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腰部隐隐地酸痛,辗转反侧,无法再次入睡。这“两室一厅”的公寓房,是她昨天通过一家房产中介公司租来的。房子的面积装潢档次虽说不能与她家的一幢花园别墅同日而语,但结构合理; 装修简洁大方; 采光也很充足。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毛病,那就是来到陌生地方,很难入睡,就是和她的先生胡大江外出,住进五星级酒店也是如此。
新买的席梦思床、床垫、床单散发着一种沁人心肺的气息,这种气息只有新婚之夜才能强烈地释放出来,由此,她想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新婚之夜。新房是一幢依山傍水的小别墅,它是这座城市富人的标志,当她披着洁白的婚纱在伴娘的搀扶下款款步入别墅黑色铁栅栏大门时,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因为从这一步的跨入,她将成为这座价值三百多万元别墅的女主人了。这时,她正眼看了身旁的新郎胡大江一眼,并投来了满意的一笑。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与这位比她年长整整二十个春秋的男人相识半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心底里产生了几丝歉意。
洞房里散发着席梦思床、床垫、床单沁人心肺的气息,在这种气息的包围下,胡大江文雅地解开了她的衣扣,脱了外衣脱内衣,一层一层地剥玉米似地,剥得她只剩下紫色进口巴黎乳罩和红色刺绣三角内裤。尽管胡大江的手脚温柔,她还是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声和越来越急促呼吸声,急促得随时有窒息的可能。
男人总是很急,随时想直奔主题,可是她严格把守了这个关口,不到新婚之夜,这个口子是开不得的。她越是严格把关,胡大江越是一次次猛烈地发起进攻,大有当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攻打孟良崮的架势。可每次进攻,胡大江最多是亲吻、亲吻、搂搂、抱抱,隔着几层布的抚摸,始终不能进入“核心部位”。有几次,胡大江己进攻到时成“核心部位”的边缘地带,但保护核心部位的最后一道防线固若金汤。这是时成用弹性极强的尼绒布亲手缝制的短裤。短裤下包大腿根上包肚脐眼,妙就妙在裤腰带上,一次性的死扣腰带,只要穿上就不能解开,除非动用剪刀。每次与末婚胡大江约会,这种一次性死扣短裤必穿,其效果非常显著,胡大江只能在边缘地带干着急、干瞪眼。也有几次,看着“欲火”如焚、痛苦不堪的胡大江,时成于心不忍,何况自己“欲火”也被点燃。想解除防线,就是脱不下那件防卫性能极强的短裤。想找剪刀,但无准备,只好作罢。
俩人的攻防战,一直持续到步入洞房才宣告结束。时成以胜利者的形象赢得了胡大江的肃然起敬,自然增加了她在胡大江心中的地位和在这幢别墅里权力的法码。
下雨了,窗户玻璃上传来沙沙声,时成的思绪在翻腾,今夜看来是无法入眠了。她翻身下床,穿上睡衣,想做点什么,好平息一下波涛汹涌的心潮。对了,洗个热水澡,怎么将这事给忘啦?婚后她几乎每天都要冲澡,一是睡觉前,二是与胡大江做爱后,这己成了她生活中的重要内容。
这幢公寓的条件不错,热水集中供应,24小时不间断。时成走进洗手间,脱光衣服,打开淋喷头,让喷涌而出的温水尽情地泼洒在自己白晰的肌肤上。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顺着脖子,经过乳房、腹部,慢慢向下抚摸着。乳房还是那么高耸,象刚出笼的两只白馒头,鼓鼓的胀胀的,没有一丝下垂的迹象;腰杆还是那么细长,两手叉腰,左右手的拇指食指几乎相连;腹部还是那么平整光滑,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引起的皱折。对着镜子,她微微一笑,笑得那么自信。结婚五年,她保养有术,身上所拥有的一切,与五年前相差无几,谢天谢地,时光仿佛在她的身上定了格。
唯一让时成感到悲观的是,她患上了妇科病,这病是胡大江在她去年两次来例假时强行做爱而引发的。胡大江的体魄强壮如牛,年过半百的人,每天早晨在床上锻炼身体,做几十个仰卧起坐和俯卧撑;中途从来不停顿。结果,席梦思床垫的弹簧被他“炼”得倒塌下来,五年中换了几次床垫,练得他的两块胸肌比时成的乳房还要丰满。年过半百的人了,性欲非但不减,而且功夫日日见长,时不时地在床上来一个开拓创新的动作。前两年,时成感到做爱是一种乐趣和享受,后两年兴趣大减,成了应付和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到了今年,境况糟糕透了,成了痛苦和折磨,她害怕夜幕的降临,更害怕双休日的来临。胡大江不在单位上班,却要在她身上加日班。从今年开始,她想出种种借口拒绝做爱,十天半月还行,可时间长了,胡大江受不了了。量变必然质变,在这幢别墅底下涌动着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今年国庆节的那天,一个要好的小姐妹弄到两张票,请时成夫妇看音乐会。胡大江本来答应去的,到了下午又变了卦,说一个意大利客户来了,他必须接待作陪。时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胡大江业务上的事她无条件地服从。
她对胡大江说:“那我自己去吧,音乐会结束你要开车去接我。”
《审美疲劳》第四章(2)
胡大江说:“音乐厅离你母亲家挺近的,今晚你就别回来住了。那个老外挺烦人的,又是个夜猫子,这笔业务合同的敲定,肯定是个拉锯战,不苦战个通霄才怪呢?”
