就去做了,很遗憾,除了等待,还是等待。
柳向栋不死心,还是去把文伯伯找来了。文伯伯爱莫能助地摇摇头:“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最好不要给手术室打电话。”
打听消息和特别重大怎么也挨不着边,柳向栋没办法,只能在手术室前一圈圈地转着。医院手术室门前,柳向栋这样的,是一般病人家属的正常表现,反而是盛骅这种显得有些异常。
文伯伯心疼地看着盛骅,他若还小,自己还能摸摸他的头,拥在怀里拍拍,现在他只能陪他坐着,说几句话。这个孩子真是命运波折啊!
“文伯伯不要担心,我比谁都能调节心绪。”说着,盛骅想笑笑,但没笑得出来,“对了,我学生的事,让文伯伯费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文伯伯回道:“谈不上费心,只是件小事。”
“您估计她什么时候可以拉琴?”
“她恢复得很快,现在手上的水泡已经全消了,死皮也剪掉了,虽然皮肤还不能恢复成原样,但是拉琴不受影响的。”
盛骅定定地看着文伯伯,沉默了两秒钟后问道:“她最后一次复诊是哪天?”
文伯伯想了想:“过去三四天了吧!”
“那时她的手指就能自如地伸屈?”
“她伤的是皮肤,又不是筋骨,当然能自如地伸屈。”文伯伯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
盛骅目光涣散,像一时无法消化这句话似的。手术室的门开了,戴着口罩的主治医生走出来,环视一眼:“哪位是江闽雨的家属?”
柳向栋急忙举手:“在这儿,在这儿。”
盛骅和文伯伯也疾步走过去。医生和文伯伯很熟,点了下头,对柳向栋说道:“江闽雨以前的病案在哪里?”
柳向栋被问住了,扭头看向盛骅。盛骅回道:“在德国,我现在立刻打电话过去,让人发邮件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快。”医生转身走向手术室。
柳向栋一把拽住医生的胳膊:“人现在怎么样?”
医生迟疑了下:“我们尽力了,但是情况很不乐观。不仅大脑受伤严重,其他地方……我要看到病案再确定。”
盛骅的心倏地一沉,又剧烈地跳动起来,耳后的动脉也突突地跳动着。
柳向栋哀求道:“医生,你要是确定不了就找专家们来会诊。再不行,咱们找国外的,花多少钱都可以。”
医生叹息:“这不是钱的事,人的能力有限,总有些事是超出人的能力范围的。我很喜欢江先生,年轻人或许对江先生不熟悉,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如果喜欢古典音乐,就没有不知道江先生的。我也预订了他音乐会的票。”
柳向栋的手指一点点地松开,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老师人呢?”盛骅把沉到谷底的心一点点地硬提上来。
医生回道:“病人现在先转到icu去了。”说完,手术室的大门又“啪”地关上了。柳向栋拉着文伯伯一同去了icu,看能不能探视病人。
盛骅慢慢地走向先前坐着的长椅,坐下,搓了搓冰凉的手指,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和江闽雨在汉诺威的助教联系。房楷的电话先打过来了,询问了江闽雨的最新情况后,他说道:“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有工作,不能一直待在医院,我找了两名工作人员去医院专门负责看护江老师。有什么事,他们会和你联系。”
盛骅没有逞强:“好的,谢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谢什么呀,人是在大剧院出的意外,本来就该大剧院负责。我们也就只能做做这些了。”房楷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替补江老师的人定了。”
“谁?”盛骅抬起眼睛,看着另一边哭得快断气的中年女子,半小时前,她做建筑工人的老公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刚送进手术室。
“许维哲!”
用沙楠的话说,这是一个很燃的周末。
可能是因为华音来的学生太多,生生把弦乐三重奏演出的气氛搞得像一场摇滚音乐会。曲目还是原先定下来的,先是《g弦上的咏叹调》,接着是季颖中的独奏。稍作休息后,红杉林演出《哥德堡变奏曲》,余音还没散去,不知谁喊了声“大提琴帅哥再来一首”,然后很多人跟着附和。季颖中红着脸先看了眼琥珀,琥珀点点头,他又看了下沙楠,沙楠朝他挤挤眼睛。季颖中会意地一笑,拉起了《卧虎藏龙》里的一首配乐。
苍茫天地间,一袭青衫的侠客手执宝剑纵马驰骋。大提琴的低沉忧郁在天地间回荡,它是风,无处不在的风,不狂虐,也不轻盈,深沉而不凝滞,似乎在低低地诉说,悠长地叹息。天尽头,小提琴忧伤的应和慢慢地飘了过来,它应该是欢快而又悠扬的,此刻,却让人觉得欢乐不过是浮光掠影,只有忧伤无处不在。两把琴,演绎着风和雨的交融、天与地的迷失,怅然像漫天的雨纷纷扬扬。旋律一遍一遍地叠加,不断地回环往复。
酒吧里一片寂静,酒保调酒的动作放慢了,服务生的脚步也放轻了。
这首曲子只是沙楠和季颖中平时戏耍时拉着玩的,没当一回事,没想到效果这样好,两个人越发自信起来,演奏更是精彩。
秦笠不是一个特别有表现欲的人,大概被沙楠和季颖中焕发的激情影响了,当两人的演奏一结束,他便拉起了《船歌》。他的技巧是三人中最稳定成熟的。中提琴的音色温暖又清晰,又是这样一首经典名曲。他记住了琥珀的提醒,运弓时要像鸟儿自如地飞翔。他从没有这般享受过,什么烦恼、困扰都被屏蔽在外,他的世界里只有一枚枚动人的音符。
美妙的音乐怎么能少得了酒呢?啤酒一瓶瓶地打开,白色的泡沫喷洒在空气中。季颖中的学姐送上了一个特大号的蛋糕,把气氛直接推向了燃点。
先不提红杉林今晚多了多少迷弟、迷妹,单说酒吧老板,就已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他碰了碰正襟危坐的裘经纪人,说道:“你有没有和婚庆公司接洽下?现在很多人结婚都喜欢请乐队,他们去拉一次,赚得可比在我这儿拉一晚多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裘经纪人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一脸严肃道:“我们红杉林可不是普通乐队,我们将是国内第一支职业的室内乐重奏乐队。我们在你这儿演出不是为了赚多赚少,只是为了增加点演出经验。”婚礼助兴什么的,找别人去吧!
酒吧老板连忙朝他拱手赔礼:“抱歉,抱歉,是我眼皮子浅了。”这酒吧的装修是他亲力亲为的,每一块砖、每一条缝隙他都熟悉,这会看过去,好像很不一样了,像是光鲜了很多。想必是因为这支不普通的乐队,让他的酒吧也跟着金光闪闪了。
夜风在头顶掠过,无声胜似有声,树影在眼前摇曳,看似移动实则静止。像很多春日的夜晚,一切安谧而美好,可惜不和谐的歌声却一次次破坏了这种美好。
“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红杉林的三人勾肩搭背,占了半条马路,还嫌不够,把反抗无效的裘经纪人也拽上。
琥珀走在四人的身后,这都唱的是什么呀?歌不像歌,调不成调。她圈起双手,叫道:“我讨厌猫,不要叫了。”
“哈哈,那我们一起学狗叫,一起汪汪汪汪汪!”
“我们一起学鸭叫,一起嘎嘎嘎嘎嘎!”
“去,你才学鸭呢!”
“哈哈,那我们一起学狼嚎,嗷嗷嗷!”
裘经纪人实在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嫌弃道:“再叫下去,就成动物园搞全民联欢了。”不就今晚的演出凑合能听嘛,有必要兴奋成这样?
沙楠理直气壮道:“把一百万放在一个富翁面前,他会无动于衷。可是把一百万放在一个穷人面前,你让他怎么淡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就装淡定,别在别人面前丢脸。”裘经纪人甩开沙楠的胳膊。
“这不没别人吗,所以……来,我们一起学猫叫,哦,哦,不学猫,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沙楠唱着唱着,调又一转,开始舞起双臂,仿佛面前有千根万根的荧光棒在挥动,“再一次我淹没在掌声中,眼前的你竟如此激动,黑暗中世界仿佛已停止转动,你我的心不用双手也能相拥。如果有一天我迷失风雨中,我知道你会为我疗伤止痛。也许我们的世界,终究有一点不同,可是我知道你将会陪我在风雨中……”沙楠转过身来,想给琥珀一个深情款款的眼神,歌声忽然一停。
他埋怨道:“教授,你以前是不是没玩过手机啊?这一晚上你都没专心看我们演奏,光顾看手机了。”
“我在看时间。你刚刚唱的是什么?”琥珀把手机放进口袋,紧跑几步,跟了上来。
“《给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
“有很多人吗?”
“以后会很多的。”
秦笠和季颖中都“扑哧”笑了,一人一边圈住沙楠:“收敛点吧,哥们,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沙楠竖起食指:“错,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人要及时行乐。”
裘逸气得“呸”了他一声,对琥珀说道:“咱们才刚开始,明天会越来越灿烂,他却说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真是丧气。”
秦笠笑着安慰暴躁的裘经纪人:“童言无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裘逸白了嬉皮笑脸的沙楠一眼,说道:“我看他连儿童都算不上,就是一无齿奶娃娃。是吧,琥珀小姐?”
“啊?嗯,嗯!”琥珀心不在焉道。演出前,盛骅都特地跑过来看了一眼,这演出结束都好久了,就算他有事人过不来,电话或者短信也得有一个吧!真是的,也不知在忙什么!
琥珀让裘逸打过去主动汇报下,裘逸说盛骅生活向来有规律,现在太晚了,就不打扰他了。
“下周我再找他。周末,盛骅也是需要陪陪朋友的。”
“他有女朋友了?”琥珀吓得呼吸都停了。
裘逸一脸笃定:“他琴弹得那么好,长相又英俊,怎么会没女朋友?”
琥珀本来还觉得裘逸有点靠谱,看来比沙楠也好不到哪儿去。
琥珀很快又觉得,也许盛骅真的有朋友。他不仅周六没在华音出现,就连周日早晨每月一次对外开放的导聆课也取消了。
琥珀从钢琴系的201教室出来,打电话给沙楠。沙楠说他在音乐厅。
音乐厅里,华音的青乐团正在台上排练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间奏曲,观众席里只有一个观众——沙楠。琥珀在他身边坐下,看到“沙华音”的妈妈也在台上:“哦,你是来看她的啊!”
沙楠潇洒地一挑眉:“前天晚上你注意到没有,她的目光就没从我脸上挪开过。这都过了一天一夜了,我怕她忘了,于是过来让她再看看我,巩固巩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沙楠伏在前排的椅背上,一脸温柔地看着舞台:“以前,我是没有勇气和她对视的。我们一起来青乐团面试,她选上了,我被刷了。那一阵子我走路都避着她。现在,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我也成了一匹千里马。我有资格可以和她站在一起了。”
“看不出来,你也有自卑的时候。”琥珀不由得感叹。
沙楠咧嘴一笑:“爱情让人不得不卑微啊,何况她家还是音乐世家。她爷爷、奶奶原先都是唱戏剧的,爸爸、妈妈虽然没有从事和音乐有关的工作,但也是吹拉弹唱无一不会。到了她这一辈,她和她姐也都学了音乐。她姐学的是钢琴,在咱们华音读的本科,毕业后去巴黎攻读硕士,就在你执教的巴黎音乐学院。她姐姐很厉害,边读书,边在剧院找了个钢伴的工作,生活费几乎不用家里负担。可惜天妒英才,毕业前的新年前夕,她突发心梗,没能抢救过来。你有听说这事吗?”
琥珀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像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如同前方有一扇门,宿命牵引着她,让她一步一步地朝门里走去。
原来所有的偶然都是命运的必然。
“她姐姐……叫什么名字?”
“她姐姐叫阿峦,她叫阿亦。她爸爸说,次女不像长女责任重,把山去掉,就叫阿亦。教授……”沙楠将手放在琥珀的肩上,他看到琥珀的嘴唇像鱼一样开开合合,却是发不出声音,“你认识她?”
“听说过,她喝了不少酒,到第二天傍晚,和她同租一个公寓的同学去敲她的房门,没人回应,于是找房东拿钥匙开了门……她已经冰冷了……都没送去医院急救。”几句话,琥珀说了很久,中间停顿了好几次。
她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准备上台演出。那个新年,感觉整个巴黎都是灰暗的。
沙楠哀叹道:“是这样啊!唉!阿亦和她爸妈一块儿去的巴黎,人在当地火化,只带回了骨灰。还好有阿亦,她也很出色,不然她爸妈真不知怎么撑下去。不过,阿亦在家从不敢提她姐的,怕她爸妈伤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时间会修复所有的伤痕。”琥珀转过身,黑色的瞳孔闪烁着坚强的光芒,她看向舞台。
《乡村骑士》间奏曲时长只有短短三分钟,一般是作为一首曲子的附加演出,表达某种情怀或向某个人致敬。它似乎有一种神奇的感染力,任何时候,任何场景,只要听到,都会引起内心的涌动,从不例外。
这是最后一首曲子,排练结束后指挥便让大家散了。阿亦想装作没看到沙楠都不能,在同伴的打趣下,她羞怯地走向沙楠。沙楠的眼里已经完全没有别人了,直勾勾地看着阿亦。琥珀不忍直视他的蠢样,抢先出了音乐厅。
早上还晴空万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天了。太阳躲在了云层里,一阵风吹过,雨飘了起来,像薄纱的帘子突然放下,把所有的人都挡在了屋檐下面。琥珀吸了口湿漉漉的空气,突然想起自己找沙楠是有事,正准备返回音乐厅,季颖中从雨里跑了过来,着急地喊住她。
“琥珀,大剧院刚刚发布了消息,晚上的钢琴演奏是许维哲……”季颖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闭上嘴唇。什么都不需要说了,就在正前方,许维哲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另一只手捧着个纸袋。街角炒栗子的包装袋被他这一捧,突然高级了很多。许维哲的目光穿过雨帘,扫过人群,然后笑了一下。那笑有如春风袭来,千树万树的梨花竞相开放。
屋檐下响起了一声比一声更高的尖叫,把人的耳朵都要震聋了:“啊,是许维哲,真的是许维哲!”甚至有人情难自已地哽咽起来。
琥珀一时搞不清状况,眼睛眨得飞快。
“嗨,琥珀!”许维哲将她罩在伞下,俊秀的双眸里扬起久别重逢的喜悦。
“你怎么回国了?”琥珀瞪大眼睛,真是许维哲。
许维哲微笑着朝众人挥了下手,再次把目光落在琥珀身上:“临时决定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凯尔知道吗?”
许维哲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朵:“不知,我是偷偷上飞机的。”
“……”
许维哲眉眼弯弯:“你还真信啊,真笨,凯尔和我一起回来的。”下飞机时他走了专用通道,先来了华音。凯尔带着行李,与接机的大剧院工作人员会合,顺便应对媒体和粉丝。
大剧院是在确定了许维哲的飞机抵达后,才对外发布了江闽雨因突发意外由许维哲代替演奏的消息,也不知粉丝和媒体的嗅觉怎么就那么灵敏。许维哲上车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下出口处,粉丝秩序井然地排成了两列长队,有手拿鲜花和礼物的,有举着荧光棒的,还有挥着气球的,一片热闹。媒体长枪短炮,严阵以待。这可是早晨,从市区到机场的车程不堵也要几个小时,他们怕是天没亮就出发了。
许维哲的生活助理笑道:“中国到底是你的主场,很是亲切啊!”
许维哲也挺诧异:“以前我也回过国,可没这样的场面。”
“之前你是探亲,现在你是回国演出,而且你的名气今非昔比。我看了些帖子,中国很多琴童的父母都视你为优质偶像!”
许维哲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叹息。上一个受到这种偶像待遇的古典音乐家是钢琴家霍洛维茨,每次演出,年轻一代的崇拜者都会在音乐会场外对他的出现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可是霍洛维茨是擅于以扭曲和夸张的演奏让人疯狂,许维哲自是不会认为自己的演奏水平可以和他并肩,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看来要好好地感谢一下自己的父母了。
尖叫声还在继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天,真的好像偶像剧。”许维哲和琥珀温柔说话的画面让围观的女生们羡慕不已。
男生们频频点头:“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与你躲雨的屋檐。”
被这么多道视线聚焦着,即使习惯成为焦点的琥珀也会不自在。
“我们去外面喝杯咖啡吧!”琥珀忽地一抬头,对上一道冷冽的目光,然后就像被那道目光锁住了。
许维哲察觉到她的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是盛骅教授吧!”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许维哲把装着栗子的纸袋递给琥珀,小声叮嘱,“怀特先生说了,你对坚果类差不多都过敏。这栗子你闻闻香味就好,可不能真吃。我去和盛教授打个招呼。”
琥珀机械地应着,心怦然一动,盛骅终于出现了。不知他是恰巧经过这里还是特地拐到这里,他站在一棵树下,没有打伞,就那么淋着雨。可是,他的站姿,他的神态,还是一贯的盛气凌人,逼得人不得不仰视。
许维哲把伞留给了琥珀,自己淋着雨大步走向盛骅。
随着两人距离的接近,在场的人陡然发现:很多人都曾因盛骅的声名,他在导聆课上展现出的渊博和演奏时澎湃的气势,而忽视了他的年龄和长相。印象中他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屹立在那里,只能站在远处仰望,从没人想过去接近。原来,他的高大、他的轩昂、他的炫目都超乎他的年龄,其实他的年纪也不大,而且他的颜值竟然与许维哲不分伯仲。
可是大家还是更喜欢许维哲。许维哲温暖亲和、清俊雅致,似乎只要你上前搭个讪,他就会出于礼貌笑着回应你。这样的人,你想和他生气都舍不得。相比之下,盛骅教授就太吓人了。别说是搭讪,他看你一眼你都会吓得陷入反省——今天功课有没好好完成?琴有没好好练?这样的男子,怕是没点法力的女子是降伏不住的。即使降伏了,那也是他自愿被你降伏,而不是你的法力真的在他之上。因为主动权永远在他手中,你做什么都没用。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的人,慎而敬之,敬而远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气氛过于安静。
站在一边的沙楠伸手接了几滴雨,自言自语道:“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盛教授你好,我是许维哲。”许维哲率先伸出手,声音如同夏天吸满雨水的树叶,清脆悦耳。
盛骅淡淡地握了下他的手,颔首道:“幸会。”
许维哲扭头看了下琥珀,和煦地笑道:“我和琥珀是好朋友,听她说,你是她的导师。这些日子,让盛教授费心了。”
“还好。”盛骅缓慢地眨去眼睫上挂着的雨珠,语气很是清冷。
许维哲微笑道:“盛教授说还好,我却不敢当真。以我对琥珀的了解,没有怀特先生和米娅在她身边,不制造点状况出来就不是琥珀了。”
他是在宣告自己和琥珀的关系很不一般吗?抱歉,没空关心这些。
“是吗?那她现在进步很大,看来是我教导有方。”
许维哲脸上的笑一滞,随即真诚道:“这是琥珀的幸运,盛教授是演奏家、作曲家、肖邦作品专家,现在又是音乐教育家,是中国古典音乐的第一人,当之无愧的首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过奖了。”盛骅颔首,目光轻轻巧巧地越过许维哲,“我还有事,失陪!沙楠?”
沙楠忙应声跑了过来:“盛教授,你找我吗?”这时候再给他一个胆,也不敢直呼盛骅的名字。
“有点事。”盛骅离开的背影如同雨中挺拔的劲松。
沙楠颠儿颠儿地跟在盛骅的身后,听到盛骅低低地愤愤道:“愚蠢、欺骗,眼神还有问题,即使拿放大镜找,都找不到一个优点。”
沙楠义正词严地申辩:“阿亦是个好女孩,她有很多优点,我看人很准……”
“闭嘴,没说你。”
沙楠追上去:“那你说的是谁啊?”
盛骅站住,眉头紧蹙:“你跟着我干吗?”
“……”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她是空气一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因为见到盛骅而迅速洋溢的好心情,又迅速低沉下去。不过,她才不承认呢!她像个称职的东道主,热情地向许维哲介绍着华音的一切。
许维哲圈着她的肩,微笑倾听着。出了华音大门,两人走了十多分钟都没找到一间可以坐下来聊天的咖啡馆。许维哲问她:“不要告诉我,你来华音之后,没出去喝过一次咖啡、吃过一次西餐?”
“喝咖啡、吃西餐,回巴黎什么时候都可以,在华城,当然要吃当地的特色小吃,我有吃过烤串。”琥珀就像一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忍不住向同伴炫耀,“你很早就出国了,一定没吃过。我觉得那种烤串吃的不是串,而是氛围,放松又愉快。如果是情侣,还会很浪漫。”
许维哲没有错过她眼中绽放的神采:“盛骅教授带你去的?”
琥珀一撇嘴:“你看他那个样子像是吃烤串的人吗?他只带我吃过一次面,那种面,带着深深的恶意,吃过一次,就像在你的味蕾上烙了个红字,此生再不敢触碰。哎呀,不要提他了,很扫兴。我听同学说火锅也很好吃,就是只能和恋人一起去,因为大家的口水都在锅里……你叹什么气?”
“我们的琥珀小姐还真是入乡随俗!”许维哲觉得自己要庆幸琥珀选择的是华音而不是非洲某地,不然这会儿站在这儿的琥珀,大概是光着脚,穿着草裙,头上扎根羽毛在和他说话了。他以前真是误会她了,以为除了音乐,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从前的她就是这样的,要么在演出,要么在练琴,要么就是参加一些和音乐有关的活动。就连闲聊的内容也都离不开音乐。原来啊,并不是音乐是她的全世界,而是她不知音乐之外还有一个新世界。当她发现了这个新世界,就整个人都变了。许维哲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她很快乐倒是真的。
琥珀欣然地接受了他的夸奖,不由自主地抬起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拂了拂刘海。
“你的手怎么了?”许维哲目光一顿。
先前一直藏得很好,怎么这么快就得意忘形了呢?琥珀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用不以为意的语气道:“削苹果时割破了块皮。”
“破一块皮需要这么大的纱布?”许维哲着急地就想拆开纱布查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连忙抽回手:“我的手如同我的艺术生命,如果严重,我能这样没事人似的站在这儿吗?”
