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睡著了。
他似乎睡得很沉很沉,可双臂一直紧紧拥著柯尔,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柯尔发现,他的身体有点僵硬,手指也很冷,小心向後斜睨过去,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乱糟糟的棕发上带著清晨沾上的露水。
於是心软了下来,柯尔没有动弹,也没说话,只默默任由诺曼抱住,背脊传来诺曼微凉的温度,还有他的心跳,柯尔轻轻伸出手,抓住了他泛凉的手指,然後身体不由自主往後缩了缩。
这样可以更温暖。
黎明前的空气微凉而稀薄,篝火已经熄灭,四周暗黑而静寂,然而却无法忽略他紧贴在背後的那颗心脏,那强烈稳重的心跳声,是那麽熟悉,仿佛能驱走黎明前的所有不安。
因为黎明前,是一天中最黑暗,最寒冷,也最难熬的时刻。
如果两个人一起的话,就不会害怕。
而这时,脑子就著那点点温暖,有些恍惚的影子开始渐渐浮现在脑海中,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一场梦。梦中,也是这样的夜晚,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眼前有一个很小的孩子,他的怀中抱著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兽人。
“害怕吗?”那孩子问。
是谁?
柯尔好奇走进,可那两个孩子像是根本就没看到自己似的,依然蜷缩在地上,他们的旁边有一小堆篝火,两人冷得瑟瑟发抖。觉著可怜,他想去将火点旺,可却根本无法碰触任何物品,他愣了一下,而後望著自己的手,苦笑了出来。
原来真的可以觉察到自己在做梦啊。
无奈地摇头,然而不管那麽多,柯尔的目光很快就被那只小兽人吸引过去,因为他尽管抖得牙齿都颤抖的发出了声音,却仍倔强地摇头,对那孩子说:“不,我一点都不害怕。”
耳朵却一直在抖。
“……回家去吧。”孩子露出不忍的表情,低声劝道。
“嗯?”睁大眼,仰头。
“明天就回家去,这里太危险了。”轻轻的,低下了头。
“那你呢?一起回去吗?”小兽人问。
“不,我……我还留在这,回去的话,大人们会生气的。”那孩子无奈地抬起头,冲小兽人笑了笑。
“我不要!”清亮的童音立即打断孩子的话语,小兽人鼓著脸,死死瞪过去,然後扁著嘴说,“我不要留你一个人,我也要留下来。”
“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不要不要!我就要留下来!”推开孩子的怀抱,小兽人开始撒泼耍赖。
许久,孩子动了动唇角,问道:“……为什麽。”
声音宛如细蚊。
“因为,”小兽人的眼眶红了,一把抓住衣袖,扑过去,死死盯著那孩子的双眸,非常认真地开口说道,“我不想跟你分开,如果分开的话,你一个人在这里……会死的。”
眼眸悄悄黯淡。
“我不想让你死掉。”眼角挂著晶莹的泪珠,那只弱小的兽人这麽说。
“我不会死的。”安慰似的话语,说得非常勉强。
“骗人。”
“我真的不会死的。”苦涩微笑道。
“骗人骗人骗人!”狠狠地狂叫,最後变成了大哭。
孩子著了急,连忙连哄带骗又抱住小兽人,而最终,直到涕泪满面,哭得疲倦了,小兽人才得以安然入眠,依然是蜷缩在那孩子的怀里,脸蛋脏得一塌糊涂,但那孩子仍不住用脸蹭了蹭,那麽珍惜的。
“明明留下的是我,你却哭成了泪人,明明嘴里说著任性的话,可你的心比谁都要善良。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谢谢你,诺曼,真的谢谢你……”
……诺曼?
