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婆缓慢走近,俯身捻起一撮泥土挥洒开来,转身道:“薛灿,你要不忍刨了她的棺木,不如就算了。你我一个是姨妈,一个是外甥,倒也不赖。”
“可我实在叫不出一声芳姨妈。”薛灿深吸了口气,扬起臂膀又果断挥下,“我也想知道,到底谁是我娘。”
杨牧啃着手背走上前,推了把发愣的绮罗,低吼道:“做事啊。”
绮罗回看栎容,眼神有些紧张,栎容对她微微颔首,绮罗撸起袖管,摸出短刀跟着杨牧刨开地上硬实的泥土,一下,又一下。
夜风穿林而过,摇光忽然周身一阵哆嗦,抱紧双肩退后着步子,她心底深处涌出一种害怕,如果不是,那她和姜虔的儿子就是真的早已经不在人世;可如果薛灿真是自己的儿子…
摇光身体哆嗦着,背靠竹干倚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如果薛灿是自己的儿子,当年姜虔为什么要狠心告诉自己,孩子已经死了…他把自己的儿子留在皇宫,当做是云姬所生的皇孙,又是为了什么?
他深爱自己,却残忍的让自己和儿子骨肉分离,他忠于自己的情感,忠于自己的国家,他不愿和云姬生儿育女,他又渴望延续姜氏一族,自己是见不了光的外室,但自己所生的孩子,却可以巧妙的送去云姬身边,伪装成真正的皇孙,将来得以继承姜国的皇位。
摇光想到惊惧处,喉中难以自制的发出颤动低忍的哭腔,她躲在众人的身后,抱着竹干隐忍抽泣,月色下,她光洁的脸上落满晶莹的泪水,犹如一汪深湖。
庄子涂悄然走近她,手执玉萧轻轻搭在摇光耸动的肩上,摇光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注视着一脸温柔的庄子涂,相顾一时无言。
杨牧的剑刃哐当一声碰到了什么硬物,杨牧徒手刨着扒开泥土,指节敲击着道:“挖到棺木了!”
——“把棺木挖出来。”
杨牧抽了抽鼻子,应了声奋力挖起,绮罗也跟着甩开短刀,双手抚开棺木上的泥木,露出精致的祥云纹路。深坑挖开,硕大的楠木棺材尽露众人眼前,杨牧胆子再大,没有薛灿的吩咐也不敢再动作,跳出深坑掸了掸手,试探的看了眼栎容,栎容瞥看薛灿,欲言又止。
摇光扶着竹干站立起身,抹去满脸的泪水,哑声道:“我来开馆。”
她步履沉重,但心绪坚定,事已至此已经是不得不看,不论是或不是,她都做好了准备,跌跌撞撞活到今天,还有什么是自己不能接受的?一切,就在今夜。
摇光翻下深坑,手心一寸寸抚过上面的祥云纹路,按在了棺盖连接处。
“我和你一起。”薛灿拂开衣襟,也跟着跃下深坑,和摇光并肩站着,粗粝的手掌略微迟顿,一个发力掀开了棺盖。
棺盖沉重落地,绮罗虽是看不见,也跟着惊呼出声,大胆如她,突然心慌的紧,步子也不敢上前,杨牧平时好奇心重的很,可到了这档口,也是心痒却又不敢,云姬下葬大半年,尸身肯定腐烂不堪,薛灿说来开棺时他就心里直打鼓,开了棺还是能看出什么?