许维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不看一下绝不罢休。琥珀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很不情愿地一层层拆开纱布,对着他,正正反反地转动了好几下。
“现在相信了吧?”
许维哲捏着她的手,看上去是恢复得很好,就连刀口都完全看不出来。琥珀又把纱布一层层地包上,对上许维哲疑惑的眼神,她说道:“外皮是恢复了,但里面还没好彻底,医生叮嘱,再等一阵才能拆纱布。”
“琥珀,你已经把琴拉得这么好,其他方面就不必这样高标准严要求了,不然,米娅该何去何从呢?”许维哲的眼里没有调侃,也没有揶揄。
“所以,这事不能让米娅知道,这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琥珀对着他笑,目光一移,“我看到咖啡馆了,快走!”
许维哲抬腕看了下表,无奈道:“这杯咖啡留到明天再喝吧,我得走了。”他答应凯尔,过来看一眼琥珀就去大剧院。
“有急事?”琥珀有点遗憾,她很想和许维哲说说话。虽然她和沙楠他们相处得很好,但也不是什么都可以讲的关系。
“我接到梅耶大师的电话后,立刻订了最近的航班,紧赶慢赶,也只剩几个小时了,怎么也得在正式演出之前和维乐排练一次吧!”许维哲垂下眼帘,浅浅地一笑,“大剧院的公告应该发布了吧,由于江闽雨先生遇到了意外,今晚的钢琴演奏由我来替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白色的绝影在楼下,说明人在楼上。楼与楼之间的台阶是三十六级,上楼需要四十秒,下楼是二十秒。在四楼和五楼之间,琥珀上上下下走了三个来回。每一个来回结束,她都会在四楼停留两分钟,勇气蓄了三分之二,敲门的手刚抬起,腿先软了。无奈,只得又开始下一个来回。楼梯口的声控灯就这么跟着她的来回、停留,亮了、熄了,又亮了……
“上帝,你想干吗?”淡黄的灯光里突然多出一张冷冰冰的俊脸,把琥珀本来就紧张不堪的心惊得完全失了序。
盛骅语带嘲讽:“在外面来来回回的,该问想干吗的人是我吧!”
“我……”琥珀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她想起这个人的听力好得很,说不定她一否认,他立刻就会说出她是几点几分上了楼,又是几点几分下楼的,让人无处躲藏。
“我有话和你说。”她昂着头直视他,承认就承认,他又能把她怎么样。
盛骅的目光如电,一道道地穿透她的身体,像是要将她看个仔细。
“如果我不先开门,你还会折腾几个来回?”
琥珀没指望他做绅士,却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留情面,她觉得脸颊又热又辣。她知道他在挑衅她,她才不上他的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沉住气。
“你不请我进去吗?”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了两分钟,盛骅侧过身,目光朝里瞥了瞥。琥珀就当是请进的意思,越过他一脚跨进门。
一眼就看尽了屋内的摆设,琥珀并不意外他的公寓如同琴房,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彻底,这里连张招待客人的凳子都没有。实在想坐,好像只有琴凳。她觉得自己还是选择站着的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开门前应该是坐在钢琴前,琴凳是拉开的,琴盖却没有打开,上面散着一摞……琥珀非常肯定那些不是乐谱,像是德文资料。
盛骅也没有请她坐下的意思,半倚着钢琴,双臂交叉,两条长腿微微曲着,等着她的发言。琥珀小心地斟酌了一下,耸耸肩,摊开手:“江闽雨先生的事,我、很遗憾……”
“然后失望了?我一没在痛哭,二没在抽烟、喝酒,三看着还算镇定,像是也不需要同情?”
琥珀像是全身的刺立刻都竖了起来,她咬住嘴唇,告诉自己要理智,不然刚才的来回就毫无意义了。
“坦白讲,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个人。你讲话刻薄,待人严厉、挑剔,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可是,可是看在你能弹出那么好听的钢琴曲的分上,我还是决定原谅你。”
盛骅耸了下肩,摊了摊双手,好像无所谓。
“沙楠昨晚还在说,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会先到。真给他说着了,这一次意外比明天先到。这很无奈,可是你阻止不了意外的发生,为什么不争取代替江闽雨先生出场呢?我想,他心里应该也希望那个人是你。”
“你和许维哲不是朋友吗?”盛骅讥讽地挑起眉梢。
“对,我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可是我不会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就有失中肯。他是一位很优秀的钢琴家,但是你比他更适合演奏肖邦的作品。”那些所谓擅长演奏肖邦作品的演奏家,也只能弹奏出百分之七十的肖邦而已,许维哲最多是百分之六十,盛骅却能弹出百分之九十以上,甚至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琥珀的脸烫得不敢伸手碰触,她是不是不该进来和他说这些,他会不会以为她在奉承他,或者……她望向窗外,窗玻璃上映着盛骅模糊的侧影。他在瞪着她,像是诧异于她的话,又像是在沉思。
“你不是刚出道,一定明白不是谁适合就由谁来替代,即使梅耶也不能喜欢谁就让谁上,这是件需要多方权衡的事……”
“梅耶欣赏你,大剧院的房经理和你是朋友,只要你去争取,就一定可以。而你不愿意!”是因为合作的另一方不是向晚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突然凑向她:“我愿不愿意,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实在是不可理喻,欺人太甚。琥珀一秒钟也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了。
“等等!”盛骅突然抓住琥珀的右手,不是手腕,不是手臂,是包着纱布的手,他抓得很用力,琥珀都感觉到疼痛了。
“松手!”琥珀想甩开他的手,他抓得更紧了,像把钳子牢牢地钳住了她。
“琥珀,什么取消音乐会、取消各种活动,什么任性、无理取闹、出尔反尔,这些都是假相,是不是?就连这次你把手伸进开水里捞手机,也不是犯蠢,而是你故意为之。这一切无非是在掩盖一个事实:你已经拉不了琴了。”
不知是不是纱布的结系得不紧,盛骅轻轻一挑,纱布一下子就脱落了。琥珀的手袒露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血色从指尖一点点地消退。琥珀感觉自己成了个脆弱的壳,被盛骅一锤子敲得粉碎。她俯视着地板上这一地的碎片,既可怜又可悲。
“我看过你在逍遥音乐节上的演出视频,我很奇怪你怎么会绷得那么紧,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为了所谓的尊严,不愿意被同情,被怜悯,强撑着站在别人的面前。你从那时起就有问题了,对吗?”
不,比那还早,早到她轻易都不敢回首。
琥珀闭上眼睛,真是诡异,她竟然觉得全身都放松了,谎言终于被戳破,她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处心积虑地伪装。
伪装……实在太累了,心累,身体也累。
逍遥节上的演出结束后,她做出一副高冷的姿态,实际上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不久之后,是体育界的一个世界赛事,她作为受邀嘉宾去演出。为了表现出竞技体育“更快、更高、更强”的精神,组委会希望她能演奏罗马尼亚作曲家旦尼库的《云雀》。这首作品是小提琴高音e弦上绝无仅有的颤音名曲。乐曲巧妙地运用了小提琴上下滑指的颤音技巧,以极为明快欢腾的旋律,表现了山林中云雀争鸣、阳光明丽、风景如画的一幕。在小提琴e弦亮丽、清悦、透明的音色表现下,高超的颤音绝技一气呵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十六岁时就拉过这首曲子,赢得满堂喝彩。她想这次应该也能撑下来。可是当她站在候场区等待上台时,突然加速的心跳令她感到窒息,别说拉琴了,她连琴弓都握不住。她取消了演出,没有给出任何理由。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拉过琴。以前她的内心虽然有过抗拒,可是她的身体还是会听从理智的命令。现在,就连身体也开始抗拒了。
大概是二十岁生日前,琥珀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主要的依据是:她越来越怕登台演出。
一个演奏家,怕登台,如果不是琴技露怯,那必然是心理上有了问题。心理问题在古典音乐界不是件新鲜事。古典音乐看似优雅,但是对于台上的演奏家而言,却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演奏家们不得不在越来越残酷的古典音乐市场拼搏以维持生计。而音乐会,每一场都是“现场直播”,一点点的错误都不容犯下。
有一位排名与许维哲差不多的钢琴家,有次在柏林爱乐音乐厅举行的音乐会上,由于记忆错乱,被迫停下来重弹。现场的观众不会发出嘘声,也不会向台上扔瓶子、砸鸡蛋,他们只是一起站起来,要求退票,并要求钢琴家道歉。钢琴家解释,自己是因为太过疲惫,导致演出发生失误,他请求观众的包容和理解。可观众依旧没有原谅他,对于观众来讲,钢琴家必须准备充分,在舞台上交出一百分的表现,这才对得起他们。现在,已经听不到那位钢琴家的消息了。
是的,古典音乐观众的要求之高,是其他音乐种类无法相比的。
琥珀见过很多乐团的演奏家,他们为了避免神经紧张或注意力突然不集中而引发的演奏失误,不得不借助酒精和镇静剂来熬过音乐会。可是酒精和镇静剂的效果能防止出现差错,也能夺去演出的活力。
琥珀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她很享受音乐,也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和她竞争,而她还这般年轻。
她不记得是哪一次演出,也不记得演奏的是哪一首曲子了,只记得那一阵她的演出行程很密集,几乎是下了飞机就上台,演出一结束就又赶往机场。舟车劳顿让她的身体不堪重负,她有些厌烦这种生活。这种情绪被她带进了演奏中,那次的演出自然不是很理想。虽然现场的观众还是给予了热烈的掌声,可是她欺骗不了自己。她暗下决心,下次演出一定要好好表现,于是给自己多加了一个小时的练琴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之后的演出,她越想放开手脚好好表现,手脚就越发地不听指挥。一次又一次,情况越来越糟糕。
怀特先生也感觉到她的异常,连忙推掉所有的演出,让她回巴黎音乐学院,边执教边进修,看看能不能改变她的状态。口碑建起来需要花费多年的心血,毁掉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在巴黎音乐学院待了半年。那半年,大概是因为不用演出,她过得还不错。平时上上课,周末和爸妈一起吃个饭。偶尔去别墅住几天,带香槟和玫瑰散散步。
就是在那段时间,她认识了阿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峦是钢琴系的学生,她是弦乐系的教授,按理说,她们不该有任何交集。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洗手间,她进去,阿峦出来。她洗好手出来,发现阿峦在外面等着她,兴奋地问她,可否去旁听她的课。阿峦是用中文问的,问完,连忙又用法文重复了一遍。
阿峦的中文和小哥哥一样,带有一点华城特有的儿化音,也许是因为这样,琥珀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从那之后,琥珀的课上多了个钢琴系的学生。阿峦在一家剧院兼职钢伴,有时白天要过去排练,自身的课业也不轻,所以来上课的次数并不多。但只要来了,下课后,她总要留下来和琥珀聊会儿天。阿峦大概是想家了,总是说起她在华音的生活,音乐厅呀、博物馆呀、钢琴系的201教室啊,还有教室外面的白玉兰、食堂里的蛋炒饭、超市里贵得没谱的哈根达斯冰淇淋。
阿峦和别人同租一套公寓,室友是个日本女生,学大提琴的。有天日本女生过生日,阿峦说自己准备做几个菜给她庆祝,邀请琥珀过去聚餐。琥珀想买束鲜花,阿峦说,还是买水果吧!鲜花放个几天就谢了,水果却能让我们吃一阵子。你知道吗,巴黎的水果很贵的。
琥珀给她们买了一大篮水果。阿峦手艺很不错,她做了红烧肉、番茄炒蛋,还做了一道蚂蚁上树。琥珀很是惊奇,问她哪儿是蚂蚁,哪儿是树。阿峦大笑着亲了琥珀一口,说她太可爱了。
琥珀没有过阿峦这样的朋友,她小心地珍惜着这份友情。半年一晃就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圣诞节和新年。半年没有上台,怀特先生为她接的第一个演出,就是和巴黎交响乐团合作的新年音乐会。琥珀还给阿峦送了贵宾座的票,阿峦兴奋地说自己从没有坐过贵宾座。可惜,阿峦再也坐不了贵宾座了……
琥珀常回想那晚的演出,她把自己的表现归功于一个演奏家的本能。当指挥手中的指挥棒指向她时,她举起了琴弓。虽然大脑一片空白,记不得一个音,但她还是拉完了整首曲子,没有一个错音,没有抢拍、漏拍,与乐团合作十分默契。只是走下台时,要不是米娅托住她,她几乎站立不住。当晚,她就开始被噩梦纠缠。在梦里,她孤独地站在十米跳台上,做完规定动作,水花压得也很好,可是在入水之后,她的身子就被束缚住了,一直往下沉,她呛水、窒息,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惊叫着从梦里醒来。
这个梦,不是每晚都做,但只要有演出,在演出前一夜,必然再现。为了避免做梦,她试着整夜不睡,结果是第二天根本没有体力把演出坚持下来。
半年的调整没有起到一点效果,她的不对劲越发严重,又过了几个月,她连琴弓都举不起来了。怀特先生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建议她服用一点镇静剂。可是对别人有用的镇静剂,对她却不起一点作用,心理疏导也无济于事。怀特先生只得换了个名气更高的医生,可结果还是一样。怀特先生说,不行咱们再打听打听其他医生,一定可以治的。他说得信心十足,其实心里也没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琥珀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只能边走边应对。活动隔三岔五地推掉,音乐会时不时地取消,总得有个理由。当然不能实话实说,琥珀是乐迷心目中的女神,容不得半点瑕疵。怀特先生想来想去,只有利用琥珀的年轻做文章。年轻,意味着可以轻狂,可以骄横,可以任性,而琥珀恰好有这样的资本。人们对年轻人总是宽容的,只要他们知错就改。
要真是个错,再艰难,琥珀也能改正过来,可是这根本不是错,也可能不是心理出现了问题,会不会是精神出了问题?这个想法让琥珀惊恐无比。有一天,她一个人悄悄跑去精神病院。那天恰好有个精神病人趁看护不备跑了出来。他是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边跑边叫,还扯着身上的衣服。当他跑到大门口时,身上的衣服被扯得只剩下一条破破烂烂的内裤了。大门阻挡了他的去路,他像猴子一样想爬出来,一群看护和保安从后面追了过来,上前将他按住。他力气很大,拼命地反抗。一个保安举起手上的电棍,对着他的腰一击,他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琥珀惊恐地在路边蹲下来,捂着嘴失声痛哭。如果有一天,她也被送进了这里,当她想要跑出来时,会不会也被这样击倒,她会不会也一丝不挂、人事不知地躺在那里,就像一条狗。琥珀疯狂地跑了起来,仿佛后面有一群看护和保安在追。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不,她不能再留在巴黎,她必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早就定下来的意大利音乐会近在眼前,怀特先生心里暗暗盼着奇迹发生,一直紧咬着牙关不肯取消,最终导致不得不再次召开新闻发布会。于是,古典音乐界又掀起了轩然大波。再后来,她宣布离开巴黎,来华音进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情绪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
“我怎么能不离开呢,再留在那里,我怕是真的再也拉不了琴了。我真的很喜欢拉琴,喜欢演奏。十五年前,我在华城遇到小哥哥,他让我认识了音乐,让我走上了音乐之路。我想,如果再一次回到这里,说不定又会遇上他,说不定又会有什么奇遇,说不定他会给我指点迷津,让我重新走进音乐的世界。我知道这样的念头很不切实际,像白日做梦,可是不做梦,我还能怎么办呢?”堤溃了,无助的泪水决堤而下,“我很高兴你戳破了我的虚伪、谎言,我装得太累了。那一天,手机掉进开水里,当我把手伸进去的一瞬间,真的怕得直发抖,万一掌握不好尺度,把手烫残了,就真的拉不了琴了。可是又不能不烫,书记那么恳切地对我说,让我给华音的学生上节大师课。大师课上,我的手好好的,却不示范,我怎么能、怎么能……”
可能是太过伤心,也可能是一直以来背负的秘密太过沉重,忽然卸下来,她有些不适应,一时间有些恍惚。当盛骅朝她张开手臂,她就靠近了他的怀里,哭得酣畅淋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她早就不顾及什么形象了,任由眼泪鼻涕沾上他的衣衫。
“你可真脏啊!”盛骅满脸嫌弃,可是却没有推开她。
听了这话,琥珀哭得更凶了,到后来还打起嗝,听得盛骅好笑又心酸。罗曼·罗兰说:人生就像一条抛物线,幸运的顶点,往往也是厄运的开端。那天江老师看了她的大师课,叹息说她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她还有多少上升的空间呢?
有时候,最好的捷径也是最坏的路。
原来这一切都有因果。怪不得她会那么激烈地反驳天才有什么值得自豪的,上天给了你一点,必会从你这儿拿走十点。也许她是上天亲生的,上天赠予时毫不吝啬,但索取时也毫不手软。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过,如果十五年前她没有遇到那位少年,没有接触到音乐,如今也就不用受这番痛苦的折磨了。
嗝声止住了,抽泣声也止住了。琥珀允许自己又多靠了一分钟,这才慢慢地离开了盛骅的胸膛。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鼻红眼肿,史上最丑,但她还是抬起沉重的眼皮,勇敢地看向盛骅。
盛骅拎了拎前襟,上面沾着的不明物让他的脸色很难看。他本就鲜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脸色难看反而让琥珀觉得自在。
“现在,你向后转,里面有个洗漱间,你好好地把你的猫脸洗洗干净,头发梳梳好,我去换件衣服。”说完,他一头冲进了自己的小卧室,“啪”地关上了门。
琥珀愣了愣,记起他的话,向右转。洗漱间好小,也很简洁,连个镜子都没有。她只得多洗了几遍脸,出来时对着窗玻璃整理了下头发。纱布还落在地板上,她捡起来。卧室的门开了,琥珀转过头去。盛骅的衣衫颜色和款式差别都不大,新换的这件只是胸前没有不明物,看着和刚才那件很相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站在那儿别动。”盛骅像是怕她再扑上来,用命令的口吻道,“那块纱布你先裹上,在我没有考虑清楚前就保持现状。”
他要和她一起作假?琥珀没有劫后余生的窃喜,反而感到很失望,他也帮不了她吗?但盛骅的下一句话又让她为之一震。
“虽然我不是医生,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因为我不会让一个精神病患者离我这么近,还把脏兮兮的东西沾在我的衣服上。”
这个因果关系完全不成立,可是她就是坚信他是对的,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她不会被关进那个围着高高围墙的地方,不会被人追赶、电击,不会把衣服撕得不能裹体,她是正常的……她的嘴唇又开始颤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涌满了眼眶。
“你这泪腺也太发达了。”
这句话不耐烦至极,琥珀听着却悦耳无比。她弯起嘴角,想笑一笑,泪却“扑簌簌”地落得更快了。
盛骅无奈地一挥手:“算了,哭吧,哭够了,明天就可以笑着生活。”顿了顿,继续说道,“演出恐惧症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演奏家们多多少少都有点,甚至不少大师的症状还不轻,他们自有一套让自己克服的办法。但像你这样严重到琴都没办法拉的,在我见过的听过的演奏家里,是唯一的一例。你的手没问题,琴技没问题,对音乐的诠释也没问题,看来只能是心理问题。就像突然在通往音乐的大道上加了扇门,现在这扇门锁起来了。只要是锁,必然有钥匙。钥匙在哪儿,在你手里,但你忘了把它放在哪儿了,这个不要担心,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
“那、那要担心什么?”在她眼里像山一样沉重像天一样无边的事,到了他那儿,怎么就成了轻飘飘的一朵云呢?
盛骅的神情变得很严峻:“女神,我很郑重地告诉你,你的演奏生涯已经进入瓶颈期。在你正式出道以来的这十年,应该不是第一次经历密集的演出,为什么只有那一次感到疲惫?答案是你的上帝给你的才华快被你挥霍空了。你的演奏没有新意,你已无法超越昨天的自己。这十年,你是不是一直拼命地攻克各种派别的曲目,不是练琴,就是演奏,心无旁骛、目不斜视,专一得就像你一生只爱一个人?”
这个比喻怪怪的,可是也算异曲同工:“不对吗?”
“态度是正确的,但你疏忽了一件事。音乐虽然光芒万丈,但依然照不亮所有的黑暗。再浪漫美好的爱情也需要经营呵护,而不是一味地索取、享受。你显然也意识到了。现在的你,要紧的不是重新出发,而是停下脚步,用崭新的目光,从别的视角去打量音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比如?”琥珀瞪大泪汪汪的双眼。
“你有真心把我当你的导师,崇拜我,信任我吗?”
琥珀半张着嘴巴,怔住了。许久,才结结巴巴道:“当、当然。”
“听着不是很真心,不过,我就相信了吧!从今晚起,你就好好地按我的指导去做,不允许阳奉阴违、口是心非。”
“我还能演奏,是不是?”琥珀抑制住心中的激荡,小心翼翼地问道。
“演奏只是音乐的一部分,你喜欢音乐,就应该喜欢它的全部,而不只是一部分。难道你迷恋的只是舞台璀璨的灯光和台下观众的掌声?”盛骅的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琥珀不理会他的讥讽,低头用纱布把右手裹好,再用纱布把湿润的眼角拭净,低声道:“我是迷恋舞台,因为舞台够高,灯光够亮,可以让很多人都看到我。”这样,小哥哥也能看到吧。她找不着他,就让他来发现她。她不指望盛骅能够理解这些,所以选择不说出来。
盛骅却很聪明,一眼就看穿了她心里的起伏,冷冷地勾起嘴角,哼了声:“别做这无用功了。即使他现在站在你面前,也是相逢不相识,你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
“你怎知我和小时候不一样?”琥珀追问道。
盛骅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女大十八变,不知道吗?”
琥珀刚对他涌现的好感瞬间消了一大半。她本来就信心不足,再被他一打击,立刻就摇摇欲坠了:“再怎么变,我也还是我,他只要视力还好,就一定能认出来。”她强词夺理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开心就好。”盛骅扶了扶眼镜,背过身,走到钢琴边,把琴盖上的那摞德文资料装进了一个纸袋里。
他放弃和她理论了?琥珀不太擅长处理这种状况,接下来,她是应该告辞还是继续留在这儿……啊,她来是想安慰他来着,怎么把话题歪成这样了?“这是?”她走过去,指了指纸袋。
“老师在德国那边的病案。”
琥珀突然觉得盛骅的情绪很低沉,她脱口问道:“情况不太好吗?”
