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一看。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正垂头伸爪,专心致志的扣着他的袍角。
这只小狐狸,好面善啊。
他眉心一跳,想到赛舟节,楼船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子,莫名其妙的信口讨债,莫名其妙的,把他推下河!虽然天气不凉,可落水,总归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尤其他还是被个女子推下去的。简直是耻辱啊!而这所有一切的缘起,竟是因为他在街上走马,惊吓了她的小狐狸,她要帮它报仇。
这个理由,实在是让他哭笑不得。
孙茗弯下腰,一把揪住小狐狸的后颈,提起它,露出脸。
小径那头分花拂柳走来个女子。
湖蓝色曳地长裙,修身的裙子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腰间束着环佩,行动间带出一串清脆的细微声响,衣衫精美,头发却未束,长及腰的黑发散着,只在后背处松松绑着条同色丝带。素着张脸,脸庞秀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正十分粗鲁的端着盘子啃糕点。唇角沾到了两粒碎屑,后头的丫鬟适时的递上帕子,顺便瞥了他一眼,在那女子耳边说了什么。
桂花迅速的抬起头,怒视着胆敢拎菜菜后颈的紫衣男子。
而她眼中的怒火,成功勾起孙茗的回忆。果然是她!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报仇的好时节啊。
桂花最恨别人欺负菜菜,虽然她自己常常欺负。
快走几步到了湖边的凉亭,为了增加气势,桂花早把糕点碟子递给了翠浓。
“把菜菜放下!”孙茗手重,菜菜疼的吱吱乱叫,不停扑腾。
小狐狸折腾的厉害。最近的日子,菜菜在钱府吃的好睡的好,钱惜梅宋嬷嬷之流,宁肯亏待桂花,绝不敢亏待菜菜,于是,自然的,它体重又加了好些,孙茗抓着它,实在很不舒服,手一松,菜菜顺势就蹦到了地上。
“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让桂花错愕了一回。仔细一瞧,还真是,冤家再次路窄了。成功吃到点心的喜悦刚露端倪,便被泼了数九寒天的冰水,冻结的彻头彻尾。这可是她的及笄日啊,难道老天爷不应该让她开心点嘛,怎么尽招些让人不愉快的事儿呢。
桂花干笑几声,若无其事和他寒暄:“不久不久,十天而已。”然后抬头,望向空中的浮云,“今天天气很好啊,花园里花儿都开了啊,公子您慢慢逛,我就不打扰了。”
抱着菜菜,迅速撤退。
“还记得我?记得就好。我还怕你忘记了。”孙茗从亭子里走出来,“要我提醒你,赛舟节那日发生的事情吗?”
桂花心虚的望了眼渐渐走近的翠浓。
赛舟节,她偷溜出去,可千万不能让翠浓知道。翠浓知道,就等于钱惜松知道,钱惜松知道了,差不多等于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此事一定要速战速决。
“那天,”桂花眼珠一转,信口胡诌,“那天我喝醉了,脑筋不太清楚,误闯了公子的房间,要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公子务必多包涵。”想了想,还怕不够,“要不,改天我做东,请您吃饭,给您赔罪?”
能屈能伸是个好品格。眼前形势紧急,先服软再说。以后?以后谁还认识你啊。
眼前人专心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低着头沉思,没甚反应。
桂花只当他默认。抱着菜菜扭头就走。
没跨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低沉的声音:“小姐请人吃饭,都不问客人名字的吗。”这样的小伎俩,她是觉得他很好骗,还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桂花不欲与他纠缠,眼神往翠浓那儿一瞟,压低音调随口道:“哦对,你叫什么名字?”小径上远远出现一抹灰褐色身影,挺直着腰杆走得笔直。
桂花暗道不好。
孙茗刚欲开口报出名姓,便见桂花眼明手快,一把将菜菜塞进翠浓怀里,遮遮掩掩便想往假山那里走。
“宋嬷嬷,宋嬷嬷追过来了额。翠浓,拿着,就说我去找猫眼石了,马上回来。”桂花把菜菜塞给翠浓,又忙不迭的拿过她手中的碟子,便要往假山石后躲。
眼睛一错,正对上孙茗深沉潋滟略带思量的眸子。
目击者,不能留在这儿。一块儿带走!