恶臭从棺里泛出,绮罗五脏六腑一阵翻滚,再看杨牧,脸涨得发青死死撑着,牙尖只要一松,保准连着隔夜饭一道吐出来。
棺木里,辛夫人给妹妹备下的白花早已经烂做尘土,金丝云锦包裹着的也不再是那具在栎容手里得以重现娇容的倾城美姬,而是一具腐烂过半的可怕尸体,她脸上无暇的妆粉已经枯竭,但她周身的恶疮也随着肤肉的腐烂渐渐消失,不论她死前的身体如何肮脏,在岁月的腐蚀下,所有的尸体都会变作同一个模样,最终变作枯骨,化为灰烬。
“祥云髻…”摇光认得这个发式,自己还在姜都时,也最爱祥云髻,乌发如云朵盘绕,好似脸如圆月般明媚,姜虔也很喜欢自己梳这个发式。
摇光忍不住触碰向祥云髻,才轻轻碰上,发髻已经散乱成沙,随着呼呼的夜风被卷吹到各处,只剩干瘪的头皮包裹着一具头骨,还有镶宝的珠钗落在棺底的清脆声。
摇光捋起衣袖,俯身摸向云姬的盆骨处——云姬以容貌半绝天下,见过她的人都知道,云姬不但容貌绝伦,还生了一副玲珑的身段,她骨架清瘦,犹如少女一般,生下皇长孙后似乎也还是以前的模样,还是轻巧如掌中燕一般,羡煞天下女人。
但只要是生养过的女人,身形就一定会区别于少女。摇光闭目摩挲着尸身的骨脉,云姬盆骨瘦削,没有一点扩开的痕迹…她根本没有生养过,她从没生下过孩子…薛灿,根本不是她所生。
摇光双手嘎然停顿,额头覆上棺沿,滚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哭到身体惊颤,哭到林间栖息的飞鸟都惊起绝尘,留下哗啦啦的扑翅声。
——“姜虔!姜虔!”
摇光仰起头,对被竹叶掩住的夜空发出厉声凄绝的喊叫,“姜虔,你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从答应开棺的时候开始,薛灿就已经猜到结局,可当真相大白于所有人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心底深重的颤动。
——娘亲…在姜都外的宅子里,他第一眼看见摇光的真容时,脱口喊出来一声娘亲,那是突然错认的低呼,更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呼喊。他明明在云姬身边长大,奉她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却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上找到了久违的母子感觉,他莫名的想待她更好,担忧她的身体,哪怕她总是对自己冷言冷语,却好像也藏着温暖一般。
这一刻薛灿骤然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深藏的血缘相连,母子连心,就算分隔多年不能断绝他们骨子里的血脉。
又像是他们明明分离万里,今生本来再难重逢,却冥冥中被什么牵引着走到一处。
第174章 情两难
这一刻薛灿骤然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深藏的血缘相连,母子连心,就算分隔多年不能断绝他们骨子里的血脉。
又像是他们明明分离万里,今生本来再难重逢; 却冥冥中被什么牵引着走到一处。
“姜虔!”摇光撕心怒喊着; “你为什么要骗我!苍天在上,我辛摇光把什么都给了你; 你为什么要抱走我的孩子,让我活在愧疚遗憾里这么多年; 为什么!为什么!”
——“我姜虔不负天下…唯独; 负了摇光…”姜虔话语如生; 回荡在翠竹林间。
“她真的是小殿下的…娘亲…”绮罗踉跄跪地,捂嘴带着哭音; “芳婆…芳婆…居然…才是小殿下…的…娘亲。”
杨牧对着摇光单膝跪地,短剑重重插地; 口中低低喊了声“芳婆婆…”
栎容一步步朝摇光走去,晶亮的眸间也溢出泪花。
“阿容,别过来。”摇光高声喝止住栎容的步子; “死人晦气; 你怀着身孕见不得; 离远些。”她话语哽咽沙哑,但口吻仍是坚韧。
“芳婆…”栎容低喃了一声,对着棺木边的摇光跪地叩首,“娘…”
薛灿黑目凝看摇光; 刚毅的眼角有些湿润,他手按棺沿重重跪地,朝摇光深深俯首,一声“娘亲”顿在喉中,却是哽咽的无法说出。
摇光回看跪地的薛灿,手心伸出一半顿在空中,她想抚摸儿子的脸,但他们已经分开太久,那时襁褓里咿咿呀呀的男婴已经长成了俊武的帝王,二十多年的分离,还能让母子亲密如初么?
摇光苦涩落下手心,蹒跚着走出深坑,跌跌撞撞朝着竹林深处摸索走去,“姜虔,姜虔…你不负天下,却可负我…我为你背离家族,背弃一切,我的生命里除了你再无别的,你却连我唯一的孩子都要骗去…为的…也只是你所谓的不负天下。我是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女人,就不配养育你我的儿子么?”
——“因为姜虔太了解你的性子。”庄子涂执萧发声,“辛家的女儿太倔,你比辛婉还要固执,如果姜虔对你说,他要把你们的孩子带去宫中,以太子妃嫡亲儿子的名义抚养,凭你的性子是一定不会答应的。姜虔又能怎么做?你跟他时,就知道他不可能为了你放弃姜国太子的身份,你选择跟他时,就应该料想到这天。”
“一边是情意,一边是责任,你让他怎么选?”庄子涂注视着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