盛骅重重地闭上眼睛,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应该说非常不好,免疫系统几乎呈罢工状态。这听着不像是什么恶症,可是却比恶症可怕一百倍。一次流感都有可能夺去老师的生命,因为他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几年前,他陪老师去医院,医生对他说老师的免疫功能下降,要多运动,心情要开朗。这才几年,情况竟然坏到这种地步。所以老师才会突然老成这样,才会毅然决定复出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再不做,就没机会做了。
“看医生怎么定论。”即使事实放在面前,盛骅还是不愿去相信,医学上也不是没有奇迹发生过,“我要出门去医院,你……”
琥珀一把抢过纸袋,语气很坚决:“我和你一起去。”大有“你不同意,我就不给你”的果敢。
盛骅短促地一笑,抬手摸了下她的头:“你呀……”那语气隐隐有种拿她没有办法的宽容,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暖心。
从华音去医院,和去大剧院是一个方向。琥珀看着一辆接一辆的车越过白色绝影,拐向大剧院。看时间,应该都是去听音乐会的。琥珀的左手握成拳,又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伸开,她突然伸过去,将自己的手覆上盛骅握着方向盘的右手。
盛骅讶异地侧过脸,她正襟危坐,直视着前方,好像那只手不是她的,只有那微微战栗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情绪。好像过了一秒,或者是五秒,盛骅移开目光,继续开车,任由她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了医院,下了车,盛骅对琥珀说:“你不用担心许维哲的肖邦,他更改了曲目,今晚演奏的曲子是他应该很擅长的‘拉三’。”
“我没有担心。”正如许维哲从不干涉她的演出,许维哲的发展她也向来尊重,绝不指手画脚。音乐会前换演奏家或是更改曲目,都是常有的事,所以很多节目单上都会在最后加一句“以现场演出为准”,就是防止发生意外。但琥珀还是有点诧异,肖邦专题音乐会上来一曲“拉三”?梅耶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盛骅说得没错,这个决定对许维哲非常有益,不知道是不是凯尔说服了梅耶?
“那我们上去吧。”盛骅也无意多谈这件事。他抬起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楼,腿像有千斤重似的,怎么也迈不动。还是胆怯啊!
“如果你想要一个拥抱,或者借肩膀靠一靠,我……我都可以的。”琥珀想做出豪迈状,但涨红的脸出卖了她。
盛骅一哂:“不用那么夸张。”他牵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这样就好。”
“拉三”,全称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拉赫玛尼诺夫非常高大,特别是他的双手异于常人,左手能轻易按到跨十二度的琴键。因此,他创作的曲子由自己演奏轻而易举,对别的演奏家来说则像挑战极限。“拉三”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作。有演奏家形容,演奏一次“拉三”,在体力上的付出就像“铲十吨煤”,可见其庞大与沉重。不仅是体力,这部作品还几乎穷尽了钢琴的一切表现力,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表现手法、所有的音乐情绪和所有的钢琴技巧。特别是第三乐章,是全曲的顶峰,弹奏需有力而精准,以极快的切分节奏向前推进,速度越来越快,情绪还要饱满而激昂。很多钢琴家都撑不下来,最后不得不潦草收场。曾经有位钢琴家因为演奏拉三而精神崩溃。“拉三”是世界上最难演奏的钢琴协奏曲之一,但就像珠峰一样,明知它危险无比,却还是会有很多登山者一批接一批地去征服。
琥珀误会凯尔了,他并不赞成许维哲更改曲目,从一开始,他就不同意许维哲接下这个替补。他清楚中国古典音乐市场有多广阔,作为一位中国演奏家,日后肯定要将重心向国内倾斜,所以第一次的演奏更要慎重。它必须是一次经过盛大宣传的个人音乐会,或者是一次让世界瞩目的大型演奏会,这样才能显示出许维哲在古典音乐界的地位和价值,而不是一通电话就定下来的一个替补。可是许维哲愿意,他的母亲周晖更是强烈坚持。
周晖的电话是在梅耶的电话之前打来的,她说:“维哲是国家培养出来的钢琴家,在祖国需要他的时候若是退却,让国人怎么看待他?日后他要怎么在祖国立足?”凯尔啼笑皆非,这只是一场商业音乐会,没有那么高的高度。周晖却说微末之中见大义,现在小事不愿意做,以后大事也没人会想到你。
相比周晖咄咄逼人的理由,许维哲的说法就实在多了。他说梅耶大师的名单上肯定有一长串的备选,他绝不是唯一的一个。可大师的第一通电话就打给了他,说明他被认为是最佳人选。这就足够了,梅耶大师的眼光可是很挑的!
“梅耶大师、维乐,再加上中国大剧院,即使我们以后做足准备回国发展,也很难有这样的阵容,这哪里有一点委屈我,分明是给我镀金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凯尔心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琥珀在华城。他叹了口气,给梅耶大师回了通电话,告知了他他们回国的时间。
凯尔好不容易突破机场乐迷的重围,把行李送到酒店,没有歇息片刻就赶到了大剧院。他必须要称赞下自家的钢琴家,非常有时间观念。他以为许维哲去见琥珀,怎么也要多待一会儿,没想到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到达。
周晖撑着伞,站在台阶上等着他们。她个头小巧,真不知是怎么生出许维哲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儿子的,可能这基因是遗传自父辈。许维哲弯下腰,抱了抱周晖:“妈妈,老家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都妥当了。”对比许维哲的欢喜,周晖显得有些温和不足,严肃过度。
“那我们一起进去吧!”许维哲的手臂揽住周晖的腰。
“等会儿,我有个建议说给你们听下。”周晖把两人带到一边的售票处跟前。这里现在很安静,无人打扰,“我希望维哲把肖邦的协奏曲改成‘拉三’。”
凯尔是个非常注意分寸的人,很会管理自己的情绪,但此刻,他却不由得提高了音量,断然道:“女士,我们在美国的演出很密集,钢琴家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快透支了,在这个时候弹奏‘拉三’不太合适。”
许维哲也是直皱眉:“妈妈,这是肖邦专题音乐会,演奏别的曲目不合适。”
周晖看着许维哲,说道:“我知道维哲很累,需要放松,需要休息,但是这一次的演奏对维哲以后在国内的发展意义重大,我们得考虑周详。别看现在国内这个乐团、那个乐团,你方唱罢我登场,走马灯似的来个没完,但真正喜欢古典音乐、懂得古典音乐的有多少呢?国内不比欧洲,古典音乐的基础还是很弱。很多人不过是附庸风雅,买票来听音乐会,彰显一下自己的品位。他们来剧场就为拍个自拍、发个朋友圈,仅此而已。对于他们来讲,演出的曲目框架越大,技巧越难,就代表着自己的品位越高。这一阵,我看了不少国内的歌唱比赛类节目,大家都在拼命地飙高音,飙得越高观众越疯狂。他们选的曲目真的有那么好听吗?我看不见得。那些曲子一首也没上过排行榜,但观众认为能飙高音就是一种实力。这是个看实力的时代,我们维哲现在可是国际著名的钢琴家,如果不弹一首高难度高水准的曲子,很多人会觉得失望的。”
凯尔真想呵斥一声让周晖闭嘴,难道肖邦的曲子就难度不高水准很低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他板着脸,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晖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们选择演奏曲目时,都会选自己擅长的、喜欢的。维哲虽然也弹肖邦,但他不喜欢肖邦,你不是不清楚。你也说维哲很累,他这样的情况能够细腻地处理肖邦吗?如果我们选了‘拉三’,难度上去了,细节方面就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会是一场很成功的音乐会。”
不得不说,周晖这席话击中了凯尔的软肋,他无法反驳,但他仍然认为不妥当。
“妈妈,今天晚上的观众里会有很多专业人士,我觉得还是……”
周晖微微一笑,打断了他:“如果一开始就给你两个选择,一首肖邦,一首‘拉三’,你会如何选择?你否认不了,肯定是‘拉三’。既然可以为自己争取更好的,为什么还要选择对自己不利的呢?”
许维哲和凯尔对视一眼,吃惊道:“你和梅耶谈过了?”
“是的,我们已经沟通好了。”
“他同意了?”怎么可能,那个倔强的胖老头,很少听别人摆布。
“他很善解人意。”还有两个多小时演出就要开始了,这个时间点,要么取消音乐会,要么更改曲目,梅耶还有别的选择吗?
一股无名火腾地从凯尔心中升起,他忍了又忍才没发作。他对周晖正色道:“钢琴家的经纪人是我,和他有关的事务,我认为还是由我出面的好。”他很清楚周晖的算盘是怎么打的。梅耶怎么可能善解人意,他是迫不得已。这下好了,从此以后别说是再谈合作,只怕是许维哲直接被梅耶拉进了黑名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现在找梅耶去谈也可以。”周晖朝音乐厅的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过,维哲是我儿子,我总不会害自己的儿子,是不是?”
说什么笑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只会让梅耶更加厌恶。凯尔瞥了眼许维哲,许维哲一脸漠然,这大概不是周晖第一次自作主张。摊上这样的妈,他又能如何呢?
梅耶没有给许维哲冷脸,很大度地感谢许维哲的救场。许维哲的“抱歉”在嘴边一再徘徊,最后还是默默地咽了回去。他百分百地投入到排练中,耐心地和乐团磨合,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他能感觉到梅耶对他应该是满意的。
更改曲目是房楷和梅耶在开场前一起上台宣布的。真是应了周晖的话,观众在吃惊之后,立刻回以了潮水般的掌声。
到底年轻,许维哲的技巧熟练得让人无法挑剔,真是该有的都有了,对音符的处理也很好,该清脆的清脆,该沉重时沉重。第三乐章里那些肥大的和弦,闷骚的跨越,也都是不在话下。当然,错音是有的,音色的细节处理也有所欠缺,但是维乐的管弦部是世界上超一流的,完全替他掩饰了,可以忽略不计。
房楷站在二楼的一根立柱后面,从这个视角,可以将整个音乐厅纳入视线内。他承认许维哲的演奏很不错,但是江闽雨要是没出意外,他相信这场音乐会会成为一个经典。
他在第三乐章开始不久后准备离开,此刻观众都沉醉在演奏之中,他看到有人从贵宾席离开,显得有些突兀。他站住脚,那个位置是留给盛骅的。盛骅今晚自然来不了,于是,这个位置便给了许维哲的母亲。她猫着腰,尽量不去打扰别人看演奏,看上去脚步很急,是身体不适吗?房楷因江闽雨的事都有心里阴影了,他连忙下楼,看到周晖的衣摆在大门口一闪,上了辆大别克,大别克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他站立了一会儿,听说更改曲目是周晖和梅耶关起门来沟通的,好像很平和。在周晖走后,梅耶又独自待了很久。通知他时,梅耶的脸色是铁青的。
周晖看着不像身体不适,那是什么事重要到让她在儿子演奏时离席而去?还有一会儿许维哲的演奏就要结束了,房楷朝台上看了一眼,许维哲在猛烈地敲键,神情专注。房楷对周晖的行为很是不解,但他并不想要个答案。他缓步走进办公室,拉开办公桌中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u盘,里面装着江闽雨排练时的录像。他掂了掂u盘,改天约盛骅喝酒,把这个送给他,也算留个念想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许维哲在国内的首场演出无疑是成功的。
乐评家对他不吝美言地夸赞,就连他的错音都被说成比一般人的对音更好听。虽然音色细节的处理离顶级高手还有一定的距离,但音色这东西很主观,并没有个具体的衡量标准,喜欢就行。甚至有人夸张地说:“以前,我喜欢巴赫,喜欢李斯特,喜欢贝多芬,现在听了许维哲的“拉三”后,觉得他们的音乐就是一杯白开水。”
演出结束,按照惯例,在后台举行了庆功酒会。有点门路的都想方设法地凑了过去。凯尔注意到梅耶待了一会儿便和助理离开了。听说梅耶是去医院,大概是去看江闽雨。他思索着许维哲是不是明天也要去看望下,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酒会才开始不久,他的手里就已经塞了好几张名片,有杂志约拍封面、有电视节目约做访谈、有商家约谈代言……这是凯尔想要的效应,现在有了,不知怎的,他的心里面却没那么喜悦。凯尔分析了一下,这一切应该归功于周晖的英明决策,许维哲要是坚持演奏肖邦,会这么成功吗?不知道。那么这是不是代表着,以后周晖可以在演出事务上继续表达她的“建议”呢?凯尔不是听不进建议的人,可是周晖的建议,他有种本能的排斥。
他朝一位自我介绍叫陶月的主持人笑了笑,接下她的名片,答应她后面电话联系。陶月娇笑道:“可不能忘了哦!”
凯尔点点头,目光在人群里巡视一圈,微微蹙起眉,周晖不在。这不太像她的作风,这种彰显个人存在感的重要时刻,她应该寸步不离许维哲的左右。他又找寻了一下许维哲的身影,许维哲正和身着修身鱼尾裙的虞亚站在一丛巨大的绿植后,虞亚说得手舞足蹈,许维哲含笑倾听着。凯尔从经过的侍者盘子里拿了杯酒,迈步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虞小姐。”凯尔举了下手中的杯子。
虞亚俏皮地一扬眉梢:“也没有太久吧,前一阵子,我们刚在巴黎见过。”
“是的,还要谢谢虞小姐为维哲引荐,才促使我们和现在这家经纪公司签约。”
虞亚故意斜睨了许维哲一眼:“在机场放我的鸽子,就是你们表达谢意的方式?为了组织乐迷们去接机,我可是出钱出力又出人。”
“啊,抱歉,我……”许维哲着急地欲解释,虞亚指着他,笑得杯子里的酒都快洒出来了,“瞧你急得那样,我逗你呢,我知道你是为了抓紧时间排练。其实签约那件事,你也不必谢我,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那是我爸的功劳,他很看好你呢!他的眼光果然准。我只是你的一个小粉丝,大钢琴家,小粉丝如果请你吃饭,赏光否?”
许维哲温和一笑:“我请你吧,地点你来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当真了呦?”
“嗯!”
虞亚眼珠转了转:“那就明天,咱们先去会所游泳,然后再吃饭!”
许维哲看向凯尔,凯尔会意,说道:“可不可以改个时间,我刚答应了一位主持人明天的晚餐邀约。”
“是陶月吗?”虞亚的脸上立刻罩上了一层寒霜,“我看到她和你说话了。”
凯尔语塞,支吾道:“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虞亚愤愤地对许维哲说道:“不要上她的节目,她就是个狐狸精,动不动就和嘉宾传绯闻,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许维哲被她那害怕玩具被人抢走的孩子气给逗乐了:“她不敢怎么样我的,我身边有凯尔!”
“你根本不知她有多厚颜无耻,防不胜防的。你想上访谈,我帮你约别的主持人,我认识……搞什么鬼,那个败类不会在跟踪我吧?”虞亚厌恶地一撇嘴,倏地背过身去。
许维哲顺着她刚才看的方向看过去,一位身着礼服的年轻男子正看向这边,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有些不善。
“是认识的人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变成灰我都认识。别看他,不然他以为我真想和他联姻呢!”虞亚不胜其烦道。
许维哲不记得是在哪次演出时注意到虞亚的,这一注意,就发现每次演出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她总是坐视野最好的位置。当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管是不是在看她,她都会扬起脸,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是那种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女生,父母溺爱,任由她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她会送他鲜花,送他名贵的小礼物,会把杂志上、报纸上、网络上和他有关的报道都收集起来,做成册子收藏着。只要有机会,就总要和他合个影。她还会替他打抱不平,说他上一个唱片公司对他不公,给他的演出机会太少,都没给他出过什么专辑。她说他应该值得更好的对待,要不换家公司算了!他觉得她很天真,公司哪是说换就能换的。直到他接到法国那家著名的经纪公司打来的电话,他才意识到她家里不仅仅是有钱。很快,凯尔和法国那边进行了接洽。签约那天,经纪公司把巴黎知名的演奏家都请过来捧场,她也亲自到场,拉着他到处找人寒暄,好像比他还开心。
这样的女孩应该没什么烦心事的,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联姻?”许维哲感觉自己在看一出豪门狗血剧。
“这不是我们两家在商界势均力敌嘛,不知哪个吃饱饭撑着没事干,跑过来说媒拉纤,说什么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我爸没吱声,他家倒动了心。我也是无语了,就这么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即使把他包装得花团锦簇,系上漂亮的蝴蝶结,我也不带正眼看一下的。你知道他在哪儿读大学?华音!他可不是考进去的,是用钱送进去的。可惜就算请了盛骅来指导,驴也成不了马。他现在是越发地烂泥扶不上墙了,跑去给一个在酒吧演出的弦乐三重奏做经纪人。还敢夸口说这支乐队会是国内第一支职业弦乐重奏乐队,配置很高,音乐指导分别是盛骅和琥珀……”
虞亚突然打住,可是许维哲已经听到了:“这个琥珀是正在华音进修的小提琴家琥珀吗?”
虞亚闷声闷气道:“除了她还有谁叫这个名字?”琥珀,琥珀,不过是只被树脂包裹的虫子,他还真是稀罕。
“她真是乐队的指导?”
“应该是吧!听人说,他们演出时,她也在的。”
“乐队一般是什么时候演出?”
“又不是什么有名的乐队,我哪知道。我看到一个朋友了,过去打声招呼。”虞亚把杯中的酒朝绿植一泼,杯子往身后的桌子重重一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再联系!”
就这样,没有下文?果然,请她吃饭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虞亚幽怨地噘着嘴,郁闷地走了。她不忘朝后偷偷看了一眼,裘逸已经不在了。哼,算他识趣!
又打发了两拨上前打招呼的人,凯尔轻声问许维哲:“你明晚是有什么安排吗?”
“哦,我约了琥珀一起吃晚餐。”许维哲端起酒杯,浅抿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咽下。
确认过眼神,裘逸断定自己和虞亚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她就是个花痴,瞧她朝许维哲笑得不识东南西北的样儿,还穿那么露的裙子,可惜身材又扁又平,再露也没什么料。别以为他不知道她脑子里的弯弯曲曲,他爸是说过“虞亚那丫头和我们裘逸般配”,可这只是上一句,下一句是,“如果把整个虞氏集团给她做陪嫁,我们裘家可以考虑把她作为媳妇人选之一”。这明显就是个戏谑之语,她断章取义不说,还一见他,就装得像朵纯洁的小白花似的。谁不知她这两年打着留学的幌子,满世界地追着许维哲跑?说自己是许维哲的第一铁粉,呸!分明就是没有下限的“私生饭”。许维哲又不是那些流量小明星,人家是钢琴家,才不在乎粉不粉的。估计她也是没辙了,让她那“二十四孝”的爹出面,帮许维哲签了新公司,这才能和许维哲说上几句话,真是够可怜的!
裘逸今晚本不打算来看演出的,他当初订票是冲着江闽雨。可他父亲说这样不对,在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不能让个人喜好左右了判断力,要保持冷静、理智、客观。
——“你以后准备进军音乐市场,许维哲在国内影响力这么大,你迟早要和他打交道的。”
于是,他来了。看完演出,他想着在庆功会上和许维哲打个招呼,一眼就看到了虞亚。真是倒胃口,他待了不过五分钟,立刻就走了。
她还当他是瘟神似的,呵呵,可笑。他和她可不一样。他和盛骅相处得多自然、多和谐,还有琥珀小姐,人家多平易近人,他们哪个不比许维哲名气大,还有,他的红杉林乐队以后会红遍整个中国,不,是整个亚洲,是全世界!想到红杉林乐队,裘逸内心的经纪人之火熊熊燃烧,他掏出手机,给队员们发了条群消息:上周的成功已经属于过去,这周,我们要再续辉煌。有没有信心,伙伴们?
群里静悄悄的,消息如同被浓重的夜色吞噬了,一点涟漪都没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不知几点,裘逸都睡了一大觉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下,他迷迷糊糊地点开,是琥珀:晚安!还是英文的。他看了下时间,凌晨三点。上天,她不会还没睡吧?
琥珀一点睡意也没有。
不知道盛骅是不是知道她在注视着他,白色绝影在驶出琴园旁边的大道时,尾灯闪了两下。
这个时间的夜色充满了深沉的、宗教般的气息,让人的心特别的宁静柔软。夜风让人感觉很舒服,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璀璨一如往昔。琥珀想起沙楠有天给她看的一个小品,有个憨厚老实的男人仰天长叹:此情此景,我好想吟诗一首。沙楠笑得前俯后仰,她却怎么也无法理解那个笑点。不过,此刻倒有点同感,此情此景,真想纵情地拉一曲。什么样的曲子呢?旋律必须悠扬华美,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可以。这首写在衬衫上的被称为“奥地利第二国歌”的圆舞曲,轻松、明快,很有春天的气息,听了让人忍不住想翩翩起舞。
琥珀不想起舞,舞步太花哨,她只想这样一个人待着。她举起左手,掌心依稀还留着盛骅的体温。他们牵手走进医院大楼,只在和主治医生说话时才松开了一会儿。在icu外面,他们又紧紧地牵着手。
主治医生不懂德文,盛骅为他翻译了下。医生听完,说了句:“尽人事,听天命吧!”
又有个病人被送进了icu,来了很多家人和朋友,一个个在外面哭天抹泪的。盛骅把她带到电梯外面的玻璃幕墙前,两个人就牵着手站在那儿看着外面的灯火,耳边都是无助的哭声。她说:“我们走吧。”盛骅点头,身子却不动。他们又站了一会,这才坐电梯去了停车场。
上了车,她很想说点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她知道他很难过,为自己不能为江闽雨做点什么。他发动引擎,先开口道:“我们去喝点暖和的东西吧!”
他们去了一家甜品店,里面供应各种热饮和现榨的果汁。她点了一杯玉米汁,他也一样。他们坐的是角落挨着墙的桌子,两人不是面对面坐,而是并排坐着。玉米汁很烫,很稠,搅拌了很久才能喝。
他问她:“你有举行过小提琴无伴奏音乐会吗?”