桂花几乎是扑过去的,连拖带拉,力气大的惊人。
孙茗本不欲躲。为什么要躲,他明明是钱府的贵客。现如今,看见钱府一个老妈子,就躲起来,那成什么了。
可是桂花手劲实在不小,攥着他的胳膊,死命的往肉里掐。
孙茗见她一副老鼠见猫紧张慌乱的表情,嘴角不由上翘出一个微弱的弧度,不知怎的,竟松了力道,顺着她的手劲,躲进了假山。
桂花使劲儿把孙茗先推了进去,自己临入内前,压着声音再次提醒翠浓:“你没看见我!”
脑袋一缩,屏住呼吸,密切关注外头动静。
第三十八回 及笄礼(上)
翠浓迎向宋嬷嬷。
“二小姐呢?”宋嬷嬷问道,不小心离得太近,被菜菜的龇牙咧嘴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一步,“小畜生倒是找到了。”
翠浓按住菜菜乱动的前爪:“小姐去寻猫眼石了。让奴婢先回去。”她垂着眼,以免泄露情绪。
“这主子真是不着调!今天是她的大日子,满屋子的人候着她。她倒好,为了颗猫眼石,到处乱跑。”翠浓低头无话,宋嬷嬷不好太为难她,“刚太太派人传话,叫二小姐去正屋,客人都快来齐了。女眷那儿,让她先去见见。”
翠浓为桂花辩了句:“猫眼石是小侯爷给的,小姐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宋嬷嬷顾忌菜菜,不欲多说:“行了,你先回去吧。老身亲自去寻二小姐。她往哪条道儿上去了?”
翠浓指了与来路相反的方向。
翠浓抱着菜菜回屋,宋嬷嬷也老大不情愿的往园子深处找。两人渐行渐远。
桂花屏气细听,身子紧紧贴着微凉的假山石,手上端着碟子,小心的不让它扣到山石发出声响。听到脚步声远去,呼出一大口气,泄愤似的抓起一块糕点啃了一口,边咀嚼边嘟嘟囔囔道:“老巫婆终于走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她抬眼示意立在她身后的男子。
紫衣公子却像是没有听见,只沉默的站着,倒似在重新打量审度。
他的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桂花见他不语,立时紧张起来。仿佛假山石后的空气一下子被抽空了,呼吸不畅,压力顿生。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与之独处的人倍感困顿。
桂花想了想,端起手中仅剩一块绿豆糕的青瓷小碟,递到他身前,试探道:“吃糕点吗?喏,最后一块了……”
他还是不做声。周围安静的只听得见两人略快的呼吸。
桂花悻悻的收回手:“不吃就不吃嘛。”不说话,不说话做什么。你不知道自己沉默的时候很吓人吗?
咽下口中的食物,桂花率先向外头迈出一步。
“钱府二小姐,钱惜桂。”声音低沉,仿若上好的弦乐,铮然有声,混杂着压低的微颤,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桂花转过身,大方道:“你也可以叫我桂花。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难得他打破沉默,当然得迅速接话,以便摆脱尴尬讶异的氛围。
他顺着桂花的方向也跨出一步。身高缘故,他的一步比桂花的大得多,导致俩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
他的脸映照在阳光下,琥珀色的眸子凝成化石,没了初见时的流光溢彩,明明是寡淡的颜色,却偏偏显出浓墨般的深沉,夹杂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桂花只觉得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天,一下子布了浓厚的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桂花,十分摸不着头脑。刚才还好好的,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他忽而扬唇笑了一笑,眼中夹杂的情绪太多,彷如隔着重重暮霭,让人看不真切。“钱惜松让你接近我?他还真是,用心良苦。”语气淡淡,夹杂着诸多情感,怀疑,不屑,恍然,猜忌。桂花读懂了一些,只觉得眼前这人更加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也多亏二小姐唱做俱佳,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