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祈自是没有闲心踏春赏花的，他最近时常夜夜难以安眠，此时正挂着两个黑眼圈赖在那隐藏于重叠碎露花海中的碧园之中。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君绿看着坐在屋檐下竹席上恹恹无力的李源祈，双手环胸十分不耐烦地问道。
“我就想在这睡一觉。”李源祈边打哈欠边说道，“说不定就是你害的，只要我一离开你家，晚上睡觉就总是梦见铺天盖地的蝴蝶像巨浪似的扑上来，压的我喘不上气。你知道睡觉时被压醒是多么痛苦的事吗？”
君绿冷冷板着一张脸，碧眸里满是不屑，“兴许只是撞鬼了，我的碧园里鬼怪不敢作祟，所以你在外面就会做恶梦，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这个明明不熟却已经厚着脸皮来叨扰了好几天的人，君绿实在很想把他扔出去。
“这还叫没什么大不了？”李源祈一翻白眼，继而整个人瘫软在木地板上。“你给我想想办法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帮你？”碧眸流转到园中开得正盛的大丛牡丹中，君绿倚在木栏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悠然模样。
“你不要那么冷血啊。”李源祈颇为幽怨地看着不远处的君绿。
君绿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缓缓看了李源祈一眼，目光在他手中那把象牙为骨的牡丹描金扇上停留了一下，“帮你也行、、、、、、”他徐徐开口，“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李源祈感觉到他停了片刻的目光，“你想要这把扇子？”
“不是要。”君绿悠悠地开口道，小指上的黄金甲套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上头镶嵌的绿宝石晃了一下李源祈的眼，“我帮你驱逐梦魔，你用扇子做交换，这在你们人间，应该叫交易才对。我堂堂狐神君怎么会白白要别人的东西？”
“我们人间，说得仿佛你不是人似的。”李源祈小声嘀咕道，“好吧，我和你做这笔交易。”
君绿笑着伸手理了理雪白的长发，这才缓缓走向李源祈，他立在李源祈身前，慢慢弯下腰，伸出白玉般地食指，在李源祈眉心轻轻一点。
一声惨叫，黑影从李源祈身上猛地被弹飞出去，黑影落在花园里连滚了几圈直到撞上假山石才停了下来，她的眉心处，一个乌黑的烧伤印子正冒着一缕黑烟。
君绿看向花园中的身影，碧眸中忽然闪出一抹血光，“敢妄闯本君碧园的妖孽，胆子不小嘛。”君绿一翻手掌，一团碧绿的幽火突然浮现在手心之上，“本君的住所可是你这等妖孽能随意闯入的？”幽火猛地跃起几尺，君绿朝园中一挥手，幽火翻滚着像几条缠绕的青蟒般扑向害怕得蜷作一团的女子。
“啊——”女子霎时被幽火包围，尖锐的惨叫不绝于耳。
“喂。”李源祈从地上起来，不忍地看着幽火中那个模糊的人影，“我只是要把她赶出来，你也不至于杀了她吧。”
碧眸淡淡地扫了一眼李源祈，“她可是妖怪，你不怕？”
“她没有加害我之意，怕也不至于杀死她啊。放了她吧。”李源祈轻轻摇头，道。
君绿勾起一丝似是赞许似是嘲笑的笑意，他抬手轻轻一挥，幽火“忽”地一声散开，眨眼就消失了。
女子像是受了重伤一般瘫倒在地上，雪白的长发和裙摆都被烧焦了一些，看上去很是狼狈。
君绿看也不看她一眼，伸出手抽走李源祈手中的扇子，“哗”地在自己眼前展开，仔细端详片刻，道：“扇面出自宫廷画师之手吧，真是有一番奢华富贵的姿态啊、、、、、、”
“她要怎么办？”李源祈则是担忧地看着倒在假山前一动不动的女子，问道。
君绿瞥了一眼女子，道：“是你让我放过她的，她要怎么办不是该你自己想办法？”
“把她送回家吧。”李源祈想了想，道。
“好啊。”君绿点点头，转身往屋里走去，“你自己去送。记得动作快些，要是待会还让我看到她我可要自己处理了。”
李源祈还没来得及开口，君绿已经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他身上奢侈香料的味道和园中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妖怪。