小提琴不是钢琴、管风琴那样的全能乐器,独奏时,通常需要其他乐器伴奏,在旋律、和声、结构上提供帮助,才能突出小提琴长于抒情、富于歌唱性的特性。无伴奏音乐会不是没人举行过,不过,那需要突破界限,超越巅峰,一把琴要拉出几把琴的声音。她感觉到脉搏“突突”地加速,这是一种兴奋的表现。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摇摇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现在的情况自己都应付不了,更不要谈和人合作、培养默契。你考虑尝试下无伴奏演奏,你的技巧没有问题,如果不去顾及别人,心理上的压力就会减轻,人自然就会放松。”盛骅托起她的右手,“当你演奏时,错音漏音,自己可以适时调整,就不会造成伴奏或乐团不在同一个频率的混乱。”
“可是我……”她现在连练琴都没有办法,哪里还敢奢望什么无伴奏音乐会。
“不要着急,只是让你尝试着往这个方向努力,而不是现在就去执行。无伴奏的作品并不多,作品需要类似管风琴一般效果的和弦,复调性较强,你深谙小提琴技巧的极限,可以尝试把一些曲目改编成无伴奏。”
“我改编?”琥珀指着自己问道。
“对,是你。当你学会编曲、作曲,你就抓住作品的灵魂,可以随意穿越时空,主宰星辰大海。”
琥珀笑了,自嘲道:“我还成上帝了呢!”她总是尽力去诠释作品,从没想过作曲、编曲。是啊,如果自己会作曲、编曲,就不仅仅是诠释作品,而是让作品在自己手中升华了。霍洛维茨大师的每一场演奏,都很少按原谱弹奏,他向来喜欢即兴发挥,没人说他弹错,因为他赋予了作品新的意义。
“这……这是导师布置的作业吗?”
盛骅挑了挑眉:“如果我说是呢?”
“我会认真去完成的。”他是傍晚才得知她拉不了琴,到现在不过几小时,他们还一起去看了江闽雨,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给她找到方向。那他是不是早就察觉到她进入了瓶颈期?让她选修徐教授的中国音乐史,让她在红杉林做音乐指导,让她听的那些音乐会……都是他在潜移默化地引导她突破瓶颈期。嘴上讲得那么难听、气人,其实一直在关注着她、关心着她啊!这个发现让琥珀的心情一下飞扬起来,“盛骅!”
“叫教授!”刚刚还承认他是导师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谢谢!”
她仰着脸,朝他笑着,精致的五官犹如玉雕一般,盛骅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和她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有着说不出来的熟悉。
“傻啦!”盛骅抢先起身,不知是说她,还是说自己。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在甜品店竟然已经待了一个多小时。外教楼下,盛骅没有和她一起下车。
“你现在还要回家?”她不解地问道。
盛骅没好气道:“有什么办法呢,公寓里就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现在穿在我身上,难道要我明天继续穿着这身去上课?”
琥珀一本正经地凑上前:“看着很干净啊!”
“你个罪魁祸首,还真敢讲,快上楼去!”盛骅催促道。
他肯定是等到她公寓的灯亮之后才离开的,不然她来不及看到白色绝影。不知道他家离华音远不远,家里还有什么人?
三点了,没有睡意也得去床上躺着。她还没和他说晚安呢,可是特地发条信息会不会太……琥珀想起红杉林的队友群,就在那里和他说一声吧,他应该可以看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晚安,盛骅!
“教授,你好认真啊!”沙楠把大半个包子一口塞进嘴里,油腻腻的手伸向琥珀手里的书。
琥珀慢悠悠地抬起眼,他的手停在半空中,鼓着脸颊朝她“嘿嘿”地笑。
包子是阿亦买的,据说是大领导曾经吃过的网红包,皮薄馅多,每天限量供应,能不能买到全看人品。阿亦今天人品爆发,共买了两笼,在路上遇到沙楠,全被他劫了过来。沙楠自己吃了一笼,还有一笼,季颖中和秦笠分了。琥珀到的时候,沙楠在吃最后一个。
阿亦愧疚地对琥珀说:“不好意思,是我买少了。”
“没关系,我吃过早餐了。”琥珀打量着有一点羞涩的阿亦,心想,沙楠那个话痨,肯定和她说过我的事,那么她一定知道我在巴黎音乐学院执教过,她却没向我问过阿峦的事,大概阿峦没向家里提过我吧!不提也好,不然现在该说什么呢?“我很遗憾”这四个字,实在轻得没有一点分量。
阿亦扭过头和秦笠说话,虽然沙楠攻势很明显,但她还不好意思在人家面前和沙楠表现得太亲昵。
“昨晚维乐音乐会的乐评看了吗?”
季颖中拿纸巾擦拭着手指:“不看也罢,看了心痒得不行。今天网上应该有视频出来,我从早上就在刷网了。”
阿亦温婉地一笑:“我也在等。人家说维乐的长笛部分听得让人飘飘欲仙。许维哲的‘拉三’也出众,很有风范。”阿亦目光朝琥珀瞟了下,她后面这句是说给琥珀听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正翻着手里的书,书名叫《致敬经典,勇于超越》,作者是一位荷兰音乐家,他多次来中国访问演出,一直致力于将古典音乐与现代流行音乐结合起来,并让中国元素融入到西方音乐中。她早晨开门时,书就摆在门口。
才看了几页,她就惊住了,原来有这么多音乐家对中国元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阿亦没有等到琥珀的回应,羞窘地红了脸。沙楠心疼,这才出手想抢琥珀的书。
“琥珀,你昨晚去听音乐会了吗?”沙楠替阿亦问道。
“我没有票。”琥珀合上书。
“你和许维哲不是朋友吗?”昨天下午雨中的那一幕,华音的同学们至今还在回味无穷呢!
“他是替补出场,大剧院已经没有赠票了。”即使有,她也不会去。捧场的人多,不差她一个。至于评论,还是算了吧!
“那你昨晚干吗了?”阿亦说完,脸更红了。她以为雨中的浪漫曲会变奏成午夜圆舞曲。
“听音乐,看书。”她不想和他们分享自己和盛骅在一起的事。
“教授,你还是法国人呢,夜生活也太无趣了。改天我教你一个好玩的,在现实生活中可以玩,在手机上也可以玩,它就是:斗地主。”沙楠扯了一张纸巾,又是擦嘴,又是擦手,然后揉成团对着角落里的垃圾桶扔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斗殴游戏吗?”琥珀完全从字面上理解道。
几个人听了都不由得笑起来。沙楠是把嘴巴咧得大大地笑,季颖中是弯着嘴角笑,秦笠则是边笑边摇头,阿亦是捂着嘴巴,笑得睫毛湿漉漉的。
“不是,是纸牌的一种玩法,两个人合起来对付一个人。”秦笠解释道。
琥珀还有点蒙:“这也太欺负人了。要是我们几个一起玩,谁做地主呢?”
沙楠和季颖中异口同声道:“裘……”两个人突然像被人点了穴一样,眼睛瞪着门外,嘴巴就那么半张着。
“继续啊,求什么啊?求人还是求佛?”裘逸狞笑着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瞟了眼阿亦,冷冷地问道,“这位同学是不是跑错教室了?”
阿亦跳起来,抱着自己的包跑了出去。
沙楠瞬间“男友力”上身,朝裘逸吼道:“你有什么火朝我撒,和个女生较什么劲儿?”
裘逸指了指琴房:“闻闻这一屋子的肉包子味。这儿是琴房,不是食堂,也不是你们那个像狗窝一样的寝室。你们是拿薪水的职业乐队,大好的时光不练琴,却在讨论什么斗地主。还问我撒什么火,你们说我撒什么火?”
“你也就是钱狠。”沙楠狠狠地踢了下椅子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了,少说两句。”秦笠拉住急不可耐地想要迎战的沙楠,对裘逸抱歉道,“今天是我们做得不对,不会再有下次了。”他朝季颖中使了个眼色。季颖中跑过去,把所有窗户都打开。
裘逸看着几人,火气慢慢消了:“我是你们的经纪人,不是你们的敌人,不会刻意针对你们,我是替你们着急。盛教授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说他没时间过来,让我提醒你们好好练琴。你们想想,还有几天就要演出了,合奏的曲子,独奏的曲子,你们都准备了吗?”
“哎哟,这么严肃,是在开会吗?那我等会儿再来。”书记背着手从外面探头朝里看了看。
裘逸忙说道:“没有,书记你有事啊?”
书记走进来:“我找你们盛教授呢,他一下课就找不着人了,我还以为来你们这儿了。”
“我打电话问问他在哪儿。”裘逸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书记拦住:“他这几天事多,别打扰他,等我遇着他再说。”书记朝琥珀招招手,“来,我们出去说会儿话。你们继续开会。”
这一层几乎都是琴房,上午大家都去上理论课了,显得有些清静。书记在前面走,琥珀在后面跟着。走到尽头,书记趴在栏杆上看着天,叹道:“我发现和琥珀小姐在一起,总能看到特别的云。”
今天的天空,一半湛蓝耀眼,一半是厚厚的纯白色云层,像被子一样遮去了一半的天空,这样的云就叫被子云。大概是前一阵子雨下得太多,空气湿润,又恰逢高空气温偏低才形成的。
“一半是海洋,一半是山峦,像不像?”书记扭过头问琥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小心翼翼地看着书记:“书记你不会又有事要我做吧?”
书记大笑:“看来你已经摸准我的套路了,我这也是跟你们学的,你们音乐会一上来是序曲,我这是序言。”
“下一首是协奏曲还是交响曲?”琥珀揶揄道。
“我想应该是协奏曲。”书记眼中闪过一丝苦恼,“现在各大高校提倡学国学,咱们华音虽然是音乐类院校,但也不能落后。精通国学的老师咱们有,就算没有,咱们也可以去外面请。可是咱们的国学课要有华音的特色,最好能把国学和古典音乐融合起来。我先去找了徐教授,徐教授说,这是节超大的课,他连小课都上不好,何谈大课?他向我推荐了宋教授和盛教授。宋教授说,国学是中国特有的传统文化,古典音乐是西方的,这要扯一块,就是乱弹琴。我真不想麻烦盛教授,可是……现在只有他了。江闽雨现在还在医院,他手里又有课,下个月还要去日本做评委。国学很严肃,讲之前,得做大量的准备工作……我真没办法向他开这个口,但不开也得开,我估计我这开到一半,他就直接拒了。”书记为难得眉头都拧成了“川”字。
琥珀表示非常理解,可是她能帮上什么忙呢?国学她可是一点都不懂。
“你俩关系好,如果开口的人是你,他肯定会同意。”
“我俩关系好?”上帝,谁给了书记这错觉?
“不好吗?”
“书记,你是他的上司。”她和他不过是学生和导师的关系,再加一条,楼上楼下的邻居,和书记不能比。
书记咂咂嘴,很有自知之明地道:“我这个上司啊,很多时候,都是被他直接无视的,所以我才想着托你去说说情。我总觉得他会给你个面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不是谦虚,她是真没这方面的自信。
“真的,你试试看。”
在书记期待的目光下,琥珀又一次举手投降。
红杉林那三人状态调整得很快,琥珀回到琴房时,他们已经练上了。裘大经纪人像个监工一样虎视眈眈地坐在一边,难为他们还能把一首《上帝赋予你快乐,先生们》拉得动听无比。这是他们准备的新曲子,还有一首是电影《加勒比海盗》的主题曲。
也许他们在很多方面还不够成熟,但他们的意识里已经有了作为一个职业乐队的自觉。这两首曲子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考虑了方方面面,很适合在酒吧演出,特别能带动气氛。他们只不过在练习前稍微放松一下,裘逸今天这火发得有点莫名其妙。
察觉到琥珀的注视,裘逸把椅子往她旁边拉了拉,侧过耳朵。
“他们很好,你不要紧张。”琥珀小声道。
裘逸低下头:“我知道,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恨不得一夜就让他们大红大紫,给盛教授长长脸。”
琥珀讶异道:“有谁说了什么吗?”
“那倒没有。盛教授因为江闽雨老师的事,心情很不好,我想我多做点,盛教授就能少操一点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的肩耷拉下去。裘逸都懂得体贴盛骅,她却还要给他加压,这怎么开口啊?她不免在心里把书记怨了又怨,看了看沙楠他们三个,把音量又往下压了几分:“我问你个事,在中国,如果请人帮忙,一般要怎么做?”
她还真问对人了,裘逸自幼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这方面很是精通:“通常是请吃饭或送礼,但吃饭的餐厅和礼物的轻重很有讲究。”
“怎么个讲究法?”
“如果这个忙很大,吃饭的地点档次就要高些,礼物也要贵重些。”
琥珀对华城的高档餐厅一概不知,她想起早晨许维哲发过来的短信,问裘逸:“巴蜀人家是个什么档次的餐厅?”
一直分心竖着耳朵偷听的沙楠忍不住插了句嘴:“这是华城很有名的火锅店。啊,教授,你要和人去吃火锅?你们的筷子在一个锅里夹来夹去,口水交融……那个人是谁?”
“……”
“火锅也是分种类的,那种一个大锅多人共用的是其中一种,但也有公用的漏勺和筷子,不是大家一起在汤里涮来涮去。还有一半白汤一半红汤的鸳鸯火锅,还有一人一个单锅的,就像西餐厅里的分餐制,也就是我们今天要吃的这一种,所以你讲的事根本不会发生。”许维哲打开车门,把手放在门框上,看着琥珀下车。
还好外面的路灯浅淡,不然琥珀满脸的窘促真不知往哪儿藏,都是沙楠那个坏人误导她,她决定以后再也不信他的话了。
许维哲今天穿得非常休闲,一件套头的细纱针织衫和一条米色棉质长裤,头发没做造型,可是他一进门,还是引来了很多的目光,有惊讶、有打量、有羡慕、有妒忌……以至于服务生愣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服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里有包间的,我们是去包间吃还是就在大厅吃?”许维哲含笑问琥珀。
这是一个红色的世界,琥珀看得目不暇接,红灯笼、挂着长长流苏的大红中国结、倒贴的大红福字、一串串的红辣椒,还有锅里翻滚着的红色汤汁,闻着还挺香。她本能地咽了口口水,说道:“就在这里吃。”她明白了,如果说烤串吃的是一种青涩的情感,那么火锅吃的就是一种热腾腾的气氛。在这里,不必顾及形象,人没有等级之分,任由美味诱惑。
服务生看看两人,周到地把他们领到一个稍微僻静的桌子旁。琥珀发现,虽然厅里那么多只锅在烧,但并不热,空气里也没有呛人的油烟味。许维哲小声告诉她:“这家店是正宗的川味火锅,川味十足是他家的一个特点,但最大的特点是无油烟。”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琥珀还发现了一个特点,这家店没人过来点餐,想吃什么自选。
许维哲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小竹篮,和琥珀向食材区走去。
“算上这次,我来华城不过五次。有两次是在华城转机,有两次是来参赛。夜班火车,算好时间,到达华城刚好天亮,找个小吃店吃早饭顺便洗漱下,然后就去参赛。有时是第一天初赛,第二天决赛,那就找个小宾馆住下。那种小宾馆大多在地下室,床单不是天天换的,我和妈妈就和衣靠在床上休息一下。我睡不着,房间有一半窗户露在地面,我就趴在那儿朝外面看。外面是一家火锅店,门面非常简陋,可是香气却飘得很远。我就闻着那香气,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许维哲说话的时候,始终面带一丝浅浅的笑意。那是绝对淡然的微笑,琥珀无法读出其中的情感,但她觉得这微笑深处应该潜藏着什么:“是不是觉得很辛苦?”
许维哲闭上眼睛,将回忆逐出脑海,他拿起一株山菌放进篮中:“谁不辛苦呢?现在好就行了。这家店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在网上看了很多评论,都说不错呢!”
确实是不错,食材种类多,而且非常新鲜,价格也不算太贵。两个人把篮子装得满满的回到桌边,服务生已经为两人端上锅底了。许维哲的是红汤,上面飘满了一层红辣椒,琥珀的是白汤。许维哲解释道:“这个辣很有劲儿,你没怎么吃过辣,我担心你吃不消。这次你先吃白汤,如果想尝一尝辣的,可以到我这个锅里涮一涮。”
许维哲还告诉琥珀,吃火锅吃的就是涮羊肉、涮牛肉,但一开始,最好先吃点土豆、红薯这种含淀粉比较多的东西垫垫,这样胃会舒服点。喝的,许维哲点了一杯扎啤,给琥珀点的是豆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眼馋地看着金黄色的扎啤,嘀咕道:“我都成年很久了。”
“可是吃火锅,配豆奶是最好的。你看人家都点了。”许维哲的眼睛朝隔壁桌瞟了下。琥珀跟着看过去,直直地撞上一道隔了几张桌子射过来的目光。可能对方没想到她会突然扭头,来不及收回目光,就这样四目相对。
这不是那个对秦笠说这一阵子要加紧排舞没时间见面的赵怜惜吗?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岁来岁,从穿着和手腕上不时露出的金表来看,很像花店老板讲的“年薪百万”。两人喝着茶闲聊,他们大概是先进来等人的,要的是张四人桌。那男人看向赵怜惜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只娇弱的天鹅,很怜爱,很怜惜。
赵怜惜迅速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又玩起了老把戏——假装不认识琥珀。
两只锅里的汤差不多一起沸腾了。许维哲拿过放着土豆的盘子,一人一半倒进锅里,一抬头,看见琥珀骤然变冷的神色,纳闷地眨了下眼睛:“怎么了?”
琥珀调整了一下心情,摇摇头,这么红红火火的氛围,不值得被那样一个人破坏。
许维哲的目光扫过琥珀的右手:“手不是好了吗,怎么还裹着纱布?”
“习惯了。”琥珀用左手熟练地夹起一筷子山菌放进汤中,“用一只手完全可以应付一切。”
“拉琴呢?”许维哲神态认真。
琥珀继续夹着山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之前合作的那款腕表公司,这次面对亚洲市场推出了一系列高档男表。他们想请一位男性钢琴家与你合作,在中国拍摄一个广告宣传片,怀特先生推荐了我。拍摄就在下个月,我会在华城一直待到拍摄完成。拍摄的内容是找个唯美浪漫的海边,你拉小提琴,我弹钢琴。”
琥珀的心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她是有点不谙世事,可是她不笨,甚至思维非常敏捷。她意识到怀特先生怕是不只向腕表公司推荐了许维哲,可能还向许维哲拜托了什么。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到了桌上,锅下面蓝莹莹的火光映着她苍白如雪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当盛骅戳破她的谎言时她感到如释重负,可是被许维哲点破,她却觉得无地自容。与许维哲在一起时,她会自如地展示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但也习惯了表现出强大的自信。以后她还能在他面前抬起头,轻松自在地和他相处吗?
“我……”她悻悻然,嗫嚅起来。
“广告的事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呢!不管你能不能拉琴,对于我来讲,你都是琥珀。”许维哲急忙说道。
这话一点都没有安慰到琥珀,反而让琥珀觉得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无情地扒掉了,她就那么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羞惭,惊恐,绝望。不能拉琴的琥珀什么也不是,连这个名都不配拥有,因为这本身就是为演奏小提琴而起的艺名。怀特先生明知道她的情况,为什么还要续签这个代言?是的,怀特先生会说,你需要保持一定的知名度,这对你以后复出有帮助。以后,以后,谁来告诉她,以后是哪一天?
可悲的骄傲让琥珀勉强挤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其实她的心里早已是潸然泪下。
“是不是很惊讶?”
“这是上天的妒忌。如果可以,我情愿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古典音乐界从来不缺钢琴家,却只有一个小提琴女神。”
许维哲的痛心是那么的真切,琥珀差一点流下泪来,但她还是咬牙忍住。她不是个刚强的勇士,可她还是想让许维哲以平常心对待她,不要特别的同情,也不要特别的怜悯。她把桌上的筷子拿起来,搅拌着汤里的山菌,故作不以为然道:“妒忌吗?我以为是上天的告诫,告诫我人生的路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么宽敞、平坦,所以我决定调整步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个调整法?”许维哲给琥珀倒上豆奶,抬了下眉。
“我还没想好。”
“希望不要太快,我们现在的距离已经够远了,不然我真得去给自己买对风火轮了。”
琥珀黯然。许维哲是冉冉上升的新星,而她却正以自由落体的姿态从太空落向地球,有自身的速度,还有加速度,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不可能缩短的。不想被失落的情绪笼罩,琥珀打起精神,端起杯子:“敬你,为了昨晚精彩的演出。”
许维哲无力地一笑:“我们不谈昨晚的演出,好吗?”
琥珀很意外,但她还是尊重了许维哲。
汤又一次沸腾,许维哲帮她把菜捞上来放进盘子里,然后把切得超薄的肉片放进汤里一涮:“这样一烫,几乎就熟了。”
琥珀点点头,发觉吃火锅还挺赶,一不留神,面前就堆满了食物,而锅里的又熟了。两人顾不上说话,专心地吃起来。
这时,从门外进来两人,让喧闹的大厅蓦地一静,然后有人惊呼道:“那是陶月吗?”
“没错,女的是陶月,男的是那个……那个新闻主播,叫什么来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女人说了个名字,很多人附和道:“对,就是那个男的,真人好像比电视里显老啊!”
“明星都这样,卸了妆就像换了个人。”
议论声太大,琥珀不禁好奇地看了一眼。她没注意进来的两人长什么样,只看到他们走向赵怜惜那桌。赵怜惜和那个“百万年薪”已经站了起来,四人热烈地打着招呼。陶月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下,随即定在琥珀这桌,她眨了眨眼睛,愣住,随后,和另外三人说了句什么,便走了过来。
“这么巧,许先生。”陶月笑盈盈道。
许维哲正为琥珀捞肉片呢,闻声扭过头:“晚上好,主持人。”许维哲在庆功会上没和陶月说过话,回到酒店后,凯尔筛选了名片,因为有意让他上陶月的节目,和他多说了几句,所以他对这位主持人稍有点印象。
“你也喜欢这家火锅店?”陶月很惊喜,许维哲竟然记得自己。
“慕名而来。”
“我倒是他们家的常客,和朋友小聚首选这里。”
“今天也是朋友聚会?”肉片都煮老了,许维哲无奈地放下漏勺。
“一个是我同事,另外两个是我俩共同的朋友。他们一个是芭蕾舞演员,一个是投资公司主管。今天是他们认识的第一百天,来这里庆祝。许先生的朋友是……”陶月把视线转向琥珀。刚才一看到许维哲,她只顾着惊喜,没注意琥珀,走近了,才看清琥珀的面容,她难以置信道,“请问是琥珀小姐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面无表情地瞪着她,许维哲摸摸鼻子:“她听不懂中文!”
