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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子青抿嘴一笑,“我也是实在没法子,谁让你吓唬我要把它当柴烧。”
“傻丫头!”霍去病摇摇头,复将描好的木牌插入土中,又寻了石块来将周边压住,用力固定牢实。
“我原想着换一块石碑才算像个样子,但是墨者节用节葬,我生怕此举反而惹你爹爹着恼,所以……”霍去病看着墓碑道。
“你知道替他这么想,爹爹定然已是欢喜得很。”子青蹲□子,手缓缓抚摸过木牌,低低道,“将来若有一日,我死了,我想就这么埋下去,不要坟也不要碑,不留痕迹;又或是一把火烧了,让骨灰随风而散,更干净些。”
“丫头,”他在她身后沉声道,“我不许你说这种话。”
子青转过头来,看见他眼中似有隐隐水光,心中一悸,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时日渐西沉,已到了黄昏时分。
霍去病眯起眼睛,看着夕阳余晖在林中落下的点点金芒,骤然道:“聘礼下了许久,我们也该成亲了,就在这里吧!”
子青愣住。
“现下正是昏时,你爹爹也在这里,我们就在你爹爹面前举行婚礼。”
他拉着她的手,自己已先行在墓碑前跪了下来,抬头望着她……
子青定定盯住他,片刻之后,也跟着缓缓跪下。
“天地为证,英灵为鉴,我霍去病娶秦原为妻,此生不离不弃,生死相伴。”他重重道,然后用力磕下头去。
他的话让她立时禁不住红了眼眶,沉默地跟着他磕下头去。
林间忽然起了一阵风,呼啸着穿行而来,吹得邻近一株苍松枝动叶摇,沙沙作响,恰似一老者捻须点头般。
两人复回到泉潭边,霍去病俯身去瞧潭中,零零落落游着七、八条小鱼。
子青也探身来看,侧头朝他笑道:“将军,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对鹰击司马所说的一句话?”
霍去病微怔,想了想,着实想不起来,“老赵是个碎嘴子,谁知道我被他引着都说了些什么!”
“那日他射了好些鱼上来,将军你对他说,‘这潭里的鱼也不多了,犯不上斩尽杀绝,给它们留个种。’”子青微笑道,“我从林中抱着柴火出来,听见你这话,心里头就想,这将军的心肠真好。”
着实未料到那时自己随口吩咐的一句话会让她记着,霍去病笑了笑,道:“在那之前呢?练兵的时候,是不是在心里头把我骂了百八十遍。”
“没有……”子青抿嘴一笑,转了转眼珠子道,“顶多也就七、八遍吧。”这些日子,她被霍去病宠惯着,性情比原来要开朗许多,不知不觉间展露些许少女娇憨的本性。
“都骂我什么了?”他欺过来,故作恶形恶状问道。
“我不擅长骂人,你是知道的,顶多别人骂你……”子青笑着先躲开,然后才道,“……的时候,我在心里头附和两句。”
霍去病长腿迈过去捉她,奈何子青灵巧,在林间穿梭躲闪。
笑声浸在余晖之中。
经过一段日子的针灸,子青的旧伤似好了许多,一直也未再复发过。
这阵子,翻看了各营报上来的药材清单,在军中并无重大疫情的状况下,药材耗费甚巨,邢医长疑心底下的医士对药材保管不善,思量着要去各营查看一下。这日一早,他就拖上子青,预备给建威、建功两营来个突击检查。
建威、建功两营是挨在一块儿的。建威营便是李敢所在的营,而建功营则是匈奴降将复陆支所在的营,其中士卒大部分都是匈奴人。
子青随着邢医长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建功营,就被士卒拦住营口,是名匈奴人,汉话说得颇为生硬,只道未得校尉许可,不可擅入营中。那士卒连通报都不去,说因校尉此时不在营中,就让他们站在营外干等着。
邢医长气得直吹胡子,原地来回踱了几圈,刚想抬脚就走,迎头正碰上复陆支和李敢。
李敢看见一身绛红军袍的子青,愣了一瞬,快步上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子青还未来得及回答,便瞧见复陆支朝自己晃过来。
“司律中郎将!”复陆支挑眉看着她,“那晚你与伊即靬也未分出个高下来,伊即靬一直引为憾事啊。”
“你和伊即靬比试?”李敢奇道。
子青尴尬一笑,道:“只是军中寻常切磋而已……”
“你可会用弓箭?”复陆支忽问道。
子青未答,李敢便笑着替她答道:“她自然会,且箭术不在我之下。”
“你们汉人说话,总是喜欢谦虚自己,夸大别人,信不得。”复陆支摇头,朝李敢道,“既是如此,咱们的较量,就把他算是你那队的人,上场一试就知道。”
“较量?什么较量?”子青狐疑地看着李敢,不知道他与复陆支之间定下了何种较量。
“我和李校尉各带二十人,你可以到他那队去。”
“射靶?”