时成说:“要不,我不去听音乐会了,给你做翻译?”
胡大江说:“人家是意大利人,是个英语盲。”
时成又问:“这大过节的,谁给你做翻译?”
胡大江说:“在省翻译院请了一个。”
时成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胡大江反问:“这重要吗?”
时成不吱声了,她觉得最后的问题没品味,也很别扭。结婚五年来,她从来没有听到有关胡大江男男女女的流言蜚语。为了怕招惹闲言碎语,结婚的笫二天,胡大江就将身边年轻的女秘书换成了个小伙子。为这件事,时成感动了好长一段时间。
音乐会在晚间10点钟谢了幕,时成走到母亲家的楼下,停住了脚步。母亲住的房子不大,和弟弟弟媳合住。两室一厅的住房,大房间让给了弟弟和弟媳,二位老人住在十平方米的小间里,时成回来要在客厅里临时架起钢丝床,挺麻烦的,还是叫辆出租车回去吧。想到这里她转身往回走。到了自家别墅门口,已快晚间11点钟了。
四周静悄悄的,一切均己沉入了梦乡。自家别墅里黑乎乎的,不见一丝光亮。胡大江肯定还没回来; 也不见他那辆崭新的“别克君威”车。雇用的那个安徽老保姆也放假回家过节去了,三百多平方米的别墅就她一人,寂寞和有点紧张的心情陡然而生。她从包里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院外的栅栏铁门,又轻轻地打开客厅的大门,开了灯,走向铺着羊绒地毯的楼梯。忽然,她看到了两双鞋,一双是胡大江的,另一双是女人的。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拿起一只女人的鞋子仔细一看,这鞋子尽管和自已穿的鞋子尺码相近,但绝不是自己的。顿时,热血直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接着,身子颤抖,手脚冰凉,血液仿佛开始凝固,她要冲上楼去,踢开房门,逮个正着。冲着胡大江大喝一声,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时成跨上楼梯,双腿像灌满了铅,脚步异常的沉重,登了几级楼梯己气喘嘘嘘,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就象一个向珠穆朗玛峰峰颠艰难冲刺的运动员,精疲力竭,走完最后几级楼梯,来到卧室门口。
卧室的门被反锁上了,浴室里的灯亮着,还散发着着朦胧的水气。也许他们刚刚冲了个澡,上了床;或者做完了那种事,冲完了澡。她想敲门,可伸出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又收了回来。胡大江是一个拥有亿元资金的老总,在公司上下威风八面,一言九鼎,不能让别人看到胡大江在她面前的狠狈相。不能把事做得太绝,要给胡大江一个台阶,让他体面地下楼。于是,她改变了主意,转身下了楼,关了大厅里的电灯,走进客厅旁边的书房里,贴着书房门站着,听着客厅内将要出现的脚步声。
难熬的时光过得很慢,差不多半小时后,她预料的脚步声终于在客厅里轻轻响起,透过书房门的玻离,隐隐看到这是个披肩秀发身材颀长的年轻女人。胡大江没有送她,她是一个人下楼的。再听听她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和铁栅栏门迅速开关的碰撞声,估计他们已觉察到东窗事发了。
时成重新上了楼。卧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胡大江身着背心和三角内裤,像个被人逮住的窃贼,惊慌失措地站在门的背后,目光惊恐地地看着她。
时成关上门,用微微颤抖着的手指着胡大江,责问道:“你……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胡大江语无伦次地嗫嚅着:“我……酒喝多了……”
时成说:“酒喝多了就可以乱搞女人?按照这个逻辑,酒喝多了也可以杀人了?你……你这是用刀子捅我的心哪……告诉你,从现在起你没有我了!”
时成冲上阳台,抓住阳台的栏杆想跳楼。胡大江扑上去,拉住她,抱起她,她无声地挣扎着,像一条刚刚出水又蹦又跳的美人鱼。
胡大江将时成抱到室内的沙发上,然后双膝着地,跪在时成的面前,低着头,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他说:“亲爱的,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向你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时成的胸口闷得厉害,太阳穴也在发胀。她慢慢地站起来,拖着晃晃荡荡的双腿,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胡大江冲到门口,拦住了时成说:“天这么晚了,哪也别去了。你心脏不好,要注意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求你了还不行?”
时成说:“知道我心脏不好,为什么还气我?你是将我往死路上逼呀!自己的床上睡上了别的女人,我恶心。还有这床单,脏!你让我怎么睡得下来?别拦我,我不会去和死神约会,要到母亲那儿去住。”
胡大江半跪着,抱住她的双腿,当年求婚似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时成不屑一顾,说:“起来、起来,男人的膝盖下面有黄金知不知道?”
胡大江连说:“知道知道,这不是在向你低头认罪吗?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我请求宽大处理。”
胡大江平时喜欢来点小幽默,工作紧张和碰到问题之际常常激发幽默的灵感,这雕虫小技,讨得了时成的欢心。可现在,他的小幽默灵感来得不是时候,时成的脸色非但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更加严峻,泪水夺眶而出,又一次抬手指着他:“你……你少来这一套。你那个雕虫小技骗得了我的昨天,骗不了我的今天和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