陶月恍然大悟,像小迷妹一样掏出手机,用英语对琥珀说道:“琥珀小姐,我可以和你一起合个影吗?”
琥珀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不可以。”她说的是法语,许维哲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陶月虽然不懂法语,但她从琥珀的神色上读懂了意思,她没被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过,尴尬地站在那里,讪讪笑道:“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两位用餐了。”
许维哲微笑着目送她,转过头,把煮老的肉片放到另一边,招手让服务生给锅里加点汤。
“你喜欢她?”琥珀夹起一筷子金针菇,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你很生气?”许维哲不答反问。
琥珀忽地放下筷子,朝赵怜惜看了一眼,然后对着许维哲曲肘,握拳,举至头顶上方,使劲但幅度较小地摇动着手臂。
这是芭蕾舞里表示“生气、愤怒”的手语,许维哲的眉慢慢蹙紧了。他倒希望琥珀是为他对陶月的和颜悦色而生气,可显然不是,那她是为谁如此生气、愤怒?许维哲想起盛骅,想起红杉林,是他们中的一个吗?什么时候起她的朋友不再只有他了,别人也可以占去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啤酒滑进胃里,他感到血液也像冰过的啤酒,冒着丝丝的冷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认识一百天都要叫来朋友庆祝的关系会是一般的关系吗?可怜的秦笠还被蒙在鼓里,说起赵怜惜时依旧是一脸的幸福、骄傲。让琥珀生气、愤怒的不是这个,而是她根本无法把这一切告诉秦笠,因为秦笠深爱着赵怜惜,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赵怜惜也同样深爱着自己。赵怜惜和“百万年薪”现在只是朋友,不是恋人,那么赵怜惜没和秦笠分手,显然是想脚踩两只船,慢慢地观望。如果赵怜惜选择了“百万年薪”,别人会说她选择了生活;如果她选择了秦笠,别人会说她选择的是爱情。秦笠还是有希望的,所以她不能扼杀它。有时候,人情愿傻傻地受蒙骗,这样就能快乐地过下去。得知了真相有什么好,只会让自己痛苦、狼狈,走进死胡同。赵怜惜也清楚这些吧,所以即使被她撞见,也是一派光明磊落。
这样的爱情真是可笑、可耻又可恶。难怪有人说,认识的人多了,我就更喜欢狗了。狗虽然不会说话,但它能做到绝对的忠诚。
许维哲没有发觉,陶月也没有发觉,在距离大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上,一个刚坐下的男人打发了上前的服务生,看了会儿陶月,又看了会儿许维哲,拿起手机,拨了个号,低声道:“小姐,许维哲是和陶月在同一家餐厅吃饭,不过……”
“不过什么?”电话里的人厉声问道。
“不过两人坐的不是同一桌,像是碰巧遇上了。”男人有点不太确定。
沉默了一会儿,那人才回话:“和许维哲一起的人是谁?”
“是个小姑娘。”
“拍个小视频发过来。”
男子举起手机,远远地对着琥珀,点了下拍摄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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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骅去送机。登机手续已办好,行李已托运,团员们也已陆陆续续地结束了安检前往登机口,可梅耶还是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广播里开始播报他乘坐的航班开始登机的消息,他恍若未闻,挺着个大肚子,木然地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人群。
“大师?”盛骅只得出声,再不安检,就要来不及了。
梅耶慢悠悠地转过头,像看陌生人般看着盛骅。盛骅没有催促他,过了好一会儿,他“哦”了声,站起身来,向安检处走去。突然,他停下脚步,两条手臂激烈地在半空中挥了下,说道:“中国很好,我来的时候满心愉悦,可是现在,我是伤心地离开的。”然后,他用德语里最狠毒的话语诅咒了一通,“都是那个可恶的女人,把闽雨给毁了!”
梅耶并没有明说那个女人是谁,但盛骅一下就知道他说的是老师的前妻。这位女士给大家的印象好像真的不算好。
“大师见过她?”
梅耶无力地垂下手臂:“那次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后,我迷上指挥,跟着我的导师四处游历。当我和闽雨再见面时,他不仅结了婚,还已经离婚了好几年。他的变化很大,我根本没办法把他和我所认识的江闽雨联系起来。他的样子太让我痛心了。我听别人提起过那个女人,说她既娇小,又强悍——娇小的身材,强悍的控制欲!她嫁给闽雨,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他的名气。我并不是诬陷她,当时有一位和闽雨一块儿留学的男同学也在追求她,她对那位同学说,‘你和江闽雨都很好,但他成功了,你没有,所以我选择他’。不知她是不是故意让那位同学下不了台,好让他彻底死心,这句话是当着别人的面说的。闽雨大概不知这件事,不然他不会娶她的。”
“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盛骅不知怎么想到了柳向栋那张满月般的大脸。他在琴行见过柳向栋卖掉一架斯坦威的钢琴,柳向栋摸着琴,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当时老师在一边也是唏嘘不已:你那时不该放弃的,不然……柳向栋没有抬头,“嘿嘿”笑了两声,一个人一种活法,我现在这样不好吗?盛骅记得当时老师脸上的神色是惋惜的。
梅耶重重呼了口气:“我没注意过他。”
盛骅想自己可能是敏感过度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广播里第二次播报航班将要起飞的消息,盛骅抓紧时间说道:“大师,谢谢你给了老师这个机会。”如果老师现在在这儿,一定也会这样说的。
梅耶仰起头,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可以给江闽雨一次登台的机会,却无法决定命运的走向,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唯有祈祷。
飞机起飞了,今天是个大晴天,可以看到飞机在高空中慢慢地成了个黑点。盛骅摇上车窗,搁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响了。是山口的电话,他很激动地告诉盛骅,因为盛骅的稿子几乎没有错误,大大减少了他们的校对时间,《肖邦作品全集》可以提前出版。
“我们计划把上市时间放在你来日本做评委的那几天里,这样我们还可以搞个盛大的签售活动,大家对盛先生都很仰慕呢!”
做评委除了比赛的那几天抽不出时间,其他时间可以自行安排。盛骅沉吟了下便同意了。他提了个小要求,希望山口能帮他安排与谌言见个面,山口一口答应了。
江闽雨还在icu里,房楷派了两个人过去帮忙,两人排了班,上午、下午各去一趟,电话留给了护士,让护士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他们。盛骅一有时间就过去,不过过去了也只能在外面站一会儿,偶尔会被允许换上防菌服进去看一眼。有时碰上主治医生站在病床边轻轻叹气,像是情况很不乐观。盛骅不愿往深处想,可是心却控制不住地揪着。去得最勤的是柳向栋,并没要他陪夜,也没让他奔波,仅仅几天,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他说他自己是愁的。他一遍遍地和盛骅嘀咕,你老师到底伤在哪儿,他们和你说了没有?只是头,没别的?盛骅没有告诉他德国那边病案的事,只说医生还没确诊。柳向栋忧心忡忡,他们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咱们转院。
这话也就是自我安慰下,江闽雨现在遍身都插着管子,不要谈转院,怕是换个床位都可能夺去他的呼吸。
柳向栋又来了,一个人占了长椅的两个座,一只手上抓着张纸,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束鲜花,脚边还放了个果篮。
盛骅走到他面前,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被吓了一跳,捂了把脸才缓过神:“来啦!”他把手里的纸递给盛骅,“医院又下病危通知了。”
江闽雨送进来的那个晚上,已下过一次病危通知。盛骅接过,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一个小时前许维哲来看过他,这花和果篮都是他带来的。我陪他说了几句话,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琴弹得好,礼节也周到,温文尔雅,不骄不躁,可以算得上是德才兼备了。”
长辈不吝美言地夸奖后辈,往往是客套,或者是欣赏、鼓励,很少是这种迫不及待满溢出来的自豪口吻。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失态了,柳向栋摸摸光光的脑袋,憨笑道:“在西方古典音乐界,你江老师之后,也就是他了。他这不是咱们国家的骄傲嘛,我高兴。”说完,他看着盛骅没有太多表情的脸,打了个哈哈,“瞧我都老糊涂了,还有你,你也很不错。”
这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不过,盛骅根本不在乎,他就是感到有些诧异,柳向栋对许维哲的态度,像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柳向栋轻咳了两声:“盛骅你坐下,我和你说个事。”
盛骅在他身边落座:“什么事?”
柳向栋重重叹了口气:“虽然我很不想提,但不能不提,有些事咱们得提前准备准备了,像墓地啊,灵堂啊,这些都是要预订的……”
盛骅心中狠狠地一疼,咬牙打断他:“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吗?”
“你说呢?”柳向栋不太赞同地睨着他,“你年纪轻,没操办过这些事,根本不知道到时候有多少事要忙。你以为到最后过来鞠个躬就好了,是不?我告诉你……”
“柳叔,你琴行的事多,先去忙吧,老师这边有我。”盛骅失礼地起身离开,没看柳向栋那张“色彩斑斓”的脸。老师的病情他比柳向栋更清楚,他没想过像只鸵鸟一样将头钻进沙子回避现实。可是只要老师的心脏还在跳动,他就想给予他温暖的对待,想抱有明媚的希望,企盼着奇迹的发生。柳向栋也许是冷静的、周全的,于他来讲,却是有点冷漠了。什么都可以提前准备,唯独死亡不行。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会和老师好好道别,将他体面地送走。现在,虽然老师已经不能回应他了,但是人还在,这样就很好。
这是一个飘着薄雾的夜晚,路边的树长势迅猛,新冒出来的叶,已经层层叠叠、深深浅浅了。有些花,谢了后便等着下一年再芬芳,像玫瑰这样的,则是开完一拨又一拨。夜里,常常有学生潜进琴园来偷花,脚步放得很轻,但“咯咯”的笑声还是泄露了他们的行踪。路过的外教偶尔会故意吓他们一下,惊得他们猫着腰到处乱窜,所经之处,花叶瑟瑟作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色绝影已经开得够慢了,一道不知打哪儿蹿出来的身影,还是让盛骅猛力地踩下了刹车。是一个男生,手里握着几枝玫瑰。他可能不知道玫瑰是有刺的,被刺得龇牙咧嘴,连忙换了另一只手抓,慌乱中,落了枝玫瑰在地上,也顾不上捡,朝盛骅歉意地敬了个礼,便急急跑了。
地上的玫瑰在雪白的车灯下娇艳欲滴。盛骅觉得自己没办法就这么开过去,只得下车,把那枝玫瑰捡起来。
男生们偷花,通常是去向喜欢的女生献殷勤。其实买一束也不要几个钱,但是偷来的,带了几份冒险,好像那份爱更重,也许他们认为这很浪漫。盛骅没干过这样的蠢事。像他们这般大时,他的生活里早已鲜花堆簇。有一次在荷兰演出,一位乐迷送了一捧永远的奥古斯都。这是郁金香里最名贵的品种,很难培植,红白相间的火焰纹让全世界为之着迷。花被送进休息间,送的人怕他们不认识这种花,特地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番。他向来不喜欢花香,离得远远的。向晚也瞟了一眼,嫌弃道,真丑。送花的人瞠目结舌,问向晚,这么高贵的花小姐都嫌丑,什么样的花才能入小姐的眼呢?
向晚擦拭着琴弓,慢悠悠道:“我喜欢的人哪怕送根草,在我眼里也是极美的。”
向晚在汉诺威有过一段恋情,很短暂,还是在snow成立之前。那个男生是吹圆号的,讲话中气十足。盛骅对他的印象是,在餐厅里叉着一根油腻腻的香肠,边吃边喝啤酒,那神情无限地满足。盛骅没见向晚和他走在一起过,他那样子,送向晚一碟香肠倒有可能,花就算了吧,所以向晚分手分得很果断。后来,向晚身边除了盛骅,好像没再出现过别的男人。他们到处巡演,日程很紧,也没时间展开一段新恋情。演出结束,向晚懒懒地歪在沙发上,拿过一束花,一片片地摘了花瓣玩,花瓣随地扔着,盛骅出出进进,踩了一脚底的花瓣。
把车停好,盛骅看着方向盘前的那枝玫瑰,正思索着怎么处置,就瞧见夜色里琥珀晃晃悠悠走过来,胳膊里夹着本书,手里捧着盆植物。盆是简简单单的白瓷,那株植物看着像是“碧玉”,糙得很,浇点水就能活。琥珀捧着走了一路,右手又裹着纱布,姿势就不是很美,一只肩高,一只肩低,脖子像是歪的。走到白色绝影前,她勉勉强强站直了,认认真真端详了会儿,抬起头,朝楼上看了看。接着,她绕到驾驶座这边,贴着玻璃朝里看,冷不丁地对上盛骅的脸,她吓得头往后一仰,叫了起来。盛骅嘴角一弯,推开车门:“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想偷车?”
琥珀气愤道:“鬼鬼祟祟的人明明是你,坐在车里一声不吭。”
“我休息会儿碍着你什么事?难不成看到你,我就得灯火通明,敲锣打鼓地热烈欢迎?”
琥珀“哼”了一声:“你就是在狡辩,你就是故意的。”那盆碧玉她已经快捧不住了,吃力地把盆贴向胸口。盆里可能是刚浇了水,土是湿的,琥珀不仅沾了一纱布的泥,胸口也蹭上一大团。
盛骅看得直蹙眉头:“你打哪儿买的这么个宝贝疙瘩,不能放下说话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摇摇头:“不是买的,是礼物。”她在图书馆看书,许维哲打电话过来,让她到校门口。他说公寓是华音给她配的,不可能合她的心意,但是在里面养一盆喜欢的植物,可以观赏,可以做伴,就会给人一种归宿感。
盛骅的目光微微一凝,不动声色地问:“你养过植物吗?”
琥珀老老实实道:“养过,不过都是米娅在打理。”
“那就是你什么都不懂了!我告诉你,这种植物必须通风透光,要经常晒太阳,汲取露水,根本不能养在屋子里。”
琥珀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
“我有骗你的必要吗?”盛骅左右看了看,指着白色绝影后面的花坛,“把它搁那儿吧,你明早下来看,它肯定比现在精神。”
琥珀犹豫不决地眨着眼睛,最后无奈地把花盆放了过去,上楼的时候,她不住地回头,像是随时准备下去把它搬回来。
盛骅站在公寓门口,瞪视着她:“你要是实在想养植物,我屋里有盆兰草,你搬上去吧!”
盛骅的大方把琥珀惊住了,她小心地审视着他,直觉告诉她不能接受。不过……接受也可以,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礼,回得大大的,让他过意不去,然后她就可以趁机把书记托她帮忙的事说出来。想到这儿,她点点头:“好啊!”
她跟着盛骅进屋,兰草就放在钢琴旁。她记得父亲说过,兰草很娇贵,讲究得不行。这盆兰草被盛骅养得很好,都开花了,花盆瞧着也非常雅致、名贵。琥珀迟疑了下,很有自知之明地一咧嘴:“这兰草,我就先寄养在你这儿吧!但是,我会回礼的。你喜欢什么礼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要送我礼物?”盛骅挽衣袖的动作一停,抬起头,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琥珀竖起手指:“领带、袖扣、围巾、钱夹,你最喜欢哪个?”
盛骅的嘴角轻轻弯起:“看来你很有诚意。不过这些我都不稀罕,你实在要送,就给我拉首曲子吧!”
不知打哪儿钻进了一缕风,琥珀感觉刺骨的凉意顺着后背蹿上来,她的心脏冷得一抽搐:“你明明知道……你故意的……”她说不下去,她这般信任他,他却如此戏弄她。
盛骅脸色未变,眼神也未变,催促道:“去拿琴啊,哦,还有你那沾了泥巴的纱布和衣服都给我换了。”
他是不看她出丑不罢休是吧?好,她就如他的愿。琥珀一咬牙,赌气地拉开房门,“噔噔”地跑上楼,不一会儿,又“噔噔”地跑下来。
一进门,她呆立在门边。盛骅坐在钢琴前,正在弹奏的曲子是她上大师课时,被邀请上台的女生拉的那首《下雨的时候》。
他怎么会弹这种没有技术难度的曲子?连乐谱都不用,难道是他听过一次便记住了?琥珀细一听,曲子是那首曲子,可是又有点不同。《下雨的时候》表现的是一种悲惋凄美的无奈,让人情不自禁泪湿眼眶。盛骅的弹奏则多了一点缠绵悱恻,一点轻盈,甚至他模仿了肖邦那首《雨滴》里的指法,重复的触键有如跳跃的雨点,就像一对恋人在轻声细语。他们牵手对视时,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浪漫里带着一丝丝孤独,如梦幻般迷离、缥缈……
“过来啊!”盛骅抬起头,用眼神示意她坐在他身边。
琥珀放慢了呼吸,走过去,僵硬地坐下。盛骅踩动踏板时,腿与她的腿碰在一起,琥珀一下绷得笔直,她感到口干舌燥,手脚发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和我合奏吗?”盛骅扭过头,深邃的黑眸里柔光潋滟。如果不是对他有所了解,琥珀真的会以为他在用他的琴声、他的美色……诱惑她。
即使这样清醒,她还是失神了:“合、合奏?”
“是啊,小提琴钢琴合奏。”盛骅转过身去,琴声一变,他弹起了《爱的致意》,这是埃尔加特别为小提琴钢琴合奏而作的乐曲,是献给他的新婚妻子的。典型的小夜曲风格,小提琴在高音区奏出恰似情人缠绵的深情旋律,钢琴则吟唱如海洋高山般的幽婉相思。琥珀握着琴把的手满掌的汗水,她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她感到有一股汹涌的力量在她的体内奔腾,她无所适从,不知所措,只得无助地看向盛骅。
盛骅像是感应到了她的信号,又把头扭了过来,再次问道:“想吗?”
想,她很想和他合奏,可是……她的手臂软绵绵的,没有办法抬起来。
“不要着急,把一切都交给我,现在我们就是同一个人,我的手就是你的手。”盛骅把手从琴键上移开,拉着她站起,然后从身后圈过她的脖颈,托着她的左手将琴搁在锁骨上,再握着她的右手举起琴弓,放在琴弦上。她像木偶一样,任由他抓着手试拉了几个音。
盛骅夸赞道:“不愧是名琴,音色优美,琴码的弧度也刚刚好,无伴奏演奏完全没问题。”
右手拉琴可以由他握着手拉,可是左手拨琴怎么办?盛骅却像不知道其难度,只顾将掌心贴着她的手背,信心十足道:“相信我!”然后他像报幕员一样说道,“下一首,小提琴钢琴合奏《爱的致意》,作曲:爱德华·埃尔加,演奏者:琥珀、盛骅。”
琥珀有如被催眠般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盛骅掌心的温度。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温度隔着皮肤,像溪水“汩汩”地流向她的经脉,她软绵绵的手臂里被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终于可以抬起来了。她没有惧怕,也没有慌乱,因为她知道盛骅就在她身后,他说过把一切交给他。
《爱的致意》是永恒的经典,很多影视作品把它选作背景音乐。它被改编给各种乐器演奏,但最能表现这首曲子的还是小提琴和钢琴。美妙的音符,温婉动人的旋律,每个节奏都像沉浸在恋爱之中,是那么的甜蜜……音乐就是如此的迷人,每一次演奏,那些优美的乐句都能给人带来发自内心的惊喜。聆听是一种幸福,演奏是一种幸运,它会让灵魂变得有趣,让生活充满诗意、充满冒险,也充满爱的力量。世间怎会有这样动人的音乐呢?能轻易地拨动人的心弦,能洞察渊底,能让漂泊的船只在夜雾里不会迷失方向,能让江河回流,让冻土找到融化的力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悄悄地松开手臂,退后两步。
握弓、运弓、揉弦、把位、双手技巧、音准,一切都很好。她很久没有练习了,琴技却一点都没有降低,这大概就是天才与普通人的区别了。可是为什么就不能演出、不能练习呢?他辨别得出来,她没有对他说谎。只怕她心理上的问题比他所以为的还要严重。所谓的演出恐惧症,不过是进入了瓶颈期,又对自己要求过高而产生的暂时性心理障碍。想要突破瓶颈期,只要找回自信,自然就好了。可她的表现并不像演出恐惧症,更像是在恐惧拉琴会引发什么不好的事。她是为了避免恐惧的预感成真,才会自我暗示不要拉琴?可是在这里,在他面前,她不再惧怕了。盛骅摸摸下巴,是因为他和这个地方给了她安全感?
盛骅没有来得及想下去,琥珀的演奏已近尾声。钢琴弹奏完毕的声音是慢慢消失,小提琴却可以像人类歌唱那样,保持长音不会消失减弱,非常抒情,令人感动。
盛骅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琥珀睁开眼睛,转过身,发现盛骅站在离她两步之外。上帝,不会……她把眼睛瞪得溜圆,握着琴弓的手抖了一下。
“没错,是你在拉琴,我根本不会拉小提琴。你的手指比你的心要诚实很多。”
“这一点也不幽默。”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琥珀。”盛骅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你完全可以自信一点的。”
“怎么自信?”琥珀举起手臂,那股神奇的力量已经不见了,手臂又变得软绵绵的了,她的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哭腔。
“你没有发觉吗?你今天没有窒息,也没有出现幻觉。你是不是已很久没有做那个跳水的梦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是欸!
“当有一天,你信任别人像今天信任我一样,那么你就彻底走出来了。其实我并不比别人特殊,总之岁月温柔,一切都值得期待。”
一刹那的怔愕,琥珀突然感觉自己并不很期待那一天,大概是堕落惯了,就算一直保持这样,她也并不介意。
盛骅上前一步,执起琥珀的手,眉头轻微地皱起:“你的手可真够小的,看来不能让你学作曲了。学作曲,就必须学习钢琴,你这小短手撑死了跨个六度。还是多吸收点中国音乐的精髓吧,会对你以后的演奏有所帮助,也会增强你的曲目库。”
琥珀噘着嘴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回。和他比,她的手是小,但和别人比,其实还好!瞧他说的,好像她很差似的。
“我回去了。”她不想再待在这里衬托他的优越感。钢琴是有“乐器之王”的美誉,可小提琴也被称为“乐器之后”啊,“后”与“王”比,能弱到哪里去?