柯尔好似旁观者般看著这一幕,内心深深撼动著。
而那只小兽人,那别扭的性格,那双真挚的琥珀色眼眸,柯尔的心在颤抖。
这难道是……
然而这时候画面一转,柯尔看见那孩子偷偷把还没睡醒的小兽人带到林子出口,本想没有悲伤的分别,但他还是一边哭著一边独自跑进森林,然後跌在泥沼里面。
危险──
眼看不断下陷的孩子,柯尔想要抓住孩子的手,然而,他忽然想起,这只是梦。最终,他只能看著孩子拼命游移著身体,一步步用手扒著湿软的沼泽,回到岸边。
孩子想活下去,眼里是再明显不过的求生欲望。
虽然他在哭,虽然他没有力气,虽然他很清楚,没有人会救他。
艰难的,痛苦的,煎熬的并不是生活,而是孤独的心。
柯尔亦步亦趋跟在那孩子後面,微微握紧了手。
湿臭的身体,泥泞的脚步,失落的眼眸,每一个期盼温度的黎明,却发现唯独亲爱的绝望不曾走远,於是一直在心中呼喊,呼唤著谁的到来。所以强颜欢笑,所以不再任性,所以也许渐渐的,心也就荒芜了。
他以为自己能撑得下去,直到某天,被猛兽袭击得只剩半条命,他蜷缩在没有退路的洞穴缝隙中,脚踝全是血,他走不动,而唯一的出口早已被掠食者霸占,自己成为甕中之鳖,只能慢慢等死。
就在这时,他竟然捂著肚子大笑出来,然後,蹲在地上,绝望地嚎啕大哭,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泥土里。
“救救我──”
脆弱得一塌糊涂。
“谁来──救救我……”极尽全力的呐喊。
他想上前,但……无法碰触,只得默默看著。
看著,过去的自己。
然後,柯尔醒来了。
夜空仍冰冷,仍黑暗,仍无法捉摸,它就像黑色的画轴一般展开,然後被缓缓地侵蚀,画轴上只留下一个血色的痕迹。
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境,还是……真切的记忆?
这时候,远远的风中传来一声低弱的叹息。
柯尔闻声睁眼,却寻不到声音的来源,微微坐起,发现远方的天空既白,很快就要天亮了。
诺曼跟帕兰奇睡得很熟。
再次望向那个声音,但,面前什麽都没有。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吧?
於是轻手轻脚去到附近的小溪,打算洗把脸,可当他一蹲下身子,就敏锐的觉察到从森林中某处投来的视线,如此直白的视线,像灼烧皮肤的烈火,甚至连片刻都没有移开。
是被盯上了麽。
柯尔沉下心情,稍稍回首,开始仔细探查混在风中的气味。
左边,还是右边……
对方似乎有意识与自己保持距离,是在试探麽?
而这时,对方的气味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走了?
应当是过路或打猎的兽人。
这麽想著,也没往心里去,柯尔四处环望,确认对方离开之後,径自走回营地。
两人还在睡著。
柯尔突然觉得不对劲了。
往日两人只要见自己有一丁点儿动静就会醒来,今天怎麽睡得这麽死?
惊讶之余,柯尔上前推了推诺曼,可诺曼半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於是柯尔转身摇摇帕兰奇,也是同样的情况。
“喂,你们两个!”柯尔喊道。
可,没有回应,他们睡得非常死,若不是还有呼吸,柯尔会以为他们死了。
而这时,背後的树荫间传来沙沙声,有个兽人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他带著面具,身上是陌生的气味。
皱眉,柯尔轻喘口气,收起手指,回头冷道:“你对他们做了什麽?”
来人并没有上前,而是静静堵著柯尔,面具下的瞳孔像是没有生命似的非常黯淡,但柯尔可以看到,他的眼珠子,是红色的。
红色?!
正自惊讶之时,对方已经冲了上来。
那人的身手快得惊人,甚至连影子都没看到,柯尔勉强挡住,咬咬牙,侧目睇了一下身後依旧睡得死沉的两人,而後卯足力气反击回去,却被人狠狠撩起,顷刻间,摔到眼前的树下。
而树干,则被强大的作用力折断。
大到恐怖的力量。
重新站起来,柯尔只觉喉咙有些腥味,血缓缓由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