李源祈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园中的女子，终于默默地低头叹息一声。
虫鸣鸟语在花园里交相呼应，不亦乐乎。
第6章 蝴蝶嫁衣（二）
最后李源祈只有挂着两个黑眼圈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妖女带回府上。
夕阳的余晖撒在窗边，橘色的光晕落在窗边的一支白梨花上，将梨花染成浓郁的橘红色，投进屋中一个分明的黑色花影。
女子缓缓张开双眼，连瞳孔都是暗淡的颜色，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一般。女子看着窗外透进橘红的霞光，忽然猛地坐起身，片刻又遥遥欲坠地要倒下去，李源祈忙伸手扶了她一下，“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还是躺下吧。”
女子这才注意到床边有人，她愣了愣，“您看得到我？”
李源祈轻轻一笑，道：“小姐这般美丽的人我怎么会视而不见呢？”
女子看着他，满心愧疚道：“还望您原谅妾身不经许可就附身在您的身上。”
“这倒没什么了，就是晚上老做梦、、、、、、不过小姐为什么要附身在我身上呢？”李源祈问道。
女子犹豫了片刻，慢慢叙述道：“妾身不想害您，妾身只是想借您的帮助进入狐神君大人的碧园而已。但是妾身太弱了，连碧园的门都进不去，即使您将妾身带进碧园妾身还是不敢随意现身，若是惹恼了狐神君大人，妾身就没命了。”
李源祈看着她，觉得这又是一件《妖鬼录》这些怪谈才能解释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到碧园去呢？”
“妾身名唤雪葱，到此是想要找一件衣服。”女子说道。“妾身只是一个执念化成的灵，没有实体，只有妖鬼和像公子这样特殊的人类可以看见妾身。现在是四月，长安的雪早已融化了，只有深山中还有一些残雪没有消融，妾身的时间不多了，等到过几日雪化了，妾身便要消失了。妾身在消失前还有一个未了的心事，虽然这是痴心妄想，但妾身若不能完成，至死都不瞑目的、、、、、、因此妾身只身回到长安，想借狐神君的人的‘蝴蝶嫁衣’一用。”
“‘蝴蝶嫁衣’是什么东西？”李源祈问道。
“那是一件精美绝伦的神奇长袍。山里的古树精告诉妾身，那件嫁衣上绣满了妖异华美的蝴蝶，栩栩如生得仿佛随时都会从长袍上飞出来翩翩起舞一样。只要穿上它，哪怕是妾身这等卑微下等的灵，都能显现出和常人无异的实体来。妾身只借一夜，只要见到那个人，妾身就知足了。”
“这样啊、、、、、、”李源祈皱眉低头思索了片刻，终于，他抬头看着女子，道：“虽然不知道行不行，不过我可以试着帮你去向君绿借。”
“真的吗？”雪葱惊喜道，“妾身在此拜谢公子了。”说着便要朝李源祈行礼。
李源祈忙伸手阻止她，“你尽管不必行此大礼，成不成都还不知道呢。”
然而当李源祈到碧园寻人时，君绿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任李源祈累的气喘吁吁把那隐匿在杏花梨雨中的碧园几十幢没有上锁的楼阁都找了一遍，仍旧没找到君绿的身影。
“莫约是出去了，等中午再来找罢。”李源祈看着空无一人的宅邸，只有失落地打道回府。
碧园深处，汉白玉的池子掩藏在黑暗的玉楼中，一池的光华在黑暗中沉寂得仿佛死水一般，池水中央映出一个人影。李源祈正扫兴地转身离去，那愈来愈黯淡的灵附在他的肩上，像一团灰蒙蒙的雾。
碧眸淡淡地注视着水中的景象，带着似笑非笑神情的脸没有一丝变化。光滑白皙的足探进水中，打散了本就虚无缥缈的幻影，池水立刻变成一池清澈的温泉，袅袅的热气腾腾缭绕在池上。
绘着丛丛雍容牡丹的袍服散落在地上，雪白的长发飘洒在温暖的温泉水中，君绿舒适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一只手臂从热水中伸出，细碎的水珠从微微泛着浅瑰色的指尖顺着手臂流连而下，又滑入水中。
“难怪会被那些东西附身，原来是泛滥的同情之心害的、、、、、、随口答应那些无礼要求，还要把本君也算进去、、、、、、”薄唇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君绿阖上双眸，让自己被包围在暖沁心脾的泉水中。
真不想管这些烦人的破事呢、、、、、、
“可是貌似不管不行啊、、、、、、真是烦躁呢、、、、、、”
中午李源祈又找来了，君绿仿佛预先知道了一般，悠然地坐在厅堂中，享受地品着上乘的南海普陀茶