盛骅没察觉到她的心情,拂了拂手:“回吧。哦,你的礼物我收下了,你转告书记,这个周六上午,我会开一节国学与古典音乐相亲相爱的课,让他安排好地方。”
“你、你知道……”琥珀张大嘴巴,眼睛都直了。
“你的每件事我都知道。”裘逸每天早请示晚汇报成员的事,也把她包括进去了。他不只知道书记找了她,还知道她和人吃火锅去了。笨死了,书记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找别人,盯上的就是他。说得那么无奈,不过是博取她的同情。这不,她就颠颠地跑来了。书记在华音真是屈才,做什么思想工作,他完全可以上街摆个摊卜卦去。这不,他给他卜得多准啊!她在他这儿,畅通无阻。是不是要考虑下和她保持点距离,不然别人还真把她当成他的软肋了?
“你没问题吗?”琥珀心虚地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问题能推掉吗?”
“好像不能!”
“那你还假惺惺地问?”盛骅指了指兰草,“走的时候把这个搬走,我才不帮你养着呢!”
“我会养死的。”琥珀可不想背锅。
“死了再买一盆呗,多大个事。”盛骅轻描淡写。
琥珀翻了个白眼,先把琴送回公寓,再返回来搬兰草。
“你确定是这个周六吗?书记说要做很多的功课呢。”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书记说的那是你,我和你这个小洋鬼子不同,我是个中国人。”盛骅推着她出门,“快走吧,我累了一天了。”
“咣当”一声,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
琥珀气得直想把手里的兰草砸门上,想想,没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琥珀决定把兰草养在卧室里。一回身,看到桌子上的琴,她幽幽地吐出一口长气,多希望盛骅说的是真的呀!可惜她怎么想都觉着他是在安慰她。哪怕是安慰,她也很欢喜。她举起手看着,至少她今天再一次走进了音乐里,这是真真切切的。要不,下一次等盛骅闲下来,挑个时间,他们再试一试?
琥珀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轻快地走进洗手间,准备洗漱下也休息了。照着镜子,第一眼没发觉,第二眼才看到后面的马尾辫上插了个什么,她伸手拿下来。
呃,哪里来的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
仿佛是一夜之间,华城直接从暮春进入到盛夏。前两天早晚出门还要穿件薄风衣,这会儿,温度直接“3”字开头,穿短袖短裙都嫌热。对门的拉美帅哥一回屋就打赤膊,门开得大大的。琥珀上楼下楼,他都特地出来和琥珀说几句话,借机向琥珀展示自己优美的腹肌。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琥珀的视线从不在他身上多停一秒。
琴房里虽然有空调,但是练一回琴,沙楠他们也是满头的大汗。几人还算文雅,最多凑到空调前,掀起t恤吹冷风。裘逸送了很多冰过的矿泉水过来,一人一瓶,牛饮似的。
琥珀问他们:“现在还不到六月就这样了,七八月可怎么办?”她可是听姑姑说了,华城的七八月,出个门就像进了澡堂子。她不知澡堂子是什么,姑姑告诉她就是桑拿浴室。琥珀去过桑拿浴室,待了半小时就喘不过气来。
沙楠他们三个相互看看,是呀,七八月放暑假了,琴房估计要断电,为了便于管理,寝室也不给住。
裘大经纪人又开始散发土豪魅力了:“只要你们好好表现,到时我给你们租个高档公寓,二十四小时有冷气。”
季颖中看了眼琥珀,说道:“要租就租在华音附近,不然琥珀过去不方便。”
裘逸笑了:“那时候,琥珀小姐该回巴黎了。巴黎的夏天可比华城舒服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楠问道:“有多舒服?”
琥珀听不见裘逸之后说了些什么,她只听到,她要回巴黎了。是啊,怀特先生为她办的签证是半年。半年,六个月,都过去近一半了,怎么就这么快呢?她才勉强能和徐教授交流,红杉林才在华城之恋演出了一场,她才刚刚感受到中国古典音乐独特的魅力,盛骅还没帮她找到那把重启音乐之门的钥匙……就要说再见了?
裘逸拍了下手:“我们该去音乐厅了。”
盛骅好不容易应下开课的事,书记自然要好好把握,他直接把盛骅的授课地点安排在了音乐厅。音乐厅音响效果好,设备齐全,关键是可以容纳更多的人。下一节课还不知在哪朝哪夕呢,现在能上一次是一次。学校并没有大肆宣传,就只在几个食堂外贴了个告示。然而到了周六下午,不但音乐厅里座无虚席,而且过道上也站满了人。幸好音乐厅冷气开得足,沙楠激动地叹道:“真好,不然一定是一厅的汗臭味、人肉味。”
红杉林算是盛骅的亲兵,来得非常早,把视野最好的一排座全给占了。没错,是一排座,谁没几个至亲好友呢?沙楠身边坐的是阿亦,阿亦身边坐的是她的两个闺蜜。看阿亦不时含情脉脉地瞥向沙楠的眼神,想必是非常欢喜的。季颖中身边本来坐的是和他玩得不错的一个男生,作曲系的师姐一来,直接把人家揪了出去,自己坐下。秦笠看着季颖中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他拿出手机,偷拍了张照片发给赵怜惜,等了好久,手机始终静悄悄的。他暗暗叹了口气,一扭头,发觉琥珀正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时间快到了!”他指了指手机,硬挤出一丝笑意。
晚上要练舞,白天忙什么呢?真不知赵怜惜对秦笠是怎么说的,琥珀很想问一下,可话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唉,如果最终的结果注定是个伤害,那就让伤害来得晚点吧!
“一会儿谁上去给你们盛教授加水?”
秦笠眉毛斜扬,像是很奇怪:“加水?”
“嗯,我看他上课的时候,会带一大杯水,喝完了还让人给他加。”
“音乐厅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倒水的,我们专心听课就行。盛教授的音乐课讲得非常棒,不知道这国学课会怎样?”秦笠看向舞台,工作人员正在调试大屏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笠不说还好,一说琥珀也紧张了,好像待会儿讲课的人是她一样。
盛骅走上台,整个华音大概都知道他的习惯,他一站定,下面立刻安静了。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台下。绝对不是自恋,琥珀就觉着他是在人群里找她。于是,她悄悄地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盛骅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说道:“同学们都知道我是钢琴系的教授,让我来讲国学,真的是赶鸭子上架。但既然被赶到这儿了,我就踩着前人的肩膀,依着葫芦画几只瓢给你们看看,要求不要太高啊!”
在学生的笑声中,他朝工作人员示意了下,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首先出现的是琥珀再熟悉不过的香榭丽舍剧院,观众无不盛装出席,不少女士身着大红唐装,佩戴富有中国气息的丝巾饰物,表现出对华夏文明的喜爱,接着,画面转向舞台。舞台上,京剧青衣与西洋花腔同唱,管弦乐团与二胡琵琶共鸣,别具一格的表演,征服了剧院中近两千名的观众。演出结束,指挥率乐手十次返场谢幕,才让现场持续而有节奏的掌声得以平息。
“这是广城交响乐团在法国的演出,演出的作品是中国旅法作曲家陈其钢先生的作品《蝶恋花》,这部作品创造性地在交响乐、女高音中加入了京剧青衣、二胡、琵琶和古筝。法国的古典音乐乐迷是世界上最挑剔的,他们感慨:音乐是包罗万象的,它可以和一切艺术融合。法国人把《蝶恋花》翻译成一种蓝色的花,在我们中国,《蝶恋花》是一个词牌名。”盛骅摊开双臂,走到舞台的最前沿,“在西方,很多人一说起古典音乐,就会想起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肖邦这些大师,而在我们中国,说起传统文化,是不是立刻就会想到唐诗、宋词、元曲?”
华音的学生虽然是艺术生,但也是经过严苛的高考进来的,语文是必修课,对这些可不陌生,一个个直点头。琥珀就一脸茫然了。
盛骅抬起双臂,比画道:“这是两根直线,一根是西方古典音乐,另一根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看上去完全不可能交集的两根线怎样撞出火花,然后相亲相爱呢?我们都想多了,虽然他们一根在这头,一根在那头,也许永远无法交集,但他们的情感是相通的。”
这个说法有点新颖,很多同学都蹙起了眉,百思不得其解。琥珀就更是不知所云了。
盛骅转身走到钢琴边,他弹了一首肖邦的《夜曲》。
“肖邦被乐迷们称为‘钢琴诗人’,有位演奏家曾在访谈里说,肖邦作品中的诗意,充满着东方推崇备至的神韵,这一点和唐代大诗人王维空灵而意境深远的风格类似。我并不认可这个观点,肖邦是热爱山水田园,向往和平宁静的生活,性格清高孤傲,但是他没有一日忘记他的家园正饱受着战火的摧残。无论是那两首著名的协奏曲,还是他的二十四首前奏曲和二十一首夜曲,音符之间都带有这种压抑得快要发疯般的爱国情怀。这点和谁类似?我觉得最像的是宋代爱国诗人陆游,他写过‘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这样的伤春悲秋,也写下‘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样的希冀。同样的悲悯,同样的遗憾,同样的执念,同样无奈地把这一切寄情于田园山水之间。他们不在同一个国度,所处的时代也不同,但如果他们相识,应该是相知相惜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天啊,盛骅简直就是一神人,这也对得上?”沙楠舔了下嘴唇,兴奋地凑到阿亦的耳边说道。
阿亦睨了他一眼:“你不认为盛教授说得很有道理吗?”
“有道理是有道理,可是太天马行空了。喂,你可不能做他的小迷妹。”沙楠警告道。
阿亦朝琥珀努了下嘴,揶揄道:“你就是个探照灯,光照人,不照自己,你不也是她的小迷弟。”
“我家教授平常在欧洲,盛骅可天天在眼前晃着,这非常危险……教授,你干吗?”沙楠看到琥珀把手机掏出来,戳戳这儿、戳戳那儿,好像急得不行。
“快,帮我找找哪儿可以录像?”琥珀焦急地把手机塞给沙楠。
“你要拍视频?”
“嗯,我听不太懂,要录下来回去慢慢研究。”
沙楠接过手机,看了看台上喝水的盛骅,把腰挺了挺,教授都这么认真,他的态度好像也该再端正一点。
盛骅放下杯子,目光朝台下看去,两千多个位置,那么多道目光,他总能一下就从中找到琥珀的。他知道中国的国学对于她来讲有如天书。还好,她还在这儿,没像在徐教授的课上那样逃之夭夭,真让他感到……愉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继续刚才的话题:“王维其实也是一位伟大的孤独者。他文采斐然,而且是出色的画家,同时还擅长音乐,因此他的诗中不仅充满着极其空寂的情怀,而且还有中国古典诗歌的音乐美。在这里,我要插一句,西方的古典音乐与中国的古典音乐有什么显著区别?不要问我谁高谁低,音乐没有国界,也没有高低之分,你喜欢的音乐就是好的音乐。西方古典音乐强调的是人的感官享受,比较直接,中国的古典音乐就比较含蓄了,侧重于心灵的熏陶,你可以在音乐中体悟到空气中流动的是高山,是流水,是丝竹,是冬雪,是千古缠绵不绝的情丝,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说不清、道不尽。这样的独特之美,正是文学与音乐融合所形成的。就像‘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说到王维,怎么能不提德彪西呢。王维的诗里有画有乐,德彪西的音乐里却是有画有诗。风雅又美妙的《月光》,用有声之音写出了无声之寂静的《水中倒影》,从一幅画中获取灵感创作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还有那缥缈不定的《梦幻曲》……我感觉这两人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盛骅说得兴起,即兴在钢琴上演奏了一首《梦幻曲》。德彪西写这首曲子时已经成名,可以无所顾忌地追求他所崇尚的自由的色调对比。他把音乐中起最重要作用的和声从逻辑功能联系中解放出来,从而获得大量的和声色彩,构筑起他与众不同的“梦幻世界”。
“怎么样?”盛骅朝台下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掌声四起。
盛骅起身,风度翩翩地鞠了一躬,带有一丝玩味地说道:“艺术作品有个亘古不变的主题,那就是爱情。很多诗人和作曲家,都为自己心爱的人写过大量的篇章。中国的诗人里,我想谁都拼不过唐代的元稹,他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真是让人闻之动容。还有比这更重的誓言吗?还有那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的怜香惜玉,能有几人抗得住?至于他的这份感情坚持了多久,在这里不深聊,但我想,在写下这几行诗时,他的情感是真实的。”
“在西方古典音乐界,有一位大师却是自始至终都深爱着一个女人,他遇见她的时候,她是别人的妻子,后来,这位女子的丈夫过世,他也只是作为朋友留在她身边。也许有些爱太过珍重,只能小心轻放、小心掩饰,甚至不愿至爱的人留在身边,而是保持距离,远远地报以微笑。他终生未娶。她过世的时候,他在远方,听到消息急急地往回赶,大概是心神大乱,他竟坐错了火车。赶到时,人已下葬。他站在她的墓前拉了一夜的琴。这个人就是勃拉姆斯,不管是爱情还是音乐,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本色。他写了很多著名的交响曲,但我更喜欢他的室内乐。从二重奏到六重奏,你聆听着,就像和一位老朋友在一个慵懒的午后,品一杯清茶,慢慢地回味一些过去的好时光。
“有个女生曾对我说,她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友情。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但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想告诉她,不要以偏概全。这个世界上不仅有美好的友情,也有着美丽的爱情。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经常看到一对夫妻过马路。丈夫个子很高,妻子总是紧贴在他身后,两手抓着他的胳膊,像连体婴似的。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妻子是个盲人,她的丈夫就是她的眼睛。他们的脸上没有一点愁苦,说说笑笑,像是生活很恬美。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是有爱,我们就会觉得这一切都可以忍受,还有希望,所以不要轻易地放弃。”
这话是在对她说吗?琥珀看向秦笠,看向季颖中,看向沙楠,他们都生怕漏听一个字,神情专注地看着盛骅。盛骅在台上一会儿西方,一会儿东方,一会儿音乐,一会儿诗词,既有演奏,又对作品进行剖析。这就像一个演奏家一样,他不只是会背谱,他是真的精通每一个音符,每一个乐句。得花多少精力和时间才能达到这样的水准?
这样的一个人,却还分出一部分心力关注着她,就好像她很重要,他时时刻刻都会将她放在心上一样。她每一次痛哭,他都在身边;她来华音后每一个无助的长夜,都有他的陪伴;她的迷茫、她的惊恐,他都能一一抚平。他还这样的渊博,这样的……琥珀猛咽了一口口水,心像被谁重重地敲了下,回声悠长。
他现在在讲李斯特,还有一个叫张居正的人,这人是明朝的一个进士,官居首辅之职。盛骅个人不是很喜欢李斯特,但他认可他在钢琴上做出的贡献,他还创立了背谱演奏法,其实他最大的贡献是向古典音乐界引荐了肖邦。张居正也为朝廷鞠躬尽瘁,辅佐皇帝进行“万历新政”,但他奢侈浪费,喜爱美色,卖弄官架子,强势又强悍,最后没有善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骅说:“每个人都有长有短,需要中肯地去评价,不要偏激。你可以不喜欢一个人的作品,但起码应该给予作品应有的尊重。”
盛骅有一双极俊美的眼睛,讲话的时候特别有神。那些平淡寡味的事情,经他讲出来,就变得无比生动有趣。难怪书记要让他来讲国学。他今天讲的内容可能连国学的皮毛都算不上,可是在以后,当同学们再次聆听或演奏大师的作品时,就会觉得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
回声消失了,心却乱了,跳动得极不规律。这种感觉太陌生,就像心里有颗种子要急急地破土而出。琥珀能够预感,它一出土,就会迅速长成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
盛骅给这堂课安排的时间是两个小时,快要结束时,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演奏一曲,而是别出心裁地安排了古诗词配乐朗诵。他只选了两首词,一首是晏殊的《蝶恋花》,另一首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朗诵者是民乐班的学生,演奏者是钢琴系的同学。
下课的时间到了,掌声响过六次,才有学生起身离开。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着课上的内容。琥珀加入不了,独自一个人往回走。
“琥珀!”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琥珀回过头,盛骅站在台阶上,肩膀一边在阴影里,一边在阳光下。他没有对她微笑,眼神也不见得温柔。琥珀却像魔怔了一样,突然想起了刚刚那首《青玉案·元夕》里的最后几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心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她知道,那颗种子破土而出了。
第一部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也是三月。
隔了一条江,气温的差异就很明显,也可能刚好碰上了升温。走的时候还穿着大衣,然后一天脱一件,最后直接就是衬衫一件,袖子还要挽得高高的。那几天从外地过来祭祖的人很多,酒店都爆满。我住的地方挨着一座山,山下樱花开得很密,路边的迎春花也开疯了,柳树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绿,直至成荫。
街角一家黄焖鸡米饭店,每天都很多人。去吃过一次,菜有点偏甜,米饭倒是非常香。还有一家粥店,生意也非常好,可能是专接美团的单,排队的总是外卖小哥。我最常光顾的是一家面店,做浇汁的虾仁特别新鲜。春天的虾,已经有子了,个大体肥。当地人叫虾仁的发音和“欢迎”很相似,于是,宴请、会友时的头道菜,通常都会选择虾仁。
是因为太过欢迎,春天才这么热情吗?热情得连夜晚都是浮动的,很不好睡。
睡不着,我便步行去超市买点水果,或者去茶社喝杯茶。茶是新茶,说实话,我喝不出和陈茶有什么区别。咖啡是肯定不敢碰的,就这样,过了午夜还是醒着。
好像就是在午夜的微信上遇见了倩姐,她和我聊起《摘星》里的首长。有时,会生出一种怪异的念头,感觉初次相识的朋友,总喜欢一开始就聊首长,好像首长已经成了我的一个标志。倩姐看书很仔细,甚至能说出书里的一些对白。后来,我们又聊起了音乐。我自恋地向她推销我的《夏空》,那是一本写得很痛苦、书友们读后也觉得很痛苦的书。
不知道是不是《夏空》给了倩姐一个错误的认知,她以为我是懂古典音乐的。
我回家的第二天,她便从北京飞过来看我。她时间很紧,我们只在离机场不远的必胜客聚了下。同行的还有酷酷的飞哥和漂亮的青青。那天是个周日,店里的小孩很多,满头大汗地跑来跑去,又叫又嚷。我们就在他们的叫嚷声里聊巴赫、贝多芬,还聊郎朗、李云迪,聊中央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
上天,我不知有多汗颜,我那一点见解还是写《夏空》时残留下来的,浅薄得要命。
倩姐问我要不要考虑下写一个有关古典音乐的故事,可以是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之间的冲突,也可以是两位古典音乐演奏家的pk之战。
坦白讲,我一点也不想。
古典音乐很小众,像我居住的小城,连个像样的音乐厅都没有,我都没看过那种真正意义上的音乐会。估计看了也会中途睡着。我对古典音乐的了解,都是从书上、网上看来的,皮毛都不算,怎么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我还是被倩姐的诚意打动了,我答应她尝试一下。
为了表示我的决心,我把微信头像换成了钢琴的图片,手机的来电铃声换成小提琴曲,还会每天看一首协奏曲的视频。一周过后,我死心了。不管多努力,我大概注定和古典音乐无缘吧!
无奈之下,我决定还是走正常路线,写我喜欢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恰好是演奏家罢了。关于古典音乐的部分,一部分资料来自于网络,一部分来自公众号“语言的尽头是音乐”,还有上海音乐学院田艺苗教授的几部著作,以及我个人战战兢兢的理解。我知道很多地方经不起推敲,专业人士就一笑而过吧!
在此,特别感谢田教授,感谢“语言的尽头是音乐”公众号,感谢上传古典音乐资料的网友,感谢倩姐、飞哥和青青给了我创作这个故事的灵感。
我虽然被古典音乐拒之门外,但我不得不承认音乐的美好。我们为什么会在听音乐时流泪?因为音乐能够引起我们内心的共鸣。
这个故事写得很艰难,前前后后三易其稿,差不多写了八十多万字,最后只留下三十几万,因为篇幅的关系,分成两册出版。
还好,最后定稿的故事,给了我小小的安慰。
我并不是移情别恋,但在经历过许多事后,似乎一下子就被书里的盛骅和琥珀打动了。我用东野圭吾《白夜行》里的那句名言“冗长的黑暗中,你是我唯一的光”来形容他们的相识。后来我心里面认可了另一句话:世间最美的爱情,大概是你走之后,我将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
很多次,我在码字的过程中,心痛得都写不下去,只能停下来缓一缓才能继续。
这不是一个悲剧,但盛骅和琥珀想必也不愿把自己活成什么励志偶像。他们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他们只是努力地爱着那个想要珍惜的人。
可以为你做十分,我会尽量做到十二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待这个故事,我想我也是如此。
这是第一册,我觉得我应是体贴的,也许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情节的进展总体上还算温和。我不喜欢先苦后甜,我喜欢的是甜中有泪,泪中又饱含着希望。
如果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幸福的滋味,你让我如何畅想明天的灿烂?
心里面总得有一个支撑、有一个召唤,让我在黑暗中前行时,不会轻易地绝望。
又是一次大考。
我读书时并不偏科,可还是怕考试。考前必做噩梦,要么是忘了带文具,要么是走错了考场,又或是整张试卷里一道题都不会,吓醒之后,枕头都是湿的。
我看到朋友圈里,在高考和四六级考试前,大家都会转一个文昌帝君的图片,祈祷逢考必过。
好吧,转起来,虔诚点,双手合十。
逢考必过!