“不是射靶子,那样太没意思了!”复陆支道,“得像真正在战场上一样,才能分出高下来!是不是啊,李校尉?”
子青望向李敢,李敢无奈苦笑。
162第四章温泉(三)
复陆支回营去挑选人手,与李敢约定日中之时在后山栗子林遭遇。
子青听李敢叙说,方才知道两营相邻,但复陆支一直对李敢不服,时常找茬挑衅。李敢人虽厚道,但想着如此长久下去,有损士气,遂决定杀杀复陆支的傲气。
此番各挑二十人,复陆支刚刚在后山栗子林中央放置自己的缳首长刀,先拿到长刀者为胜,一切像真正战场上那样较量。唯一的不同是诸人所用的箭镞都折去,底部放上一点墨汁,这样被射中的人身上便有墨点,需得退出较量。
“他听说我的箭术好,便存心一定要比箭术。”李敢无奈地耸耸肩,“赢了之后好让我无话可说。”
子青是见识过匈奴降将的好胜心,轻叹口气,回头却不见邢医长。
“邢医长呢?”她奇道。
“走了,复陆支进去后,他就跟着进去了。”李敢看向建功营内。
子青思量片刻,转身道,“走,你给我找一副弓,我随你去栗子林。”
李敢不放心道:“腿都好利索了?”
“早就没事了。”
几声虫鸣,日光透过树叶落下来,林中一片寂静。
此时已到日中之时,李敢知道复陆支肯定已经在林中,正等着全歼自己这边的二十人。
左右两侧分别派两人警戒,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分散开来,两人一组,平行地、慢慢地往栗子林中央靠拢,一点一点地接近。
“咔嗒。”
有人不慎踩断地上的一根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所有人都在第一时刻缩入树干后或是树丛中隐蔽妥当。得知是虚惊一场之后,李敢轻微地晃动一下手,继续前进,各人都警惕着不再踩到枯枝。
走在最前头的人已经能看见挂在树上的那柄缳首长刀,距离约还有十丈远,能看见刀鞘上反射着斑斑点点的日光,有几分刺眼……
这位匈奴降将倒是有些耐性,到现在还忍得住不动手。子青一面谨慎地行走,一面打量着周围,她能确定复陆支的人此时一定就埋伏在林中。
“嗖”的一声轻响,是羽箭破空之声。
一名士卒踉跄了一下,胸前多了个黑点,他一脸遗憾加无奈地看着其他人。
子青就地打了个滚,同时自箭箙中取箭,挽弓,朝射出羽箭的草丛疾射出一箭,动作一气呵成,流畅之极。
草丛中慢吞吞地站起一名匈奴族士卒,一肚子气。
“躺下,你们现在是尸首。”有士卒笑着提醒他们。
这场较量更像是游戏,它不残酷,不会死人,所以反而让人觉得轻松
推进中,李敢忽地微微一笑,挽弓搭箭,接连射出三箭,一箭比一箭快,追星逐月一般直射向挂着缳首长刀的树枝。
三箭之后,树枝断裂,缳首长刀砰然落地。
然后林间的另一头传来低低的咒骂声,李敢闻言,笑得愈发快活。
自林间现身出来的匈奴族士卒有十七、八个,被李敢打落在地的缳首长刀消失在他们视野范围之内,这让他们的隐藏失去意义。
双方开始了真正的较量,羽箭在林间穿梭,树叶噗噗而落。
不见丝毫鲜血,倒是笑骂之声不断。
“射中我屁股,我不能算死吧?”
“你快给我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