2019年3月6日于家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有些爱,也许从未说出口,才愈加珍贵。——《这个杀手不太冷》
许维哲在国内的第一次采访,凯尔考虑再三,还是给了陶月。陶月私下里,给人感觉一般,但上了节目,还挺专业。重要的是,她背后的制作团队非常精良,这也是她的节目收视一直保持良好的关键。首场演出是成功的,现在再来一个高品质的访谈,再加上许维哲在国外攒下的声誉,这样的话,许维哲在国内的发展路线差不多就定位在古典音乐圈的最高端。
出于尊重,凯尔还是把这个决定和周晖说了下。周晖这回一反前面的强势咄然,笑咪咪地摆摆手:哎哟,这事你和维哲决定就好,我哪懂这些。她不是嘴上客套,她是真的不过问。华城她有个朋友,经常一大早就过来接她,一块出去逛逛街吃吃饭,要不开着车去山里纳凉喝茶。许维哲看她过得这般充实,建议道:妈,我们在华城买套公寓吧!日后我大部分时间在国内,总不能一直住酒店。周晖回道:华城有什么好,要买到南方买去,那边气候比华城好多了。许维哲说道:去了南方,想见你的朋友就难了!周晖哼了声:见他还不容易,我要是在南方买房,他必然颠颠地把家也搬过去。
许维哲只听过孟母为了孟子有个好的学习环境,三次迁居,还没听说过为了朋友,也跟着搬家的。许维哲想见见这位朋友,周晖不耐烦道:有啥好见的,你的时间多宝贵,可不能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说完,周晖又出门了。穿了件亚麻的无袖连衣裙,头发在脑后盘了个髻,脸上架着墨镜。从背后看,她的身材曼妙,不时有路人朝她投过来几眼。她今天要去游泳,没让朋友来接,自己打车过去。
许维哲换了衣服,也出门去电视台。
陶月知道他日程紧,一接到凯尔的电话,便安排他的访谈录制。电视台里大概都听说了他今天要过来,他刚出电梯,过道上便站满了人,有人过来和他握手,有人请他签名,有人就远远地朝他挥挥手。平时应该观众坐的地方,今天电视台就走了下后门,都留给自家员工了。
导演乐呵呵地向许维哲解释:“他们可不是不专业,而是像你这样的钢琴家,在咱们国内,有如国宝,咱们都为之骄傲。”
许维哲谦虚道:“真是不敢当,我会更加努力的。”
工作人员过来给许维哲别耳麦,陶月走了过来,一身浅粉的职业套装,脖子上随意地系了根宛若彩虹的丝巾。“许先生,访谈的提纲我发给你经纪人了,没问题吧?”
“没有。”许维哲低头摸了摸耳麦,很小巧。
“许先生不知道有没看过我的节目,在访谈过程中,我有时候会神经质发作,问一些提纲外的话题,你到时可不能扔下我,起身就走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面对陶月一脸恶趣味的娇媚,许维哲仍然温雅有礼道:“陶小姐不必担心,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有问必答。”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陶月朝舞台做了个请的姿势,“许先生,请!”
访谈节目的布置通常就是两张对坐的沙发,中间会放个花架,也有时会摆张茶几。陶月的访谈选择的是花架,不过上面摆的不是花,而是一盘君子兰。她说:“青青子矜,悠悠我心。我觉得这盆君子兰和许先生很配。”
“陶小姐实在是太周到了。”许维哲在沙发上坐下。
一切就序,陶月和许维哲对坐,导演打板,录制开始。陶月面对观众,说道:“当我和许维哲先生确定了访谈时间时,导演就开始张罗着给咱们演播室添架钢琴,说难得请到许先生做嘉宾,怎么也得现场演奏一曲。我拦住了他,我说咱们这演播室太简陋,摆架钢琴也没有音乐厅效果,就别玷污人家许先生的琴声了。想听许先生的演奏,买票去看他的音乐会。许先生有在华城开独奏音乐会的计划吧?”
许维哲微微一笑:“有,不仅有音乐会,接下来我还准备开几节大师课,收几个学生。”
陶月夸张地捂着嘴巴:“导演,这不是广告插入吧?”
导演大笑地接话:“这样的广告,可以再来几次。”
陶月忿忿不平道:“导演你真是区别对待,上次有个嘉宾在节目里替朋友宣传了下新书,你就硬生生把那段给掐了,浪费了我很多表情。哦哦,对,今天我们的嘉宾叫许维哲,一个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靠才华闻名于世的钢琴家,所以可以不走寻常路。我为什么没有一上来就向观众介绍?”陶月指着许维哲问观众。
许维哲不自然地用手虚握成拳,在唇边清咳了两声:“大概是等我来个自我介绍了。”他站起身,朝下面鞠了一躬,“大家晚上好,我是许维哲。”
“冤枉啊,我不是欺负人,是我觉得根本不需要介绍。大剧院的一曲《拉三》之后,还有谁不认识许维哲先生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整个演播室的人都笑了,现场的气氛立刻轻松了许多。
陶月今天稍微调整了下访谈模式,她并没有按部就班地跟着提纲来,提问很跳跃、很俏皮。当她问到许维哲在英国读书时,墙上的大屏幕出现许维哲那时候的照片,一些小视频。她感慨道:“许先生那时候真是好青涩啊,不过,已经有了帅哥的雏形。你们有女教授吗,会不会对你很特别?比如我,像嘉宾特帅,我就会特别对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又是笑声一片。
求学生涯结束后,她又聊起了钢琴大赛、国外的一些音乐节,许维哲合作过的一些乐团。这中间,大屏幕上播放的是一些音乐电影里的演出片段,她问你们演出时真的是这样吗,你们私下相处也和普通人一样,喝酒、八卦、聊漂亮女人?她像个好奇宝宝样,一惊一乍。
许维哲彻底放松下来了,话也多了起来。
陶月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朝导演看了一眼,状似不解道:“许先生,我有个发现,在你人生的许多重要场合,陪伴在你身边的都是你母亲。很冒昧地问一下,你父亲难道不赞成你学音乐?”
站在摄像机后面的凯尔脸立刻就绷紧了,录制前,陶月讲的神经质发作原来不是开玩笑,她的目的是想要一个独家爆料。
许维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让陶月有点失望。“我不清楚他赞不赞成。”
“你们不住在一起?”
“我从未见过他。”
演播室里瞬间像一场飓风掠过,一片死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的意思是?”
“我是遗腹子。”
“天!”陶月双手捂胸,这个答案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我们看你的户籍资料上,父亲那一栏是空白,以为······”
“这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当然不会时时挂在嘴边。”窗户纸骤然捅破,斜风细雨涌进来,许维哲的语气有点发沉。
“是,很抱歉让你回忆起这么沉痛的往事。”
“我还好,因为没有得到,谈不上失去,而我的母亲则不同。”
“你的母亲非常伟大。”
“她是很不容易,不过,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以后,会越来越好。”许维哲说得极慢,像是在尽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不知是煽情,还是陶月真的被打动了,她的眼里闪烁着泪花,她感叹道:“许先生,你不仅优秀,还很励志,在古典音乐界,你是当之无愧的真正的偶像,不,是榜样担当。偶像这个词用在你身上,太浮浅了。”
“陶小姐的要求真不高。”许维哲淡淡地弯了弯嘴角。
长长的过道上载满了灯光,许维哲踩着灯光,走进了电梯。凯尔朝头顶上看了一眼,暗示他里面有摄像头。许维哲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在上车后,把安全带扣好,手指按着眉头捏了几下,看上去像是有点不舒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路上,他什么也没和凯尔说,他已经习惯一个人默默整理心底的复杂情绪。当这期节目播出之后,媒体会如何大作文章,他可以想象得出来。也许他的关注度又会高一些,但这种卖惨的感觉很不好受。他不想这样,可是很多事由不得他。对于所谓的名人隐私,大众向来保持旺胜的好奇心。生活有时就是这般无奈,名人也只能妥协。
出名是要付出代价的,真理啊!许维哲淡漠的目光注视着虚空,鼻子里几乎无声地哼笑了一声。
很多时候,当他一个人发呆地坐着,脑子里会蓦地闪过一些画面,很模糊,他抓不住也看不清。他曾想尝试下催眠,据说催眠可以把记忆深处的东西挖掘出来。后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不知道挖掘出来后会给他带来什么。周晖有句话常挂在嘴边:现在这一切来之不易,你得珍惜。
过去的日子确实有些艰难。孤儿寡母,学的还是贵得要命的音乐。有次去上课的路上,街边有人在卖烤红薯,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他馋得直咽口水。他巴巴地看着周晖,说,你给我买一个吧,小的就行。周晖说不行,钱得留着给你交学费。他说那我们不要学琴了,这样就能想吃什么买什么。周晖挥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把鼻血都打出来了。我告诉你,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只有音乐这一条路,你别打别的主意。他记得周晖当时的神色因为愤怒而有点狰狞。
在许维哲很小的时候,周晖身边有过一位美国男人。那个男人将他们带到旧金山,让他们住在干净明亮的别墅里,给他找好的钢琴老师,还和周晖在教堂举行了婚礼。他问周晖那是爸爸吗?周晖把他拉到镜子前,对他说,你的头发是黑色,他的是银色,你说他是不是你爸爸?他仰着头,懵懂地问道:那我爸爸呢?死了,你一生下来就死了。这句话他不是很相信,可他不敢再问。过了很久,周晖又说了一句,他在你一岁的时候死,和在三岁的时候死,有什么区别?他为你做过什么?你要记住,给你吃给你穿、让你学音乐的人是我。
周晖和那个美国男人的婚姻只维持了两年,然后周晖带着他又回到中国,为了方便他学琴,他们没有回老家,而是在城市里租了套房子。周晖没有出去工作,生活虽然清贫,但还过得去。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的学业上。他15岁的时候,拿到了全国钢琴少年组比赛第一名。周晖向伦敦皇家音乐学院申请奖学金,通过后他们就去了英国。直到他开始职业演出,他们的生活才算有所改善。周晖说得没错,得珍惜,至于过去,就将她放在旧时光里,任她变黄还是变淡。
酒店的前台叫住许维哲,递给他一个大大的果篮。不是水果店里卖的那种包装很美,其实里面很应付的果篮,而是一只实打实的果篮,里面的水果像是一只只特地挑出来的的,不仅大只,颜色正,一看就非常新鲜。
“有位姓柳的先生送过来的,他说他在医院和你见过面,是你的乐迷。”前台说道。
许维哲纳闷地看向凯尔,凯尔小声道:“那天去医院看江闽雨先生,和他的朋友聊了几句,他就姓柳。”
许维哲恍然大悟,哦,是那个大光头,对,他是蛮热情的。许维哲只当这是乐迷的心意,并没有放在心上,把果篮给了凯尔,看了看时间,急匆匆地进了房间。“你还要出去?”凯尔站在门口问道。
许维哲边解纽扣边答:“嗯,去酒吧喝杯酒。不要皱眉头,不是什么不良酒吧,琥珀也在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你和虞亚小姐约好今晚一块看电影的。”看着许维哲在衣柜前仔细地挑着出门的衣服,凯尔真不想提醒他。
许维哲动作一顿,转过头:“啊,我给忘了。什么片子?”
“艾玛·斯通主演的《美女与野兽》。”
许维哲莞尔:“她看了九遍的电影。虞亚真是个矛盾结合体,一边沉迷于这种王子公主般的童话故事,一边又喜欢非常刺激的运动,蹦极呀,攀岩呀,她还学击剑呢!我大概是老了,根本跟不上她的节奏。她该和她的同龄人玩,找我玩多无趣啊!”
比他年长十多岁的凯尔:“······”你和虞亚小姐好像差不多大吧!
许维哲脱下身上质地精良的衬衫,换了件墨绿色的t恤。“这样好了,你帮我给虞亚打个电话,就说电视台那种录制晚了,我赶不过去。下次我遇到大卫·葛瑞特,帮她要张签名cd,算是我给她的赔礼。上次我听她说,她看了葛瑞特演的《魔鬼小提琴家帕格尼尼》,就迷上他了。”
凯尔有点头痛,这是许维哲第二次放虞亚鸽子,那位娇宠的大小姐怕是要大发雷霆了。让凯尔很意外,电话打过去,虞亚非常的善解人意:“录制要紧,电影什么时间都可以看。我们下次再约好了!谢谢凯尔先生。”
虞亚挂了电话,她没有告诉凯尔,此时她就在酒店外面,半个小时前,她看进许维哲进了酒店。别人想对你说谎,戳穿了,难堪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又过了十分钟,许维哲出来了,上了一辆出租车。
虞亚发动引擎跟了上去。出租车的方向像是去商业圈,那儿有好几家特色酒吧!没过多久,出租车靠边停车,许维哲下了车。
虞亚看着前方霓虹闪烁下的“华城之恋”四个字,脸瞬间阴得像暴风雨即将来到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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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心里面长了棵树,季节都变得不一样了。明明是夏季,酷热难耐,心中却是一片春暖花开。
这像是另一种恐惧症,和演出恐惧症不同,很惊恐,却又隐密地欢喜着,矛盾得让人坐卧不宁、无所适从。
只要和盛骅呆在一块,琥珀就像满脸长满了疙瘩,希望他看到关心一下,又希望他不要看到,发现她好丑。她不敢和他对视,也不能自如、从容地和他说话,一开口,便脸红心跳。她整夜失眠,第二天起来精神却很亢奋。她长吁短叹,但好像没有什么伤心的事发生。她一遍遍地听埃尔加的《爱的致意》,听着听着,就流下了眼泪。
裘逸轻拧着眉头,目光朝琥珀探过去,椅子上有钉子么,整个晚上,都在动来动去,也不看红杉林的演出,捧着个手机一直在刷。他小心地瞟了眼屏幕,琥珀看的是几年前snow的一个旧新闻,最上面是向晚和盛骅的合影。向晚比盛骅矮半个头,手里捧着一束花,身子微微地侧向盛骅,笑靥如花。盛骅神情很平和,但能感觉到他对向晚的珍视。
“唉,真是可惜,他们竟然分了。”裘逸撇了撇嘴。
琥珀讶异地抬起头,看着裘逸。
“不可惜么,两个人哪方面都很般配!”
“他们在一起过么?”琥珀又看了下两人的合影,如果两个人在一起,那么盛骅的手应该搭在向晚的肩或腰,他没有,他们之间还有一点距离呢!
裘逸歪着头,琢磨了下:“应该一起过吧,日久生情。”
“那只是你的推测,不是真的。”她就坚决不相信。她演出的时候,也有固定的钢伴,她就没对人家日久生情。她直接忽视了钢伴的年纪和怀特先生差不多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裘逸的表情像在看一个笨拙地说中国笑话的外国人,明明是个玩笑,她却说得一脸的严肃,让人觉得非常奇异。哦,忘了,琥珀本来就是外国人。
“你干吗那样看着我,我说错了么?”
“没有!”裘逸可不想惹恼琥珀小姐,她可是盛骅看重的人,每天都要问几遍她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心情看上去怎么样啊!
今晚酒吧的气氛没有上一次那么热烈,是另一种画风。不少人特地为红杉林而来,他们静静地坐在桌边,听着音乐,喝着酒,偶尔低声交谈一两句。很轻松、很愉悦的周末。
天气预报今晚会有雷阵雨,雨还没下来,空气非常的闷热。
琥珀把目光从手机上分了一缕给吧台,今晚盛骅也来了,他认识的人真多,打了一圈招呼,留在吧台和老板说话。他真是无时无刻都在炫耀他修长的十指,此刻,他托着脸腮,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关节轮廓清晰。说话时,食指无意识地打着节拍。琥珀感觉那节拍像打在自己的心上,暗合着她的心跳声。
“发什么呆呢?”身边的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
琥珀一脸很难相信地看着许维哲:“这么巧?”
许维哲看了眼台上的红杉林,把目光收了回来。“确实是个美丽的意外。”他看着琥珀面前的柠檬水,打趣道,“你来酒吧不点酒,老板都没把你赶出去?”
“大概是看我们红杉林给他带来不少客人,只得咬牙忍了吧!”琥珀端起面前的水杯,不无调皮地一笑。
我们红杉林?她忘了么,她是琥珀,是一个耀眼的个体,怎么能这样低下尘埃,将自己与这个低劣的三重奏连在一起?许维哲低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一丝不适。他没有疏忽一边的裘逸:“晚上好,裘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裘逸当然认识许维哲,但他记得酒会上虞亚和他熟稔的样子,就不愿往前凑,不然那个大小姐又要脑补出什么剧情呢!他淡淡地朝许维哲点了下头,并没有好奇许维哲怎么会认识他。他是裘氏集团的大少爷,认识他是应该的。
“你和谁一块过来的?”琥珀抬起头朝许维哲的身后看了看。
“一个朋友,在门口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走了。我本来也想走的,一抬头看见了你。你和他们一起来的?”许维哲又抬眼看了看台上的红杉林。
“还不错吧?”
“嗯!”在酒吧演出足够了,不过从酒吧到音乐厅,可是一段不短的距离。“碧玉挺好长的,是不是?”
琥珀一下支吾了起来:“好像······是!”
许维哲瞪大眼睛:“这才几天,你不会把它给养死了?”
那倒没有,因为她根本没捞着养。她心里面其实有牵挂碧玉的,第二天一下楼就去看。奇怪了,碧玉竟然不见了。她问了很多人,都说没看到。热心的拉美帅哥还帮她四处找了找,断定那盆碧玉失踪了。她无法理解谁会偷一盆不值钱的碧玉,琴园里随便一株花,都比碧玉名贵。拉美帅哥很哲学地告诉她:各花入各眼,情有独钟呗!
许维哲气乐了:“我就没指望你能养多久,罢了,过两天我再给你买一盆。”
“不要了,我忙,顾不上养它的。”主要是家里已经有一盆,她就差每天写养育日记了,甭提多小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维哲了解她,没有再坚持。“我昨天给你发了腕表那边拍摄内容的邮件,你有仔细看么?”
“我没收到啊!”她没有习惯看邮箱,一般的工作邮件都是发给怀特先生的。
许维哲托着额头沉默了半晌,认命地拿过她的手机。“别动我的手机!”琥珀慌忙抢了过来。
“小声点!”许维哲是很低调地进来的,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琥珀这一声,隔壁几桌的客人纷纷看了过来。这一看,有人认出了许维哲。一个认出,然后一桌就全知道了,再然后,整个酒吧的目光都全聚到了这边。这一异常,把聊天的盛骅和老板也惊动了。
老板激动地直搓手:“我们华城之恋已经这么有名了么,连许维哲都慕名而来了。”
盛骅摇晃着酒杯中的冰块,慢慢地喝着。夏天,白葡萄酒里放点冰块,口感清凉明快。“我去打个招呼。”
老板从吧台里面走进来,跟在他身后,小声请教:“盛教授,你说我待会请许先生演奏一曲,会不会太冒昧?”
“你可以请,他可以拒绝。”
“是这个道理。”老板悄悄握了下拳,自己给自己鼓劲。
看到盛骅朝这边走来,许维哲连忙站起。这儿是酒吧,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两人没有握手,只相互点了下头。许维哲坐在琥珀的右侧,裘逸把自己的椅子让给盛骅,这样,盛骅便坐在琥珀的左侧了,一抬臂,蹭着了琥珀的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好,又发病了,身子僵硬,掌心冒汗,口干舌燥,呼吸都紊乱了。要不要假装去洗手间缓一缓,不然她会死在这儿的?琥珀正想起身,就听到老板向许维哲提出了请求。
许维哲并没有给老板难堪,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我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我在盛教授面前弹琴,那就是班门弄斧。”
老板嘿嘿笑了两声,看向盛骅:“盛教授,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话间,外面一声惊雷咣当一声,紧接着一道闪电掠过,大雨哗哗地下了下来。盛骅语带戏谑,却不只是开玩笑。“看,这是天意,人不留人天留人。既然都走不了,许先生不妨来一曲吧!至于我,你直接当我不存在好了。”
许维哲倒也干脆:“盛教授这样一说,我好像不能推却老板的美意了。行,一曲就一曲,不过,就当我抛砖引玉,盛教授可否也给我一个聆听你现场演奏的机会?当年,你和向晚小姐世界巡演时经过西班牙,我恰巧也在,可惜买不到票,只能在音乐厅外站了站。我有一次遇到向晚小姐,也和她说起这事,她说那种时光已经不再了,很惋惜的样子。”
琥珀握着手机的指头倏然一紧,微湿的空气痛进她的鼻腔,酸酸的,凉凉的。不可否认,不管向晚和盛骅是不是在一起过,即使他们分开了,她在他的人生里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时光抹不去的。
盛骅的目光在许维哲的脸上的停留了片刻,随即嘴角一掀,点了下头:“如你所愿!”
许维哲脸上的笑容猝不及防地一僵,他答应了?
琥珀也是一愣,虽然两个人很平和,可是他们都是中国古典音乐界很有影响力的人物,当他们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弹琴的话,不免就会被放在一起比较,这不亚如是一场斗琴!只要斗,就会分上下。人家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音乐也是如此,全世界是有各种各样的大赛,但那是指定的同一作曲家的作品,有可比性。难道让他们也弹同一作曲家的作品,或者像《海上钢琴家》里那样,三个回合,六支曲子,比炫技,比速度?幼不幼稚啊!琥珀没忍住斜了许维哲一眼,真不知他搭错了哪根筋,不想弹,直接拒绝好了,还绑上盛骅一起上船。
许维哲朝她笑了一下,还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挤了下眼,好像在说“放心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得知两位钢琴家要为大家现场演奏,整个酒吧都沸腾了。红杉林连忙让出舞台,老板当时装璜的时候,在钢琴上方就装了盏聚光灯,平时不开,这会连忙打开了。
许维哲优雅地走到钢琴边,在第一个音符出来的时候,琥珀的脸色变了。
李斯特的《鬼火》!李斯特那个变态,写了12首超技练习曲,《鬼火》是第五首,也是最难的一首,就连长着一双如蒲扇样大手的拉赫玛尼诺夫,都表示对它望而生畏。它拥有高难的双音技术,内容虽然单调,却技术刁钻,还要弹得轻灵有趣,需要演奏者极高的演奏技术。
许维哲的速度太快了,只见琴键上无数手影翻飞,就像一列高铁在快速飞驰,乐曲达到高潮并戛然而止,整个酒吧鸦雀无声。
许久之后,才有掌声响起,稀稀落落的,不是弹得不好,而是大家还没彻底回神,不知道此时鼓掌合不合适。
“献丑了。”许维哲走到盛骅面前说道。
看着盛骅向钢琴走去,很多人都不约而同露出同情的神色,输定了吧!
盛骅坐下之后,没有立刻开始,而是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沉淀。
他抬起双臂,指尖缓缓落下。
众人神色一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f大调钢琴奏鸣曲》,作曲:莫扎特。
如果说许维哲的鬼火是一列飞速的高铁,那盛骅弹奏的莫扎特的《f大调钢琴奏鸣曲》就是一个热闹的大广场。喜剧的开场,街头的小调,小丑的调侃,嘹亮的号角,灵巧的走句,以及突如其来的阴郁心情······在盛骅的指下,一幕幕地出现了。
音乐有如莫扎特的母语,什么风格,什么流派,他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只是动听是动听,流畅是流畅,明朗是明朗,和刚才那首《鬼火》比,就显得没有什么冲击力,不那么震撼了。原以为是一场硝烟弥漫的恶剧,却没响一枪一弹,连个水花都没溅起,就结束了。这就像一个小孩和一个武士决斗,赢得一点都不酣畅淋漓,众人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
要不是沙楠他们仨把手掌都拍红了,盛骅差一点是在一片寂静中走回座位的。
许维哲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抖动,他张了张嘴,还是把在心口堵了好一会的话说了出来:“施纳贝尔曾经说:莫扎特的音乐,对孩童太容易,对音乐家太困难。可能是因为大师成名太早,作品里总带有一丝稚气。其然不然,不同的年纪,弹奏莫扎特,就会有不同的感受。今天听了盛教授的演奏,我才醒悟莫扎特的音乐不仅仅是优雅瑰丽,其中还贯穿着深刻而扣人心弦的内涵。谢谢你给我上了这一堂课。”
什么情况,很多人都蒙了,难道这首弹得比刚才那首好?
盛骅的黑眸静谧如一面深潭:“你是一位出色的演奏家,不必如此贬低自己。”
雷阵雨来得急也去得快,雨刚住,许维哲便告辞了。“我和你一起走。”琥珀跟着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她突地一折身,走到盛骅面前,压着音量说道:“你、你不该这样,你一点都不尊重他。”
盛骅眼里闪过兴味的轻讽:“心疼了?”
琥珀的视线突然静止不动,眼中一片岑寂。“你真的很过分。”说完,她一阵风似的追许维哲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裘逸有些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问盛骅:“琥珀小姐在生气么,她到底是哪一边的?”
“嗯,生气了,还气得不轻。”盛骅笑得意有所指。
琥珀气的那个人可不是他,而是许维哲。他的得失心太重,这是有多想赢啊,在这样的场合里演奏《鬼火》。他真的把这里当成战场,把他当成他的对手不成?这首曲子通常是音乐会里的高级曲目,仿佛钢琴演奏艺术的象牙塔尖,即使在这个钢琴大师如过江之鲫的年代,也很少有演奏家敢于挑战。
许维哲想挑战是他的事,他却无意也不屑于迎战,因为许维哲还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他说想听他的现场演奏,他就演奏给他,这是礼尚往来。莫扎特的曲子很弱么?连贝多芬都非常仰慕莫扎特,在很多方面直接继承和发扬了莫扎特的艺术。李斯特,一个靠炫技挑战人类极限的家伙,靠墙站去吧!
斗琴,是演奏家之间了解对方技术的一种交流方式,炫技可以体现音乐绚烂的一面,但不应该成为最终目的,不然音乐价值和意义何在?音乐应该是美好而又令人心旷神怡的,很多人喜欢看《海上钢琴师》里面斗琴的桥段,他们却不知影片里面有一句经典对白:钢琴键盘有始亦有终,你确切地知道八十八个键就在那儿,错不了。它们并不是无限的,而你,才是无限的。你能在键盘上表现的音乐才是无限的。
音乐,就该如浩瀚的大海,它不能带给你好运,但可以让你的心胸更加宽阔,视野越来越高远。
琥珀怎会不明白这些呢,可是许维哲是她朋友,虽然他极力保持着风度,却还是认为被他羞辱了。不被公平对待的对决,就是一种羞辱。琥珀不能在这个时候指责许维哲,她只能迁怒于他。他可没有一点愧疚感,只是心里面有那么丝丝缕缕的酸溜溜,终是亲疏有别啊!
老板给盛骅倒上一杯酒,叹息今晚两人演奏的气氛炒得不够热,没有达到他想达到的效果。“盛教授,你觉得许维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指琴技之外。”在商业圈盘下这么大个店面,做的是有乐队现场演奏的够档次的酒吧,老板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揶揄地问盛骅。
盛骅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地看着门外。又是一记惊雷倏地在黑暗中响起,闪电如游龙般略过,刚歇了一会的雨又下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天空像裂了个口子,倾盆样向下倒着,很快,门外就挂起了一道雨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腕表公司这次对中国市场期待很大,不仅设计上极具传统的中国特色,广告也准备拍成一部微电影的形式。电影的创意来自很多年前赫本拍摄的一个巧克力广告,赫本扮演的是公交车上的一位平凡少女,车子被堵在一个有着希腊浓郁特色的集市上,赫本很着急,这时一位帅哥驾驶着一辆炫目的跑车停在她的车窗旁,朝她按了按喇叭。她欣喜地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下下了车,坐上跑车。帅哥递给她一片巧克力,她掰下一块放进嘴里,然后脸上的笑容就像娇艳的鲜花样徐徐绽放。这情节其实真没什么出彩的,可是赫本那么靓丽,笑容那么甜美,帅哥那么英俊,街道古老又繁华,远处还有大海,又有爱情,这还不够浪漫,不够打动你么?
腕表公司的思路也差不离,切合腕表的特质,这是一个和时光有关的励志的、忧伤的爱情故事。音乐学院里,两个有着音乐天赋的学生相爱了,男生弹钢琴,女生拉小提琴。毕业时,女生出国留学,男生因为家庭情况只能留在国内深造。两人约定,三年后,女生学成归国,两人一起回到母校,开一场音乐会。三年过去了,男生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了国内古典音乐的第一人。在约定的那天,他去机场接女生,等到的却是女生的母亲。母亲告诉他,三年前,女生在国外就因疾病而去世了,她担心他知道了会放弃努力,于是就让所有人都瞒着他。母亲送给他一款腕表,说,这是女生留给他的,她已将她最好的时光定格在这表中。男生回到了校园,漫步在海边,他想起逝去的许多许多时光,他在这里初次遇见她,第一次听到她的琴声,他鼓起勇气牵她的手,向她表白,他们站在初升的晨光里许下相伴一生的诺言······画面一幕幕闪过,男生低头默默地戴上腕表,向远方走去,孤独的身影被阳光拉得长长的。背后,柴可夫斯基的《悲怆》的钢琴声随着奔涌的海浪缓缓响起······
“两位演奏家有没有什么补充的?”广告总监把笔记本推开,看向许维哲和琥珀。公司本来只是发了邮件,但在得知许维哲在国内首演取得巨大轰动后,他还是亲自飞过来和两人详细说明下。只是为了配合情节需要才找的许维哲,没想到他会带给他们这样一个意外之喜。
许维哲的目光先温和地转向琥珀,琥珀眼角眉梢没有一丝变化,他扬着眉笑道:“创意确然很感人,只是结局为什么要这样悲呢?世人不是都喜欢皆大欢喜的结局么,可不可以设计成两人因为误会分开几年,然后误会解除,两人最终相伴到老?”
广告总监一时愣住了,他只是走过场地礼貌问上一句,并不是真的想让两人提个意见。他带过来的创意是经过n次修改,各个部门都已审核通过,确定非常符合腕表在市场的定位,已经非常成熟,没想到他们还真有想法,而且这个人还是许维哲。琥珀的性格不太好,这不是什么秘密,要是有什么不同想法,他以为肯定是琥珀!
虽然许维哲的想法是以建议、商量的口吻提出来的,神态谦逊、温雅,笑容和煦,似乎可有可无,广告总监却是一点也不敢敷衍道:“因为这次腕表面向的是生活品质精良的人群,他们从不追赶潮流,却永远不会被时代所淘汰,这就是经典。论经典,喜剧远远不及悲剧,悲剧戏剧性强,感染力深,就像莎士比亚的几幕悲剧也是比喜剧上演次数多。喜剧,大家一笑而过,而悲剧,则会在人的心里停留很久很久,说不定就是一辈子。”
“悲剧之所以成为经典,那是因为是别人的故事,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想谁都不希望有遗憾。要知道,遇到一个和自己志同道合并能相爱的人的概率,可是很低哦!”
如果没有看错,广告总监依稀在许维哲满溢着笑意的眼中看到了执着的不容反驳的意味。难道这就是演奏家的职业习惯,演奏的时候,人与曲子合二为一,他这是把自己也代入了故事中么?上帝,这要他怎么说呢,你们看的是故事,我们看的是市场。他只能祈愿琥珀是个明白人:“琥珀小姐,你认为呢?”
琥珀确然非常明白:“我们不是专业演员,你们创意再好,我们演不来,有什么用呢?”
广告总监忙道:“这个不要担心,你们只要本色出演就行,拍摄的时候大部分是侧光,一两个镜头的正面特写,不需要什么演技,后期我们都可以弥补。就是演奏部分,也不是现场录音。”
“我们只要做出演奏的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广告总监翻看了下方案:“你演奏的镜头都是朦胧的远景,演出演奏的样子就行,许先生有音乐会的镜头,倒是需要真实演奏的。”
一直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应该感到庆幸和暗喜,琥珀的心里面却涌上漫过发顶的悲凉,如浪潮般,一浪高过一浪地席卷而来,将她一次次从浪顶抛向浪谷。她终究成了别人的拖累,成了一个需要千思百虑掩盖的秘密。《百年孤独》里有这么几句话: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是的,无法止歇,无法回避,无法逃脱,只能承受,这就是该死的讽刺的人生。
“琥珀?”搁在膝上颤栗不已的手被另一双手握住,许维哲漆亮的眸子关切地看着她。
“能换首曲子么?”琥珀很快便镇定了,她抽回自己的手,“这首曲子的感情太深沉、浓烈,如泣如诉的自我挣扎,像黑暗的云团,让人胸闷,和情节不太相配。
广告总监还真没想到这个,柴可夫斯基的这首曲子,很多电影的背景音乐都用过,名字也切合,他就直接拿过来用了。“那用什么曲子呢?”
“dreaming就够了。”
广告总监也不是一点都不懂,他顿了下,说道:“这首钢琴曲不是newage风格么?”
“对,但并不比古典钢琴逊色,曲风缓慢恬静,带着丝丝淡淡的忧伤,很唯美、空灵。”
“我们回去开会再讨论下。”只要不动创意,一切都好办。
华城虽然某个硕大的水面叫海,也就是个人工湖,大海的景点还得去海边。广告总监决定拍摄地点分两部分,一部分放在华城,一部分在海滨城市青台。这样的话,拍摄时间可能要拉长点,还好琥珀和许维哲现在时间都比较宽裕,没什么问题。
约定好一周后开始拍摄,广告总监就急匆匆地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下午的咖啡厅,有两桌像是在谈业务,笔记本开着,文件散了一桌。还有个学生模样的,窝在角落里,不知是不是在赶论文,整张脸苦大愁深地挤成一团。然后就是许维哲和琥珀了,琥珀喝的是意式咖啡,许维哲是美式,广告总监那杯已经被服务生撤下去了。
“谢谢你,维哲!”费了很大的劲,琥珀才把这句话说出来。她不是第一次拍广告,花那么多的钱请个演奏家,怎会不需要真实演奏,显然是许维哲和他们沟通过了。
“我说过,一切有我呢!可惜美中不足,好不容易和你合作一次,还是这么个情节!”许维哲很是不能释怀。
“广告而以,不必在意。”
“不在意,你干吗还要换曲子?”哪怕是反驳,许维哲的声音里也含着笑。
“我一直觉得老柴的音乐,既不古典,也不浪漫,它就像俄罗斯冬日里的旷野,北风嘶叫,土地冻裂,突然出现一大片白桦林,你不会感受到生命的坚韧,只有凄苦和荒凉。这样的音乐,用在一个无病呻吟般的广告情节里合适么?也许我有点矫情,但我始终认为,大师的音乐值得被尊重,不能这样随意对待。”
“这样的话,我觉得我该坐正了听!”许维哲连忙正襟端坐,做出认真的样子,逗得琥珀眼角眉梢弯了起来。她只说出了一部分原因,还有另一部分,是琥珀不愿意和别人一同听这首曲子。这首曲子,总是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年夏天,小哥哥抱着她,滴落在她脖颈上的泪,是那么的烫,烫得她小小的心都涩涩的、沉沉的。
刚学琴时,接触的曲目都是简短而又轻快的,大概是到了第三年,她才知道小哥哥最后一次弹的那首曲子是老柴的《悲怆》。贝多芬也有一首曲子叫《悲怆》,从他的《命运》里就可以感受到,他是一个无比刚烈的巨人,即使他身隐黑暗之中,也能超越今生,自创光明。他的《悲怆》有着一种英雄主义,且充满神学情怀。而老柴的《悲怆》,深渊就是深渊,悲伤就是悲伤,绝望就是绝望,黑夜就是任何光都穿透不过来的黑。他是真的走不出来了,在这首曲子首演6天之后,他与世长辞。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琥珀已经没那么耿耿于怀小哥哥为什么要弹这曲子、他到底遇着了什么事,只是,那时候,她的手臂太短,不能抱住他,如果再遇到,她只想张开双臂,好好地给他一个拥抱。
拍摄就在一周后,许维哲提醒琥珀向盛骅早点请假。
“不要太早,走的时候和他说一声就行了。”一提盛骅的名字,琥珀的心里就翻搅着各种复杂滋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现在对你的要求放宽了?”许维哲看她抿紧的薄唇,看她清澈的漆黑的瞳仁。她的眼睑上有一条细微的纹路,仿佛天边的天际线,让他觉得,她与他如此近,又如此遥远。
“怎么可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琥珀很不自然地错开了许维哲的视线。
许维哲自嘲地一笑:“我也领教过了,他真是一位严师!那天在酒吧想在他面前好好地表现下,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让他误会了。”
“这些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的。”琥珀很不愿意提这件事,一提就觉着烦。
“在他眼里,什么是大事?《肖邦作品全集》的出版么?”
许维哲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可是琥珀却听得一惊:“这本全集有问题?”
“我不太清楚,只是看到今天很多音乐论坛都在转载一篇文章,说那本全集其实是江闽雨的作品,你看!”许维哲从手机里调出网络上那篇文章,还是英文版!文章里说盛骅之所以成为肖邦大赛的资深评委,完全是因为江闽雨的帮助。江闽雨,年轻时参加过肖邦钢琴大赛,名次很好,这么多年在汉诺威,也是偏向于肖邦作品的教学,这才是真正的肖邦专家。而盛骅一没拿过肖邦的钢琴大奖,二没开过肖邦的专题音乐会,怎么就成了肖邦专家呢?没有最卑鄙,只有更卑鄙,这一次,盛骅趁江闽雨出了意外昏迷不醒时,剽窃了江闽雨多年的心血之作。
“完全是无稽之谈。”琥珀拍案而起。江闽雨出意外是最近的事,而那本作品集都快出版了,那些人不会以为出版一本书,是今天缴稿,明天就能出吧?更让人无语的是,这样一篇明显漏洞百出的贴子,竟然有人信,下面的回复都几百条,有人甚至说盛骅是古典音乐界第一大骗子。“这人就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不过,也说明了盛骅的那本全集确实不错,不然,不值得别人这么搜肠刮肚地编出这么一篇,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恨。”
许维哲深深地注视着气得不轻的琥珀,像不小心咬了口黄连,从口到心都是苦涩。
“我要回华音了。”琥珀再也没有悠闲地品咖啡的心情了。
她着急去看盛骅么,安慰他、说相信他、支持他?许维哲不愿这样想,但他偏偏就这样想了,心里突然有种不拽住她,就再也见不着她的恐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琥珀讶然地看着许维哲紧扣着她手腕的手。“我送你!”许维哲极力坦然道,另一只手拿起琥珀搁在椅中的背包。
推开挂着一串风铃的大门,外面依然是热浪滚滚,没有一丝风,马路都像被阳光蒸得要化了,树上的蝉鸣声撕心裂肺般。
许维哲是有驾照的,但凯尔不同意他开车,凯尔自己对华城的交通不熟悉,于是许维哲出行都是请酒店安排车。司机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这种天气,要是停在路边,方便是方便,但在里面等着的司机,哪怕冷气一直开着,也不太好受。所以这条马路上,划了无数个停车位的,除了一辆白色的宝马,其他都空着。琥珀在咖啡厅是朝着窗外坐的,那辆白色的跑车,她记得她刚坐下不久就停在那,现在还在那,没见人下车,也没见人上车。
这辆车实在太显目,许维哲也下意识地看了几眼,当他准备收回目光时,车门开了,一双修长的腿从里面站在了明亮的阳光下。许维哲笑了:“虞亚,你怎么在这?”
隔着马路,隔着被炙烤得有些变形的光线,虞亚的笑容像被冻住一样,挤得很艰难:“我在等朋友。”
“外面热,你快上车吧!回见!”许维哲挥了下手。
“好的!”虞亚的目光从许维哲牵着琥珀的手上移,定格在琥珀的面容上。琥珀只是朝她淡淡颔首了下,便不再注视她。她热晕头了不成,把她当谁了,看她的眼神像放箭似的,箭头还很准,直中靶心。
司机把车开过来了。经过第一个红绿灯时,琥珀不经意地掉了下头,发觉虞亚还暴晒在阳光下,朝这边翘首张望。“她是不是喜欢你?”不然怎么解释这种行为呢?
许维哲没有否认:“小女生就这样,今天喜欢这,明天喜欢那,其实她根本不清楚什么叫喜欢。”
“也没有很小吧!”琥珀记得去看赵怜惜演出的那天晚上,虞亚叫住她,递了张名片给她,那神情、那口吻,一点也不天真可爱。
“不管她大与小,我早就告诉她,我有喜欢的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呃,真的,谁啊?”
许维哲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温柔得让人无法错认的微笑,深情款款的意思简直要从纸面上透出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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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大经纪人简直愁死了,两个挂着音乐指导的人,从周一到周三,连着三天都没露面了,红杉林练琴是很勤奋,可是练得怎么样,他听不出来,曲目的选择有没有问题,他回答不上来,这周的酒吧演出到底还要不要演啊?
周四这天,裘逸实在忍不住给盛骅打了个电话。他没敢问盛骅为什么没过来,他只是恰当地表现了下对琥珀的担心,一个女孩子,还是个外国女孩子,孤单在外求学,没亲人,没朋友,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能出什么事,无非是为许维哲和他赌着气。这真是无处说理了,敢情委屈的人是她啊!盛骅的白色绝影刚好进华音,从琴园傍边经过时,目光一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踩刹车,推门下来,恼火地朝里面走去。走到半截,一缕香气随风飘来。
琴园里,名贵的花很多,景致也别具匠心,但有些角落,就任由花草野蛮生长。盛骅记得这种香气扑鼻的花叫甜蜜红木香,花量大,花期长,一年有188天都在开花。一株藤蔓,种在墙角下,很快就能伸展出无数根,花开之时,宛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花影下,有一根枯木桩子,琥珀坐在上面,一手琴弓,一手拿琴,琴盒扔在旁边的草丛上。阳光从花丛里钻出来,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个淡淡的金色身形。她不知低头在想什么,专注得他都站在她面前了,她都没发觉。
想必是苦夏,或许饮食不习惯,或许是因为演奏的瓶颈,她像是又比前些日子瘦了点,下巴尖得可以直接当锥子用了。看着这般瘦小,这般年轻,这般懵懂,虽然她的经纪人把她保护得很好,这些年顺风又顺水,可是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不被人惦记上。假使有一天,她像房楷、像江老师,被人算计了,她要怎么面对呢?忽然间,盛骅一肚子的恼火莫名地变成了担忧。
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让你对她一点办法没有,唯有一次又一次的妥协,恨不得心生双翼,将她护得严严实实,还恨不得一瞬间和她双双老去,不要经受人生的曲折。
但是,现在他们还没老,所以······盛骅重重地咳了两声。
琥珀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没有惊讶得跳起来,没有脸露意外之色,甚至眉毛都没动一下,就仿佛她和他约定在这见面,看见他,说一句:喔,来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维哲说:在萨尔茨堡初见你时,我就像中了魔法,一下子就喜欢上你了。只是我们那时差距太大,如果我冒昧表白,只怕你会误会我别有目的。当然现在我们之间还是有差距,可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照顾你的机会?不要忙着给我答案。琥珀,你有没有想过,你出道这么久,却只和我做朋友,难道是因为我比别人出众么?显然不是,那是什么呢,你想过没有?
这需要想么,自然是因为相处舒服,但这不代表就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啊!
许维哲笑问道:那男女之间的喜欢应该是什么样呢?
她不清楚,大概是想见他,又怕见他,心里面又慌又乱;他说话很难听,却还是愿意忍受着;他有一点难过,你比他更伤心;当别人污蔑他时,急急地替他驳斥;因为他,想变得很强大,能做到自己以为不可能做的事,就像······拉琴?犹如黑暗夜空中的一道闪电掠过,琥珀呆呆地看着盛骅。
盛骅被她看得脸一黑:“别用这样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告诉你,我是绝无可能向你道歉的。我是你的导师,许维哲只是你的一个朋友,我不指望你偏心我,你至少也得中肯点吧!”
“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生气。”
盛骅嗤笑:“那我问你,如果我和许维哲掉河里,你会先救我吗?”
她摇头。
“你还真是诚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会水。”
“呃?那你会什么?”
“我会······拉琴!”琥珀举起琴弓。
盛骅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许久,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和许维哲分开后,回到公寓,一个人对着那盘兰草,独坐到半夜,突然就有了拉琴的冲动。
奇迹就这样出现了,一首接一首,一直拉到东方发白。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没有障碍,没有幻觉。她不敢置信,然后今天下午拿着琴来了琴园,起初有点不安,但她确实能拉琴了。
盛骅自胸腔缓缓吐出一口气:“太好了。”这几天,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了。
“我刚刚拉了《如歌的行板》、《预言的鸟》、《致爱丽丝》······你要听么?”
盛骅板着个脸,郑重告诫:“路是一步步走过来的,欲速则不达。你现在是可以拉琴的,但不经过我的同意,绝不能上台演出。”她不仅仅有演奏瓶颈,她还丢失了那把“钥匙”,他不知道她现在的真实状态是什么样,这到底是偶然事件,还是自然事件呢,如果再出现一点意外,她这辈子可能就玩完了。他不能让她冒一点点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